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爷爷一连好几天没出屋。

    在我和大哥去北京串联回来前。爷爷不顾妈妈的再三挽留，借口大黄狗虎子没人喂，返回西南岔。

    爷爷在县城受了奇耻大辱辱，回到西南岔在家睡一大觉。早晨起来就消了气。甚至还觉得那高帽戴得值：“韩信当年能受胯下之辱，带一顶高帽又算什么？连县太爷都戴得，能赏我这老头子一顶。受抬举了不是。”爷爷这样一想，先是有些骄傲，接着又有些后悔，“戴高帽时咋就忘了笑？咋就忘了当面谢谢那些红卫兵兔羔子们？”

    晚上一高兴，就启开了罐头，还喝点酒。

    外国孙听了爷爷的讲述，笑道：“您老真是阿Q‘被孙子打了’精神胜利法运用的典范。”

    爷爷没读过《阿Q正传》，也不知道阿Q精神胜利法是啥，就说：“管它球法、**法的，遇啥事也别生闷气，是最好的法子！”

    外国孙终于大笑起来，向爷爷作揖道:“您老的话让我茅塞顿开。不瞒您老说，姜大牙队长已经通知我，明天贫下中农要开我的批斗会，我知道如何应对了。”

    爷爷说：“就权当哄孩子玩了！别忘了谢谢贫下中农。”

    外国孙离开爷爷家时，冲爷爷作揖道：“我今天是不虚此行啊！”

    第二天晚上，西南岔生产队在饲养室召开了批斗外国孙大会，没通知爷爷参加。批斗会上，外国孙胸前挂着写有“右派分子外国孙”的纸牌子，靠窗子站立，始终面带不易觉察的微笑。所谓批斗会，就是有人领着喊了几句：“打倒右派分子”及“**万岁”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之类的口号，而且外国孙还跟着喊。批斗会结束后，人们又簇拥着外国孙游街，就是借着月亮光，在村街上来回溜达了两趟，直到游街结束，姜大牙宣布解散前，外国孙弯腰，恭恭敬敬地给大家敬了个礼：“谢谢贫下中农！”

    这晚批斗、游街解散后，外国先回了趟自家，报以平安后，又转身来到爷爷家。爷爷同他进行了如下对话：

    爷爷问：“法子管用吧？”

    外国孙答：“管用，管用，很管用！”

    爷爷再问：“谢过了吗？”

    外国孙答：“我说：‘谢谢贫下中农！’”

    爷爷说：“这就对了，生气是跟自己过不去。”

    外国孙说：“对，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

    爷爷说：“他妈拉巴子的，啥时也别犯傻！”

    外国孙说：“是，啥时也不能犯傻，他妈拉巴子的！”

    可惜西南岔山高皇帝远，文革初期最大的政治运动，就是给外国孙挂上纸牌子，在饲养室里被喊口号批斗了一次，又在村街上溜达了两趟。而那纸牌子上“右派分子外国孙”七个大字，还是出自外国孙本人手笔。

    十年后，文化大革命结束，外国孙女儿上了大学，他本人平反，结论是“错划右派，予以平反”。他携妻举家回省城那天，爷爷带着大黄狗虎子，送至村口白桦树下。

    外国孙含泪冲爷爷作揖说道：“您老教诲，我将终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