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诱惑:花花世界:第三十八章 :火:焰(2/2)
“撤回来?”李英杰的眼睛又发出了疑问。
“是啊,撤回来!马上撤回来!”老杨的语气了,心想,这回你不会装作听不懂了吧!
“撤回来之后,让他们去哪儿?”李英杰这次听得清楚,问的也清楚。
“可以在蓟原找活儿干吗?”老杨指出了一条路。
“如果找不到活儿呢?”李英杰反问了一句。
“这……”老杨怔住了,没想到这小伙子会将他一军。
“不会吧,这么大的建筑公司会没活儿干?”老杨咕哝了一声。
“老总裁……现在的建筑市场是卖方市场。尤其是金融危机之后,建筑公司很难揽到工程。”小总裁开始给老总裁念经了,“如果他们撤回来又找不到活儿干,工人们就得放假;公司就会坐吃山空。与其这样,还不如维持现状哪!”
怎么,我的决定你竟敢不执行?他心里发怒了,但是并没有说出声来。
“老总裁,我知道你的决策有道理。”李英杰为了给了一个面子,缓了一下口气,“这件事,等时机成熟。我会考虑执行的。”
怎么,执行我的决策你还要等时机成熟?你这不是故意拖延吗?
“如果继续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老杨大声地喊了一句,那意思是,别拖延了,你快点儿招待吧!
“嗯,正是因为考虑到后果,我才没敢轻举妄动。”李英杰的话不软不硬,不急不慢,温吞吞地回应了他一句,让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英杰啊,我今天来只是给你提个醒,到底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吧!”说完,他站立起来,“你忙,我告辞了!”
“小刘,送老领导!”李英杰朝秘书室喊了一声,自己的屁股却依然坐在椅子上。
看看老杨走远了。他倒离开座位站立起来,轻轻将门关好,自言自语道:你姓杨的对庾总裁有意见我理解,可是,你别把我李英杰当你的出气筒使唤啊!投鼠还要忌器,何况庾总裁对我有知遇之恩?再说,九龙岛开发马上就要见成效了。我们的投资马上就可以坐吃红利了。这个时候撤资,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我要是庾虎,就主动把你的投资还回来,让你那2000万元白白做奉献。到了那个地步,“北方重化”岂不是成了让人耍了的大傻瓜!
李英杰之所以不同意撤资,降了以上原因,最主要的就是,现在的“北方重化”建筑公司根本就找不到活儿干。这个公司名义上是北方重化的专业建筑公司,实际上是北方重化组建之前各企业的工程队凑起来的。当时,庾总裁本想把这些人分离出去,由于没有分流渠道,只好留下来,每年靠公司给点儿活维持开工资。只有棚改时,他们才真正发挥了一点作用。现在,你把这块包袱当作投资甩给猛虎公司,无疑是救活了他们,如果现在撤回来,你怎么安置这些个泥瓦匠?如果他们开不出工资,一天到晚去市委、政府上访、静坐,你老杨会出来帮助解决问题吗?
嗨嗨,既然这些人在九龙岛干得好好的,猛虎公司又按时为他们开工资,那就让他们在那儿安居乐业好了。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本来事情好好的,总有些人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扰乱现状,弄得事情不可收拾。他李英杰可不能干这种傻事。
他们像从前那样一同冲了个热水澡,他就开始洗面穿衣,打扮成一副玉树临风的姿态,没过多久,匆忙离去了。
龚歆走后,吕娴坐在客厅里,让叮叮咚咚的音乐陪伴着自己,发怔,发呆,一时间,她真的有点儿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过了几天,她很想他,很想他,很想与他重温那美妙的鸳梦,就给他打了个电话,邀他过来。他婉言谢绝了,说是没时间。她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他说以后可能没有这种时间了。
放下这个失望沮丧的电话后,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但她并没有就此而止步。或者说,她并不想死心。她还是坚持不懈地,顽固不化地给龚歆打电话,就是打电话,就是要打电话,而且她做得很有节制,甚至可以说有一种相当微妙的节奏感。她每周都要给龚歆打一次电话而且只打一次,一次也不多,一次也不少,又全都是在周五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而通话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两分钟,几乎没有例外。
她给他打电话说,最近你还好吗?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候问候你。
她给他打电话说,你好,你多保重。我很好的。
她给他打电话说。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吗?只要你过的好就行了。我祝福你。
她给他打电话说,我很想你啊。真的,就是很想你,没别的意思啊。
她给他打电话的内容大致就是这样,这些话轮流出现,没有一点儿创新的意味,她一点也不想创新,只是来回重复地说着这些话。意图没有了,目的没有了,只剩下了这种电话联络本身。
有意思的是,龚歆也就配合着对方这种形式的交流。她打来电话,他就接听,并多少说上几句,有时候他很热情,有时候他比较冷淡,有时候两个人还开一点儿轻量级的小玩笑,但他并不主动给她打电话,再也不。
走在省城的大街上,吕娴时常寻找龚歆冷淡她的原因:是自己老了?是自己被免职了?似乎都不是。直到这天上午,她来到老干部局活动室参加时装模特磷选,才像是找到了真正的答案。
老干部局的活动室不是一般老干部轻易进去活动的场所。开始,它只接待解放前参加革命的离休老干部。后来,这些离休干部渐渐逝世,人越来越少……它的作用也就越来显得无足轻重,面临了被撤销的危险。为了自救,它们开始接纳一定级别的退休干部,才使活动室重新繁荣起来。吕娴虽然还没有办理退休手续,毕竟呆着无事可做,就常常来这儿参加一些休闲活动。最近,全省要搞一次老年服装模特大赛,她身材苗条,脸蛋漂亮,自然被推荐了上去。为了保证比赛获得好名次,活动室从省歌舞团请来一位导演,帮助敲定选手。
一进入面试的屋子,她先听到了几声赞扬:这位领导身材很高,形象也很好。但是……稍微胖了一点儿,这在模特队里是不可原谅的。赞助我们的服装品牌是领导国际服装界潮流的,绝对不能让一个胖子参与其中……这声音越来越冰冷,最后终于导致了导演的彻底否定。
哼,他嫌我胖了。那个龚歆,一定也是嫌我胖了!
