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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诱惑:花花世界:第三十六章 :红章袖添香(1/2)

    第三十六章:《绿色xiao说网》

    像历届每次人代会一样,只要有了选举的内容,参会者就来的特别齐,人们的关注度也分外的高。尤其是那些记者们,为了抢到热门话题和热门人物,他们不惜围、追、堵、截,用上十二分的力气,希望自己能够写出吸引人们眼球的新闻报导来。然而,这一次人代会进入选举日程后,记者们的热情似乎并不往常那么高。抢热门话题的劲头也不那么强烈了。究其原因就是,这将是一次没有任何悬念的选举。五年前换届时,虽然是等额选举,由于庾明是从企业直接跃升上来的,能否当选,问题多多,悬念多多,所以,他们曾给予了极大的关注。而这一次,别看是两虎相争,但是人们一致觉得毫无悬念可言。

    从两个人的经验、能力、威望看,当然是庾明占优势;但是,你庾明再优秀,人家“组织”看不上你,早早就让你交出权力,把政府工作交给年富力强的龚歆了。所以说,这庾明可谓是昔日黄花,风光不再了;这一次龚歆参加竞选,不过是个“陪太子读书”的角色,走一走过场,按照法定程序“下台”罢了。而龚歆与庾明相比,年富力强不说,上头关系着实厉害。你想想,一个上任不到几个月的副省长,一下子就把元老省长的位置给占了,没有强硬的靠山能办得到吗?不说别的,就这一招,庾明也得甘拜下风。等选举结果出来之后,票数肯定是“一边倒”。庾明的票数不剃个光秃,就算代表们对他客气了。

    可是,另一种声音又出来了:既然龚歆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诸多因素,组织为什么不让他一人参选,而又弄出个已经被削掉大权的庾明来与他竞争呢?难道这真是让庾明合法下台?若真是这样,对庾明也太残酷了吧!

    李有龄和黑大个乘坐的动车组,是从北京开往三平的专线车。龚歆与凤凤相会时,就是坐了这列火车。

    李有龄下车以后,准备回家看看妈妈,黑大个儿说死也不同意,因为,他觉得自己和她的危险还没有彻底解除。昨天下午,为了缓和与对方的紧张气氛,他劝说李有龄向组织部的干部监督司写了一封信,表示要撤回那两个控告。但是,他心里也没有底。他不知道这么一封撤回控告的信件是否就可以让对方的老板在政治上化险为夷,让自己的危险立刻解除?如果预期的效果没有达到,那么他们回到三平还会遭到那些人的纠缠。别看在北京、在火车上他们谈笑风生;但是,一下火车,他就觉出了一份恐惧,一份担心。当李有龄提出单独回家的时候,他放心不下。亲自为她选了一辆他认为安全可靠的出租车,看着出租车开出了车站,才找了一辆出租车,向自己工作过的地直派出所开去。

    他本来已经被开除公职了,为什么还要回派出所?难道还有什么公干不成?

    公干倒是没有。但是他的铁哥们儿、他的老同事,都在这儿。尤其是那个老警察,不但在工作上是他的左膀右臂,还为他担负着一项特殊的任务。那就是与黑势力的对方保持着热线联系。他今天来这儿,就是想问一问:他已经让李有龄撤回控告了。对方是不是表示满意了?如果已经满意了,那么,他恢复公职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然而,来到派出所里,老警察不在,同事说是去区分局办事了。他没有着急,点燃了一支烟,坐在自己原来的办公桌前思索起来。

    “所长,请喝水!”漂亮的女警花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茶水。

    “谢谢!”他感激地望了对方一眼,突然发现哪儿有些不对头,这女孩子好好的,怎么哭上了?

    “你……怎么啦?”

    “所长,难道你不知道吗?”女警花抽抽咽咽地告诉他,“昨天,市局纪检组又来调查你的事儿了。”

    “怎么,纪检组又来了?他们有完没完?”黑大个儿一听,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所长,你别生气。”女警花劝了劝他,接着说,“他们反复地问我们,那些罚款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所有罚款都不开收据?那些现金入了谁的腰包?”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们,我当然实事求是了。”女警花说,“我就说,罚款都由我这个内勤来保管。所里经费困难,办案开支大,基本是随收随花了。虽然没有记帐。可是,绝对没有进入个人的腰包。”

    “嗯,谢谢大家!”黑大个儿看看屋子里的同事,抱了抱拳头。他觉得,自己这些同事真够哥们儿意思。

    正感慨着,难堪的场面出现了:

    门一推,进来两个穿警服的人,一个老警察,这是黑大个儿盼望的人;另一个,精神抖擞兼趾高气扬,老警察一介绍,原来是分局派来上任的新所长。

    黑大个儿尴尬地与对方握了一下手,心情顿时沮丧起来,新所长都上任了,看来,自己恢复公职的事儿,可能没戏了。

    “老哥,‘那边儿’的人来电话了吗?”他守着新所长,用了一个暗语,想套出一点儿情况来。

    “来电话了。这事儿,我一会儿告诉你。”老警察和同事都开始围着新所长转了。黑大个儿忽然觉得自己在这儿有些多余,只好告辞,说是回家。

    他想,自己提出回家,新所长还不得客气一下,让车送一下自己;老警察还不得趁这机会把自己送上一程,然后把对方电话的内容告诉他。

    可是,他想的太乐观了。他走门之后,大家只说了个“老所长请走好。”便将大门关紧了。

    他妈的,我这是……让人家赶出来一样!

    来到家里,他打开手机,给老警察打了个电话,又给女警花发了个短信,想要进一步问个究竟,哪知,两个人的回复更让他失望。

    “喂,我在门外给你回电话,新所长召集我们正开会呢!”老警察回电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样子,“嗯,他说要整顿纪律,整顿作风……”

    “那边的人怎么说的?”他迫不急待地问。

    “那边的人说,他们的老板已经与三平这边通了电话,要求恢复你的公职;可是,咱们这边的领导不同意。说你开除公职的原因是经济问题,与那次捉奸没有关系。他们说,他们的老板已经尽了力,这边不办他们也没办法。”

    “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黑大个儿气得骂起来,“早知这样,我就不让李有龄撤回控告了;他还想竞选?选个屁!”

    “好了,我回屋开会了;人家喊我回去呢!”老警察吓得什么似的,连忙放了电话。

    接着,叮铃一响,女警花的短信回复了:

    刚才新所长又问我罚款的花销问题,要我拿出明细帐来。我拿不出来,可怎么办呢?

    妈的,真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他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将手机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喂,有龄吗?我是老黑。”黑大个儿摔了手机,并不甘心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他马上告诉李有龄,“妈的,我们让人家耍了!”

    “怎么啦?他们没为你恢复公职?”

    “恢复个屁,新所长都来报到了。来了就查我的帐。要知道这样,悔不该让你撤回了控告。”

    “我说不急嘛,可你一个劲儿催我。”李有龄嘟囔了一声,“现在怎么办?我再写一封控告信?”

    “别别别……”黑大个这一刻倒来了沉着劲儿,“再写控告信,人家会以为你翻来覆去,没个定准儿,这事儿就弄假了。干脆,我再吓唬吓唬他们。如果他们说话不算数,我就把他们老板的丑事弄到网络上去。”

    “嗯,大个儿,要写你就写吧!我可不想再掺和这事儿了。好容易到了家,过几天安稳日子吧!”

    “好了!现在我就到网吧时去,雇几个写手,弄一篇‘博客’。”黑大个儿打定了主意,像是很兴奋,在电话里就哼起了小曲儿。

    今天大会的日程是选举,工作人员们照样忙碌、紧张起来;他们布置着会场里投票箱,检查着选票的数量,预想着选举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及应对办法。

    然而,奇怪的是,送代表的大客车开到会堂门口后,人们却迟迟不进会场。他们三三两两,一伙一群的围拢在一起,热议着网上那一篇博客的内容。

    “龚省长有那么漂亮的媳妇,怎么还会去会网友?一定是瞎掰……”

    “可是,你看那过程、细节,有鼻子有眼儿的,确实不像是瞎扯。”

    “这么大干部,偷情算什么?又没弄出什么后果来。”

    “还没后果?他们都把人家送精神病院了……还雇凶杀人灭口……”

    “算了,别瞎说了。看到这篇文章,组织一定会采取措施……”

    “你说这博客,早不写,晚不写,偏偏人家竞选了,就出现了;这是不是政治陷害呀?”

