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芙也已察觉从进了荆州城便有人一路尾随，初时远远跟着，到了夜市里竟越跟越近，不过隔着七八个人的距离，她不想在热闹处多惹事端，误伤了无辜，便道：“我们回客店罢。”

    两人往夜市的尽头快步走去，身后的人也疾步跟着，越跟越近，几乎能听到他们背上包袱里的兵刃因动作撞击而发出微响。出了夜市人烟渐稀，灯火也黯淡下来，云雀儿瞅着一个黑巷，拉着纪晓芙的手往里一闪，轻声道：“他们人多，我们只好在这偷袭。”

    纪晓芙轻应一声，巷子里黑得不见五指，两人各自避在一侧墙边，手执兵刃，静待尾随之人。

    片刻之后，只见巷口人影一闪，五六个灰衣人进了巷子，纪晓芙借着巷口的光看定那人方位，出剑极快，只听得黑暗里一高一低两声闷哼。她只觉剑下一软，随即‘铮’地一声，被兵器自上方一劈，她反手将那兵器荡开，身后又有呼呼的剑声袭来，急忙侧身一躲，挥剑往刀声来的方向挥去，身子仍退回墙边，避免腹背受敌。

    忽听云雀儿喊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轻功，也想追的上我！”声音已在数丈之外，从巷子深处传来，又听她道：“你敢暗器打我！不知道姑奶奶会使十万八千种暗器吗！这是长白三爪镖！你是长白剑派的人？”

    听着她的声音飘远，却安全无虞，纪晓芙心下稍安，专心对付黑暗中的长白剑者。

    长白剑派以剑法刚猛出名，这几人剑法十分精妙，应当是门派高手，若正面对决纪晓芙并无几分胜算，可黑暗中她身法轻灵，如轻风过隙，对方却不易察觉她的方位，往往出剑于其意想不到，才撑了一些时候。

    她想到前几日曾在江上寻上杨逍的几名长白剑者，忍不住道：“在下是峨眉派弟子，几位前辈是否有什么误会？”

    她一出声，便被人认出方位，只听剑声凛然，急忙闪身避开，耳侧被剑风刮得冰凉，心中后怕便再不敢出声。

    忽听一个声音年轻的人道：“这位姑娘用的似乎正是峨眉剑法。”

    又一个年老的人道：“杨逍武功深不可测，博览众家武学，教会她使峨眉剑法有甚稀奇？”

    另一人也说：“她若是名门正派，怎会跟大魔头游于江上？出身名门却自甘下贱，岂不是辱没师门！”

    先前那青年轻道：“兴许一时被那魔头蛊惑罢……”

    老者道：“唉，你不要看她美貌就被蛊惑了！若非容貌极美，魔头怎会叫她相伴左右！”

    又一人道：“这一日跟着她，不见魔头在侧，我们便擒了她，在伏魔大会上牵制那魔头！”

    那青年似被他们戳破了心事，嗫喏道：“魔头心狠手辣，未必在意一个，一个……”一个什么他竟也说不出了，轻叹一声，似乎十分惋惜。

    纪晓芙初听他们说杨逍武功深不可测，便想虽则寻仇却肯承认他武功厉害，算得上磊落，又听他们越说越难听，说到自己有辱师门，相伴魔头等话语，不禁恼怒，斥道：“峨眉与明教素有仇怨，我失手被他所擒，原非自愿，并未做出令师门蒙羞的事！如今逃出魔教也不会再与他有瓜葛，请前辈高人不要辱及师门！”

    她一出声，便又有剑风从四五个方向同时袭来，她急忙挥剑格挡，却已迟了，只听得‘铮’地几声，剑未落在她身上，反而被锐器折断，砸在脚下的石板上。

    那几个剑者皆是惊悚，倒抽一口气，那老者喝道：“什么人！”声音却已微带颤抖。

    “长白剑派素有清名，若要寻仇只管找来，却只会欺负一个女子，丢人现眼的东西！”黑暗里，那人的声音极是冷峻。

    那几名剑客一听他的声音，大是惊恐，道：“明日江陵渡头，请阁下如约而至，清算长白剑派跟你明教的仇！”说完，竟拖着断剑，脚步踉跄往巷外逃去，生死之际却顾不上门派威严了。

    巷子里仍是漆黑一片，却久久不见杨逍现身。

    纪晓芙道：“这一路上，多谢你。”

    黑暗里，悄然无声，仿佛刚才那人的声音是她的梦幻。

    她不禁问道：“你……你还在么？”

    杨逍道：“你要见我？”他声音很轻，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却似乎就在她耳边，极轻柔地说出来。

    纪晓芙心里顿时空了半拍，叹道：“你总跟着我，又不出来相见，是什么道理？”

    过了好一会儿，杨逍才道：“你若要见我，我自会出来相见，只是，我若见了你，也许你便回不去峨眉山，做不了你的名门子弟。你还要见吗？”

    纪晓芙道：“我既入峨眉门下，便一辈子都是峨眉弟子。”

    杨逍轻轻一笑，没再言语。

    “明日的江陵渡头，你会去么？”纪晓芙忍不住问道。

    杨逍没答她，轻声道：“明日到了江陵，我便不会再同你过江，你，一路保重。”

    说完这话，便再没有一声话语，纪晓芙连问了两声，仍旧没有任何回音。

    ‘明日到了江陵，我便不会再同你过江。’

    纪晓芙苦笑，跟他同路这些天，日夜煎熬，她所求的不过如此，如今他说放她回峨眉，为何她心中却无一些欣喜？

    虽则短短□□日，从杭州走到了荆州，回首时却恍如隔世，火烧天鹰教、漂泊江上屡遭追杀、破庙强敌环伺、荆门诛杀叛逆、七峰山惨烈死局、随州城外的脆弱、龙泉寺的流水浮灯、大洪山麓裂纹的玉扣、搁在她枕边的玉钗……

    这一路，似乎走了好久好久，却才□□日么？

    还有在那小镇短暂的风平浪静，湖边听书，听的是黄蓉站在城头对郭靖说：‘咱俩共同抗敌，便两人一齐血溅城头，这一生也真不枉了……’

    她又想起在龙泉寺求的签，想到那夜的流水浮灯。

    ‘偶然迷忍花间路……浑身不知落下处……’

    ‘初见君，未知晓，此情暗自心中绕……’

    她又想到他那一句‘我若见了你，也许你便回不去峨眉山，做不了你的名门子弟。你还要见吗？’

    长白剑者说‘出身名门却自甘下贱，岂不是辱没师门！’

    师父也说‘峨眉的剑，除灭魔教！’

    心思纷乱，如风卷飞絮，丝丝绕在她心上，一层，一层，绕得成了死结。

    直到云雀儿轻推了推她，道：“姐姐，你怎的流泪了？”

    她才猛地醒了，摸摸脸，湿漉漉的，再往天上望去，雨丝细细的，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她微微笑道：“傻云雀儿，这是下雨了。”

    云雀儿一路奔回来，满脸细汗，也才发现下雨了，笑嘻嘻道：“是我傻了，没觉得怎么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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