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猛?哪个猛?”
“猛虎下山的那个猛!”小荔枝儿嘿嘿地笑,牵住了谢昀的四根手指头,“去年我哥,不对是二哥,他捡到了你的……”
覃照和谢昀交谈的不多,三人坐在一起两个多时辰,几乎都在听荔枝儿在喋喋不休的说话,这个话痨谈天说地,将家里有几口人几匹牲畜几个土匪都说了个清楚,一激动,连谢昀在荔枝寨的屋子都安排好了,兴高采烈手舞足蹈,一手抓一个,时不时的就说:“我有两个哥哥!”
谢昀当然没有住到荔枝寨,要走的时候小荔枝儿很不舍,为此一冲动竟抱着他的马腿要跟着一起去!覃照训了她好几句才把人从马腿上掰下来。
最终还是同他们告别了,谢昀在一个废弃的码头寻到了武知蹊。
她和一个垂钓老翁攀谈的高兴,见到人来,只冲他招了招手,“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覃照和荔枝呢?没有和你一起吗?”
谢昀牵着马走去,“为什么要一起?这样不就挺好。”
武知蹊站起身往街处跑,和他匆匆打了个照面,“我方才见到有卖风筝的,我去买,一会儿你给我放!”
见人跑远,谢昀强撑直立的脊背终于弯了下去,他松了马绳一步步的朝着码头走去,坐在了原来武知蹊坐着的地方,身边是个老头。
太阳已落进淮河,留天色水色霞光烂漫,粼粼碎碎的一圈圈涟漪荡在脚下的木桩子里散去,几只低飞觅食的鸟,风轻飘飘的款款而来。
这种悠然闲适的日子是从前谢昀梦寐以求的,有朝一日真的从临城走脱,山高水长的大好风光敞开了等着他去走的时候,竟迟了。
钓鱼的老翁收起杆子,将咬钩的小鱼拿下来丢回水里,重新装饵再抛钩,一边做这些,一边打量着谢昀,见他靠着甲板双目放空失神叹息,压嗓开口:“公子风华正茂,何以伤怀?”
谢昀不吭声,侧脸望去已示倾听。
“你看那苍遗山淮河水,正是世间好景致,一如你的未来宽阔,生生不息呐!”
老翁言罢,还将那高山碧水指给谢昀看,他却说:“从前总将生死挂在嘴边,觉得这是所有人不可避免的劫难,我以为自己真的看开了,但死到临头,对,死到临头的时候才晓得有多舍不得这个世间,留恋一切,无论苦难和喜悦。”
“公子年纪轻轻怎生出这样的感叹来?”
“谢昀你来!”
武知蹊提了个风筝在原处朝他招手,谢昀即刻一展愁眉,撑着木桩站起身朝着她走去,轻声细语地对老翁答:“又怎么能舍得。”
有漫天霞光做陪衬,傍晚的风筝飘的尤为好看,武知蹊将线放的很长很长,谢昀站在她侧后方瞧,发现不知不觉她竟学会了。
她穿的裙子很长,又披散了头发,从前的英姿飒爽减了一大半,添了数不尽的柔情娇俏,她自从离开临城,就没再束过发了,有一回谢昀问为什么,她不假所思就反问一句“你不是喜欢吗?”。
遥想初见,谢昀射碎她玉冠,不仅仅是想见她散发的模样,更是贪她嗔怒盯着自己的眼神,后来也是,想看她寻找凶手时不顾一切的望过来的眼神,里面只有自己。
直到天色阴沉,老翁收杆走人,武知蹊才有些玩倦,她却不卷线,用匕首将细线割断,一松手,任风筝飞高飞远了。
谢昀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下坐着,武知蹊靠着他坐下,不声不响的抓起他的手,十指紧握在一起,垂着头,不肯看他。
他察觉到知蹊情绪,却无奈于必须面对,因此强颜欢笑着去捏她的脸,迫她看向自己,果真,一抬头,眼泪便滚落了。
谢昀从衣襟里拿出来一个荷包,也不给她瞧,只是捏在手心里,用力的攥着,看着知蹊的眼底满是缱绻不舍。
河面有曲折不绝的光色,倒映远山行船。
她哭,谢昀却笑,还低了头来认认真真的问她:“人死后会有魂对吧?”
武知蹊听这样一问,再也无法克制,伏在他肩上哭的泣不成声。
谢昀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柔柔的安慰,嗓音又低又哑,“今日荔枝问我一个问题,她问太阳落山后去了哪里?我说夜里有月亮,月亮就是掉进深渊的太阳,他只剩了些缥缈的光,一刻不歇的照拂世人,可深陷沟渠的世人贪恋温暖的光明,只肯等着不肯创造,不肯将自己燃成星子,不肯令这个暗夜再亮一点。”
“谢昀……”
“荔枝又说,天亮了星就消失了,你也这样觉得吗?”
知蹊啜泣,哽咽着道:“会。”
“不,不会,不论黑暗与否,他们都将永远存在,只不过当夜都暗透了,人们才看得见。”
“可有风的时候会有云!”知蹊带着哭腔同他争辩。
谢昀怀抱着她的气力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轻,眸子却愈加明亮了,慢慢的对武知蹊说:“你得知道,他们在云层后面,云雾会消散,他们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