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和变化就像孪生的姐妹,人生就是在时间里感受着变化,在变化中品尝时间的点点滴滴......
过完了小年(东北称腊月二十三为小年),黄大衣就放假了,他回家的第二天,就开始张罗着杀年猪。
一清早,黑小子就把一个会杀猪的人叫来了:那人也和黑小子一样,戴着翻卷着帽耳朵的棉帽子,长条脸,个子不高但很瘦,嘴唇上一撮小黑胡,细长的小眼睛,几乎看不见白眼球,两片薄薄的眼皮,把黑眼珠挤压得仅剩窄窄的一条缝儿。那人进屋就很和气的和外婆打招呼:“大婶身体还好?到这习惯吗?”
“不太好,有点不服水土!”外婆应和着,“还不太习惯,这儿太冷了,我有见风咳嗽的毛病!”
“没关系的,自己姑娘家,还不是和自己家一样, 慢慢就习惯了!”那人奸笑着。
我听着他的话有些别扭,似乎是王熙凤在提醒林黛玉别忘了自己是贾木母的外孙女,但是又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和黄大衣是什么关系,特别是他那两个小黑豆似的眼睛,贼溜溜的放着狡猾的光,让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老鼠......于是我便很反感地半是对外婆,也半是抢白他:“快躺下吧,你没看门大敞四开的,一会冷风进来又要咳嗽了,说那些废话干啥!”他可能也听出了我的不满,急忙讪讪着和外婆告辞:“是啊,大婶歇着吧,我看看水烧开了没有!”
“你去忙吧!”外婆也听出了我的意思,那人走出屋,就埋怨起我,“你怎么这么歪,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什么不好意思,他话里带刺,你没听出来?”我拿过一条被子给外婆盖上。
后来我才渐渐的知道,那个杀猪人叫王力,是黄大衣的堂妹夫。
原来在小村里,黄大衣的亲戚很多,他的亲叔叔就有两个,两个叔叔又有若干的子女。但是黄大衣的同胞兄妹却一个也没有,他也和我妈妈一样,是个独生子,所以黄大衣所有弟弟和妹妹都是堂兄妹,据说他父亲把他八叔的女儿承继过来,那女人叫韩香香,是在黄大衣家长大的,和黄大衣就比别的堂妹要亲近的得多,家里有什么重活和紧要的事情都去找她。黄大衣的老父亲自从和妈妈吵架以后,就去了这个被大英子叫做“香姑姑”的家里――也就是这个杀猪人的家,我也渐渐的明白了那天他见了外婆后,为什么阴阳怪气的旁敲侧击,这也奠定了我对他的反感,直到今天我仍旧很鄙视那个诡异的屠夫!
外婆躺好了,我也走了出去......
其实我长到十多岁,还没有亲眼看到过杀猪的场景――小时候家里也养过猪,每当要杀猪的时候,外婆在前好多天就要为杀猪做“舆论”工作,什么猪这东西,不能喂的过大,再长就得变成大象,长长的鼻子,可怕的獠牙,说不定哪个晚上就能跳出猪圈来吃人!外公也应和着,他曾经“亲眼见过”猪吃人的场面......他们两人故意装做很随意的谈话,其实是让我这听者有意。并且一定会把我派到亲戚或邻居家“做事”,当我回来时,猪也就不见了!
我不允许家里杀任何小动物,生来就怕流血,就是割破了手指,也会恐惧得发抖,尤其不能听到动物的惨叫。直到今天,哪怕是一条活鱼,我也没有亲自杀过!
那一次,也许是天意又让我遭遇非难,我偏偏不听外婆的嘱咐,不好好的在炕上看我的,竟鬼使神差的跑出去看什么杀猪!我是想亲眼看看那头曾经折磨过我的猪是怎样遭到“报应”的!
大英子和妈妈两人,分别蹲在两口灶塘前,两个大锅的水即将烧滚,满屋的热气,白雾一样,看不见屋里的任何什物,只有那红红的灶火还看的分明!
“你出来干什么?”妈妈一边往灶塘加柴一边问我。
“我想看看那头猪!”我回答着妈妈。
“猪有什么好看的,一会就杀了。”妈妈阻止我,“你快上炕呆着去,别再感冒!”
“所以我才要看看呢,一会就看不到了!”也许是妈妈没有注意我的话,也许是她又忙别的了,总之妈妈没有再说什么,我也就出了屋门,去猪圈看那个很肥硕的大黑猪在干什么呢!
它没有一丝的悲哀和恐惧,更不知晓一会就没命了,还很安详的躺在自己的窝里......我的怜悯之情一下子苏生了,我本来是看它的下场的,却定定的趴在猪圈的门上看它睡觉,心里酸酸的,也没有了害怕它的感觉!
我正在给大黑猪抛洒同情的泪,黑小子和那个屠夫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我不认识的男孩子,只见黑小子手里拿着绳子,屠户手里拿着刀,两个人就像没有看见我的存在,连猪圈的门都没有打开,纵身一跃,就从猪圈的土墙上跳了进去......