吕娴从那间令人深感屈辱的屋子里出来后,就再也忍不住眼泪了。她一边任眼泪飘散一边将自己的身体汇入人群中,在和人群摩肩接踵的行走中,吕娴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蠢胖,蠢胖到行走时都和路人碍手碍脚,她还有什么脸面参加这样的舞台活动?还有什么脸面在聚集着闪光灯的摄影机的舞台上行走呢?走到高高的过街天桥上,她低头往下看,汽车像蚁蝼一般,成群结队地永无止境地往前赶……望着这种景象,她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哭泣,面部表情也渐渐趋于平和……就在这表面看来波澜不惊的状态中,吕娴给自己立了一个宏愿:减肥、减肥。坚决减肥。重新找回年轻时的自己,重新找回她与龚歆的爱情。在立下这个宏愿的同时,也许是注视那些混乱的汽车太久了,大脑出现了缺氧的状况,人也有一些恍惚……自此,这种带有飘浮状态的恍惚就如影随形一般伴随她了。
转眼,一年时间过去了。这一天,吕娴回到家里,进入了卫生间,然后睁大眼睛审视着镜子中出现的那个人形。不由从胸腔深处叹出一口郁闷的气……她感觉自己简直不可救药,在长达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几乎就靠着喝水充饥,饿得爱不了就吃一两只小水果,开始还喝一两口粥,后来知道碳水化合物是肥胖的大敌,她最近连这一两口粥也免了,可是她依然脸颊如面包,身材如水桶……
吕娴气恼地伸出两只粉拳擂着镜子中的那个蠢人,那个蠢人也伸出拳头来擂她……吕娴愈加气恼,擂了几下,发现无损于那个蠢人半根毫毛,于是就坐在地上哭起来……由于是坐在自己家的卫生间里哭,吕娴就不再考虑副省长的形象。她如此咧嘴大哭,一头篷乱的头发随着她的哭声打拍子一般上下左右晃动着……初时,她哭得伤心,如万箭穿心万念俱灰。但随着时间的延长,“哭”的气焰逐渐下降。后来,声调就那么不高不低地拖着,连眼泪也被这乏味的哭声弄到干涸的地步。突然间,仿佛弹奏中的琴弦瞬间绷断,哀哀拖着哭腔的吕娴猛然止住了哭泣,从地上鱼跃而起。她急忙忙走进小客厅,打开冰箱,拿出一些冰块用毛巾包着,然后在眼睛四周敷着,这些都是她从美容厅学来的小玩艺。用冰块敷脸,可以迅速消除脸部浮肿,还可以使上妆后的脸部显得更加光洁。
吕娴收拾了一番从家里出来,由于阳光照射,她微微有些头晕。她将大墨镜戴上,阳光通过墨镜过滤,她的头晕立刻缓解了。她的高高的个子走在大街上,仿佛竖起了一根竹竿,成了人们注视的中心。
吕娴身上穿一条简单的连衣裙,裙子是那种不透光、薄而不起皱、犹如真丝一般贴身的化纤面料,这种面料的好处是易洗易干,同时将人体的凸凹雕塑般地展示出来。
吕娴主这样走着,走进了街边一家小超市。小超市的员工经常看见她来买东西,对她的奇高奇瘦见怪不怪,而且对她喜欢买什么也了如指掌。
吕娴买了几支大包装的矿泉水,一条卷筒卫生纸,几只新鲜柠檬。在吕娴从货架上将那条卷筒卫生纸抽出时,不慎将几包卫生巾弄得跌落下来,吕娴将它们拣起来,物归原处。她已经一年没来月经了,吕娴完全用不着它们了,只是漠然将它们归位。好在月经停止这一段时间她没和任何男人上过床,所以也无需怀疑是否怀孕。
当吕娴拎着那些物品去买单时,冷藏货架上一排排的火腿肠吸引了她的注意,吕娴站立着,墨镜虽然已经将火腿肠粉红的肉色过滤了,但吕娴依然感觉脂肪的气味穿越重重障碍扑面而来,她以最快的速度转身,但胃口还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酸水直往上涌,胃明显痉挛起来。吕娴伸手扶住货架,张着嘴喘气,超市小姐注意到了她苍白的脸色,于是走过来,将一个纸包的乳品递难她,说,你喝了这奶吧,你的脸色看来不好。
吕娴怎么会蠢到去喝这种脂肪含量高的乳品呢?她无力地指了指饮品,对超市小姐说,给我拿一盒柠檬茶。小姐将柠檬茶递给她,茶中含有的轻微糖分使她胃部的痉挛减轻了。吕娴感觉自己缓过气来了,于是晃荡着身体到收银台买单,然后走出来,将自己奇高奇瘦的身躯旗杆似地摇晃在街面。
吕娴就这样拎着那几件东西在街上走,连衣裙下的两只膝盖裸露着,随着她的行走一伸一缩的,像拳击师一对出击的拳头。阳光在吕娴的行走中渐渐隐去,由于她戴站那副盔甲似的大墨镜,别人的眼里夜色初降,她的眼睛里夜色已经深了。街边一间小酒巴响着音乐,一个歌星在里面低声低气地唱着刚刚流行的歌曲。
流行歌曲使吕娴在街道上摇晃的步子停住了。由于头晕的状态挥之不去,她迫切地想坐一坐或者靠一靠,而此时歌星的歌唱仿佛是连续而亲切的召唤,吕娴不自主地将身子向小酒巴的窗台上倚去。她的目光透过墨镜往内望,幽暗的灯光仿佛气体般飘散过来将吕娴氤氲其中,歌星游乐场声轻气的歌唱在这种氤氲中变成了密友的耳边低语。吕娴手中那条具有通俗意味的卷筒卫生纸啪地落到了地上。吕娴就这样一身轻装摇晃着进了酒巴。她好久未到酒巴世界了。她刚刚坐下,酒巴的门童就殷勤地走过来,将那条卷筒卫生纸递给她,说,大姨,这是你的东西。
吕娴此时已经将墨镜取下,已经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将自己菱角分明的骨骼在藤椅上松懈下来,门童猛然将这条卫生纸横亘在吧台上,吕娴感到了一种难以忍耐的愤怒。她那双被脸部骨骼固定在深陷眼窝中的双目顿时放出灼灼发亮的怒火,而那侍应生仍不醒目,还卖弄般地用无比清晰的标准普通话说,大姨,这是你的东西!
吕娴一米七的个子顿时在一种愤怒的状态飘起来,瘦长的手指水平一伸,几乎就点在侍应生的脑门上,吕娴歇斯底里地说,谁说这是我的东西?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东西?你看我像带着一条卫生纸上酒巴的人吗?
侍应生一楞,畏畏缩缩地说,大姨,我看到它从你手里掉下来的。
你看到?你看到就能代表真理吗?就能代表事实吗?哼!
酒巴老板连忙赶过来,一边斥责寻班务会门童,一边又连连向吕娴道歉。门童还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酒巴老板火了,说,你还不向客人认错?
门童慑于老板的权威,只得勉勉强强地说,对不起。
在门童说对不起时,酒巴老板才来得及看这个发火的女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哪里跑来这样一个货,浑身骨骼像挂果的树般一咕嘟一咕嘟地凸凹着,一双眼睛幽深发亮。酒巴老板想这人瘦到真是骨骼上只绷着一层皮罢了。老板虽然对吕娴下了这个断语,但仍满面微笑客客气气地说,小姐,我信侍应生惹你生气了,我们将送一份甜品给你赔罪。
酒巴老板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了,哪料这个骷髅女人竟然愈发生气,大声说,我不要甜品!
那你要什么?
