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第二十四回 大漠留憾(1)(2/2)
楼无恙暗察其他各家行侠的反应,故意问道:“各位相信楼某会杀害刘堇大人么?”其余各家行侠深知刘堇与楼家的交情不薄,即便存疑在心,因仅凭欧阳华敏一面之词,皆不便草率点头。且听说刘堇的尸首是在距离楼家稍远的院外被挖找出来,以之为证,反而易给楼无恙抓住把柄,抵死不认刘堇之死与楼家有关,也更难令人信服刘堇是死在其人手上。
玄成子目睹诸位情状,立问欧阳华敏:“你声称我楼师弟杀了刘堇大人,还有谁在场见证?”欧阳华敏道:“那当儿就只有晚辈和闵儿姑娘两位。”玄成子貌似公正道:“如此须将那闵儿姑娘请来,才能确证你之所言。”欧阳华敏急道:“现下莫知那闵儿姑娘是在何处,要找到其人谈何容易!且待我等将楼某押回长安京城,再寻那闵儿姑娘给前辈当面作证,为时不晚。”
楼无恙闻言,哈哈笑道:“小子,你以为楼某是汝等要逮便逮,要押便押的么!怎不撒泡尿照照您自个儿的影子,瞧清楚连筋带骨究竟能值几斤几两,胆敢在此大放厥词!”欧阳华敏分毫不让道:“那可未必。以真本事而论,你我不妨单独较量一下。”他晓得以眼前的局势,能否先拿下楼无恙,乃是克敌制胜的关键,而彼此二人单打独斗,当然是擒获楼无恙的最佳时机。他早已见识过楼无恙的武功,觉得和胡耆堂不相上下,也可说略逊胡耆堂一筹。既然他能将胡耆堂制住,对付楼无恙自是信心十足。
剑牍先生难免担心爱徒不敌,劝阻道:“华敏徒儿,在诸多长辈面前切莫逞强。”欧阳华敏连头都不转一下,即道:“敢请恩师宽心,弟子会有分寸。”
章成子微显不悦,跟着道:“华敏孙儿,今日之事,你大可不必介入纷争,且遵从师父规劝。”欧阳华敏颇显为难道:“孙儿有军令在身,由不得自己。”章成子深虑警敕道:“一切有田将军担当,你只管在旁观看就好。要不然就随祖师和师父离开此地,往后无需再理会这些不明不白的争斗。”欧阳华敏执着道:“祖师和师父有所不知,无论朝廷和江湖孰是孰非,这位楼大侠都罪不可赦,孙儿非将其人缉拿归案不可。”
章成子似乎感觉出欧阳华敏有难言之隐,关切探问:“缘何这般坚决?”欧阳华敏不无顾虑的环视殿内之众,至后将目光停留在师父剑牍先生身上,不太情愿应道:“一者孙儿亲眼见证楼家之恶,二者……王凤大人亲口向孙儿许诺,此次若能将楼无恙等贼人捉拿回京城复命,定会让朝廷降旨废除数世以来对欧阳大族后人习练勾眉剑法的禁令,永不再查究孙儿祖上所遗之罪。”
剑牍先生听了这番话,神色微变,举目望向章成子。两人默然相视,皆不再多言。
楼无恙本已在气头上,知悉欧阳华敏存有私心,立时狂妄讥讽道:“欧阳小子,你家祖上助逆造反,惨遭诛连九族,你们这些低贱后人却对朝廷卑躬屈膝,向世仇告哀乞怜,赧颜苟活,有何面目指责我等犯上作恶!有何面目祭奠先人冤魂!今日想拿我楼某洗脱你们欧阳大族的奇耻大辱,诚可谓贼喊捉贼,何其可笑!”