    “我看,今天的选举,要悬啊!”

    “也许组织会暂停选举。”

    “什么,停止选举?要是那样,假的了也成真的了。”

    喂——各位代表,时间到了,请入场啊!大会工作人员催促起来。

    唉,这事儿弄不明白,我们入场怎么投票啊?人们听见一声催促,还是不慌不忙的,在那儿大声议论着。

    这篇意外事情的发生,别人只是议论议论,对于省委书记,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信息。今天早晨,他刚刚起床,正要去附近公园去打太极拳,秘书打来电话,告诉了他这个重要信息。他平时不上网,所以就让省委组织部网站的人将这篇文章打印下来给他。

    看完了这篇文章,他立刻打电话请示北京:怎么办?

    选举照常进行。北京的答复很干脆。

    同时,北京方面对这件事儿更为关注。军红的舅舅坐在电脑前,好生纳闷。前些日子,连续两封控告信,害得龚歆差一点丢了候选人资格,后来,受害人撤回了控告,此事也就风平浪静了,现在,怎么又突然冒出一篇要命的博客来呢?

    “我看,应该让警方组织追查。”老杜气冲冲地来到干部监督司,像是下命令似的。

    “这,我向部长汇报之后再说吧!”军红的舅舅不慌不忙。他瞥了一眼老杜,心想,这么大的事儿,你老杜想查就查啊!

    不过,这类事情,下面的行动往往比上面快。龚歆看到这篇文章,立刻找到了吕娴,吕娴又迁怒于三平方面。

    三平公安局的网络管理处不费吹灰之力就查出了文章的出处:魔鬼网吧。

    看到警察来网吧调查,网吧老板立刻打开了监控录像:

    录像中,黑大个儿非常醒目地站在屋角的一台微机前,正向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口述着内容,那个学生的一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

    这个人,怎么这样呢?网络处长一看,什么都明白了。

    半个小时之后,黑大个儿几乎是在老同事们的监督下,重新来到“魔鬼网吧”,发表了一篇文章,声明昨天发出的博客文章是无中生有的捏造。特意表示道歉!

    哼,这……恐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一篇博客搅乱了人们的心,却没有搅乱大会程序。八点整,大会准时召开。

    主席台上的领导坐席今天显得不同寻常。一般来说,人代会期间,前排就座的人是人大领导,后排依次坐的是省委、省政府领导和大会主席团成员。

    今天,前排照常坐了主席团的执行主席们,后面第一排中间,坐了省委书记,而省委书记旁边,坐了两位省长,一个是龚歆,一个是庾明。

    台上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人们看到龚歆像是与省委书记悄悄说了一句话。省委书记用左手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是安慰他。

    接着,庾明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省委书记,书记认真地起来……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顺序,选举前先由大会选举小组介绍候选人情况,省委组织部长小心翼翼地走上台,毫无偏向地介绍了庾明与龚歆的简历:

    庾明,毕业于蓟原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蓟北县一家军工厂任工程师,后调任中央某部任干事、副处长、处长,副局长、局长,后被组织派往欧洲研修工商行政管理课程,获硕士学位,回国后下派蓟原市任市长、北方重化总裁、省长。

    龚歆,16岁参军服役,复员后回乡,先后任北辽东陵县古陵乡乡长、东陵县县长、北辽市人事局局长、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后被选为北辽市市长,同年调任中央某部任局长,后下派北省任副省长,本年主持省政府工作。

    两份简历,说的明明白白,不掺杂半句褒贬,没有任何修饰性的语言评论。但是人们听后都会感觉出来。两个人相比,龚歆的实践经验更多一些,庾明的学历更高一些。两个人都是精英啊!今天在此PK,有点儿可惜了!

    接下来,大会主持人宣布,由两位竞选者各自发表竞选演讲,时间不得超过十分钟。

    十分钟,十分钟的工夫能让人家说个啥?可是,这毕竟不是西方的竞选,不能让他们运用过多的时间为自己拉票、造势,十分钟,就是向代表们简要地展示一下自己,时间是短了些,这就看你的发言能不能抓住要害了。

    凡是竞争,都有个说法,那就是先出场者吃亏;后出场者合适,因为人们往往对最新表现者的印象更好一些,为了避免这种不公平的现象出现,省委组织部搞了个小小的抽签,决定二人演讲的顺序。

    主持人退下去之后,只见一位年轻的姑娘笑盈盈地走到了庾明和龚歆面前,她手里亮出两个小纸团儿,分别让两个人看了看,然后握在手里突然抖落开,只见龚歆手急眼快,一伸手便抓住了一个,将纸团展开来。庾明的手像是不太好使,半天才抓住剩下的那一个纸团,展开时也是十分费力。

    “庾省长,你不用看了,是我先来!”龚歆小声说了一声。

    在人们的掌声中,龚歆英姿飒爽地走向了讲台,他声音宏亮,底气十足:“首先,我感谢组织给了我这次竞选的机会,与庾省长相比,我的能力、水平差多了,但是,有省委的正确领导,有组织的信任,通过几个月来主持工作的实践经验,我相信,只要各位精诚合作,北省一定会重铸辉煌!”

    “呵呵,到底是少壮派,你看,讲话多带劲啊!”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有人赞赏起来。

    “臭,这话说得太臭了!”有人却嗤之以鼻,“面对全体人民代表,你左一个‘感谢组织’。右一个‘组织信任’。又弄个什么‘精诚团结’,你心中还有人民吗?”

    到了庾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迈着一种艰难的步子走到了讲台前,尽管不瘸不拐,人们却明显地看到,他的步子迈得很不容易,唉唉,到底是五十多岁的病人了啊!

    “各位代表,首先,我要感谢,在五年前,是你们把我推上了省长的位置;之后,你们在工作中又给了我极大的支持和帮助。刚才,龚歆同志的讲话铿锵有力,让我十分羡慕。下面,我不想发表什么演讲,只向大家透露一个信息。可以作为你们投票时思考。嗯,前几天,中央一位领导同志向我打了招呼,大会结束之后,可能要调我去北京,就四万亿的项目审核做一些具体工作。考虑到这一情况,再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我表个态,即使是我当选了,政府日常工作还是要由龚歆同志主持。我觉得,龚歆同志年富力强,主持省政府工作比我更合适。再次谢谢大家。”

    之后,庾明低下头去,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就在这一瞬间,人们像是忽然发现,庾省长的表情显出些无奈、显出些悲凉和苍桑……

    人们又突然想起,这是个五十多岁的病人,他患的病,是脑血拴啊!

    可是,即使是即将逝去的夕阳,也有其日落的辉煌,即使是风烛残年,也有其凄美的力量,这种凄美,更能震撼人心,给人以无穷的魅力。

    “庾省长,你这算什么?这是竞选,不是禅让,难道,你为了发扬风格,就不顾人民的意愿了吗?”有人小声抗议着。

    “是啊,人家罗斯福坐在轮椅上还当总统呢!你这病,算得了什么!”

    在一句句善意地责难声中,在一片叹息声中,不少人修改了手中的选票。

    乐队奏响了轻快的广东音乐,投票开始了。

    按照顺序,监票人、计票人先投票,然后是主席团成员投票;接下来,按照第一排、第二排……人们顺次站起来,缓缓走向主席台,将那庄严的一票投入了票箱。

    计票等待的过程照样是看电影。然而,电影放映到一半,人们就小声传出了选举结果:庾明当选了!龚歆的票数差了一张,还是副省长。

    电影放映完毕,总监票人按照惯例,宣布投票结果:

    “今天,发出选票700张,收回选票700张;庾明得票:赞成,301张,反对,300张,弃权,100张;按照选举规定,当选!”

    台下的掌声爆发了。同时出现了一阵欢呼。

    台上,省委书记重重的击掌声从麦克风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龚歆得票:赞成,300张,反对,300张,弃权,100张,按照选举规定,继续任副省长。”

    台下依然是掌声阵阵,只是少了发自心底的欢呼声。

    参选人的票数一一公布了。但是,有一个人的票数却保密了,那就是吕娴,她,大概是落选了吧!