吕娴将右手的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做了一个夹烟的动作。酒巴老板意会了,马上对侍应生说,送小姐一包软装红河……
侍应生将红河烟用托盘送给吕娴,老板人托盘上将烟拿起来,抽出一支递给吕娴,吕娴以熟练的姿势将细长的红河烟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和手指上一粒粒糖葫芦般拱起的指关节再次给了酒巴老板触目惊心的印象……老板用手中的打火机给吕娴点烟,当火苗燃起的瞬间,火苗由吕娴的嘴部向鼻部往后拉出了一道阴影。吕娴挺拔的鼻子,和其它部位形成反比的丰厚的唇、欧洲人向的陷眼窝以及无比端正的五官随着这道阴影的出现雕塑般地展现在酒巴老板的视线中。老板想,眼前这个女人要是能增肥几十公斤一定是一个绝色女子,可惜了,可惜了。
酒巴老板对吕娴说,小姐,你请慢用。
细长的红河在吕娴的指间一支支缓慢地化为灰烬。酒巴的人气一点点旺起来,男男女女一个个搭肩勾背进来。
酒巴正中间有一块水磨石地面,随着摇滚音乐迪斯克音乐响起,男男女女便轮番上去摇头晃脑或者疯狂地扭动身体。
吕娴的吧台除了红河烟就是一杯冒着热气的柠檬茶,直到晚上十点多,水磨石地面上挤满了舞蹈的人群,吕娴仍然只是享用柠檬茶及红河气体。中娴用叉子捣着杯中橙黄的柠檬片,将柠檬的酸汁挤出来,然后一杯杯地喝着微酸的柠檬茶,侍应已经应她的吩咐给她上了好几碟柠檬片,由于饮量太大的缘故,吕娴已经上了五六回卫生间了。虽然酒巴灯光幽暗,虽然摇滚乐声浪震耳,虽然水磨石上群魔乱舞,虽然有如此多的障碍,但每回吕娴起身上卫生间依然会吸引一人的注意,人们看到一个形如骷髅的女人摇晃着走过来又摇晃着走过去。
不上卫生间的时候,吕娴两腿相垒着坐,身躯挺拔,坐姿优雅,表面上看,吕娴淡淡地吸着红河,小口小口地抿着柠檬茶,十足一个悠闲人,但实际上吕娴心里非常吃惊,为什么她孤坐如此之久,竟然没有一个男人邀她共舞呢?难道她已经丑到如此地步了吗?
自从下了台,吕娴已经很久没进酒巴了,已经久违疯狂了。此时,吕娴渴望上下扭动自己的身体,渴望被一个男人紧紧搂着。吕娴虽然想到男人,也仅仅只是想到而已,由于例假已经停了一年多,冲动早就像断线的风筝早已不知道去向。吕娴由于是喝茶抽烟轮番上她一直挥之不去的头晕症状在酒巴知糟糟的气氛中反而消失了,吕娴的大脑像哲理家一般清晰。
吕娴注意到旁边吧台上坐着一位妖艳的女子,面前摆着杯一如她本人般艳俗的饮品彩虹巴菲,她将彩虹巴菲假模假样地端起来,量吕娴注意到她根本连抿都没有抿饮品一口,只是将一双眼睛在杯子的遮掩中四处放光。吕娴想这女子百分之百是从事特种行业的女人。
当吕娴再次从卫生间摇晃着出来,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时,她发现那女子旁边已经坐了一个男子。也就只那么一会儿工夫,在吕娴双眼余光的注视下,那对男女的手已经在吧台下藤蔓般纠缠在一起。一副情热难耐的模样。
吕娴对这对下贱的男女很轻视,这对男女的嘴巴一张一合,两人在说着什么,吕娴断定他们说的一定是价格问题。一旦价格谈妥,这对男女就会迅速买单,然后寻地方苟合。女人仿佛化蛹而出的雌蝶,在晾干翅膀的同时就开始放出气味吸引雄蝶,雄蝶寻味而来,两蝶迅速交配,交配时,那只干瘪的蛹就在旁边随风飘荡。
那对男女谈妥了价格。招手喊侍应生买单。自然是男的付帐。然后他们经过吕娴的吧台往外走,经过吕娴的吧台时,吕娴听到那男的说,就两粒钟吧。
两粒钟也就是两个钟头。他们是速战速决的鸳鸯,是朝生暮死的浮游生物,是艾滋病传播的高危人群……吕娴脑海里涌出当副省长时的一串理论排比句子。
这些排比句像来自外界的撞击一般,使吕娴一度清醒的大脑再度晕沉起来。这时,一个男人朝她走过来。
就在吕娴观察那对下贱的男女谈判价格成交的过程时,另一个男人已经注意了她许久,而且发现她已经持续喝茶抽烟六七个小时了,她除了上卫生间就是坐在那里,指间的红河烟杯中的热柠檬茶像轻纱船地笼罩着她的脸。这个男人站在了吕娴面前,友善地说,小姐,我能不能请你跳一个舞?
吕娴此时已经进入一种飘忽的状态,刚刚还痉挛着痛的胃也平复了,虽然她还保持着挺立的坐姿,但她感觉自己似乎就上入睡了。男人的声音悠远而温暖地飘来,吕娴心里忽然有了小小的感动,她孤寂地坐了如此之久,终于有男人请她跳舞了。
吕娴摇晃着站起来,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吕娴一站起来,男人就被她的身高吓了一跳,他过去在电视上看见过这位女副省长,只知道她很高,没想到两人面对面时,她竟是高得出奇。自己的个头也算不矮了,但与她相比,仍然显得矮小。当然,现在他没有退路了,他不可能发出邀请并且得到了对方的响应之后再单方面撕毁合约。他只好硬着头皮,踮着自己的两条已经肥胖得不像样的腿和她在水磨石上旋转。这时,音乐已经随着客人的情绪转换成了慢三,慢三是那种只要随意摆动身子就能跳的舞,凡是会跳舞的人对这种舞曲的舞步跳起来都感到易如反掌,男人漫不经心地舞着,索性与她闲聊起来。
“这位女士,你就是吕娴省长吧?”男人问。
“你认识我?”吕娴不由地吃了一惊,在这种场合,她是不希望被人认出来的。
“当然。你是北省政界的女中豪杰。哪个不知道你……”男人开始了恭维。
“可是,我已经下台了!”吕娴叹息了一声。心想,既然被认出来,就没必要再装下去。
“别看你在职务上下了台,但是,看你的气质,还是风采依旧,充满了一种女强人的气质和风度。”
“谢谢先生,你过奖了!”吕娴谦虚地笑了笑。
“我不在恭维你。”男人强调着自己的诚意,“我这个人实实在在,不喜欢说假话。”
“我的辉煌,已经是昔日黄花,过眼烟云了!”吕娴听到这儿,依然叹息着。虽然她的心里听到这样的恭维话很是兴奋。
“喂,省长同志,如果不介意,咱们……坐那边谈。”男人随着舞曲,将她带到了靠近窗户的一个二人吧台前。
吕娴坐下来,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脸上神色刚毅、沉着,也像是透了几分阴险。
男人招了招手,侍应生立刻端着托盘走过来,男人自己点了啤酒,又知趣地给吕娴点了一杯柠檬茶。
“先生,贵姓?”吕娴不由地打探起对方的底细来。
“免贵,姓吕。”男人卖弄似地亮出了自己厚厚的膛音。
“这么说,咱们是本家?”吕娴没想到这男人竟也姓吕。
“是啊,五百年前,咱们是一大家人啊!”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吕娴觉得这个男人非同寻常,一定有个来历。
“我在蓟原市政府工作的时候。”男人沉着地回答她。
“蓟原市政府?”吕娴又吃了一惊,“那么,你认识庾明了?”
