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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八一中文网 > 武侠修真 > 曳影鸣剑录 > 第二十四回 大漠留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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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鸣剑录:第二十四回 大漠留憾(1)(1/2)

    殿堂内约有二三十人,当中十一位分成两列,左七右四隔着空阔的地面对向而坐,其他人等则神色凝重站在旁侧,像是静听差遣,又像欲知将发生何事。主位无人入座,只倚案竖立着一根龙头铜杖。欧阳华敏认得此物正是杜青山之前随身所携,而杜青山赫然就坐在右列第三。最令欧阳华敏难以置信的是,右列的末位竟是师父剑牍先生,右列之次居然是痴诺头陀,右列之首却是一位已届耄耋之年、白发苍苍的道翁。

    左列之首同样是一位年迈的修士,高冠云髻,精神矍铄,只是清朗的面容间隐隐散发阴邪之气。其下席依次坐着两男一女三位长者,接后分别是楼无恙、姚金星、羌王杨普三人。

    万子夏望了一眼座中诸位,便大步迈入堂中,躬身向两列座首各揖一礼,右称章师兄、左称玄师兄先后问安。那左首的修士正是时下彤霄宫之主玄成子,那右首的老者则是沔水(今汉江上游)以北南山太壹峰开创荆楚剑门的章成子,其曾在彤霄宫师从灵虚真人,既是玄成子等座中多位的师兄,也是剑牍先生的恩师、欧阳华敏的祖师爷。照说堂上玄成子该落座主位,莫知何因却让给了灵虚真人的龙头铜杖,且古时汉俗以右为尊,他屈坐左首,摆明在师兄章成子面前矮了一截。

    章成子显得理直气壮,当仁不让。仿佛取代了彤霄宫主一般,客气与万子夏寒暄数语,热情给其引见在座余下各位。右列除了痴诺头陀,剩下的万子夏都曾经打过交道,只是和杜青山已阔别数十年,对方不仅依然活着,甚至整个模样全变了,万子夏费了很大功夫,才认出这位师兄昔日的一丝音容笑貌。不过至令尚在大门外观望的欧阳华敏大为惊叹欣慰的是,杜青山必定坚持以般若菩提神功调治,双目已基本痊愈,终于能重见光明,何其幸哉!

    左列位在楼无恙之前的三人,对万子夏而言,也不陌生。一个是名振江湖、威慑举国郡县黑白两道的京师镖局掌门人岑博,字子仁。由于该镖局常替天下的富商巨贾押保资财从各地往来长安城,多需九市行侠照应,免不得与各家行头党朋结交,所以万子夏与岑大掌门早已相熟,原本用不着章成子引介,此际出于礼节,才略表客套而已。想必是岑大掌门的名声、辈份都很高,故座次仅在宫主玄成子之下。在其下侧坐的是一位长相凶恶、筋骨如藤的老妪,如无人特加点破,实在看不出这位妇人便是侠义心肠誉满江湖的当世第一快刀召凤女,号称铁面金花。她本是洛阳人氏,因数次出嫁后夫婿皆不日莫名其妙撒手人寰,无奈孑身行走江湖,路见不平即拔刀相助,鲜有能抵挡其锋芒者。万子夏虽已久闻其大名,却是初次彼此谋面。还有一位是个貌不惊人、天生一副邋遢皮囊的方士,世人莫知其何名何姓,只晓得其雅号叫做求必应。传闻此人巫术出神入化,能点石成金,能起死回生,能呼风唤雨,能移山填海,且心地和善,时常云游四方替人消灾解难而不取分毫,因之颇得美名。

    欧阳华敏暗暗听明这三位的来头,觉得尽管其各个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但事实上与争强斗狠、借义逐利的群豪绝非同类,与楼无恙、姚金星、羌王杨普等为非作歹之徒更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物,只不知缘何也到彤霄宫来,甚且还和恶人同列,多半于己方不利。心下生疑,便多留了一份心眼。