    人民抛弃了吕娴,组织却没有抛弃她。人代会闭幕后,组织部来了电话:吕娴任北省人民政府副省级调研员。龚歆不忘旧情,为了安慰她,依然让她分管文教卫生工作,除了她自己多了一份牢骚和不满,她的职权与过去一样。

    人代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庾明坐车去省政府上班。这时,省委组织部打来电话,要他去北京。中央领导要找他谈话。

    一般,人代会闭幕之后,上级领导都要进行这类谈话。谈话的目的,一是确认选举的结果,鼓励新当选的干部努力工作,不辜负人民的重托;另一方面,将对选举后人员的党内职务做一些必要的调整。

    庾明来到北京,径直走入了部里的办公大楼。进入一楼,那一扇古旧的雕花木门吸引了他,这儿原来是老部长的办公室,从部里下派时,老部长就是在这间屋子里送走了他。今天,他回来了,可是,老部长呢……他庾明干到今天,是否可以对得起老部长的在天之灵了?

    “庾明同志,今天是中央领导找你谈话,不是部长找谈话;请上二楼!”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在一旁提醒他。

    “哦,我一看见这扇门,就想起了老部长。”庾明说到这儿,抱歉地笑了笑。

    “你的工作这么出色,老部长知道了也会高兴的。”这位女同志很会说话。

    来到二楼,中央领导正坐在部会客室里,听说庾明来了,他早早从屋里开门出来,热情地喊了一声“庾明同志你好,”然后将他让进了屋子里。

    两个人坐下来,中央领导首先询问了庾明的病情,随后祝贺他再次当选为省长。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倒是庾明未料及的。

    “庾明同志,中央尊重这次选举结果,但是,根据你的身体情况,中央又做了个微调。”“微调?”

    “是的,组织决定,由龚歆同志代理省长职务,你改任省政府党组书记。”

    “党组书记?”

    “是。庾明同志,这次调整的原因,主要是考虑到你的身体健康,并没有别的意思。”中央领导解释了一下,“你看,你还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庾明立刻表态了。

    多少年来,在每一次工作变动的时候,他向来都是“没意见。”今天这个“没意见”,不知道是惯性使然,还是他的政治素质决定的。不过,这一刻间,他突然想起了儿媳妇给他送药、送水的那一瞬间;想起了蕊蕊偎在自己怀里喊他“爷爷”的那一瞬间。

    “嗯,那你,对组织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

    “家里、个人还有什么困难?”

    “没有!”

    “好,庾明同志,中央认为,你在省长这个岗位的工作还是称职的,甚至是很优秀的,这次再次当选,就说明人民对你寄予厚望。这一次职务调整,主要是考虑你的健康。嗯,谢谢你对组织决定的理解和支持,不过,还有一件事……”

    “请讲。”

    “国务院领导正在组织审核四万亿的项目,他们点名要你来协助一下。”

    “没问题。”

    “好,那就后天报到吧!”

    “是!”

    “那好,庾明同志,我祝你心情愉快,身体早日康复!以后个人有什么事儿需要组织出面,可以直接找我!别客气。”

    “谢谢领导关心。”

    “再见啦——”这一声再见,声音悠长、遥远,显得意味深长!

    来不及去亲家探望,连军红的舅舅都来不及打招呼,庾明谈话结束,立即驱车赶回了省城。

    他先到省委,向省委书记通报了这次谈话内容;然后回到省政府大院,召开政府班子紧急会议。

    各位副省长、秘书长,党组成员、调研员、坐齐了一桌子,庾明郑重宣布:

    “各位,根据工作需要,我要去北京一段时间,今后,政府日常工作由龚歆同志继续主持。请各位继续支持他开展工作。”

    会议仅用了十五分钟时间就结束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

    庾明坐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实际上,他的一切东西都在笔记本电脑里,随手可携带走的。他要用这仅仅半小时的时间,与这个偌大的、他做梦都未想过的省长办公室,来一次默默的告别。

    从明天起,他就彻底告别这儿了;政界生涯,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他默默地站立起来,凝望着窗外的风景,回想起自己的政治生涯,从心中感谢那些将他送上政坛的贵人们:老部长、省委书记、老省长、还有他的第一任美女妻子才瑛,还有他的那位老岳父……

    哗哗哗……突然之间,电话铃声振响了,他俯下身去一看,是一个既熟悉又生疏了的号码。

    “五叔……”电话里立刻传来了一阵哭泣之声,“我是庾叶儿。”

    哦,是自己的大侄女儿!

    “叶儿,家里怎么了?”他觉得事情不妙。

    “五叔,我爸爸……昨天晚上走了!”

    啊,自己的大哥去世了?!

    庾明顾不得多想什么,立刻叫了车,赶回了蓟原家中。

    庾明坐在车上,心情无限悲苦,大哥一生劳累,身体没听说有大毛病。前两年说是血压高,他还把大哥接到省城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可惜短期治疗效果不好,大哥又挂念家中的事情,就匆匆出院了。前些日子,只是听说有些头晕,现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大哥在五兄弟中为长,疼爱四个弟弟,尤其是疼爱他这个弟弟。做人十分有样子。晚年过得也还不错;他没有儿子,三个女儿、女婿很孝顺他,有病时都争着在床前护理,七十多岁的人,禁不住病折腾;但是也不该这么快就走了啊!

    弟兄五人,大哥先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这一代人、这一辈人,已经步入老年了;人一老,就容易被病找上来;一旦患病,任凭你扛着千秋大业的责任,也得乖乖地放下来,岁月不饶人,大自然的规律,你躲不过、绕不过,你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去适应它。自己的一生算不得千辛万苦,却也煎熬的差不多了,再拼下去,恐怕就是来日无多;想想组织的决定,也算是高明之举。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何况自己何德何能,一副病体还要占着位置不放呢?

    于是,从大哥的事情想来想去,庾明完成了一次思想观念的大转移:过去,他是干部,归组织管理;今后,他就是一个病人,甚至是一个老人了。他要从自己官员的身份中跳出来,转换角色。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家里商量,与妻子儿子商量才对。党组书记算什么,行政职务在身,就会一呼百应,失去了职务和权力,就是个空衔。组织这样做,是考虑到自己为常工作了一生,最后这几年策略地安排一下自己,也许是一个安慰性的安排;自己不能指了组织的好意;不能再与龚歆争这争那。安心养病,这才是自己最要紧的事儿。

    回到家里,庾明报了丧讯,美蓉第一个大哭起来,接着,庾虎也失声痛哭;一家人几乎哭成了一团。庾明擦干了眼泪,娘儿俩还是哭个不停。庾明想劝,又不敢太劝。他知道这对母子对自己的大哥感情很深。当年,自己在北京才瑛家,母子二人生活过得很苦。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照顾他们母子二人,母亲让大哥认虎子做了义子,这样,平时庾家可以在生活上接济他们;逢年过节,他们母子二人可以回庾家祭神拜祖,吃团圆饭,为此,大哥付出了很多,让他们母子终身难忘。现在,大哥因病而逝,他们能不悲痛吗?

    悲痛归悲痛,美蓉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对这桩丧事,她做了两个决定:一是让庾虎代替父亲回庾家庄料理丧事;二是庾明不能去奔丧。为了保重身体,今后也要拒绝参加一切葬礼活动;

    “人家中央领导工作那么忙,都牵挂你身体健康的事儿呢,你自己注意了。”美蓉这样说。

    庾明觉得美蓉的话很有道理。不仅这件事儿的处理很好,而且对于自己担任党组书记的事儿,娘儿两个什么也没说,只是劝他好好养病,不像有些干部的夫人那样,听说丈夫没了权力就大嚷大闹的。庾明觉得这个家庭很温暖。

    第二天,打发庾虎回了老家;庾明就买了一张火车票,乘火车去北京报到了。其实,他向秘书长要一辆车送他去北京,秘书长也会安排好的,但是,庾明觉得越是在这个时候,自己越是要做一个姿态。那就是低调、低调,再低调……自己什么也不是了;不能再端省长的臭架子,从今天开始,要忘记省领导这个身份,开始做一名老百姓。

    动车组两个小时就开到了北京站。前来接站的几个人看到庾明没有让专车送自己来,纷纷议论起来:

    “龚歆这小子,也太不像话了。那儿让庾省长乘火车来呢?政府那么多轿车,就不能腾出一辆供庾省长用吗?庾省长这也是为组织工作呀!”

