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年青的妇女,正拿着锄头闷声不响的继续在修路,把脸都憋青了,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我相信,这时侯要是冒出来个日本鬼子,大伙都能把他生吃了……。
过去总是对那些重要的战役津津乐道,而且总是很容易记住那些功勋卓著的将军,战争是属于英雄的。
这段时间我亲身听见、看见、感受到老百姓们的抗日热情,才深深认识到,其实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人们的日常生活才是最动人最真实的,老百姓们的支持才是我们最大的胜利源泉,而中国有千千万万送子参军的王者成老人和那位不知名修路年轻女子这样的英雄,有了他们,为了他们,我们一定必胜!
我们被日机炸还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我们没有野战厨房,参谋长就说:“行军锅在那里做饭,烧得满天烟火冲天,这等于告诉敌人,‘我在这里你来啊’,我们很多部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日本的飞机炸的。”现在,部队在白天连热饭都不敢吃。
9月4日,没办法写天气了,离战场近了,日机越来越猖獗,为了防备空袭,我们已经改为天黑了后才开始行军,而且估计以后的路就都要夜晚行军、白天休息。
前面不时传来“禁止吸烟……不要点火”的口令声,晚上又不会被空袭,也不知道这是谁下的命令,使得我们昏昏欲睡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前行着,进军速度很缓慢。
9月6日,我们终于到达了昆山,这已经成为了一个没有边界的大兵营,到处都住满了军队,接防的、领弹药给养的、运送伤病员的,人涌如潮,晚上比白天还热闹。
我们是后半夜才赶到昆山的,被安置在一片临时搭建的竹房内休息,显然,这是前面的部队住过的房屋,没有床,地上铺满了稻草,刚躺下去,就发现我们这些后来户打扰了蚊子、臭虫们休息,对我们群起攻击,每个人都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叮咬得难受。
仔细察看,稻草上、竹壁上到处都是蚊子、跳蚤。后来实在受不了,我又出去屋外找个空地蒙着衣服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我是被一片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和欢呼声惊醒的,几万人敲响锅碗瓢盆的声响比日机轰炸还要声势浩大,我好不容易找到参谋长询问,才知道大家在庆祝什么,北平13军和29军成功突围,这个消息让整个昆山成了一片黄色的欢乐的海洋,从军6年多了,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军人在一起欢呼。
这绝对是个伟大的奇迹,尽管大家都很少说这个话题,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困守北平的军队肯定完了,仿佛还在梦中没睡醒一样不真实,但这一切又是那么千真万确。
9月11日,我们在昆山已经修整补充了6天,几乎每天都有日军来空袭,战争的残酷血腥一点点的展露在我们面前,每天都有大量的伤兵被运下来,中午发现东面紧挨着我们师的一片营房换了主人,原来住着的湘军45师看来上前线了,现在住着的是刚撤下来的预备第3师,师长、参谋长带着我们几个参谋去请教经验,他们和冷欣师长交谈了很久。
看上去预备第3师估计只有3、4千人了,因为都是整编后2旅4团的部队,人数应该在11000人左右,而原来45师的地盘他们最多只占了1/3。
比叫化子都不如的预备第3师多数官兵,下午几乎都躺在空地上晒太阳,胡子拉碴,眼眶充血,打双赤脚,军服成碎条状,人都已经走形,这是他们的普遍写照,很多人好像都睡着了,吃晚饭时又一个个狼吞虎咽。
直到天黑了他们又向后方撤退,参谋长才带我们返回营地,路上我问参谋长:“这么狼狈的军队却感觉比我们多了点什么?”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回答说:“杀气,别看他们好像很散漫,却是见过血和无数战友倒下的军队。”
他随即就交给我一个任务:不管用什么方法,每天一早去军需处要各种麻袋,越多越好只要能装土就行。”
9月16日,我们举行了一次升旗仪式,只不过是对着月亮而不是太阳,师长在会上带着全师将士宣读了刘湘主席的告川军书:“抗战到底,始终不渝,日寇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
这天晚上,师部的很多人都在写遗书。
9月17日,部队开始配发和教导如何使用防毒面具,看来马上就要上去了,果然晚上我就随许副师长又开始了打前站。
他告诉我,我们将接替57师防御战况最激烈的蕴藻滨阵地,预备第3师就是从那撤下来的,我们现在提前去57师师部,一是观察阵地,吸取下兄弟部队的经验和教训,二是做好换防时的交接准备工作。
9月18日,这一天见到的实在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许师长留在了57师师部,我们则到各个团指挥部去,我向黄团长请示去阵地上看看,也许是我坚决的态度打动了他,他说可以去但要再等一会。
黄昏时分吃过晚饭后,我在一位姓白的上尉带领下,跟着他的部队上了阵地,等我们这支部队接防后,阵地上的士兵抬着尸体和伤兵撤离了阵地。
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糟糕的阵地,阵地正面是一片开阔地,没有天然屏障,守军只有深挖战壕作掩体,土地已不能成垒,阵地上地面的浮土一脚踩下去可以没到膝盖,必须揭去3尺浮土才能挖战壕。
而战壕里有些地段的积水却又可以没到我大腿,官兵们要把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进行战斗,这不完全是雨水,听白上尉讲,是因为地下水位非常浅,战壕越挖越深,地下就往上渗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苍蝇蚊虫漫天飞舞,还有一种能渗到人心肺里的恶臭。
身边的白上尉告诉我这是尸臭,天气太热,死的人也太多,战斗激烈时,尸体和伤兵都运不下去,时间一长这地方几乎就没办法待人,他们刚上来时由于尸臭实在太厉害,吃饭根本无人能下咽,倒是不少人在拼命干呕,强咽下去的人过不多久吐的比吃的还多。
他手下的兵估计都是在这阵地待过的老兵了,几乎不用他怎么指挥,就井然有序的做着各种准备工作,他小心的带我来到一个地势稍微高一点的位置,指着阵地远处几个蠕动的日本兵说:小鬼子也不好受,他们死在阵地前的人也多了,开始他们晚上用炮火封锁我们,自己则偷偷摸摸用钩子拖尸体,我们发现后,就派单兵潜伏到阵地前伏击给尸体挂钩子的小鬼子,一般情况下,黄昏这时候相对比较安全,小鬼子在进食…..。
我趴在那里干呕已经几乎说不出话,刚吃过的东西早吐光了,白上尉也许想分散我注意力,点了颗烟强塞给我,又拉我坐下,告诉我他刚上阵地时听说的一件事。
就在这个阵地上,预备第3师有个机枪班长,战斗开始前他招集阵地上的弟兄们,对大家讲:“要么打退日军,要么战死,丢了阵地自己无颜回家。”说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铁索,将自己锁在了重机枪的支架上,不顾长官的劝阻,将钥匙远远地抛入了蕴藻滨河中。
预备第3师是地地道道的两淮子弟组成,所以此战对他们来说,不但是卫国,而且是保家,这个机枪班长,他的家就在阵地后面不远的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