“岂但是认识?我们……还是死对头呢!呵呵。”
“死对头?那……你是?”
“我是吕强。”
“吕强?”吕娴的心里吓了一跳,“你出狱了?”
“没有。不过……像我们这种人,只要想出来,还是有办法的。”吕强的口气里显出了一份自信。听他的口吻,坐牢就像是住旅店,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
“你是办了‘保外就医’吧?”吕娴猜。
“是啊!不过……”吕强停顿了一下,“光是保外就医还不行。还得给监狱创收、做贡献;这样,你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不瞒你说,我现在成了他们的经委主任了。呵呵!”
“不亏是吕强人!”吕娴突然想起了他的这个绰号,一下子用上了。
“强人?我这强人,也是昔日黄花,过眼烟云了。呵呵!”吕强不由引用了吕娴刚才自嘲的话。
“回到家,没想干点啥?”吕娴盯着他的神情,似乎想从他那儿打探点儿什么消息来。
“人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能干啥?”吕强叹了一口气,可是马上又显得凶狠起来,“我呀,现在想和就是一件事:报仇!”
“报仇?”吕娴看到他那凶巴巴的样子,觉得有些瘆得慌。
“是啊。古人说得好:有仇不报非君子……何况我一个市长,就这么白白让他弄下来了?”
“那是法院判的刑。难道你去找法院报仇?”吕娴听不懂他的意思。
“什么法院?我才不恨法院呢……”吕强掏出了一支烟,让了一下吕娴,吕娴谢绝了。他便自己点燃,之后吸了一口,“像我们这个层次的干部倒霉之后,找准自己的仇人很重要。”
“那你的仇人?”吕娴问。
“当然是庾明了。”吕强毫不掩饰自己的思想,“如果不是他盯着那八千万,我怎么会被‘双规’?怎么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你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吕娴看他那副不服气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不说冤枉,起码也是太重了。我不就是违犯财经纪律,把上级拨款用错了地方吗?”吕强吐了一口烟圈,轻描淡写地说道,“吕省长,你知道,在咱们基层政府工作,哪有不违犯财经纪律的?嗯,打醋的钱,买了浆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那么较真干什么?那个庾明死死地抓住我不放;就是想排除异己,建立他的家天下。”
“呵呵,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吕娴不知道他找自己的目的何在,不敢与他太近乎,只得随口说道,“关键是外商给你们分的那些红利……”
“那些红利,人家外商是按照投资回报规则给我们的……”吕强对这件事儿并不认帐,“再说,得红利的人多了;为什么单单抓住我?孔骥分的钱不比我少,为什么他就只给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而让我进了大狱呢?”
“也许是省委有人保他吧!”吕娴随口溜了一句。
“是呀,我这个人属于‘寡妇睡觉,上面没人’啊。”吕强说了一句俏皮话,“可是,如今这官场,是‘小姐睡觉,上面总换人’你现交也来不及啊!”
“什么睡觉不睡觉的?”吕娴立刻制止了他的放肆。心想,你这个吕强也太没有礼貌了,怎么张口就来荤的。“我看,咱们就承认现实吧。那个庾明,太强大了。我们斗不过他。到了这个份儿上,就认倒霉吧!”
“吕省长,听你这一说,你好象是怕他。实际上,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在蓟原,我和杨健与他较量了一番,他不也得滚回农村老家种地去了吗?”吕强说起这一段,很是引为自豪。
“可是,后来,他不又东山再起了?”吕娴提醒了他一句在,“人家的根子还是比咱们硬啊!”
“是啊,这小子真他妈的是左右逢源。遇到灾难就有人出来保护他。最早是他的部长岳父,后来又是北京的老部长、省里的老省长,现在,调中央去的省委老书记也支持他;听说,最近他又与一位副总理挂上了钩。你说这家伙……”吕强的脑袋摇晃得像货郞鼓。
“这就是命啊!”吕娴无奈地低下了头,嘟囔着说,“你看,龚歆也是中央下派的干部,已经主持工作这么长时间了;这一次,本来铁定是想当省长的,可是,人大代表却选了庾明;他这个半身不遂的脑血拴,竟连任了。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这事儿,就怪龚歆不狠。”吕强像是评论员述说着自己的观点,“他要是狠一点儿,使劲拉拉票,这省长的位子怎么也不会落到他姓庾的瘸子身上啊!”
“我还是那句话,这就是命,命该他龚歆不当省长。”吕娴做出了一副无奈的神情。
“可是,既然庾明当选了,为什么中央不让他干,却让他改任党组书记呢?我看,这就是中央有人在整他。”
“听说是为了他的健康。”
“什么健康不健康?罗斯福坐着轮椅还执政呢!中央这么干,就是让他庾明早点交班;不交班,就让龚歆硬冲上去。我看,他的末日来到了。”吕强说着,眼睛里放出一股凶光。
“还不至于吧?”吕娴摇摇头。
“本来就是嘛!”吕强敲了一下桌子,“他既然是党组书记,为什么不上班?却一天到晚帮助他儿子开发那个九龙岛?他这是在给自己准备后事、铺后路呢!”
“人家在政界风光够了,最后弄个世外桃源养老,追求个健康长寿,也算是老来有福了!”吕娴说到这儿,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忌妒。
“哼,健康长寿?他想得美!”吕强说这话时,咬了咬牙。
“人家往家里一呆,不理政务了。你还能把人家怎么样?”吕娴看着吕强的样子,觉得这个人很凶狠,简直一只复仇的恶狼。
“吕省长,我今天找你,就是随便问问你,难道你就这样认输,白白地让他整了一顿?”
“认输不认输又怎么样?我一个弱女子,只求平安无事,安度晚年了。”吕娴觉得对方像是设了什么圈套,急切地引她钻进去,她才不呢!
“吕省长,听我说……”吕强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告诉她,“最近,几个人组成了一个复仇小组。他们有一个复仇计划。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复仇小组?”中娴一惊,心想果然如此。
随着话题的深入,两个人心情越来越接近一致了。吕强亮了牌底:复仇经费共需三百万。他吕强拿一百万;还有一个‘老板’拿一百万;如果吕娴拿一百万,这个计划马上就可以付诸行动;三天之内,报纸上就会出现庾明不幸身亡的讣告。
吕娴本来是躲躲闪闪的,她觉得这件事情太残忍,弄不好就是死罪;可是,下台后的失落,减肥失败之后心情的沮丧,使她终究没有抵御住吕强强大的进攻,最后,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同意了。
“来,跳舞!”吕强得意地拍了一下吧台,那神情好似谈成了一桩买卖之后快意喊出的一声“成交!”
吕强与吕娴有了政治上的一场重大交心,跳起舞来格外兴奋。这时,舞曲奏得慢慢的、懒洋洋的,但是两个人跳得却十分认真。吕娴虽然个子高,但身体轻盈的如一根羽毛,吕强只需手指轻轻用力,吕娴就随着他的暗示旋转或者走着复杂的花步。但是突然间,吕娴一点儿招呼也没打,旋转着旋转站就扑倒在地上了,酒巴的客人并没有发出惊呼声,他们以为这种扑倒是舞蹈中的一种新花样,酒巴老板也没有惊呼,他也以为这是一种新的舞蹈形式。后来,吕娴半天没有起来,吕强先慌了,他蹲下去捅一捅吕娴,你怎么了?