也许那猪终于明白了大祸临头,奋力的和这些野蛮的人类反抗着,挣扎着,猪圈里就又跳进许多黑小子一般大的男孩子,在那猪面前尽显“英雄”本色,各个都像那猪前世欠了他们的命一样,......我吓得“望声而逃”,院子也不敢回,眼睁睁的看着人们七手八脚的把大黑猪捆缚了,那猪四蹄朝上被抬往院子里,还在拼死的嚎啕......
天那,我为那头可怜的猪悲哀,哪里还有看“热闹”的兴致!可又不想在此刻回到院子里,因为我实在不想再亲眼看到刀子是怎么刺进那猪的胸膛的!
天很冷,我穿的不多,怕感冒,便一个人在栅栏外面徘徊,靠活动来增加点身上的热量,希望院子里的嘈杂快点结束,非常的后悔自己不该出来看什么无聊的杀猪!
小村的街道很空旷,没有几个行人,偶尔过去一个担着水的男人,缩着脖子,袖着手,水桶在身前身后自由晃悠悠的摆动;女人们三三俩俩的从我身边走过,步履闲散,神情游荡,看不出紧张和忙碌!虽然到这里的时间不长,可是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近乎放荡的随意,好像没有任何拘束,即使倒着走路,也没有人笑话和理睬!
没有人注意栅栏边的我,我也渐渐的失去了看街景的雅兴,听听院子里好像平静了吵闹,正想往回走,突然听见一声很刺耳的口哨声,紧接着就是带着脏话的怪笑:
“哎,看,那就是韩家的带犊子!”我抬起头,见不远处,几个不高的男孩子站在一个粗大的电线杆下,一个个挤眉弄眼,不怀好意的看着我。
我四下里看看,没有其他的人,起初,我还没有听明白他们的话,以为不是在说我,可是他们渐渐的走近了我,从他们那猥亵的目光里,我终于听懂了“带犊子”的含义!
他们在侮辱我!一群狗一样的黑泥鳅居然敢戏弄我!
一瞬间,我的血液沸腾了,而且几乎全都涌到大脑里,眼前金星乱迸......我定了定神,又仔细的看了看那个首先骂了我的男孩,圆圆的红脸,戴着长毛的黑条绒帽子,个子很矮,但很粗壮......
“带犊子”他还在叫,他身边的人也在笑......
那目光,那叫声,点燃了我压抑许久的怨恨和仇视的怒火——我像猛虎下山一样的扑了过去,死死的掐住了那个男孩的脖子!
不,不仅仅是那个男孩,我掐住了所有歧视我的人的脖子,我掐住了不公平的命运的脖子......我一定要彻底的掐死他们.....没有哭骂,没有喊叫,我压在那个小个子男孩的身上,双手好像僵住了一样,越扣越紧......
也许是我的愤怒太“突然”了,其他的几个跟着起哄的男孩,不仅没有帮着被我掐倒的男孩,反而作鸟兽散:“不好了,不好了,李老虎被人掐死了!”
也许是合该不出事,黑小子不知什么缘故跑倒了院外,他使劲的上来掰我的手,可是没有分开,眼看着我手下的所谓“李老虎”在翻白眼,吓得他没命似的跑回屋里,话都不会说了......如果不是我妈妈及时到来,我十四岁时就一定成了杀人犯!
事实上,我已经不知道当时的情景了,都是事后人们像讲神话似的讲给我的,而我也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似乎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这里的风俗,每逢杀年猪的时候,都要请村里的“知名人士”和亲戚朋友吃饭,沟通彼此感情,也增添“年”的氛围。
被我掐了的那个男孩的父亲,是一个当时在小村里,称得上“三老豪杰”的生产队长,我不知道所谓的“生产队长”是什么级别的官员,但是看他们来找我妈妈时的那种“雄赳赳”的气势,我已经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李老虎的家里果然很特别:他的上面,一个十六岁的姐姐,个子比他还矮,两个膝盖并拢在一起,小腿向外掰,走路都很艰难;他的下面,两个妹妹,都不能走路,据说是骨软症,他妈妈到处讨要鸡蛋皮,焙干了给他的两个瘫痪妹妹吃......家里就这个男孩还算正常,他父亲又是个“知名人士”, 可见这个“老虎”的金贵!事实上,用当时小村里人的话说,遇到我之前,那个所谓的“老虎”在村里那是腰里别着个扁担(横逛),无人敢说,无人敢动的!可惜他也命该遭劫,遇到了我这个更“虎”的克星,差点断了他家的香烟!
家里正在杀年猪,已经请来很多亲戚朋友,大家忙得不可开交,妈妈正在蒸腾而迷乱的灶房切酸菜,黑小子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婶,你快去,小艳要把李老虎掐死了!”他拽着妈妈的胳膊就往外走。 “什么?小艳掐李老虎?”妈妈稀里糊涂的就被黑小子拽出了门,“你胡说什么,小艳不是在屋里吗?她掐他干什么?”
“你快跟我走吧,谁知道她掐他干啥!快点,一会就完了!”黑小子怕妈妈不信,仍旧拽着妈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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