    万子夏见过座中诸位,即招同来九人进入殿中,打算给章成子、玄成子一一引介。欧阳华敏却不待他张口,已抢先给剑牍先生叩行大礼。剑牍先生乍然见到爱徒,恰如早在意料之中,非但毫不惊讶,反而大为欢喜,立教欧阳华敏也向章成子叩头行礼,拜见祖师。欧阳华敏恭遵师命,专诚跪到章成子跟前五体贴地,郑重九拜。

    章成子称心受之,眉开眼笑,赞许道:“好一个英气少年!”侧过脸来问剑牍先生:“在天,你所说的那个高徒欧阳华敏,就是他么?!”剑牍先生谦敬答道:“正是,还望师父品评点教。”章成子赐命欧阳华敏平身,左看右瞧,上下打量,喜爱不已,颌首道:“不错,不错,的确是可塑之才。”

    欧阳华敏伏地再拜谢过师祖的夸奖,随后向痴诺头陀、杜青山稽首问候。痴诺头陀翕然回礼,杜青山则早就瞪大了两眼盯着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情不自禁道:“乖孙儿,爷爷我总算能看见你长得是啥模样了。这两年多来,爷爷我无时无刻不在瞎鼓捣你小子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儿,是怎样的一副身材,是怎样的眼目、鼻子、嘴巴,为何那般招我那乖孙女儿动情,教她一见倾心莫能自拔。原来果真如爷爷我梦里的一般……”

    欧阳华敏听见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口无遮拦,不得已打断他的话头道:“杜老前辈,今日有正经事儿要办,那些不着边际拿晚辈寻开心的噱头,就暂搁一边别提了罢。”痴诺头陀从旁有意替欧阳华敏解围似的,双掌合什“阿弥陀佛”一声,颂偈道:“无妄无量,无晦无觉。施主心如止水,善哉!善哉!”

    此时田宏及各家行侠正等着叩见章成子,听了痴诺头陀之言,皆多不解。章成子呵呵笑道:“痴诺大师真不愧是世外高人,一语点破玄机。华敏,快快诚谢大师垂训。”欧阳华敏恭顺听从,心照不宣的向痴诺头陀揖拜致谢。

    章成子端坐着仰起头来,望向万子夏等来众,直视田宏问道:“你便是此次领军之将?”田宏抱拳施礼,敬逊道:“鄙职羽林营田宏,谨奉朝廷之命担当此任。”章成子捻捋着长须道:“你身为号令上万虎贲之师的中郎将,却为几个跳梁狸狌亲赴绝域,劳骑袭远,不觉得小题大做,不觉得委屈么?”田宏挺胸正气道:“不然。食朝廷俸禄,当报效国家。无论王事大小,务须竭忠尽职;虽艰难险阻,我辈在所不辞。”

    章成子沉吟点头,挟疑道:“若为国家,大可堂皇兴师,尽发羽林营骑而来,为何止率五百羽林勇士,且怎会与市肆豪强为伍!”田宏辩道:“这般遣派乃是王凤大人顾全大局之策,既坚定铲除恶逆,又不致惊扰羌人,也免虚耗资财。添之晓得几名贼人武功高强,皆非等闲之辈,若无一等一的好手压阵,不易缉拿其等归案,故而破例烦劳京城九市多家行侠随师出征,助壮声威。”章成子将信将疑,摇首道:“诸多情由甚有自圆其说之嫌,恐非尽然。”

    田宏听出对方话中有话,审慎问道:“以前辈之见,尚存何疑?”章成子慨然叹道:“操纵乾纲之谋,不是我等所能确知。老夫所虑,只怕政令不端,祸乱江湖,教天下苍生蒙难。”田宏不太领会其意,探询道:“前辈此言莫测高深,可否明白说来?”章成子约略犹豫,转对玄成子道:“玄师弟,为兄连日与你争长论短,承蒙相让,多有得罪。不过有关朝廷对待江湖的举措,为兄的确仅只略知一二,不如贤弟耳目通达,掌握得清楚。你不妨向这位田将军详加言明,也好印证是非曲直。”