    “这小子太不像话了。看来,北省的项目他不想批了吧?”

    “别别别……”庾明立刻向大家解释,“这事儿,怪不得人家,是我自己愿意坐火车呀。”

    庾虎开着自己那一辆陆霸吉普车来到庾家庄,乡亲们一个惊得睁大了眼睛。这个气宇轩昂的汉子,就是当年那个没爸的孩子吗?现在,他西装革履,英姿雄发,再也不是当年可怜兮兮的样子了。唉唉,人啊,苦尽才能甜来。小时候的苦,人家没白受啊!

    更让乡亲称道的,是他的人品和仗义。虽然人家是省长的儿子,现在自己又是大老板,可是这孩子不忘本。这不,他大伯父没有儿子,他就与几个姐姐、姐夫一齐张罗丧事。一进门,就哭“大伯父,”接着就脱了西装,为大伯披麻带孝了,出殡时,又亲自为伯父打灵幡,摔瓦盆,尽了一个儿子的义务;他大伯大妈真是没白疼他一场啊!怪不得人家的爸爸当大官,自己又当了大老板,这是人家讲仁义道德,有个好人性啊!

    晨雾笼罩了大地,天空呈现了混沌的白;远处影儿绰绰的树的枝干里,偶尔传来几声公鸡啼鸣,待那悠长久远的余音划过了空阔的苍穹,周围便恢复了乡间清早的静谧和安宁。

    完结了沉痛的葬礼,姐姐们进入了瓜分遗产的阶段。几处宅基地和果园已经名属三个姐姐、姐夫。剩下这一片苇塘,就落到了虎子名下。

    “这是岳父生前的意思。”昨天下午,虎子的大姐和大姐夫指点着一簇簇在寒风里摇曳不停的苇群,庄重的对他说。

    虎子本想马上动身回滨海。因为分了这一处遗产,不得不延留下来。

    对大伯留下的东西,他不能熟视无睹。即是一片毫无经济价值的苇塘,也应当认真看一看,以示对先人尊重。

    风儿吹拂了芦荡,千万棵支杆儿般纤细的芦苇前匐后继地掀起了一波又一波苇浪。苇叶儿窸窸窣窣轻轻擦动着,一穗穗盛开着的芦花低下一向清白自傲的头,向前来视察的虎子倾伏着致敬。吸吮着脚下软绵绵的湿土里浸上来一阵阵芳香的地气,虎子心里充满了惬意的占有感。唉,怪不得城里那些官员和有钱人住上了舒适的安乐窝还要到农村买上一块地到处炫耀,它是中国人千百年来土地占有欲在现时代的物化体现啊!

    他走到了苇丛中一块高地上,鸟瞰着眼前这片迷人的风光,情不自禁地拿起了手中的照相机。他要记录下这生动的画面,带回城里向朋友们吹嘘和展示对它的拥有。

    镜头远远的伸了出去,苇塘中的风景一幕一幕挤进了他的视线:一支支挺拔的苇杆儿、一串串飘浮的芦花、鱼塘、水面、灌木丛……

    咦?怎么啦?

    火?

    他放下相机,揉了揉眼睛,再次把焦距调远:一团火焰跳动着在画面里燃起。

    像是谁在烧纸。他看到了因为空气浮力而慢慢旋转着升腾起来的片片纸灰。

    这风干的季节,大片的苇丛,遇到不祥的火神,将发生些什么事呢……他的心情陡然紧张起来。

    “喂,那是谁呀?”他绕过水塘,喊着奔跑过去……

    ……

    “我!”透过一层纱般的晨雾,出现了一张惨白的、忧怨的脸。

    “芦仙儿?”他张口喊了出来。

    “什么芦仙儿?我是她女儿。”那张脸变得嗔怪和愤怒了。“你这个人,连辈儿都分不清!”

    “啊,你是……小顺子的女儿?”

    “亏你还认识我爸爸。”

    “你这是……干什么哪?”

    “给我哥烧纸啊。”

    “你哥?”

    “你不知道我哥小时候在这儿淹死了?”

    呃,他想起来了。

    “可,你得注意啊,着了火怎么办?”

    “哈哈哈……”一串刺耳的笑声震响了清晨的苇塘,“着火?不会的。这儿的芦草都让冤魂浸泡了,架起火焰喷射器也点不着的!”

    什么?冤魂浸泡……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呀?

    小芦仙儿走开了,渐渐逝去的脚步声给虎子留下了一串令人回味的回忆……

    于是,一段埋在他心中久远的往事,混合着那桩撩痒乡人的风流逸事和一起骇人听闻的命案,在这芦荡深处展开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去炮校学习之前,曾返回故乡,调查了庾顺妻子芦仙儿与人通奸的案情。当时,虽然详细情况没有摸透,但是,至少有两点可以确信无疑:第一,芦仙儿秘密到部队探亲之前已经怀孕。她怀的并不是小顺子的孩子。因为,如果孩子是小顺子的,芦仙儿就会坦然处之,决不可在小顺子一百个不同意的情况下急三火四地秘密跑到部队去找小顺子发生性关系。当时,芦仙儿从部队回到村里逢人就讲,她与小顺子在部队举行了婚礼。芦仙儿这么做,不过是要为肚子里的胎儿找个替身爸爸。第二,芦仙儿怀的孩子也不是当年奸污她的流氓老师胡兰会的。一天下午,他与胡兰会认真地进行了交谈,胡兰会说自己出狱后连芦仙儿的面都没见过,哪会有那种事?胡兰会甚至声称,多年前他奸污芦仙儿的事儿并不存在。他只是脱了她的衣服……两个人没动真的,至多算个猥亵少女罢了。对于这个调查的结果,他无法全部告诉庾顺,只是含含糊糊地告诉他:“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像你们家的人啊!”他以为这样一瞒骗,就可以让庾顺释怀了,哪想到,后来那个胡兰会出狱与庾顺一次对话,竟让庾顺妒火中烧,以至竟酿出一桩血案来——

    那次调查结束八年之后,庾虎从部队回家探亲,特意回到庾家庄来看望大伯。

    时令正值冬季,寒风吹彻了大地。芦苇塘早早地结了冰。一颗颗芦苇顶着冻得惨白的芦花,在厚厚的冰面上艰难地支立着。

    早晨,天冷冷的。复员了的小顺子领着九岁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来到苇塘里凿冰捞鱼。

    他攥紧了手中的钢叉,使劲儿向冰面一下一下叉下去,坚硬的冰面上显出了一道一道白白的印记;渐渐地,白白的印记不断加深,一个冰坑慢慢形成了。这时,机灵的儿子把铁铲递过来。他接过铲子,狠狠地往冰坑里搥了几下,黑色的塘水涌了上来。

    “透了!”女儿欢呼着,接着就要去抓游到水面的鱼儿。

    “不行,不行!”他赶紧把女儿抱到一边的安全地带,嘱咐她不要乱跑;然后便大声命令儿子:”快拿网!”

    儿子挥起了手抄网,下苕蓠似地网上来两条莲子鱼。他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一边骂着,一边把网抢到自己的手里。

    “虎子叔叔!”

    正在忙碌的小顺子忽然听到了背后女儿的喊声。他回头一看,虎子已经把女儿抱在怀里了。

    “鱼多不多?”虎子走上前来,问道。

    “凑合吧,只当玩儿了。”小顺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嘿嘿一笑。他看到儿子怔怔地傻站在那儿,顿时来了气:“他妈的,怎么不给你虎子叔叔说话?你个傻犊子!”

