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老人:关东老人补遗之十 爷爷忠和忠犬虎子(2/2)
大哥就笑道:“不信就等着瞧。”
还真被大哥言中。天明的“魂被叫回来”后,仅安稳了半个钟头,就又哭闹不止,小脸通红,浑身发热,妈妈喂奶也无济于事。爷爷只得抱他去县医院求助医生。妈妈要跟去医院,爷爷说妈妈身子虚弱,没让去。大哥在写作业,我抱着虎子跟了去。
一位脸色与白大褂差不多一样白、鼻子又高又尖的女医生,戴着听诊器,在天明的前胸后背听敲一通,在一张纸写下几行勾勾巴巴的小字,卷着大舌头对爷爷说:“感冒,现在打针,回去吃药,明天就好。”当她回身看见我怀中的虎子,惊喜地睁大蓝眼珠,“小狗!哈喇少!(好的意思)”还摸摸虎子的小脑袋。可是,当虎子友好地朝她“汪汪”两声时,她突然又变了脸,摇着长着黄头发的脑袋对我说,“小狗来医院,不卫生,走吧!”说完,还在水盆里洗了手。
我只好抱着虎子出了诊室,在门缝里看她给小弟天明打针。
小弟天明打过针,回家后妈妈又用小勺喂过药,终于停止哭闹,鼓着圆圆的小脸、抿着委屈的小嘴睡着了,只是没有睡出“婆婆娇”。
爷爷说:“那老毛子娘们还真有两下子!”
我又问;“我在电影里还看见过,日本兵还牵着大狼狗,专咬中国人,这是真得吗?您看过日本大狼狗吗?”
爷爷说:“狗这东西通人气,谁经常喂它,它就听谁的。西北岔有个日本小队长,走到那都牵一只大狼狗。那只大狼狗是从日本过带来的,看上去和本地狗没啥两样,就是鼻子特别灵。西北岔有个在青石镇当宪兵的小伙子,开小差跑回家。藏到亲戚家的一个小棚子里,被那只大狼狗闻了出来。日本兵就把它绑在一棵大榆树上。只绑了腿和腰,没绑胳臂手。大狼狗来咬他的脖子,他先前还两手抓住大狼狗的爪子,和它对咬,嘴上沾满了狗血和狗毛,日本兵看了,哈哈大笑。后来渐渐不支了,被大狼狗活活地咬断了脖子。那大狼狗和日本兵一个熊**样,专门偷老百姓的东西。谁家丢了鸡鸭。不用问,一准是被它叼走了。后来,那大狼狗和日本小队长追一个年青抗联,被抗联一枪撩倒了。日本小队长还爬在狼狗身上,大哭了一场。他手下的士兵要吃狗肉,被他骂了一顿。”
爷爷说,狗不仅通人气,还很会丈人势。西南岔土改前,刘大斗家养了一条大黑狗。经常蹲坐在自家院门口,和刘大斗一样不用好眼神看人,有时还不做任何发怒的预告,便出其不意地猛扑向过路的人。直到过路的人惊慌失措地落慌而逃,它便做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向天空怒吼几声,摇着尾巴回到院子里向主人请功去了。西南岔的村民对大黑狗恨之入骨。又怕之入骨。因为刘大斗当时在村里当保长,村民们敢怒不敢言。只有在经过刘大斗家院门口时,远远地朝大黑狗扔几块石子。心理暗骂上几句,临走时再吐几口淬沫,算是解了恨。几年后,土改工作队进驻西南岔,组织贫雇农分了刘大斗家的地,刘大斗蔫了。大黑狗也变的老实了许多,夜间一声不吭地躲在狗窝里,白天也不敢出院门,只是在院子里溜达溜达。后来,刘大斗挨批斗游街,大黑狗也象生了一场大病,连白天都不敢出狗窝。这天早晨,大黑狗似乎有了些精神,从狗窝里爬器来,慢慢溜达到院门口。正巧,几个分得了田地的贫雇农下田干活,看见了大黑狗。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打!”于是,锄头、镐头、铁锹一起落下来。大黑狗象只管老鼠一样“吱吱”地悲叫着,也不知道咬人,好不容易才逃窜进院子里,也已经狗血淋漓地瘫在了地上。当大黑狗把狗眼转向刘大斗求救时,它绝望了,因为它看到的是一双无可奈何的脸。当天晚上,大黑狗就死了。
听了爷爷讲的有关狗的故事,如果说我开始还认为那条日本大狼狗该死,那日本小队长也该挨枪子才解恨的话,但对爷爷接下来讲的刘大斗家的大黑狗的命运,就说不清是解恨还是同情了。
小弟天明感冒病好第二天,我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去狗窝抱出虎子,把同学给的一个小铃铛系在它的脖子上,正在教它练倒立,爷爷突然对我说:“我明天就走了,得把虎子一起带走。”
我不禁一惊:“您不是说虎子给我了吗?为啥说话不算数?”