这一捅,就捅出了吕强的惊恐,他大专喊叫急救车,这位女士死了。酒巴的客人炸了似地涌上来,幽暗的灯光也大放光明。在众人的注视下,吕娴瘦得鬼似的脸上,鼻翼尚在轻轻扇动。
吕强和酒巴老板如释重负,连声说,还好,还好,她还活着。酒巴老板和吕强将中娴抬到沙发上,过了一会儿,急救车来了,众人将吕娴抬了上去……
医院给吕娴紧急输液,医生们说,从来没见过如此瘦、如此营养不良的人。
酒巴老板和吕强将吕娴送到医院就要走。医院哪里肯让他们走?要他们替吕娴交纳住院押金或者通知病人家属。
酒巴老板连呼倒霉。他和吕强将吕娴的手袋翻了个底朝天,总算翻到了一个身份证和一个写着电话号码的小本子。
第二天,吕娴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当她的丈夫给她喂牛奶时,吕娴的手很蛮横地将那只装有牛奶的碗打翻了,她说,我不喝奶,喝了奶我怎么减肥?
丈夫狠狠地斥责她,你都要瘦死了,还减什么肥,不要命了!
我可以不要命,但我要减肥。吕娴喃喃地说着,又进入了昏迷状态。
在医生劝说下,吕娴终于吃了些营养品,稍稍恢复了些智力和体力。当护士再次为她输液时,她问:吕强上哪儿去了?
丈夫问她什么事儿?她说,我过去欠吕强一百万元;你找到他之后,用我卡上的钱还给他。
丈夫问吕强是谁?她说原来是蓟原市市长,后来“进去”了,现在刚刚“出来”。她要丈夫快点儿找到他,把钱早点给他。
丈夫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叫吕强的那个市长。
第二天晚上,夜很深了,吕娴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一看,是外地的长途电话,接听过来,竟是东省三平市的那个“黑大个儿”。
“省长大姐你好,请问,你们北省有个叫吕强的人吗?”黑大个儿问得神神秘秘的。
“有哇!”吕娴纳闷,这两个人怎么串通上了?“你问他干什么?”
“我想打听一下,这个人的信誉怎么样?”黑大个儿接着问。
“还行吧。”吕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事儿,不敢太夸奖吕强,但是也不必贬低他,“他和你,有什么买卖吗?”
“是有一笔买卖。”黑大个儿像是道出了一点儿实情,“他答应给一百万。我不知道他能源能兑现承诺?”
“什么买卖?要这么多钱?”吕娴疑惑了。
“是一件机密事。”黑大个儿封口了。
“机密?是不是要去做……”吕娴省略了那个“人”字。
“大姐,你怎么知道?”黑大个儿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生怕把事情露出去,但是又觉得没有必要对这位大姐保密。他和她之间,不也做过类似的交易吗?
“我不但知道他要你去‘做’人。我还知道他要你‘做’的这个人是谁。”吕娴开始敲山震虎了。
“呵呵……大姐,你真的知道?”黑大个儿不相信。
“这个人姓庾。”吕娴不容置疑地说道。
“大姐,你真不亏为高干啊,料事如神!”黑大个儿承认了。
“这种事儿,一百万太少了。起码……得三百万!”吕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与他说这么多?而且直接暴露了那三百万的数目。
“为什么?”黑大个儿懵懵的。
“因为,这个人职务很高。保护他的人也很多。要想打他的主意,难度相当大。”
“呵呵,我答应了这个价格,不好意思再变了。呵呵……”黑大个儿掩饰地笑笑,接着又嘱咐她,“大姐,这事儿天知地知……”
“知道了。这事儿还用你嘱咐?”吕娴的口吻里显出些不耐烦,顺手丢了电话。
这个吕强,竟敢耍我?!报虚价,挣老娘我的钱!可是,一想到吕强说的报纸上要出现那一篇讣告,她就觉得好玩、刺激。她不用动手,只要出了钱,就有人为她解恨。她真是求之不得啊!可是,也不能让这个吕强骗到自己头上来啊!
她放下电话,越想越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顺手翻查手机上的电话号码薄,终于找到了他当时打在她手机上的电话号码。
“喂,吕省长,你好些了吗?”吕强显得很关心她的身体。
“我没事了。谢谢我把我送到医院里来。”她也先道谢。
“呵呵,吕省长,本来,我想留在医院照顾你;可是,又怕你丈夫来了误会我们。所以……”吕强吞吞吐吐起来。
装!你就装吧。吕娴心里骂着。嘴上却显得很温柔:“嗯,我想问,那件事儿……需要我把钱送过去吗?”
“不用送。我告诉你帐号,你把钱汇入这个帐号就可以了。”吕强说着,就开始念帐号的数字。
“可是……这事儿,我不想做了。”吕娴装作迟迟疑疑的口气说。
“怎么,你不想做了?”吕强显得有些气恼,“为什么变卦?”
“因为……我老公手里,拿不出那么多……”吕娴立刻编了个理由。
“那……你能出多少?”吕强并不想放过她,竟讨价还价起来。
“最多,三十万。”吕娴觉得这个数目还算公平。
“好,三十万就三十万。”真是阎王爷不嫌鬼瘦,多少钱吕强都想收啊,“嗯,你这儿少了,我让那个老板再多出一些。”
“那我,交了钱,就听好消息了!”吕娴强调了这个好消息的重要性。
“没问题。到时候,你就欣赏这条重大新闻吧!”吕强胸有成竹,好像是这事情成功地即了。
中国人的造词造句堪称世界一绝,偏瘫、半身不遂用在庾明的身上,他觉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经过康复治疗,他比住院时站立不住的情况虽然好了许多,却依然觉得像个废人。站立时,身子总是右侧用力,左边稍一用劲就觉得要倒下去。走路时,本来昂首挺胸,准备好的正规步伐,但是,那个左腿往外一迈,就是歪的;按照病魔的意志,左腿划圈、左手挎筐的动作是最舒服的。可是,那样一走,就是典型的血拴状态,完全不是个正常人了。
所以,尽管医生有嘱咐,尽管美蓉天天督促,庾明还是不愿意走出去。身体走路难看是一个原因,羞怕见人是主要原因。一个大省长,一瘸一拐地走在大街上,谁不笑话?有一天,庾明在虎子搀扶下上街散步,遇到一个十几岁的胖姑娘竟然当面学他的瘸步,还自顾傻傻的笑着。虎子当时狠狠骂了她一声傻B,那姑娘才不敢学了。就这种姿势走出去,到了人多的公共场合,岂不成了大体上万人瞩目下的议论对象。
这些日子,尽管他也坚持了锻炼,尽管也常常户外活动,但是一般都是在早晨或者晚上的时间悄悄进行。走路不适是小事儿,丢人现眼是大事。等以后慢慢走路姿势好些,再去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吧!