    “虎子叔叔。”那男孩子冲他鞠了个躬。

    虎子摸了摸男孩子的头,心里漫过了一阵痉峦似的担心。过去,每当看到孩子那酷似小顺子的脸,他多多少少能松口气。他庆幸自己当年回部队后对小顺子说得那句圆滑且又得体的话:“顺子,别胡思乱想,这孩子长得多像你们家的人啊!”他认为这句话足可以安抚小顺子一辈子。然而,前几天胡兰会找他说了那番话以后,他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这个不安份的胡兰会向法院提出了申诉,要求洗刷当年“奸污女学生”的罪名。他一再申辩自己没有触及芦仙儿的身体。

    胡兰会的这些话一旦传播开来,无疑会重新撩拨起小顺子压抑在心中多年的仇恨。芦仙儿与小顺子第一次发生关系时已经不是纯女,小顺子对此是心甘情愿认可的;他认为芦仙儿的童贞是让胡兰会夺走了。可是,如果胡兰会把真情抖落出来,就证明芦仙儿的纯女宝是被另一个人占有了。这样,即使是想顾全大局可以委曲求全的小顺子,为了男子汉的脸面也要有所动作了。

    “顺子,我明天回部队,还有事吗?”虎子嘴里说着,心里却颤动着。

    “没事。唉,早点儿转业算了;早回晚回都得回。”顺子眯起眼睛,瞅着一条涌上来的鱼儿,漫不经心地说道。

    “好吧,我走了!”虎子往两个孩子的兜里塞了一点儿钱,满腹心事地走开了。

    第二天早晨,虎子大伯家里冒出了第一缕炊烟。大妈为他煮了送行的饺子,嘱咐他早点儿吃饭去蓟北县城赶第一趟火车。可是,洗完脸的虎子刚刚坐在炕上,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芦仙儿那尖厉的哭喊:“我的儿子啊!”

    “大伯、大妈,不好,一定是顺子家出事了!”虎子一骨碌滚下了炕。

    “顺子的儿子淹死了。”姐姐们慌张地跑来报了凶信。

    冰上挤满了人,芦仙儿已经哭昏过去,顺子的父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喊着“孩子”,小顺子像一块石头疙瘩似地坐在冰窟边上,木然地盯着打捞孩子尸体的乡亲们。

    据说,孩子是不慎掉入冰窟里淹死的。

    虎子认真地看着顺子的表情,心底陡然掀起一阵可怕的颤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啊?悲哀中含着愤怒,冤屈里带着刻毒甚至残忍。这是虎子熟悉的神情,是性格倔犟的顺子想除掉一件心中认为多余的东西之后的一种特有的神情。小时候,每当他打死一条蛇,每当他逮住一只老鼠,每当他捣掉一窝毒蜂的时候,脸上都会涌现出这样的神情。

    接着,虎子感到奇怪的是,顺子一向是带了两个孩子起早凿冰捞鱼的。今天早晨他却意外地只带了儿子出来。

    虎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上前安慰顺子,而是急急地跑开现场,跨上一辆自行车往村学校驰去。

    胡兰会还趴在热烘烘的被窝里。虎子突然闯进门,一把将他抻出来,大喝一声:“你对顺子说什么了!”

    胡兰会抖动着身子,“我、我告诉他,我当年没贴上芦仙儿的身子。”

    “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下午。”

    “唉!”虎子气得跺着脚,“你呀你,白活这么大岁数,你要不是我的老师,我非揍扁了你不可!”

    虎子没有回苇塘。他不愿意再看到顺子那张脸。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在顺子面前那种战战兢兢的样子,他马上就会联想起一桩残忍得令人发指的命案。

    顺子,你可真狠;你竟能下得了手?!

    自此,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每逢芦花飞扬的时候,虎子心中总是充满一种忧郁的感觉。这感觉又给即将到来的寒冬和阴沉、昏暗的天气增强了。碎叶、草屑、冻蔫了的花朵,光秃的土地,给他了一种肃杀和悲凉。他不敢再频频光顾芦苇荡了。是的,这儿曾有他的童年,有他的梦想,甚至有曾经缠绕他多年的朦朦胧胧儿时的初恋。然而,自从出现了那场冰窟命案,这儿再也不让人对它迷恋驻足了。光阴似箭,日月穿梭。转眼间,虎子离开部队,已经被人们罩上了大款的光环。小顺子老得掉了满口牙,芦仙儿的头上长出了缕缕白丝,只有这个水灵灵的女儿,还能使他遥想当年儿时的影子。只是,这个孩子不仅继承了她母亲的美丽,还潜伏了他父亲那倔犟甚至有些刻毒的气质。她早晨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不正是表达了她对父辈的一种深深的不满和义愤吗?

    “虎子叔叔,你还没走?”想曹操曹操就到,这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

    “有事吗?”

    “能不能带我走?”

    “为什么要走?”

    “我要去滨海当模特儿。”

    “你可以去蓟北县城啊。”

    “可爸爸妈妈说,跟你走他们才放心。”

    “傻孩子,”虎子拍着她的头,“滨海离家太远了;再说,叔叔的九龙岛还没有开工,你去了也没事情做。这样吧,等我的工程开工时,你和爸爸一齐去找我。”

    “那,你给我照个相吧!听说你的手机能摄影。”

    “照相?照相干什么?”

    “我听说,城里招工的人喜欢美女,他们要是看了我的照片,一定会喜欢我。”

    “傻孩子,你要去的公司就是叔叔开的,你和爸爸去了,叔叔就会收留你们,什么美女不美女的?”

    “叔叔,别人都夸我长得挺上相的,拿了我的照片,你家婶婶一定会同意招收我吧!听说她是个舞蹈演员,也喜欢漂亮女孩子?

    “你和爸爸去,与她有什么关系?”

    “听说,你们公司的事儿她说了算……”

    “呵呵,照相就照相。别说那么多了。”

    “要我脱衣服吗?”

    “傻话,又不是当模特儿,脱什么衣服?记住……真正的美女是不脱衣服的。”

    “虎子叔叔你真好。怨不得我妈说,你是个大好人。她后悔小时候没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你,要是给了你,就不会有以后那些乱事了!”

    “傻孩子,尽说傻话。”

    “真的!”

    ……

    夜色慢慢降临了。水塘面升腾了如雾如纱的团团水汽,和着村落里的缕缕炊烟构成了乡间美丽的暮色。风儿吹打起扬花的芦苇,伴着虫儿的低吟掀起了芦荡中凄婉的歌唱。那声音透出几分悲凉,却也令人清醒。“让苦难和邪恶远离我们,愿她们这代人生活得比我们更好些吧。”虎子一边按动着相机的快门,心里一边叨咕着。

    他决定要把顺子父女带出去。乡村虽然清静,然而也太落后了。庾顺子跟着自己当了几年兵,思想怎么还是这么不开化呢?

    庾明在项目审核组的工作虽然很繁杂,但是他并没有觉得有多累。因为这儿集聚了方方面面的专家,每个人的工作分工很细致,工作时间早九晚五,很有规律。再说,这些项目都是各省市经过再三研讨、层层把关报上来的。项目书的制作都很精细,每个人只要提出自己的审核意见就可以了。所以,庾明丝毫也没感到有什么压力。

    听说他来北京项目组工作,亲家曾经邀请他到他家居住。考虑到项目已经安排了食宿,又考虑到工作方便,庾明谢绝了亲家的好意。不过,他倒是在星期天去看望了一次,军红的舅舅也被亲家叫去了。几个人又喝了舍得酒,谈论了前些日子的事情。军红的舅舅认为,庾明的再次当选意义深远,这次竞选胜利充分证明了民意。不仅让老杜一伙人哑口无言,而且也会让他从前段时间的阴影里走出来,事实证明,不明不白地让副省长主持工作是对民意的亵渎。这次让他担任党组书记,是一个很好的安排,让他体面地从繁重的行政事务中解脱出来,保证了身体的康复和治疗。即使到了下一次换届或者退休,也给自己的仕途人生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唯一让感到遗憾的,是那个吕娴,既然票数不够,免职就是了,因为怕她吵闹,就给了她一个副省级调研员的位置,听说依然是大权独揽。将来,这个女人说不定又会给龚歆闹出什么乱子来。当然,他们谈的最多的是军红转业的事儿,自从庾虎转了业,军红没心思在部队干下去了。再加上最近文工团换了团长,这位团长为了创收,竟热衷于一些商业性演出,排演了一批低俗的节目,军红几次拒绝演出,与团长矛盾很大。她决心转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现在,由于军红已经结婚,进入中央文艺院团的困难很大。到地方院团工作,又很不情愿。母亲曾经建议她回家做个阔太太,相夫教子,退出文艺圈子,军红又舍不得自己的专业特长。这时,庾明想起了中央领导说的话,说是如果需要组织出面的事儿,可以去找他。自己的儿媳妇要进中央文艺院团工作,让他说句话问题不大吧!但是,军红的舅舅说,这种事儿尽量别麻烦中央领导,还是让小两口商量吧!嗯,军红年纪不小了,应该要孩子了。不适合在舞台上跳来跳去的演出了。庾虎做了这么大的事业,家庭的事儿也需要军红去操持。庾明觉得亲家的话有道理,就答应继续想办法。