欧阳华敏怒视其奸狡毒恶的嘴脸,痛恨至极,陡然拔出青龙宝剑,喝道:“楼贼!有种就放马过来!”楼无恙恣意暴发出一声怪笑,猛地腾身跨步,长剑出鞘,刺向欧阳华敏。霎那双剑交锋,两人就在殿内左右座席间的空地上急剧动起手来。
田宏及同来各家行头像是深知欧阳华敏的用意,全退到侧旁观战,不发一言。只见场上利刃生风,寒光飞舞,剑气逼人。一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义愤填膺;一个是惯世魔头抖淫威,阴邪狠辣。年少的雷霆万钧,功力强悍,却留有余味,志在生擒对方;年长的炉火纯青,毕尽绝杀,招招欲置对方于死地。各自心境不同,路数随之而变。尽管双方师门同源,却看不出有任何相似之处。
章成子很快辨别出欧阳华敏所使的并非昆仑剑法,也不全是所创的荆楚剑法,忽而赞叹道:“好一门别出机杼的勾眉剑法!华敏孙儿,你们族人不传之技应当以柔韧灵巧见长,到了你的手上,怎能施展得这般威猛刚烈?!”他却不知:欧阳华敏的悟性奇高,日日修炼般若菩提神功,潜移默化,自然而然运用到了所熟习的各路剑招上。
但之前欧阳华敏一直未敢确定师父剑牍先生对自己所特别传授的正是祖上佚世之技勾眉剑法,此际听得祖师玄成子一语点破,登时心潮澎湃,孤愤激越。有心要在诸多高人豪侠面前大显勾眉剑技的神威,痛痛快快给楼无恙领教该门剑法的厉害,为因之遭罪忍辱负重的先人扬眉吐气,遂加倍运劲,贯剑频发,势如排山倒海,连连逼得楼无恙招架不住,手忙脚乱。
楼无恙哪想得到欧阳华敏的剑法功力竟然这般强不可挡,眼看自己就要落败,急往殿门退去,抽剑跃出殿外。欧阳华敏以为他想逃走,紧咬其后夺门直追。剑牍先生猛然高声警醒道:“华敏徒儿,外面可能有古怪,千万当心!”欧阳华敏闻言,急急扫视殿外各处,未见有何异常情状,只管缠住楼无恙继续决斗。
殿内姚金星和羌王杨普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立身冲出到殿外,拔刀抖鞭,在习武场上截住欧阳华敏,力助楼无恙夹击对方。以三战一,才使楼无恙之危稍得缓解。田宏及同来各家行侠已料到欧阳华敏可能要吃亏,跟着一齐趋出殿门。看见欧阳华敏孤身力敌三名恶逆犹无惧色,皆知擒拿钦犯为要,不当袖手旁观,速抄家伙合围三名恶逆大打出手。
场上顷刻绞成一团,我强敌弱,眼瞧不难将三名恶逆击垮活抓。却在此时,楼无恙激打一声唿哨,四向的房舍刹那间奔出数十名彤霄宫弟子。为首二人,正是“昆仑剑雄四杰”中的英一剑和英五雄。因其六兄妹参与楼家谋除万子夏等其他各家行头,在匈奴白骨滩的血战中有三位被各家行侠所杀,一位遭擒,仅剑、雄两位逃脱。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剑、雄二人显然早已率众潜伏在附近的房舍中待命,等得楼无恙以哨举号,个个立马挥舞长剑汹涌而出,杀气腾腾扑向院内为敌的各家行侠。
田宏、欧阳华敏及同来各位行侠虽预先有所防备,但未料对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施袭击,匆促应战,众寡悬殊,一下子局势倒转,反被困在垓心。尤为怪异不利的是,殿内的岑大掌门此时携六名手下也出到殿外,迟疑观望片刻,陡然跃入战阵杀向万子夏等八位行侠。敌众如虎添翼,气势汹汹,纷纷抢前怒向各家行侠痛下杀着,分明恨不得立将其等剁成肉酱。场面一片混乱,各位行侠转瞬被冲散开来,无法首尾相顾,险象环生。