    玄成子眼瞧自己被来众冷落,正满肚子不舒服。听了这话,没好气的道:“章师兄武功盖世,愚弟已为手下败将,哪敢插嘴嚼舌!”章成子恳挚道:“昔日的师门恩怨,为兄尽管蒙辱历年,但此次回来探望,真个不是要争夺宫主之位。只因江湖上常听到彤霄宫后辈不争气的传闻,且常有居心叵测之人对昆仑剑门指指点点,讥刺诋毁,为兄望能弄明究竟,以正视听,才冒昧与贤弟切磋武功,比试剑法,讲经论道。毕竟你我情同手足,谁输谁赢其实无关紧要,为针砭时弊,光大师门声誉,还请贤弟不予介怀,仍就宫主之位,当众澄清朝廷令旨,以便给江湖群豪及楼师弟三人主持公道。”

    原来他自回到彤霄宫后,已和师弟玄成子比剑斗法数日。玄成子最终不敌,在江湖群豪及诸多同门面前无脸以宫主自居,且以为师兄章成子必定觊觎宫主之位,故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出个空位来。章成子情知其非真心实意,当然不会取而代之,免得彼此加深误会,反目成仇。剑牍先生随师父而至,虽暗盼师父成为彤霄宫新主,却碍于差了一个辈份,说不上话。倒是杜青山因双目复明,怀念师门,适在其时也领痴诺头陀来到彤霄宫,看着两位师兄既争又让,各有难处,便干脆献上先师的铜杖代替宫主之尊,暂解僵局。方才欧阳华敏等人到了殿外,不晓得此番经过,看见殿内的情形自是难免感到蹊跷。如今听完章成子所言,发觉其人也不无替江湖群豪和楼无恙等恶逆说话之意,更为吃惊,暗暗皆捏紧了拳头。

    章成子坦率表明心志,公然和好,可玄成子照旧原位不动。杜青山知其表面看似对宫主之位无动于衷,实则是耿耿于怀,遂道:“今日大事当前,两位师兄就不必为宫主之位纠结了,无论由谁出面,都该将所知所闻及我等多日来所议开诚布公告之于众。两位师兄要是还有什么顾虑,愚弟便不自量力代劳了。不过若有谬误之处,敢请千万莫怪。”

    玄成子看似对杜青山放心不过,默然有顷,向田宏等来众打开话匣道:“彤霄宫向为天下武林所景仰,我辈不才,有所辜负,然则秉持公正道义之心,从未减弱、懈怠。我楼师弟、姚寨主、杨羌王三位昔时唯朝廷之命是从,今日反成朝廷逆犯,甚遭举家论罪,惶惶不得安生。朝权易主,前后境况即大相径庭,内中缘由,路人以目,姑且勿论。但要借缉拿我楼师弟三人而招诱天下英豪群奔赴彤霄宫,聚而歼之,则非仁人志士所能容忍。莫说骁骁五百羽林勇骑,哪怕朝廷集结百万大军而来,我辈也坚定维护道义,岿然不惧!”

    田宏谨肃道:“前辈此话怎讲?!”玄成子回诘道:“汝等大奸大恶之谋,以为能密而不泄,瞒天过海,不为人知么!”田宏镇定道:“鄙职所奉之命光明磊落,不解前辈凭何深疑错怪。”玄成子橐橐讥笑道:“好一个光明磊落!好一个深疑错怪!老夫权且问你:若只对付我楼师弟三人,有必要调集成千上万兵将堵守周遭往来彤霄宫的隘口么?甚而还在山门附近埋伏大批武勇?”田宏微微一怔,随即答道:“为阻止逆犯逃往他处,是以多做防备。”

    玄成子阴恻恻又问:“汝等在围攻嶓冢山寨之时拖延日久,直等江湖群豪齐集彤霄宫后,才号令各路人马大举前来,是何道理?”田宏沉住气头道:“嶓冢山寨占据天险,非一朝一夕所能攻破,我等确系苦无良策,决非故意耽搁。”各家行头也从旁作证,阐明当时情状,助解嫌疑。

