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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番外一:永远有光(1/2)

    汤汤淮水河畔,他于到达太山县的次日,与世长辞。

    这一日是大齐三十九年,九月二十五。

    那夜我们相伴说了好多的话,说到天色快亮时,他对我说想要再看风筝,于是我去寻找未开张的商铺去买,一家家的敲门,最终也是空手而归。见他背对着我跪坐在码头的草岸上,面向浩浩不绝的淮水长河,山边新日缓缓渐升,赤红盛大。

    我忘记自己是以什么姿态什么心情向他跑去,见到他时他已至弥留,尚存一丝意识颓靠在我怀中。

    “谢昀,你是不是困了?”

    “是啊。”

    “我负了好多的人。”他蓦然这样说,一眼望向如画山河,目光渐而缥缈,“记得一会儿叫醒我。”

    “好,你睡,我一会儿叫你。”

    听到承诺,他似要垂下眼眸来,抱着我的手从肩背掉落在腰间。

    我忍耐住哽咽喊他乳名:“阿昀。”

    他似挣开看不见的困倦束缚,在消寂眼底点亮了道低微的光,低哑着绵绵地最后对我说:“知蹊,明日去东戎。”

    我们在河边互相依偎着苦等天光来临,直到怀抱冰冷,我已哭的双眼不能视物,只管紧紧的抓住他的手,遍遍的喊他的名字,喊他的乳名阿昀,喊他谢不平,也试过喊他殿下……长眠如是,无人应我。

    再也叫不醒了,他永远睡去了。

    我于这一刻深深的明白过来,原我二十岁的劫还是来了。

    死的不是我,死的是我。

    而他至死紧握着的锦囊里竟是一条细铜铃,我几乎忘记的一样东西,被他当做了至宝随身携带,好好的物件,此刻这般触目惊心。

    “谢昀。”我用铜铃将我们相握的手缠住,一圈又一圈的紧紧缠绕在一起,笑着问他:“如果以后有人来问,我可不可以同别人说,我嫁过你啊?”

    我阖上眼睛靠着他,想要等别人发现时将我们一起放进棺材,于是我装死,我从未这般轻松的骗过人,只肖心里念着他的名字,就可以做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能遗忘,以至于清晨钓鱼翁走来,指着我们说:“这儿怎的死了两个人?”

    后来一段时间的事情我都记不大清了,只模糊的知道谢昀走了,往后我孑然一身在这个人间苟活。从前喜欢做的事情一概不去思索,浑浑噩噩的每天在床榻上经历白天黑夜。

    我常常想最后那日,我去买风筝的那个早晨,他一人在码头又想了多少事情?他心里还有多少没有完成的事情让他念念不忘,以至于歉疚的遗言说负了好多人。

    梦里谢昀常在,他穿着火红的巴兰服,放飞一只洁白的风筝给我瞧,有时也不放风筝;他在院子里种树,不知是谁的院子里还养着猫犬,他又很怕猫,来央求我替他赶走;也时常看到他在杀人,提着那柄名为银霜的黑缨花枪在辽阔的沙场上冲锋陷阵……而大部分时候,是看见他背负着乌木弓站在临城的宫墙上往外看,沉默着一言不发。

    除了梦见他,我还时常梦见在临城宫中的那一天,蛊人在笛声操控下溃败不振,燕骊从银霜之刃下逃脱,骨弩一箭反伤谢昀后,最终死于丙冬剑下。

    他死前两眼猩红的看着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徐缨说的不错,用小伤博以大利,何以不为?谢昀,我给你备了礼,大齐称霸天下,指日可待。”

    燕骊倒在乌泱泱的混沌里后,随之谢昀的身影便会出现在淮河码头边的岸上,双眸紧闭,呼吸全无。

    而我,梦里的我是个死人,因为怎么都无法阻止他受伤。

    初见射碎我玉冠的画面,连带着他得逞的笑颜与浩大落日,也时常在梦里穿插。

    每每梦见他拉弓对准我,那支箭还没射来时我便会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里被挖空了似的迷茫怅惘无助。

    我知道他死于旧疾复发,在双城战疫时左臂膀受的伤恶化至几次高热昏迷,土方子虽暂时保下了手臂却需要长久的时间用来修养恢复,可没人给他这些安闲的机会,那之后为了平叛宋氏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太山县,一路上没少遇刺。

    他对伤势的恶化绝口不提,在我面前装的刚强无恙。

    丙冬前两日告诉我,就连此前去苍遗山见老祖,也只是为了求得治伤的良方,那回他师兄给的包裹里,便有一味不可多得的良药,这也是他能强撑着两次诈死同燕骊较量的原因。

    更别论他在临城那次的诈死为了骗过燕骊下了多大的功夫又添了多重的伤,在付闻闻的精密安排下才得以逃出生天,还未熬到伤势好转,他又急于部署控制禁军的计划,日复日的拖,身子已亏损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我那时尚被囚禁在崇欢殿的地牢里暗无天日的和覃长思周旋,对他所经历的那些凶险一无所知。

    只不过在燕骊登基那日,若非亲眼所见,我不会知道谢昀竟在缠斗中始终落于下风,至关重要的一枪刺了空而险些被燕骊的骨弩射死,如果不是丙冬及时从蛊人堆里抽身,他大约那时候就会死。