最主要的问题:脚歪,腿瘸,至于为什么歪,为什么瘸,医生的回答很简单:是神经压迫的。如何压迫的?怎么想办法不让它压迫?这些问题,哪儿也解决不了。也有的医生再深入一点,就说是腿部、脚部痉挛。那么,如何克服痉挛呢?又没有答案了。经过多个康复医生的诊治,庾明自己的结论就是,天天不停地走下去吧,如果运气好,就会恢复得像正常人一样,如果运气不好,也许就会这样瘸一辈子了!那个小侯大夫说得好,得了这种病,什么也别想,就是心情愉快,好好活着。有的人得了这病就一下子“过去”了。你比他们不是好多了。
呵呵,如果拿病情与死了的人比,怎么想怎么乐观!
这一天,庾明完成了早晨的行走,下午的锻炼,还差几千步的距离没有走。美蓉坚持上他补上。于是,他慢慢下了楼梯,来到小区院子里,顺着人行道开始悄悄漫步,刚刚吃过晚饭,院子里人很少,几个邻居老病号与他打着招呼。他艰难地迈出左脚,按照山本二十二提示的要领,尽量把出脚的方向摆正……
就在这时,他毫不注意的情况下,他看到一辆摩托车呼啸着冲过来……
喂,这摩托车怎么进院子了?他大惊失色,恍忽间看到门口的铁拦杆就横在那儿,这摩托车是怎么开进来的?为什么门口的保安不拦住它?!
呜——摩托车的人似乎看清了他,并不减速,倒反而加足了油,朝他飞驰而来!
庾省长——突然听到一声惊恐的喊叫。他睁大眼睛,看清了迎面冲来的摩托车上那人黑乎乎的凶神恶煞般狰狞的脸。
摩托车冲到他面前,毫无减速的迹象,甚至没有刹车的动作,它像是比赛中到了冲刺的关头,猛烈地吼叫着向他撞过来……他顿时感觉到了死神的逼近……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蓦地闪出来,似乎拣了什么拿在手里,朝冲刺而来的摩托车一抡,摩托车跳高似地从他头顶飞过,重重地摔倒在院子的花池里。
“庾省长,你没事吧!”待摩托车飞过,那条黑影立刻来到他面前,他睁眼一看,是大亮!
“大、大、大亮,这摩托,是怎么回事儿?”他像是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说话禁不住哆嗦起来。
“这小子,肯定没安好心。”大亮扶住他,“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我没事,快逮住那小子。”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朝大亮大喊着。
可是,这一眨眼的工夫,那个撞他的摩托车飞快地从花池里出来,惊慌地开跑了。
“保安!”大亮立刻吼了一声。
等庾明觉得恢复了正常状态,他已经坐在小区物业办公室里。物业经理正点着保安的头大骂呢。
等警察闻讯赶来,保安才委屈地说出了事情经过:
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他们出门进行了阻拦。可是,摩托车上的人拿出了一个警察证件,说是追逃犯,事情紧急……没容登记就冲进了院子。
“看清车号了吗?”警察问。
“没、没来得及看。他没登记呀!”
“混蛋。”物业经理又骂了一声,“为什么不强行拦阻?”
“他是警察。谁敢拦?”保安委屈地看了警察一眼。
“他肯定是冒牌的假货。”警察解释了一下,又看看庾明,“庾省长,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庾明摇摇头。
“庾省长,听人们这一说,我们判定这小子是冲你来的。最近,有没有人威胁过你?”
“没有哇!”庾明觉得好生奇怪,这事儿,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病成这个样子,竟还有人“惦念”着他!
“我们马上查这辆摩托。”警察合上记录本,开始打电话,“喂,指挥台吗?我们这小区发生了严重治安事件,请查今晚摩托警车的出车情况……”
“你要查摩托车号吗?”物业经理问警察。
“是啊。只有查到这辆摩托,才能搞清案情。”警察说。
“我们有监视录像,一调不就清楚了。”
“有监视器?太好了。马上调出来。”
几个人围着监控录像看了看,这辆摩托轩在门口暂停时留下了车号。
“这号,不是蓟原的。”警察看到车号,“东B?嗯,是东省三平市的。我让市局联系三平市公安局。”
在物业办公室里,庾明、大亮,保安,还有几个目击者做了笔录,警察初步判断,这是刺杀庾省长的恶性案件。他答应马上向市局、省公安厅汇报。庾明和大亮便走了出来。
“大亮,今天,你怎么来了?”庾明这才想起大亮救了自己一命,“要不是你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庾省长,这是碰巧了。”大亮告诉他,“我是来上你家串门的。走到你家楼梯口,看见你正往外走,就想喊住你,没想到我看到这辆摩托车急急飞驰过来,我怕它碰到你,就想过来拉你离远一点儿,没成想它就冲你来了。幸好旁边的三轮货车上放了一根铁棍,我拿起来往它的轮子上一搪,还真把它垫飞了。呵呵,该咱们爷儿俩有这缘分吧!”
进了屋子,美蓉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还在厨房里自顾洗碗呢!大亮和她一说,吓得她脸都青了。连忙要给庾虎打电话。
“大婶,你不用怕。”大亮安慰她说,“今天,他没有得逞。又惊动了警察。我估计,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了。”
“喂,大亮,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庾明突然想起大亮来串门还没说什么事儿呢!
“是这样。昨天,小霞来电话,想让我去滨海工作。”大亮说着,露出了几分感激,“她说,她在那儿售房售得很好。庾虎经理奖励了她几万元呢!”
“你们小夫妻,应该在一起。老是分居可不成。”美蓉一听,立刻表态赞成他去。
“这是件大事。爷爷说让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大亮恳切地看了看庾明。
“嗯,要是论经济发展、生活水平,城市建设,滨海当然要比蓟原好多了。”庾明点点头,“小霞这么考虑,有道理。可是,你这边的工作怎么办?那个张先生很信任你啊。你要是跳槽,他能舍得你走吗?”
“这个没问题。”大亮告诉庾明,“张氏公司在滨海设了个产品经销部。张先生说,如果我要去滨海,他就让我去那儿筹建这个经销部,以后留下来当经理。”
“这当然好了。”庾明哈哈大笑了,“这样,你的工作不丢,两口子也团圆了。嗯,两全其美,好事儿啊!”
“可是,我听说,滨海的户口不好落啊!”大亮提出了一个问题。
“问题不大。”庾明摇摇头,“现在,你只要是在滨海买了房子,有固定工作,落户口不那么难了。嗯,你就先去吧。如果落户有困难,我给我找那儿的领导帮忙。”
“谢谢庾省长,我家的事儿总是麻烦你。”
“你到了滨海,和你虎子哥离得近了。你们弟兄两个好好相处。”美蓉嘱咐大亮。
“瞎说什么呀?”庾明瞪了妻子一眼,“人家大亮比虎子年龄还大呢。”
“呵呵,对不起……我总是觉得这大亮年轻。”美蓉说了道歉,其实是在恭维。
“大婶,你放心。我到了滨海,就是虎子的亲兄弟。我们哥儿俩在一起,保证错不了。”
“那敢情好了。这虎子啊,独苗一个,就盼望有个好兄弟呢!”