    正喝着酒,庾虎打来了电话,先问爸爸的身体怎么样,身上拿掉了肢具之后走路是不是适应了?接着,又告诉他大伯的丧事办完了,他作为义子,大伯给他留下了那片芦苇塘让他继承。这些事情,庾明已有预料,但是,有一件事情他没有想到,代省长龚歆也去参加了大哥的葬礼,而且送了两万元礼金。

    “这是怎么回事?”庾是一下子犯了嘀咕,“我有病住院,他代表党组才送了一万元;我大哥的葬礼,他竟送了两万?”

    “这还不明白?呵呵……”军红的舅舅笑了,“他这是看你进了项目组,手中有权了,就想巴结你,保省的项目啊!”

    “北省的项目是我主持制定的。我会否定吗?”庾明觉得如果龚歆出于这种目的,也太小瞧人了。可是,又一想,也有道理。北省这几个项目对下一届政府的工作相当重要。如果被批准了,经济增长速度、财政收入,民众就业,都可以保证。如果没有这些项目支撑,那么,政府的喊出空口豪言壮语、精美兰图,都将缺乏具体载体的支持。龚歆这个举动,不是单纯修复与自己的关系,他也是为了北省的工作啊!想到这里,他又觉得现在池一个行政首脑确实不容易,如果是他继续在省长位置上,他就不会想出用这种办法去打通关系……

    龚歆参加葬礼的事儿还没议论完,军红舅舅的手机响了,电话里的人告诉他:“九龙岛的项目通过审批了。”

    “太好了,谢谢谢谢!”军红舅舅听到这个电话,大声道谢,随后又向庾明和姐姐、姐夫道喜。

    “怎么,九龙岛开发列到北省的项目中了?虎子怎么没告诉我呢?”庾明一头雾水。

    “孩子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军红舅舅随后就批评了他一句,“你呀,就知道廉政呀,考虑影响呀!就不知道关心关心孩子的事儿!”

    “是啊!”庾明感慨地点点头,“我这个当爸爸的,还不如当舅舅的呢!”

    “不过,这件事儿,你回避一下也好。省得人家说你以权谋私了。嗯,你知道虎子是怎么报这个项目的吗?”

    “他原来说是要开发一个绿色环保的小岛。”庾明想起来了。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

    “怎么,项目内容改了?”

    “是啊。现在,庾虎报的开发项目是:九龙岛康复中心。”军红的舅舅得意地告诉他。

    “康复中心?”

    “是啊,自从你得了病,虎子看到那么多脑病病人得不到康复治疗,就想搞一个大型康复中心。不仅为脑血管病人提供康复治疗,而且要为那些脑瘫的儿童、那些残疾人提供康复治疗,让更多的人重返社会,投入新的生活。他想把**那个山本二十二请来,再聘请一批日本专家和著名的中医,为社会提供高水平的康复治疗服务。同时,还要为老年人提供一个环境优雅的疗养胜地。这样,九龙岛就从个人开发的地产项目变成了社会卫生服务的民生项目。国务院领导正是考虑到这层社会意义,才特批了这个小岛工程。”

    “呵呵,这小子,想的比我远啊!”庾明听到这儿,感到了由衷地自豪。

    “呵呵,这就是规律,社会在发展,人也在发展。一代更比一代强……眼下,庾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将军听到这个消息,也高兴了,立刻对庾明说,“亲家啊,别认为只有我们这一代人才有社会责任感,只有我们是为社会服务;庾虎他们,也不是我们想的那种只为自己挣钱的开发商,他们照样是在为社会工作,为人民服务!”

    “嗯……”庾明深深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并不虎;他很有心计。原本就是个私人的开发项目,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民生项目了。呵呵,这小子,真有意思!看来,自己得好好看住这个儿子了。现在,边军红的舅舅都知道为自己的外甥女婿出谋划策了,自己哪儿老是无动于衷呢?自己再不上心,这孩子就要成了别人的宝贝了。

    太阳出来的那一刻,海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天边弥漫着淡淡的玫瑰紫,海水蓝得纯净、忧郁。海鸥一声悠远的长鸣。苇条编制的篓子里。刚刚捕捞上来的鱼散发出新鲜的甜腥的味道,在朝阳的光辉里,鱼鳞闪耀着淡紫和金色的光泽。

    捕到鱼并不多,近年来过度的捕捞,海边的鱼也像庾家庄的苇塘一样,越来越少了。但是,这毕竟是海鲜,味道不似苇塘里的鱼虾那样,一股子土腥味儿。就靠这几条鱼,他们家今天晚上可以改善生活,好好地餐上一顿了。

    庾顺子一听说庾虎答应了女儿来滨海,高兴的什么似的,迫不及待地卖掉了家里的房子,一家人跟着脚就到了滨海。好在猛虎公司是一栋独立的办公大楼,安顿庾顺子一家不成问题。庾虎让接待部为庾顺子腾出一间屋子住,又解雇了市就业局硬安插来的下岗职工守卫,让庾顺子顶替了他的位置。接着,又想把芦仙儿母女安排到食堂里做饭,这样,又要辞退几个工人。

    “别这样啊!”看到自己的到来砸了别人的饭碗,庾顺子于心不忍了,“庾虎,你给我找个力气活儿吧!我会干瓦工。”

    可是,工程未开工,你这瓦工也不好干什么呀!

    庾虎正发愁,有了!庾顺子这天来到九龙岛,看到这儿空无一人,就给自己找了一个活:在这儿为庾虎看岛。

    “这么个荒岛,有什么可看的?”庾虎听他一说,顿时就笑了,心想这小顺子可真会想。

    “这……怎么是荒岛?”小顺子指了指岛上茂密的树林,“这些树,都是值钱的东西啊。嗯,要是村里的人来了,给你砍了,你这岛上就没风水了。”

    “嗯……”听他这一说,庾虎马上点点头。

    “不过,从我买下这个岛,还从来没人来偷砍树木呢!”

    “别看以前,那是国家的东西;没人敢偷。现在,成了你的了,如果不看着,人家就会来偷了。”

    “可是,这岛上,荒无人烟的,怎么住啊?”庾虎发愁了。

    “这不用你管。只要你让我在这儿看着,我就有办法生存下去。”庾顺子拍拍胸脯,“别忘了,咱也是参加过抗震的英雄战士。”

    “嗯,好吧!”庾虎点头了。

    第二天,庾虎派来一辆车,拉了几个建筑工人,将一车红砖、水泥、木料运到岛上,盖了一个小屋子。又送了些米、面,菜疏;还割了半砣猪肉,庾顺子一家就安顿下来,成了岛上的第一户居民,也成了猛虎公司进驻九龙岛的第一名员工。

    庾虎之所以答应庾顺子一家住在岛上,并不是真的需要他来看守这座荒岛;而是为了让庾顺子解闷儿,释放自己的情绪,医疗心灵的创伤。说实在的,他之所以答应他来滨海,也是深怕他患精神抑郁症,憋出病来。庾顺子与庾虎相比,虽然不算富裕;但是靠着夫妻二人的勤劳,日子过得还可以。他的主要危机是精神上的。自从芦仙儿通奸的发生,庾顺子的心灵上就一直存有阴影;他那个“野种”儿子在他的眼里像是一颗沙子,让他心中充满了屈辱和仇恨;后来,儿子被他除掉了,心头却又满是摧殘人命之后的罪恶感和失落感。这样的日子,就算是家有万贯财产,又有什么幸福而言?所以,他把情况向军红一讲,军红也十分同情,立刻同意将他们一家挡到滨海来,到他的公司里做事。挣钱事小,心灵释放事大。这次,他觉得如果一家三口住到海岛上来,一定比住在市区更有利于恢复他们一家往日的欢乐生活。