欧阳华敏临危度变,审时果断力护田宏冲出重围,并挡住追敌,由田宏速往宫院之外去搬救兵。田宏前脚刚踏出院门,即疾声号令众羽林勇士及各家随从向敌方开战,好像并不急于化解院内之困。院外两方的数百人马登时挥舞刀枪剑戟激烈厮杀起来,冲突杂沓之声震天动地。有的逞强斗勇,有的锐不可挡,有的中创悲号,有的倒地身亡,一时间人人大开杀戒,舍命相搏。那些平日训练有素的羽林勇士更是逢敌必戕,全不手软,仿如忽然间变成了嗜杀成性的魔头一般。
成群结队的江湖群豪全在远处驻足观望,既无退避之意,也不出手相助任何一方。神情恍惚,心存疑忌,似莫知何去何从。
本来仅羽林勇士的人数就大大超出敌方之众,且个个武功高强,不难抵住敌众,分出人手攻入院内增援。田宏却猝然将院内己方各位行侠的死活搁到一边,只管敦促院外己方倾尽全力歼灭院外之敌。不一会儿,敌方除了上百名剑法精湛的彤霄宫弟子实力尚存,负隅顽抗,其余已不堪一击,死伤大半,但田宏仍不着急招呼人手回转身去解救院内之危。
同来各家行侠的随从不晓得彤霄宫内的情形,眼见田宏气定神闲的站在宫院大门外发号施令督战,自必以为其等家主不会有什么凶险,无不戮力齐心协同众羽林勇士往死里绞杀院外还有气力抵抗的彤霄宫弟子。殊不知院内其等家主也一样已到了苦苦挣扎的生死关头,各个伤痕累累,命悬一线。若不是欧阳华敏拖住楼无恙、姚金星、杨羌王及多位彤霄宫高手,力挽狂澜奋战,恐怕同来各位行侠的处境更加危殆,甚或已被对方刺死于利剑之下。
田宏在宫院大门外被影壁挡住视线,的确看不到院内的战况愈加恶化,不过可想而知,己方急需增援。但他好像仓促之际犯了糊涂,一直回不过神来虑及此节,依然只顾对付院外之敌。当然也有可能是其深知院内己方之众武功卓绝非凡,以为无论如何足可与强敌鏖战撑持,故欲尽歼外敌而后内。欧阳华敏及同来各位行侠听着彤霄宫外交战之声不绝于耳,也不清楚那边是何情状,急盼却迟迟不见己方入援,自不免担怕院外江湖群豪已加入敌方,决意反叛朝廷。那样的话,己众非但被切断外援,院外己方也势必一样陷入困境。
然则哪知实情却另有蹊跷。一众江湖豪杰始终未敢轻举妄动,其等至此全望彤霄宫出面与朝廷交涉,澄清事实。既然未见宫主出来发话,自是群龙无首,举棋难定。田宏却似暗藏心计,趁机围歼外敌而刻意保外弃内,令已方之众两下里互不知情,错失援手,胜负安危大相径庭。
彤霄宫外己方获胜在握,摧枯拉朽,斩杀敌众如麻,伏尸遍地。院内欧阳华敏及同来八位行侠则孤军奋战,各个被敌众分开围攻,危如累卵。渐渐地,武功稍逊的贾、赵、张、马、樊、李六位行头寡不敌众,先后惨烈殉命。万子夏的剑法武功在同门中首屈一指,顽强抵住对方的绞杀。甄二娘早就支撑不住,幸得欧阳华敏及时杀上前来相助,数度逃过死劫。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彤霄宫内外酣战之声犹未消止。玄成子在殿内实在坐不住了,立起身来,对章成子道:“师兄,今日彤霄宫遭难,你是坐视不理,还是捐弃嫌怨,为师门攘臂解厄?”章成子泰然自若道:“扬善除恶,匡扶道义,乃我辈习剑之宗旨。现下道义不明,善恶未知,为兄岂可鲁莽决断,冒失行事。”
玄成子怫然道:“你我理论了几近半月,对朝廷借罪清剿江湖的毒谋也不无疑虑,为何事到临头,朝廷的恶举就在眼前,师兄仍这般柔懦寡断?”章成子怅慨道:“朝廷有朝廷的不该,你们有你们的不是,楼师弟等狂妄之徒有他们的不仁不义,众皆藏奸匿私,阴罪作孽,以假乱真教天下人莫之能辨,何来怪责为兄当断不断?你我既非同类相求,道不同不相为谋,奉劝好自为之!”
