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端午,宫中各处都开始忙碌,花云被钦天监的上占大人选中作打午时水的圣人,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和我们在一处了,不过太皇太后宫中的嬷嬷们一向能承事,若是没有嬷嬷们,也有几位姑姑帮着挂香囊、打五色丝线,再过两年,我也该被清律她们呼姑姑了,但鉴于前些时候我也说让她们喊我姑姑,她们不肯,我也就作罢了。
她们大多,喊我都是苏姑娘。
做姑姑多好,还能长一辈。
我这个年纪,在宫里不上不下,像是个太皇太后养的翁主,和即墨家那几位翁主的俸禄也没有两样,但终究还是在宫中做个掌事宫女的闲差,不尴不尬的年岁,不清不楚的日子。
我这个人,活得好没有意思。
也不缺什么,但就是常常不开心,忽然就会很惧怕,但具体是什么,我又道不明,我在良渚皇宫这头巨兽的肚子中过活,也许,这就是我惧怕的原因。
人人都有活的目的,为权,为荣,为功名,为利禄,为宠幸,我好像,就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雨师夫人临走时候曾经告诉我,让我好好活着,夜间不能安睡之时,我靠在春凳上看门外的月光一直洒到脚下。
我问过花云,对一个人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花云毫不犹豫,她说是命。
没了命,什么都没有了。
如容器和水的关系,没有杯、碗这些,自然也没有东西承接水,这样一来,无论水中有什么,都不甚重要了。
人人都说活着最重要,我也不是不知道,可我就是没有个念想,人活着,没有念想真可怕。
我日日过着清闲、平静、安稳的生活,这样有什么不好?
就这样像个傻子一样活着,有吃有喝,我既不愁着明日穿什么,也不愁着田地里庄稼收成,我明明,已经得到了民间百姓都想有的荣华富贵,我明明,什么都已经有了。
可是,我又仿佛身无分文,站在悬崖峭壁上。
是了,其实我身无分文,有苏仪浓只是想要利用我在宫中站稳脚,也想让我为她连接前朝的有苏族人供她驱使,舅舅曾来看望过我们,不,准确说是看望她,尽管舅舅知道姐姐是在利用他,他也没有怪罪她,因为,他们是一家人。
我好像,也是他们一家人。
可舅舅为什么看向我的眼神那样陌生,他看姐姐,就不是,对姐姐也像是对他亲生女儿一样忍让疼爱。
一家人,总是护着些。
我很好,我不用人护着,因为我也没有惹过什么麻烦,就算是犯了个小错,被太皇太后罚了一回儿,也不至于流血流泪。
我到底是不是有苏家的孩子呢?我时常怀疑这一点,当我问姐姐的时候,她就笑着说我在说些傻话,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如今长大了倒是记不得了。
我傻傻地赔笑,事实是,我根本记不得她口中所说一同长大的情谊。
她会给我留着上好的布料留作给我的衣服,但是,我说不好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故意那样做戏,布料很华贵,可衣服的尺寸却总是不合适。
是了,是因为我长大了,所以我这个姐姐,她记不得我的尺寸,也记不得我不喜欢红色和紫色。
我只能这样告诉我自己。
这是一种忍耐,我在对我身边所有的人进行忍耐,包括我自己,可笑,我在忍耐我自己。
我身子底下栓了一条链子,那链子锁住了我的心,可我想要突破它,想要挣脱束缚,同时我又惧怕,当我真正打开那锁链,会发生什么,身体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要那样做,我会伤到我自己。
所以我在忍耐,拼命忍耐,我要笑着活下去,可是,没有人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活着。
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活命。
我感觉我是生病了,不仅仅是身体,还有我的心,我的心,它病得更重,可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伤了它。
它会无缘无故作痛,会时时刻刻保持一种没有知觉的迟钝,那种迟钝,更像是麻木。
就像是痛极了后,身体再也不能发出痛的感觉,只能任由他麻木。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谁也不敢相信,午夜梦回,我看见宫河边有个赤脚穿着红锦的女子在洗衣物,那衣物似乎是新染的丝物,浸入河水中,上面的染料都弥漫于河水间,我走近了问她,为何不等染料干了再洗,那样的话,颜色会鲜艳些,她低着头,告诉我。
这不是染料,你再看看。
我仔细一看,红色的染料竟然是鲜血。
她在洗的是一件血衣,可怎么洗,血色都是洗不干净的。
我问她,这衣服是谁的。
她笑了,回答我说,你看着不眼熟吗?
于是我梦醒了,发现她洗的血衣正是我身上这件。
原来,她洗的是我的血衣,那衣服上,毫无意外,应该就是我的血。
洗也洗不净,想了想,我就吓得不敢睡觉了。
这或许是一种暗示。
也许,我很快就会死。也许,我早就死了。
那新的问题又出来了,如果“我”死了,那活着的人现在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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