    庾是个很会生活的人。在庾家村,他家的房子就盖在苇塘附近。对傍水的生活,他非常喜欢,也很习惯。庾顺还干的一手好木匠活儿,上岛不几天,他就自己做了一个小木船。一是可以当交通工具,隔三叉五地上岸买些日用品;二是可以划着它围绕着岛屿巡逻,既然庾虎把看守小岛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自己就要负起责任,尽上最大努力履行职责。则他巡逻行动的重大意义,就是向九龙岛附近的居民宣告了一件事情:九龙岛有人值守了!这儿是主权之地,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光顾。

    新的生活确实让他感到了快乐。庾虎虽然没有要求他们一家在这儿做什么事情,但是他带领家人在这儿找到了自己的欢乐:他曾经带领芦仙和女儿走遍了小岛,对这儿的地形、地貌、资源情况进行了勘察。第二天,他便开始履行巡逻职责。在别人的眼里,这儿是一座荒岛,但是,真要是在这儿住下来,就会发现这儿的风景很美:说是荒岛,其实并不荒凉,这儿有茂密的树林,蜿蜒的海岸线、堤岸、芦苇长得密密匝匝,丝毫不亚于庚家庄的大苇塘。早晨,在朦胧的天光中,他的小船划开水面,便刺破了大海黎明前的寂静。太阳还没有出来,暗蓝的海水偶然闪出一点儿银光,这些光映照在海边渔民特有的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在珠灰色的幽暗中,庾顺子看到了他们那一张张刻满了皱纹的轮廓分明的脸凝然不动,像是一座座神色庄严的雕像;沿海垂钓的他们,精神尚未从倦怠的、沉沉的梦境中苏醒;看到庾顺子的小船巡逻过来,他们吃惊地看着,好奇地打量着,注视站这个荒岛上新搬来的人类。这时,庾顺子觉得人们的灵魂像星星一样亮晶晶地闪露了,他与他们彼此相似,没有贵贱尊卑,所有的丑陋,所有的愚昧、所有的不幸,都不过是阳光之下的假面;在这样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情感上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接近了人之初、性本善,世界大同,以及基督教的人类皆兄弟姐妹的平等博爱的观念。

    早饭后,他往往先从那个长满了芦苇的海岸下水,这样,他就会看到近似家乡芦苇塘的风光。连绵的芦苇,以一抹抹褐色的桔黄分割了浩淼的水面;芦苇之间狭长的水道,木桨拨动清澈的水,在万籁寂静之中发出碎玉似的琅琅的声音。船行至海上,豁然开朗的天与水,晃动着白炽的光流。在慢慢升腾起来的骄阳下,先前的色彩疲乏地消退了。水光,天光,透明而空茫;他的这支小舟,远远的,像一道黑色的剪影在海面上静静地划过。傍晚的景色更为迷人:那时的海,水面上呈现的是景泰蓝一般的颜色,西沉的太阳撞碎在海水中,万道鳞波闪烁着点点碎金;金色慢慢地熄灭,水与天之间,流溢着玫瑰紫色的光流,这时,尽管妻子女儿唤他回家吃饭,他也不愿意动弹,自己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小船上,回想着平生往事,觉得十分惬意,在故乡,他的神经处于一种永无休止的煎熬状态,甚至常常会产生一种酷刑般的恐怖。在这儿,他找到了山、水,大海、阳光和宁静,尽管自找的这份工作也非常艰辛,但是,这种独自在海上的漂泊还是会他的将来留下一种深刻的、纯美的记忆。

    一个月就要过去了。庾顺子天天巡逻,天天走动;他还没有发现一次盗贼,也没发生一次盗窃事件。但是,他通过与沿海渔村人们的攀谈,发现了一个重要信息:这个村里的村民对于庾虎开发九龙岛,充满了深深的敌意。

    临近九经岛的这个渔村叫九龙村。村上的人认为,上帝赐给他们的除了脚下的土地,便是九龙岛了。春天,他们摆渡上岛,可以采集野菜,打猪草;夏天可以入海嬉水,消暑乘凉,秋天,岛上的蘑菇、榛子都是他们口中的美味野餐,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他们也可以雪中打猎,捕获兔子、山鸡之类的野味,他们的生活,一半在村里,一半在岛上。而且,这岛上的生活往往比村里的生活更有趣味,更令人想往。可是,这个荒岛现在政府被出卖了。作为政府,可能获得了巨额资金,可是,作为村民,他们除去失掉了一份闲适的生活环境,又得到了什么呢?说是绿色开发,实际上的污染肯定少不了的。弄不好,将来海边水里的鱼都打不着了。这个开发商,凭了什么来侵占他们的利益?难道就仗着他爸爸是省长?!

    虽然荒岛上没有居住的人群,但是,只要是开发,矛盾肯定是少不了的。庾虎通过对省内开发业的了解,预计九龙岛的开发矛盾也难以避免。所以,在即将开工的日子里,分通过滨海市委办公厅,找到了九龙所在区的区长、乡长,直至九龙村的村民委员会主任和村支部书记。在宴席上,他们端起酒杯,层层表态,一个个慷慨陈词,对庾虎开发九龙岛表示热烈欢迎。但是,对于具体问题,比如说治安问题,与附近民众的冲突问题,却不表示任何态度。直到庾虎慷慨地表示,要为村里重建一所小学校,新建一个卫生所,再建一个养老院。村支部书记才勉强地表态:只要庾老板把这些福利落到实处,村支部会大力协助猛虎公司做好开发工作。最后,饭也吃了,礼也送了。庾虎的心里依然不拖底。这几天,他来往九龙岛几次,找庾顺子了解情况,才知道村民对他的开发有抵触情绪;面是村党支部对此没做任何解释动员工作;他承诺为村里办的几件好事,村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时候,他才知道村干部只说不做,对他开发九龙岛的事儿甩了滑头。

    然而,时间不等人。开发工程不能总是这样无限期地等待下去。从猛虎公司成立至今,开展的业务都是项目策划、提请审批,寻求担保,申请贷款等前期准备工作,现在,几个亿的贷款入了公司的帐;他必须抓紧时间开工,不然,那些几百万的贷款利息就会白白流失掉;另外,现在国家对开发的事情抓得很紧。凡是迟迟不开工的项目,随时都要接受有关部门的调查。如果总是这么等下去,有关部门看不到开发的实质性进度;弄不好这座岛就会被收回,让别人开发了。为此,庾虎让丈母娘找到了那个“神仙”,确定了黄道吉日,决定准时开工。至于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问题,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就像率领部队参与纹川救灾;做大事就要抓住战机,果断推进;迟迟等待下去,幻想一切就绪再开展工作,那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到了化冰的季节,九龙村里总会有一些老人死去。大概是经过一个冬天的抗争,春天莅临,他们似乎是疲惫了,就在万物复苏的时候悄悄地离去。这时节,常常有木船载了漆了黑色的棺材,缓缓地围着九龙岛绕行,一圈,又一圈,围绕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绕地三匝,不忍离开。棺材旁边,挽悼的哭声如同歌曲一般悠扬。黄色纸铸的纸钱、冥币,像蝴蝶一般的纸花,随着春风飘向了高远的天空,然后又簌簌落下,沉入海水……

    这样的时节,按理说是“诸事不宜”的,特别是动土修建此类的大工程,这时候更有不吉利的嫌疑。但是,庾虎有个脾气,凡是预定了的事情,就不想轻易改变。四月二十日,这是爸爸的生日,开始,“神仙”认定这一天是好日子,他就认定了这一天。当然,这么大的工程,开工不是一蹴而蹴的事儿,光是前期工程就费时费力。首先,笨重的工程机械要运送到岛上去,没有路可走;修建跨海大桥又不值得;只好央求工程兵部队,租用了他们的舟桥部队协助运输;另外,为了以后工程运输和生活方便;必须在九龙村修建一个轻型码头。幸亏承担施工任务的是北方重化建筑公司。他们设备好,管理也先进,不到十天就结束了前期工程,四月十九号这一天,所有施工机械都运抵到海边,只等庾虎宣布开工,一声炮响,机械施工就正式开始。