接着,庾明又问了大亮爷爷的身体情况,问了他爸爸的工作;美蓉又问小孩子谁照看。亲亲热热说了一会儿话,电话铃响了,大亮起身告辞。
黑大个儿的摩托摔进花池里,他以为肯定要被保安捉住了。没想到他们的动作慢了半拍,他慌慌张张地将摩托从花池里搬到小区院子步道砖甬道上,甚至观察了四周的动静,还不见保安追来,他跨上摩托,蹬了一下油门,竟迅速逃离了现场。这么快的速度,想必他们不会看清我的车牌号码。
摩托车风驰电掣一般往前飞奔,耳畔呼呼的风声作响。这儿的道路他很熟悉,转了几个弯便驶上了高速公路,收费口并无警察拦截,也没遇到什么盘问。但是他做贼心虚,心里还是禁不住咚咚跳个不停。一阵飞奔,不到一个小时,看看到了三平出口,他瞅准了一侧的便道,往右一打方向,冲了出去,油门突突地一加,就看到了路边新开的宏泰宾馆分部。
黑大个儿在宏泰宾馆干了几年保安,开始凭着当警察的老底也让他威风了几年;但是,毕竟是脱了警服,他那种偷窥捉奸、敲诈勒索的勾当不大有人买帐了。兜里的钱除了那点工资,花起来就明显地捉襟见肘。后来,马克死于车祸,人们纷纷传说与他关,地面上的人就有些瞧不起他了。权势没有了,财路不畅了。大手大脚惯了的他觉得窝囊,就重操黑社会上的帮凶勾当,专干替人消灾的买卖;几回得手,便放不下。为这,他把婚期也推迟了。心想,等自己成为大富豪那一天再结婚不迟。这一次他亲自出马,虽然没有把握说是成功了,到底也是重创了对方;唉唉,不知道怎么就窜出来那个黑影子,用一根铁棒似的东西将他的摩托车垫飞了。不然,对方一定会呜呼哀哉了。现在,总算了逃脱出来,到了三平的地面上,他就可以安心地躲避起来,向雇主交差了。
莲花把打开的手机放到桌子上,开始对着镜子化妆。然而,只照了一会儿,她的心情又乱了。她现在不能照镜子,一照镜子就发现自己脸上的皱纹更多了。怪不得男朋友十天半月不来看他。“喂,莲花!”这时候,莲花听见守卫师傅在楼下高声叫喊。
“有个姓陈的找你。见不见?”守卫师傅请她的示下。
“见!”莲花回应了一声,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骑摩托车的小伙子进了宾馆大院。她正要下去,手机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她操起手机,十分慵懒的问:“谁呀?”
“还能是谁?”是大老板那冷酷的声音,“喂,人到了吗?”
莲花疲惫地嗯了一声。
手机中的声音马上显得惊觉起来,说:“怎么弄的?你有病了?”
“没有。”莲花叹了一口气,拖着很可怜的声音说:“今天身上那个了。量特别多,困得不得了。——是不是那个黑大个儿?我看见他骑摩托车刚院子了。你要我怎么办?”
“要想办法留下他。”
“他要是执意走呢?“
“我让你想办法嘛!“
“知道了。”
莲花很热情地接待了黑大个儿,坚持带他去吃了韩国烧烤。在餐桌上,莲花发现这个小伙子笑起来蛮洋气的,算是个帅哥。吃饭后,她又去带他喝茶。黑大个儿有些受宠若惊,莲花告诉他,这是一位大老板在这儿安排招待的,他才镇静下来,心安理得地受用。他们在一颗红蜡烛面前安静地坐下来,相互说着一些不疼不痒的话。黑大个儿一个劲儿点头致谢。莲花再三强调这是有人出资为他接风。最后,她请他住在这儿;见他一副归心似箭的神情,便诱说道:宾馆旁边刚刚开了一家桑那按摩房,小姐都是刚刚从农村招来的黄花姑娘。她已经安排专人接待他了。他这才答应茶后就过去休息一下。
黑大个儿八点走进了桑那按摩房的玻璃大门,看见一个很清纯的姑娘站在楼梯最上面一级的窗户前。她的头发像是刚刚上了定型摩丝,极像是画报上染了金发的洋娃娃。黑大个儿看见她就用手摸她的脸蛋,嘻嘻笑着说,“小姐,你几号?”她说,“十四号。”他走到服务台边,对穿着黑制服的咨客小姐说,“订十四号。”随即快步走进了更衣室。
冲了个澡,大约半小时后,黑大个儿穿着浴室特备的宽大的日本式棉纱短裤和系带袍子走进钉着“**间”字样小木牌的按摩室。服务小姐轻手轻脚用托盘送来一支烟、一杯茶,并用摇控器打开挂壁空调,然后弯着腰迅速离开房间。
黑大个儿坐在宽不足一米的按摩床上,上面放着一叠干净的被单和枕巾,而仿皮的按摩床则散发着一股溲水般的味道。他把手放在膝盖上,感到忐忑的心开始放松下来;也许是刚才在蒸汽室呆得太久的原因,他的心脏跳得有点儿急,有点儿乱。便把套在手腕上的钥牌取下放在小茶几上,顺便点燃香烟,喷出一个完美的烟圈,袅袅地升上半空,然后被空调一阵凉风吹散;这时响起了轻细的敲门声,他说,“请进!”