爷爷说:“不是我说话不算数,是你爸爸不让留。”
我追问爷爷:“爸爸为啥不让留?”
爷爷无奈地说:“问你妈去吧!”
我就跑进屋里去问妈妈。妈妈告诉我,爸爸说县政府已经作出规定,很快就通知市民,不准城区内居民养狗。说狗正在传染一种什么血吸虫病,这种病在南方刚刚被消灭,**还写了一首诗表扬有功人员。传说南方有一条狗,吃了带血吸虫的鱼,被带到了东北,有传播血吸虫的可能。县领导认真研究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爸爸还说,自从爷爷抱来了狗,见我整天狗不离身,十多孩子玩狗也会丧志,即使县政府没做规定,家里也不能养狗,让妈妈转告爷爷,把虎子带走。
我想留下虎子,又不敢和爸爸说,就央求妈妈晚上跟爸爸说说,别让爷爷带走它。结果无济于事,爸爸谁的面子也不给,还一脸严肃的批评妈妈说:“我不是早就说过吗,领导家要带头模范遵纪守法,不能带头破坏县政府的规定!就是规定错了,也要带头遵守。”
结果,虎子还是被爷爷抱走了。
爷爷抱着虎子走后,并没直接有回西南岔,而是去了辽源老姑家,想把虎子送给老姑,但还是没送出去。老姑刚调到辽源一个小学教书,她和老姑夫终于结束了两地生活,刚分得一套一室一厅的楼房,没法养狗。再说,辽源市也不提倡在城市养狗,并不是怕狗传染血吸虫,他们那里只听说狗能传染狂犬病,还没听说狗能传染血吸虫,也没有玩狗丧志的孩子,而是说城市养狗不卫生,污染环境。老姑建议和爷爷一起去趟郊区,找个农户,把虎子送给他们算了。爷爷没同意,说给了外人家,往后就看不着了。就又把虎子揣进怀里,抱回了西南岔。
后来听老姑讲,爷爷临走时拍着怀中的虎子说:“小东西,城里没你呆的地方,咱们还是回老家吧!”
爷爷这次回西南岔,整整一年没有来县城。
我因忙于功课备考初中,有时还得帮妈妈照看小弟天明,直到小弟天明已会走路,还能清楚地叫我“二哥”,我也没再去爷爷家,没有看到爷爷,也没有看到小黄狗虎子。
大哥只从发表了《和爷爷放山》,写文章写上了隐,还想收集爷爷打鱼和爷爷打猎的素材,这一年往爷爷家跑了两趟。又写了《和爷爷打鱼》、《和爷爷打猎》两篇散文。听大哥说,那只小黄狗虎子,已经长成了大黄狗,虎子整天跟在爷爷身边。大哥还买弄地用他写文章的语言,朗诵着说:“我一见到虎子,真有些惊异了。想不到,爷爷家的刷锅水和残羹剩饭,竟会有如此功效,除了赐给虎子一身健美的骨架之外,还给它披上了一身金光闪亮的皮毛。”
我当知青下乡插队去西南岔爷爷家那天,正赶上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是爷爷赶着爬犁拉着狗剩、福根和震远,领着虎子到青石镇接的我。这时的虎子,已经长成了一只大黄狗。
三年后,我被招工进吉林市国有企业,也是爷爷领着虎子送我到村口白桦树下。从此,一连好多天,每当旭日东升之前,山村西南岔村口,都会出现这样一幅美丽的图画:白雪晨曦映衬中,两排光秃秃的白桦树下,站着一位身穿黄大氅的老人,脸朝着金沙河方向痴痴地张望,象等待着什么,他身旁蹲坐着一条大黄狗。
爷爷的晚年就是和虎子一起度过的。
爷爷九十七岁去世出殡那天,大黄狗虎子跟着我们去送爷爷。当所有送葬的人,都从西南山下我家祖坟那儿回来,虎子没有回来。三天后,我们给爷爷圆坟,发现虎子趴在爷爷的坟头上死了。虎子的身子还有一点余温,看样子是刚刚死的。
我们把虎子埋在了爷爷的坟旁,让它永远陪伴着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