    因为是私人开发性质,庾虎没有在开工仪式上讲排场,只请了省报、省电视台记者和滨海市委、市政府领导。九龙所在区的区长考虑到领导和来宾安全,曾建议庾虎请公安警察前来维持秩序;庾虎觉得警察进入现场会让群众反感,就谢绝了。

    开工时间定的是八点十八分,取个吉利时辰。邀请的领导和记者很准时到达了现场;北方重化建筑公司的员工都着了新装,为这次开工典礼增加了喜庆的气氛;然而,就在庾虎陪同滨海市委王书记走向典礼现场的红地毯时,他一眼瞥见了那个他不想看到的人。这个人就是九龙村的地痞——海蝎子。

    海蝎子是原九龙村支书的儿子,打小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全指望他父亲的威望勉强存活着。改革开放之后,农村的大锅饭吃不成了。他靠着父亲的势力,承包了村里果园,一年靠卖苹果收入渡日,后来,他天天往城里跑,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频频来往;常常有警察办案捓他的门来。村里人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干些什么?听说庾虎开发九龙岛的事情之后,他曾经派人给庾虎送了一封信。大意是,开发九龙岛的事儿村民很反感。必须由他出面维持秩序才好,并提出要收他五十万元的“保护费”。庾虎觉得这小子是敲诈,就没理会他。这些日子,庾顺子提醒他,这个海蝎子回村了。这里常常有一些人来来往往,连村支书都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没想到,这小子今天混到典礼现场来了。他不由地提高了几分警惕。

    开工仪式之前,村支书安排村里青年男女扭起了欢乐的大秧歌;鼓乐班子也吹响了唢呐,打起了锣鼓渲染气氛。这一天天气也好,阳光明媚,万里晴空,滨海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走上了典礼台,介绍了各级领导和来宾,下面,只要庾虎大喊一声:“九龙岛开发工程开工!”岛上施工的第一炮就可以炸响,整个工程就拉开了序幕。可是,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观众人群里一阵骚动,接着,只见那个海蝎子带领了一帮子染了头发、纹了身段的小青年跑到岛上入口处,拦住了即将点炮的工人,同时,还拿着手中的小喇叭煽动性地大喊:“开发九龙岛是破坏九龙村风水,污染九龙海难的环境,我们村民坚决不同意!”

    “这是干什么?”市委王书记看到这个场面,立刻朝区委书记瞪了一眼,“你们这是怎么搞的?投资环境就这个样子,还搞什么招商引资?!”

    “海蝎子,你想阻挠我们开发么?”庾虎看到王书记生了气,马上走上前去,严厉地警告说:“告诉你海蝎子,我这次开发九龙岛不是个人开发房地产,这是经国家批准的康复中心,是民生项目。现在,我警告你,马上离开,如果继续闹下去,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九龙岛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我们绝不允许你们破坏她,我们有责任保护她!”海蝎子声嘶力竭地大叫着。

    “海蝎子,如果你不离开,我就下令点火放炮。伤了你们,我概不负责。”

    “庾虎,你敢?”海蝎子立刻使出了社会黑势力滚刀肉的伎俩,带头将身上的衣服一脱,甩在了地上。他身边那些哥们儿届效仿他的样子,将衣服脱下,露出了胸前醒目的刺青:黑龙!

    “呵呵,原来你们几个就是黑龙帮的人啊,刑警队找你还找不到呢!”庾虎呵呵一笑,就要下令点火放炮,可是,这时,海蝎子几个像是早有准备,他们几个人立刻纵身一跳,迅速趴趴到小岛入口那块突兀的风化了的岩石上面,想以此阻止爆破队点火。

    “庾虎,你要是敢点火,我们就与九龙岛同归于尽。死在你们手下。”

    这……旁边的人一个个急得团团转,但是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区委书记这时直后悔,悔不改迁就了庾虎,没把警察派来……唉!现在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啊!这要是耽误了开工,他怎么向市委交代?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以后谁还敢来区里投资?

    “海蝎子,你们听着……“这时,庾虎毫不畏惧地走上前去,一把揪住海蝎子的脖领子,正告他:“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抗震救灾英雄团的团长,中央领导亲自为我颁发过奖章。现在,我命令你马上离开,要是再捣乱,我马上就调一支空降部队来,让他们迅速来收拾你们这帮害群之马!妈的,滚开!”

    像是真得听到了庾虎的命令,他的话音刚落下,空中嗡嗡嗡响起了直升飞机的马达声,接着,一只绿色的大蜻蜓旋转着慢慢降低了,随后,飞机舱门打开,一具具降落伞哗哗打开,一支神奇的部队降落在小岛上。

    “大哥,这是真的啊!”一个光了膀子光头的小子吓得失声喊叫起来。

    “妈呀,这……”海蝎子看到这儿,带头撒丫子跑开了。

    看到这支从天而降的神兵,观众们带头鼓起掌来,市委、区委的领导和来宾则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庾虎,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天降神兵,领导们惊异,庾虎更是吃惊。

    他朝海蝎子喊出那些话,不过是一时气愤,想压一压他们的嚣张气焰。他也没想到真的会有一支神兵从天而降。现在,他的心里比谁都更纳闷儿: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一直到直升飞机缓缓降落,机舱门打开,一身戎装的军红迈着长长的美腿,笑盈盈的向他走来,几句对话,他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军红,你怎么来了?你们这是……干什么来了?”

    “军事训练啊!”

    “军事训练,怎么来了直升飞机?”

    “海军航空兵,没有飞机怎么训练?”

    “怎么到这九龙岛来了?”

    “上级要求在生疏地形练习登岛;这儿他们没来过呀!我就让他们选了这个岛,顺便来看看你的开工仪式。”

    “呵呵,太好了!”庾虎看看那些荷枪实弹的空降兵,问军红,“这几个人,能抓坏人吗?”

    “当然能。”军红像是具有指挥权,“你指目标吧!”

    “好。”庾虎立刻指了指正往九龙村逃跑的海蝎子几个流氓,“看到这几个纹身光膀子的人了吗?他们就是破坏今天施工的歹徒。军红,让你的战士抓住他们。”

    “是。”军红答应了一声,随后朝空降后正集结的几个战士命令道:“一班长!”

    “到!”一个彪悍的小伙子马上出现了。

    “目标,舟桥上逃跑的几个歹徒。上去,擒获他们。”

    “是!”小伙子一招手,几个战士迅速地踏上舟桥,开始了追捕。

    可是,歹徒早就跑开了。战士们速度再快,也难以追上他们。一班长看到这种情况,干脆举起手中的枪,朝着几个歹徒“哒哒哒”来了个点射。

    海蝎子几个人应声而倒。

    这?庾虎立刻慌了:“军红,我只是让抓住他们,你怎么让他们开枪啊!”

    “哈哈哈……看把你吓的。他们打的是橡皮子弹。”

    战士们冲过舟桥,将海蝎子几个人押送过来,交庾虎发落。海蝎子看到这阵势,威风不再,立刻下跪求饶。

    正好,警察闻讯赶到了,庾虎叫过庾顺子,让他把他们交给了警方处理。

    “现在,我宣布,中国北海九龙岛康复中心开发项目开工!”随着庾虎一声大喊,一串串鞭炮炸响了!

    “轰隆隆!”岛上一声巨响,入口处的一面岩石峭壁被轰塌,九龙鸟开发正式拉开了帷幕。

    庾虎连忙把军红介绍给市委王书记和其他贵宾。

    “王书记,这是我爱人,军红。”

    “好漂亮的女战士啊!”王书记赞叹了一声。

    “王伯伯,我爸爸认识你。”军红握了王书记的手,告诉了自己爸爸的名字。

    “哦,是那位将军。他来滨海视察部队,我接待过。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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