玄成子甩袖而哂,愤怼道:“少拿妄自尊大的一套向为弟说教,焉知你私底下对彤霄宫安的是什么心!”言毕,领上两名候在旁侧的弟子大步跨出殿门,对习武场上向其众弟子一边倒的恶斗连瞧都不瞧一眼,急急赶出到彤霄宫外。张目看清交战双方的阵势,猛然纵身跃起,拔剑向正立在不远的田宏扑去。
须知两军交锋,擒帅为上。好在田宏已先望见其主从三人,早作提防。因知玄成子既为一宫之主,受天下英豪尊奉为武学泰斗,剑法武功之高,自己必定不是其对手。遂一边挺剑还击,一边退向战阵,喊叫就近的羽林勇士前来相助抵御。此时战阵上己方围剿敌众已绰绰有余,数十名羽林勇士即刻抽身奔来护战。
玄成子骤拿田宏而不能,反被众多羽林勇士夹击,真个是气得老脸发紫。兼见战阵那边尚能抗敌的彤霄宫弟子已不足百数,而楼无恙、姚金星、羌王杨普三人的随从差不多早被杀光,相较之下,对方一众虽也多有死伤,但能战者仍达三四百人,且多为身手不弱的羽林勇士。此情此景,哪还可能指望会有胜算!自是更加恼怒不安,激动得须眉颤抖。
但见他穷凶极恶的把眉头一沉,即直冲待在远处的江湖群豪大声呼号:“今日彤霄宫的下场,便是明日各方豪杰的下场,诸位更有何虑何疑?怎不赶即出手相助?!”
江湖群豪听罢,左右相视而决。刹那间众骑齐发,挥举兵械冲向战阵,不顾后计与众羽林勇士一方激战开来。上千江湖好手何等骁勇,亡命之徒下手无情,于彤霄宫不利之势登时反转,逆焰熏天,鬼哭狼嚎。田宏似乎等的便是此刻,毫不慌张探手入怀,取出一支长不逾尺的号角,接连朝空中劲吹三响,清脆嘹亮,高亢绝远。
随而便听见山下蹄鼓之声急剧响起,似有万马奔腾,由远而近轰然雷动。俄顷,三四千汉军骑兵自下而上抵达彤霄宫山门,如风卷残云般驰至眼前。领头数百骑勇彪悍矫捷,手持弓驽,一边策骑一边瞅准远近的江湖群豪满弦扣射。众江湖豪杰全未备有防箭之物,闪藏不及者,一个个中箭落马,眨眼间就被射杀无数。官军的大队后部跟着掩杀上来,数倍于敌的将士尽管武功身手一般,但以众屠寡,所向披靡。
成百上千的江湖群豪腹背受敌,惶恐惊惧,慌促混战,阵势瞬息乱成了一大锅夹肉汤粥。有的咬牙抵敌,忐忑穷斗;有的孤注一掷,使出浑身解数救亡图存;有的仓皇欲逃,立被堵截射杀;有的想要撤走,却为时已晚,毫无退路。整个场面铁定将江湖群豪逼入绝境,宛如人间地狱,有死无生。
宫院里楼无恙、姚金星、羌王杨普得有岑大掌门之众力助,正伙同诸多彤霄宫弟子与欧阳华敏三人斗得起劲,忽闻外面的鼓声喊号大异寻常,甚是警觉,一齐腾身跃上近处的屋脊眺探。望见彤霄宫外战尘蔽日,汉军将士不计其数,己方各路人手惨被大肆剿杀的阵仗,顿时大惊失色。三位恶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横越道道屋脊向宫院后门飞奔。