    那场惨烈的宫变,谢昀于昏迷中被人护送着离去。

    他昏睡了好几日,御医一波又一波的日夜不休地守,才等到他睁眼来,谢昀那时见了我很欢欣,笑中带泪同我说:“知蹊,我陪你去东戎。”

    丙冬唯他是从,对我只字未提病情之重,谢昀学沈扶风拿胭脂打出来的几分好气色,唬的我同意出城归家。

    丙冬后来同我说:“殿下倨傲,不愿缠绵病榻,他说终身被困临城,至少死后可以魂归山水,融于草木。”

    他竟一路熬到了太山县,难怪常常昏睡不醒,我却不敢细想,常骗自己他是疲累,常想腾格里庇佑下的草原就要到了,而他终会好的。

    我问丙冬,是不是如果谢昀被贬到汴横郡时,没有参与那些战役,是不是就能从此安然的活着?

    他没有给我答复,似也在思虑。

    我在太山县住了有两个月,在苍遗山谢昀的师门里走过他所有的足迹,妄图寻一丁点我熟悉的存在,周遭人都对我和颜悦色,看待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待一只濒临死亡的小羊羔。

    在一个雪夜,在都城的巴兰阁,他曾抱着我说过,梅宁守在沈扶风棺椁旁哭的肝肠寸断,他说若是他死了,我不能这样哭,他舍不得。

    我又怎样忍住不哭?怎样忍住?

    很久了,我仍旧接受不了这个事情,接受不了那么冥顽的一个人的消失。

    于是那之后的好久一段时日,我都在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可以厮守一处,因我二十岁不用死,我们便可以去东戎策马射鹰,追逐天地一线日升日落。

    他当初在繁镇曾起誓,终有一天让我见到这世间想见的一切,不论是四海升平的盛况,还是满城的檐下灯火,他问我信不信,我说信。

    遥想那时他胸中澎湃该是何等伟愿,致力河清海晏,到死方休。

    而他自决心铲除宋氏开始,那便不是在博弈,是搏命,在搏命。

    我回顾了好多好多的曾经,想他对我说过的话,真的假的赌气的,时不时的就从记忆中蹦出来,应接不暇,犹如在耳。

    天降大雪时,我在他墓前长跪两日后终于想通,他只是做了他小时候发誓要做的事情,他是心甘情愿的,我虽不舍,却应当为他感到高兴与骄傲。

    我似乎很早就明白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义,不必为他人惋惜,就像他最后说过的,星子长存不灭,我的谢昀是不朽的。

    自入冬以来,我无数次用冻红的双手拂去他无名碑上的积雪,唤他名姓。

    记得那年我被陷害险些死去,昏迷许久醒来之后,他看着我说想替我痛,他还说我这般贪生怕死,他说我们以后一起死怎么样?

    我当时怕极了,怕我二十岁死了他也跟着死,于是并不答允。

    眼前无字碑被雪水浸湿,瞧着又冰又冷,我忍不住去猜测躺在地下被黄土掩盖是什么一种滋味?

    谢昀,你再等等我,你一定要再等等我。

    之后某一日,覃照来看他,带着荔枝在墓前磕头,那个孩子皱着眉头不愿对着墓碑喊大哥,覃照要打她,她便气鼓鼓的躲在我的身后来,抓着我的裙子抬头问我大哥去哪里了?为什么哥哥在哭?

    我对荔枝说你的大哥变成了一颗星星,住到天上去了。

    她现在应该理解不了,对此,我并不多解释,只在她抬起小手为我擦拭眼泪时冲她笑一笑,安慰道:“荔枝别担忧,姐姐好着呢。”

    很久以后,当我还在西漠时收到覃照给我寄的一封书信,信件不是从太山县寄出,是从汴横郡的叻城,而他已成为白骊军的一名将士,信中写南境太平,虽无仗可打无功可立,他仍愿一辈子藉藉无名驻守边疆,永不撤退。

    我于那刻忽然明白了谢昀曾说过的,只要有光,何妨微弱?

    丙冬在太山县照料了我一段时日后,终于也要走了,他说要去参军,要去同翟二爷一起戍守遥关。

    翟二爷,那翟二爷始终不曾来过,因北襄小动作不止,他作为一军将领,已不能随意脱身。

    谢昀的死悄无声息,没有举国皆知的发丧,这样做是为了给临城中那个小皇帝撑腰,天下人只要知道谢昀还活着,就没有胆子去动他亲手扶上去的人,大齐就能安定。

    这是他生前的意思,我明白。

    他死后过了半年,新帝改年号为:永兰。

    大齐四十年,永兰元年的那个春末,宛沉虞也从临城来了,她消瘦的可怜,初见时身上的凌傲大气已削弱近无,在墓前从清晨站到黄昏,我没有听见她的哭声。

    她的孩子由一名有武底子的侍女抱着,正哇哇大啼,宛沉虞冷淡的要孩子去看墓,又不断的重复:“孩儿你看看,这是你舅父,你快看看你的舅父,看看啊!你一定要看看。”

    最后离去时,宛沉虞对着石碑低头行了屈膝礼,对空荡荡的隆起的坟说:“谢昀走好,你走好,此后高悬苍穹天顶,再不落人间。”

    我不知她是以太后身份来的还是以别的什么,总之最后这番话我仍是没有听懂,谢昀是要落人间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不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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