    玄成子游目打量各家行头,鄙夷道:“看来你们全都被蒙在鼓里,不晓得自个儿正往火坑里跳。”各家行头不解其何出此言,惑然莫知所云。玄成子进而道:“各位切勿以为今次朝廷所谋,仅止算计江湖群豪,诚不相欺,你们各家同在剿灭之列。所以朝廷特邀汝等参与此行,面子上令汝等大受器重,暗地里却是哄骗你们心甘情愿前来送死。假若汝等不在争战中惨被江湖群豪戮尽杀绝,朝廷在收拾群豪之后也必定向汝等动手,决不会留下汝等任何活口。待到回朝论功行赏,只须假封汝等英勇殉难,轻易便将恶谋遮掩得天衣无缝,教汝等的阴魂无处申冤,岂不哀哉!现下汝等既已到了这里,若依然蒙昧不明,可说半只脚就踏进了鬼门关,自身尚且难保,还糊里糊涂要替害己之谋分辩么?”

    各家行头顿时语塞,信疑参半,不无顾虑。田宏眼见己众被挑拨离间,止不住心头火起,向玄成子勃然作色道:“堂堂彤霄宫主,竟至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是何居心!”玄成子哈哈大笑,恣意道:“老夫是信口胡诌么?将军大人可敢指天发誓,担保老夫所言纯系无事生非,子虚乌有?”田宏约略迟疑,口气强硬道:“有何不敢!”

    章成子忽地接话道:“玄师弟所言,为兄也确曾耳闻,莫不是田将军着意隐瞒,抑或一样被蒙在鼓里?”田宏面对两位绝世高人,似不愿置辩,强行克制道:“鄙职……端的不知。”章成子举目审视田宏,和颜悦色道:“不知者不怪,只要田将军言而有信,仅缉拿三位犯逆之人问罪,放过其余一众无辜豪杰,我等定然不会干涉阻挠。”田宏忿懑的点了点头,权表应承。

    楼无恙一直听而不言,至时恼怒发话道:“章师兄,何谓三位犯逆之人?”章成子似嫌其语气不敬,闭口不答。楼无恙控不住火气,怨恨数落道:“你作为同门之长,二三十年都不跨入彤霄宫半步。此次冒然回来,刚一坐下就向玄师兄搬弄为弟和姚寨主、杨羌王的不是,力劝玄师兄将我等三人交由官府处置,毫无顾念师兄弟手足之情,幸好玄师兄体谅为弟的难处,未肯听从。之后你又夸夸其谈,炫耀剑法武功与玄师兄较量高下,藏费心机欲夺宫主之位,真是厚颜无耻!莫说胜之无德,就算真给你登上宫主之位,我等一众同门也断然不服!而今天下英豪皆知为弟横遭朝廷加害,蒙冤受屈,仗义来援,你却仍视我等三位为逆犯,何其可笑!能不招人唾恨!”

    章成子不怒自威道:“你欺行霸市胡作非为,见利忘义参助人君之恶,以至有今日之祸,这些都是事实,为兄冤枉你了么?”楼无恙大言不惭道:“自古成王败寇,愚弟鲁莽,大事不成,即便沦为囚徒,也是无罪可责,更不当以谋逆定论。”章成子义正词严道:“然则不明忠奸,与匈奴豺狼为伍,贪财害命,绝不可饶恕。”楼无恙肆无忌惮道:“此等人云亦云、不尽不实之疑,毫无凭据。为弟前已再三申明,就休再拿来说事了。”

    欧阳华敏听到这里,察觉楼无恙只管厚着脸皮一味抵赖,全然不理深受其害的各家行头就在面前,登时愤慨不已,怒声断喝道:“大胆奸逆!我等便是在场证人,由不得你狡辩。”

    殿内之众霎那齐刷刷望向欧阳华敏,全都为这位英俊少年的疾言厉色一震。欧阳华敏挺身越出己众,气宇轩昂站到楼无恙身前,岸然逼视,直问:“你该当不会忘记那日在匈奴东路商道的白骨滩一役有人坏你好事吧,要不要本公子从头至尾和你当众对质?”