欧阳华敏立知三名主犯必欲逃往后山遁避,作速挑开敌招,携住甄二娘一同纵身跃上屋面,跟即放开她,连头都不回就紧盯三名恶逆直追。甄二娘转过脸向彤霄宫外的战阵一瞧,立马怔住。万子夏迅捷反应过来,也奋力脱身翻上屋顶,提醒甄二娘一起朝三名恶逆的去向围堵。院内的彤霄宫弟子已猜到情形不妙,急忙分出人手趋往宫院大门外察看。不明战况尚可,得悉其详简直如遭五雷轰顶,胆战心惊。霎时群情激愤,全都舍生忘死扑出宫院大门杀入阵中,哪还有功夫去和万子夏、甄二娘计较新仇旧恨!习武场上剩下岑大掌门及其六名手下意甚踟蹰,旋即悄悄也赶往彤霄宫后山而去。
殿内余众静听习武场院不再有任何响动,而彤霄宫外战鼓犹然,杀伐悲号之声有增无减。章成子脸现戚容,沮丧道:“朝廷果然不分青红皂白,对江湖豪侠格杀勿论。看来莫管是帝王将***宦外戚,都视江湖中人如草芥,利用之时,阴相勾结;事败之日,唯罪是论。忠臣良将,尚且狐兔死而走狗烹,何况江湖中鱼龙混杂,多的是为非作歹、横行霸道之徒,更不泛杀人放火、大罪弥天的巨孽,区区惩恶罚奸、弘扬道义、公直守节之士,岂足为朝廷所怜惜!往后我辈修行中人,当引以为戒,不求闻达于朝堂,不图利食于生民,不与豪强为伍,不入凡俗之门,立守规矩,分清正邪,以无为喻世,法从自然,恒持久远,才是正道。”
痴诺头陀却会意称赞:“施主金玉良言,明性至理,合我佛门本心,可尊为圭臬。善哉!”章成子听得有人附和己说,略感慰藉,振作精神道:“大师见笑了。老夫空有一身武功,却解不开此回朝廷与江湖之间的凶结,只能由着诸多豪杰白白送死,实不敢自诩为高见。”痴诺头陀深谙要义道:“善恶相生,其等之祸,未尝不是他人之福。施主毋须歉疚于怀。”
章成子若有所悟,沉思片晌,稍稍释然道:“这般说来,我等实无不必要再在此间耽搁时辰,敢请大师和杜师弟随老夫师徒二人移步他处,老夫愿能多多聆听大师指点。”痴诺头陀挽口抿笑,双掌合什“阿弥陀佛”一声,以示应承。杜青山、剑牍先生也悉无异词。
章成子转对那求必应和召女侠道:“也请两位高人暂随老夫离开此是非之地,如何?”那求必应轻狂不羁道:“你们走你们的路,本仙家过本仙家的桥,彼此无甚相干,各行其便。”召女侠则委婉拒绝道:“多谢章大师的好意,老妇专诚邀了几位同伴前来,还想看看热闹,省得白跑一趟。”章成子不解道:“事实已明若观火,没什么热闹可看了。”召女侠神秘诡异道:“那可不一定。”
原先立在旁侧之众至时还剩有九位,七男两女,皆是召女侠的从伴。章成子见其等全无去意,便领上痴诺头陀、杜青山及剑牍先生,快步走出殿门。四人看到习武场上六位行头血流满地的尸首,不忍卒视,心生恻隐,协力将各具尸首抬入近旁的一间土舍,推倒屋墙,掩埋起来。此时欧阳华敏、万子夏、甄二娘已追着三名要犯消失在山岭之上,只能隐隐听见断断续续的打斗之声。剑牍先生终究对爱徒放心不下,提出跟过去掌握情况,一旦危急,可助其一臂之力。三位长辈对欧阳华敏都极有好感,遂一齐循声而去。
彤霄宫大门外的血战持续了大半日,从午时杀到日薄西山。江湖群豪、楼无恙等恶逆的随从以及彤霄宫众弟子悉数战死,仅剩宫主玄成子仍在困兽犹斗。不过各家行侠所携的人手或英勇拼掉了性命,或似被误杀,也全都没有一个活下来,众羽林勇士也伤亡过半,加上有不少汉军士卒已马革裹尸,偌大的战场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狰狞恐怖的尸首。