    楼无恙隐现诧异之色,旋即目射凶光,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小子屡屡在暗中和我楼某作对。”欧阳华敏纠正其词道:“这般说法可不太恰当。你我数次机缘巧合明暗交锋,实因正邪不两立,决非本公子刻意而为。”楼无恙嘿嘿冷笑道:“那倒也是,否则你必定误将我楼某当成家门大仇人而不会去找那胡耆堂的麻烦了。怎样?查清楚的确是胡耆堂那厮杀害你的父母家人么?拿他偿命了么?”

    欧阳华敏听得心痛如刀绞,但想到对方明知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是要给自己致命刺激,使自己方寸大乱,便强作冷静,回敬道:“多谢前辈关切,晚辈已查明家仇非胡耆堂所为。只不知前辈对爱儿中经披箭之死有无复仇之望?是否已清楚谁是凶手?”此话可说一针见血,立教楼无恙伤心至极,怒恨交加,火冒三丈吼道:“我儿中经的死因鲜有人知,你不打自招,凶手岂不正是你么!”

    欧阳华敏果断摇头,欲擒故纵道:“那日晚辈确实也在林中,但一箭未发,而射杀你爱儿中经者,乃另有其人。”楼中经暴跳如雷道:“那人是谁,何名何姓,限令你即速抖吐出来。”欧阳华敏不急不慢的清晰道:“那人号称北海银鹰,正是胡耆堂的得力侍卫。”

    此言一出,立在旁侧观望之众骤然嘘声连片,纷纷议论开来。楼无恙无心他顾,顿足捶胸悲号:“胡耆堂啊胡老贼,楼某和你曾经八拜之交,莫管之后有何过节,你都不该纵容手下对我爱儿狠施毒手暗算。若不快快将那北海银鹰削首送来我楼某面前请罪,楼某今生来世决与你势不两立!”形容凄楚,老泪纵横,凡不深知其恶者,难止恻隐之怀。

    欧阳华敏晓得其与胡耆堂多是尔虞我诈,目睹其诉责对方妄顾往昔交情,忍不住暗自发笑。诚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世间祸福相依,多行不义、咎由自取者,何足哀悯哉!

    眼见楼无恙对在白骨滩与胡耆堂之战已无可否认,正欲更将他们父子俩伙同匈奴恶徒及姚金星、杨羌王等人谋害其他各家行头的经过当众宣告,却听得旁观之众已在嘀咕与此相关的一些情节,对楼家指指点点。有人道:“想不到杀害楼中经的是匈奴人,而楼大侠硬生生诬告其爱儿是死在其他各家行头手里,这般借仇害人欺骗我等,往后可不敢与其结交了。”跟着另有人道:“楼无恙与其他各家行头在匈奴白骨滩大打出手,必因相互争夺京城九市之利,不管他们哪家谁人死活,都不值得我等插手过问,权且听之信之罢。”也有人道:“他们各家明争暗斗、弱肉强食也就算了,实不该惹怒朝廷牵连到我等,摊上这笔糊涂账,真是倒了大霉。”更有人道:“我等合当听从章成子大师的话,无论京城各家行头谁勾结匈奴、谁算计谁,无论楼大侠被朝廷抄家追拿是罪有应得还是大受冤屈,只要朝廷无旨令向我等动手,我等就不该自己跳出来和朝廷对抗。”但又有人道:“总该相信玄成子大师也是为我等着想,最好还是查明楼大侠有无隐瞒更多实情。”……

    各各七嘴八舌,莫衷一是。欧阳华敏渐渐听明大概,想必殿内之众已有人检举楼无恙当日在匈奴白骨滩曾欲除掉其他各家行头,估计祖师爷章成子宁信所闻属实,宫主玄成子则可能信少疑多,而楼无恙反将爱儿楼中经之死栽罪给其他各家行头,倒打对方一耙。为证实楼家确系设局诱杀其他各家行头,遂照直向殿内之众言简扼要揭发楼家企图侵吞长安九市的恶行。

    玄成子却不给欧阳华敏把话说完,粗暴制止道:“小小年纪,从哪听来这么多流言蜚语!”欧阳华敏一本正经道:“晚辈所述,亲眼目睹,决非道听途说。”玄成子蛮横跋扈道:“诸多私弊秘情你都一一亲见?简直无稽之谈!”欧阳华敏毫无惧色道:“晚辈仰赖机缘,尽皆巧好撞上。”

    玄成子吓唬不了欧阳华敏,两眼骨碌碌一转,阴森狡诈道:“你们为捉拿我楼师弟而来,生怕彤霄宫上下及江湖群豪合力阻止,势必想方设法离间我等,是也不是?”欧阳华敏坦诚答道:“决无此意。敢请前辈切莫误会。”

    玄成子好像根本用不着欧阳华敏回应,坚执武断道:“你们休想煞费苦心瞒过老夫。以你这样少不更事的无名小辈,能在自恃武功卓绝独树一帜、精明出奇、靠拳脚吃饭的各家行头簇拥下当个小头目,已是非常可疑;你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更易令人上当;头脑清醒,出口成章,分明是有备而来。可惜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终究站不住脚,你们恶意捏造指陈我楼师弟的罪状,全系生搬硬套,歪曲事实。你不妨说说看,凭空杜撰出这么多由头,教你熟记得这般清楚流畅,究竟都是哪些人所为,耗费了多少精力!”

    欧阳华敏早已料到玄成子大有袒护楼无恙之心,却断没想到其人会恁般强词夺理,当即道:“随来的诸位行侠皆切身遭受楼家之害,可为晚辈所言作证,决无半句虚构诬陷楼家。”玄成子藐然不屑道:“他们既与楼家交恶,又不知死活甘被朝廷利用,必定附和你的假话,尤不可信。”

    同来各家行侠听了此言,无不激愤攻心,立马怒形于色。万子夏本就恼怨彤霄宫风气不正,至时对玄成子敬意尽消,拉下脸道:“师兄完全不问情由,就睁眼说瞎话,莫不成认定楼家非但无罪反而是遭我等陷害了?”玄成子狷傲道:“难道不是么?!”万子夏克制不住忿怒,痛斥道:“难怪当今彤霄宫的弟子越来越不成器。上不正则下梁歪,有其师必有其徒,宫主不察善恶,门下安知修德明义!”

    玄成子似不以为耻,照旧盛气凌人道:“汝等市肆豪强个个结党营私,仗势欺人,假义贪财,家家如出一辙,有何善恶可分。”万子夏毫不示弱道:“师兄之见以管窥天,以郄视文,荒谬之极。我等日日维持万民生计而不取朝廷俸禄,虽公卿百官未必能及,当中全赖规矩约束,从之则治,败之则乱,焉言无善恶之分。”

    玄成子别有用心道:“汝等若真济益于民而有利国家,缘何会被朝廷视如眼中钉而计欲除之?”万子夏仿佛隐生不祥之感,放软口气道:“师兄纯属无端猜疑,不可妖言惑众。”玄成子阴沉笑道:“是么?看来你们几家行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不过要验明为兄所言真假,应当不久便知。”

    万子夏黯然犹豫,问道:“师兄凭何这般确定?”玄成子盘谋深算道:“一者,汝等能够长久瓜分掌控京城九市的营生,以前多靠腐蚀先帝重臣,得蒙关照,同敛九市之财。如今新帝即位,起用外戚,王氏专权。而汝等过去全没把王氏放在眼里,也从未供奉给他们什么好处,现下他们岂肯继由你们各家霸占九市,坐视汝等大把大把捞钱而不理?其次,当今圣上曾屡遭非难谋害,处境艰险,举朝皆知,汝等有谁挺身护驾?抑或明辨是非助查奸恶?王氏既疑楼家替凶佞卖命,焉知汝等不曾受凶佞驱使?楼家素为汝等行侠之首,若真有犯逆之罪,汝等又岂能轻易摆脱干系独善己身?王氏宁不想肃清汝等市肆豪强而后安?另者,为兄所疑,也非空穴来风。京师镖局岑大掌门、名望赫赫的召女侠、高士求必应等三位,皆获知王氏此次用兵旨在剿灭江湖豪杰,无分京师、地方,故专程赶来告诫我等,务须教天下群豪明晓真相,绸缪妥善对策,免遭屠戮。面对王氏此般阴毒恶计,汝等安得偏偏无碍!”