玄成子的武功确实举世鲜有能及,尽管其人年事已高,被重重围困,直至最后一己独战数以千计的汉军和成百成百的羽林勇士,照样无人能近其身,夺其剑,韧其头。不过其人想要脱身逃走,就没那么容易了。田宏已在战阵四周密密层层布下数百弓弩好手,只等恰当时机,立发如蝗箭雨将他射杀。
玄成子左冲右突,上窜下跳,竭力顽抗。眼看毫无突围之望,止不住仰天哀号:“上苍啊上苍,你不辅佐眷顾我辈,至让傅大人之计功败垂成,如今难道还要教老夫葬身于宵小鼠雀之手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历世苦心经营、威名显赫的彤霄宫黯然蒙羞么?!”
田宏在不远处听见,怒问:“所谓傅大人者,原来全是汝等的奸谋?”玄成子狂傲轻蔑回斥:“国家大事,经邦治世之韬略,竖子不足与闻!”田宏被气得辱恨交织,狠地把牙一咬,喝令己方正合力与玄成子鏖斗之众暂停攻击,齐齐退后,给玄成子空出一个方圆数丈的包围圈。
玄成子不明何故,以为陡现生机,窃喜惊问:“你们不敢再招惹老夫了吧?打算给老夫让路了是么?”田宏瞋目冷笑,不怀好意道:“你若想活着离开,何不走两步试试?”
玄成子似乎听出这话不大对劲,然而求生心切,还是握紧长剑,缓缓举步。却在他刚刚迈起前脚的当儿,无数利箭猛然从四面八方向他激射而来,铺天盖地,势夹劲风,凌厉非常。若是换作别人,估计决难对付得了此等危殆。但玄成子的武功身手实在厉害,且亦有所提防,反应神速,及时舞剑护住周身,前后左右上下精准挡开来箭。
众弓弩好手愈加发力瞄准玄成子接二连三不断劲射,一样被其以水泼不入的剑芒将近身之箭如数挡拨干净。好在田宏事先已分派人手为弓弩备下足够多的利箭,但凡哪位射手箭尽,即行补给。绵绵不绝的箭雨,志在非射杀玄成子不可。
常言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玄成子即便武功再高,身手再好,面对无休无止的箭雨,难免渐渐疲于应付。加之弩箭的射速既疾且狠,间发一茬,夹在弓矢当中,难于分辨,挡之极其不易。冷不防一枝弩箭从侧后方射中玄成子的肩胛,令其半边后背剧痛无比,握剑之臂一软,挡格其他弓矢稍迟,数处要害更遭利箭穿筋透骨。紧接着又蝗箭骤至,射入周身状如发指,玄成子再也支撑不住,仰翻倒地。续添一箭中喉,其人躺着扭动几下,当场气绝身亡。一代江湖耆宿、武学雄才,竟而落到如此下场,悲乎!
田宏之师尽歼彤霄宫外之敌,大获全胜。群情激奋踊跃,争先恐后杀入彤霄宫内,却见习武场上血迹遍地,大部分已干;四下里沉寂寂的没有丁点儿人影,主殿堂上也空无一人,那求必应和召女侠等众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