    万子夏一边倾听,一边紧紧盯住玄成子的目光,绷着脸对视片刻,忽地心事重重,不再搭话。其他同来行侠也渐显忐忑不安,神色变得暧昧起来。

    欧阳华敏发觉玄成子不仅强蛮奸猾,且心机极重,眼见同来各位行侠多半已听信其唇舌,不由得暗感棘手,沉不住气向前来告诫的三位高人问道:“你们怎能清楚王凤大人会藏有不义图谋?”

    京城镖局岑大掌门答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岑某不止在江湖上到处是朋友,在朝廷中也不乏至交,无论王氏有何不利于江湖的举动,都难躲得过岑某之耳。”那求必应则吹牛不要本钱,大夸海口道:“本大师上可通天庭,下能接地府。但凡世间出现祸乱征兆,本大师必会收到神灵告示,无所不知。”只有那召女侠坦率道:“老妇近两三个月在江湖走动,遇到一桩怪事。有许多不明身份之士假冒京城傅大人之名分头探访各地豪杰,传言当朝大司马王凤行将大肆清剿江湖豪杰,为试探舆情,先栽罪给九市行侠楼家,满门抄拿,逼迫楼无恙大侠逃至师门彤霄宫避难。尤令老妇不解的是,那些所谓的傅大人非但不奉劝各地豪杰隐避,反加义煽利诱,鼓动他们赶来彤霄宫弄明究竟。甚至敢代楼大侠发话,假若诸多豪杰能助楼家申冤鸣屈,楼大侠承诺必倾巨万家财作为重酬。当然老妇邀上几位至交前来,决非是为钱财,唯望与江湖群豪同心协力,拨云见日,以使实情能大白于天下。”

    欧阳华敏听她提到那些“傅大人”,心头猛地一沉,立时断定必是之前谋弑太子圣上之众为阻遏朝廷追缉楼无恙,大肆向举国各地散布谣言兴风作浪,唆使江湖群豪恶疑敌视王凤,挟持道义与朝廷之师相抗衡。于是即刻当众揭穿诸多“傅大人”背后的名堂,指陈其等曾对当今圣上所犯下的恶行,但为防涉及先帝的是非另生事端,没有点明中书令石显、少府五鹿充宗等朝中大臣乃为幕后主使。

    章成子听得甚感意外,默不做声。玄成子却恼怒驳斥道:“孺子乳臭未干,何从晓得朝廷机密大事?!照你说来,那伙‘傅大人’都是些什么人?为啥胆敢谋弑当时的太子圣上?是不是像坊间流传的那般,想要嫁祸给中书令石大人及其朋党?你还听到什么歪门邪道、奇谈怪论?孰真孰假?怎的不把先帝的阴魂招回阳间来,对那伙‘傅大人’刑讯逼供,揪出罪魁祸首?”

    堂堂彤霄宫主,说出此等危言耸听之辞实在令人不寒而栗!欧阳华敏暗自琢磨:“凭这位玄大师的口气,其人显然对朝廷的动静了如指掌,若与他争辩下去,局势未必于己方有利。莫如掉转话头,止论楼无恙之罪。”遂道:“就算前辈质疑那些‘傅大人’的罪证,但楼某在家中残忍杀害朝廷内官,却是晚辈所亲见,至今历历在目,由不得半点抵赖。”

    众人的目光骤然射向楼无恙,只见其人强忍怒气,铁青着脸直瞪欧阳华敏诘问:“楼某家中发生何事,你小子怎可能亲眼见到?”欧阳华敏详将那日目睹其人在收藏宝物的库房内袭杀内侍刘堇的经过如实言明,顺加提到楼家增收地头费的前前后后,以坐实楼家早就策划好除掉其他各家行侠之谋。同来各位行头想起当时因楼中经重伤甄二娘而到楼家讨要说法的情形,只知增收地头费一事,却不清楚随后刘堇被楼无恙所杀,当下无不嗟吁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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