金发姑娘走进房间,把门关上,并顶上门插,又拿起门边的电话向总台报告进房时间,然后把灯光调暗。他发现她的动作熟练、流畅,且浑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浓香,突然从她的喉咙涌出一句,“小姐,贵姓?”她说,“就叫我莲花吧。先生贵姓?”他想了想,说:“姓陈。”
莲花笑说:“怎么,连自己姓什么还要想吗?”他说,“我真姓陈。”她说,“陈先生,那就请稍让一下。”说完,开始铺床。在她扬起床巾的时候,他嗅闻到一股洗衣粉与阳光混合的清香;在柔和的光线下,他觉得她穿的一套连衣裙是紫色的。她的胸前佩带一块白色的小牌,上面用电脑打印着“14”号。突然房间响起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从门上的磨砂玻璃窗里影影绰绰的印着一张女子的脸孔;她把门打开一条缝,他便看见一位也穿着连衣裙、颈部露着一角鲜红色紧身内衣的肥胖女子,呲着牙齿笑着向莲花说着什么,边说边向房里猛瞧。他一看,这不是自己的女友李有龄吗?怎么也干上了这种勾当?随即就问莲花,“她是谁?”莲花说,“她是我们的领班。”“领班?他也接待客人吗?”“领班只是管理我们,自己不接客的。”莲花告诉他。“哦……“黑大个儿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心想她要是干这一行给我丢人我就一脚蹬了她。
说完了话,莲花用屁股把门顶上,然后他的手突然扯住他胸前的衣结带子使劲一拉,另一只手快速地提着他的衣领把上衣脱下来,挂在门边一只钩子上,说,“陈先生,请躺上去吧。”他听命地躺上窄窄的按摩床,双腿并拢而紧张感却从脚趾一直传到脑袋;守着自己的女友在这儿让异性按摩,李有龄会不会与他大吵大闹?但是,既然有人买单,自己不享受白不享受。
莲花的手摸了上来。她觉得他的肌肉像绷得过紧的琴弦,手像泥土一样寒冷;她把脸俯近他的胸脯,笑着细声地说,“陈先生,请放松些。冷气是不是太厉害了?”他说,“冷气正合适。”她的手一下子盖住了他的眼睛,仿佛有一种物化的温柔霎时盖住了他紧张的魂魄。他心里说,“好了。”
心情一放松,他感到她的手是那么的小、温暖和柔软,就像一只美人的小嘴。她开始在他的头部用力按摩,从头顶至下颏,手指却是柔软的,仿佛绕着毛线圈子,他忽然觉得人生是多么不可思议,刚才还在玩命的战场上,现在就进入温柔乡。头部按摩结束之后,他伸手理了理混乱的头发,说,“阿莲……”她说,“唔?”稍停片刻,他接着说。你专门学过按摩技术是吗?”她笑了笑说,“陈先生满意吗?”他说,“嗯。”她的手仿佛一尾柔软的蛇一样接近双离开他的小腹,如是反复多次,使他的某种渴望渐渐变得强烈、尖锐,甚至感到无法按捺;突然他抓住她游移于他胸腹之间的手,双方都停止不动,连呼吸仿佛都停止下来,然后他感到她的头部缓慢地低垂下来并最终靠在他饱满的胸脯上;彼此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吧,他才伸出一只手,慢慢抚摸着她刚刚上过摩丝的粘稠的头发,虽然能嗅闻到它的强烈的俗香,但其质感却如同一只沾满油的铁丝网罩。他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种物质的头发最容易招引火。然后他抚摸她的更绵软的耳垂,抚摸她细长的眉毛,以及仿佛渗透着星点油脂的鼻子和脸颊,他想那是一种护肤品的效果吧,使他不能接触到真正的皮肤。于是他把手滑向她的颈脖子,却从里面掏出一根红丝带子和系在上面的玉环。
他把玉环拎起来就着昏暗的光线看,那是一种秋叶的绿色。他说,“是家传的宝物吧?”她笑了,“哪里是什么宝物?在三平地摊上买的,才五十块钱呢。”他一放下,它仿佛就隐藏在她的颈窝里去了。
这时,挂壁的电话蜂鸣器响了几下,他猜大约快九点了吧!他进这个按摩间大约一个小时了。她说,“陈先生如果对我的服务满意就加个钟吧!”他想了一下,说,“加一个钟。”她对着电话筒说,“**间加一个钟。”然后挂上了话筒。他说,“莲花,我想让你躺在我上面。”她说,“那不行。我从没这样做过呢!”他说,“你就躺在我上面,我保证不动你,我们其实什么都不干。”她咕哝着,“那不行的,陈先生……”此时他已经拉着她的手,并用另一支手搂着她的背使劲按向按摩床。她的身体斜靠在他的身上,他感到她的呼吸一阵急迫,他说,“别怕,我们真的什么也不干。”他伸出手开始扳动她立在床沿的双腿,“这样多难受呀!躺上来就舒服多了。”她穿着丝袜的腿受到鼓励似地慢慢举起来,先左腿,后右腿,连同整个身子都压在他的身上了,然后他夹紧她的大腿,上身稍抬起,用手取下胸前的牌子扔以茶几上。有一刻他感到自己恍如潜在水中一样受到呼吸和肌肉的挤廹,他以双手捧起她的脑袋,搁置在自己的左颊边上,仿佛要对她说些甜言蜜语似的…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一生中邪恶或者正直的秘密,发生在了两具**的内部,然后通过一具的嘴传递向另一具的耳;然后他们彻底地释放了,或者瓦解了,仿佛吃醉酒一样,理智消失,而感觉却极度的活跃,如同盛开的鲜花,似乎有一种颜色、香味、或者生命力要向外迸射出去,或者其力竭的感觉使他们彼此都以为**刹那间趋于毁亡。
突然她听见走廊那里传来混乱的叫喊声。他推了推她,说,“外边发生什么事了!”她支起身子听了一下,说,“糟了!”他突然听清楚了那是一种逃亡的嚎叫;电突然也停了,但看得见走廊映过来的暗红的火光,她说,“起火了!”他想那时十点钟还不到。他一打开“**间”的门,一股浓烟便涌进来,使他睁不开眼睛,于是他再次把门关上,看见她还坐在按摩床上,没有丝毫逃跑的意思,他抓起茶几上的钥匙牌,说,“莲花,快跑吧!”她说,“有龄姐还在隔壁。”说完,她竟抢在他前面冲出走廊,他听见她大声地叫喊着,“有龄姐!有龄姐!”一时她恐怕忘记了李有龄实际就在“**间”左侧,她竟往右侧火最猛烈的地方冲去。他想,那是他们的**在顿悟之后结合而又被烈火分开的一刻,直到他冲出桑那按摩房的大门,他还不敢肯定莲花或者其他什么人是否还留在火海里。在按摩房外面站满附近围观的居民;这个偏僻地区没有消防车队,电话虽然早就打到了市消防局,但是消防车不可能在几分钟内就赶到这儿来,而火势在几分钟时间就达到了顶点,把整个按摩房吞噬在烈焰之中使它顷刻之间失去形骸。他找到了自己的摩托车,回头看了一下,看见按摩房旁边宏泰宾馆大门挤着用白床单裹着的赤露身体的男男女女,在惊惶失措地议论、张望;从市中心驶来的三辆水淋淋的消防车使按摩房附近狭窄的空间仿佛马上就要爆炸裂开;从车里滚下来穿着深绿色消防服戴钢盔的消防员正用水龙头朝火势渐渐衰弱下去的按摩房喷水,三根白色的水柱呈弧形交叉地晃动着。在水的喷溅下反而在火势微弱的地方溅出无数形状美丽并裹着浓烟的火星,仿佛他们正往火里喷着油似的。他伸开双腿,跨上了自己的摩托车,踩了油门欲飞奔而去,突然听见楼上一声凄厉的大喊:“老陈——”
他抬头一望,大吃一惊,喊他的人正是李有龄。原来她没有去按摩房接客,而是呆在宏泰宾馆的楼层里,此时,她焦急地冲他喊叫着,他想她大概是困在火海里,想让自己去搭救吧!他的心里不知道就怎么一横一硬,将摩托车发动起来,一踩油门便飞奔离去。
“老陈——”后面的喊叫更加凄厉,更加无助;他知道自己这样弃她而去很残忍、很无情,甚至很缺德,但是,上帝今天保护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人在关键时刻,谁不知道爱惜自己的生命呢!
“老陈——”刚才凄厉的喊声变成了绝望的呼号,李有龄披头散发,从宾馆里冲出来,向着摩托车飞快地奔去。
嗬,这修女人,可真不寻常,竟然要去追摩托车!围观火势的人们眼光开始转向了这个奔跑的女人;他们像是看到这个女人终于如愿以偿,猛然间追上了摩托车,有人还亲眼看见她跨在了摩托车后座上。
然而,就在这不可思议的一瞬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
飞奔中的摩托车不知道怎么突然变了脾气,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车子便呼地一下子从地上跃起,扶摇直上飞到了空中,人们远远的看到这辆刚才还飞奔着的摩托车突然成了一个火球,到了空中就迅速地爆炸开来,像一团美丽的烟花,绚丽在漆黑的夜幕里。
人们只是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却不知道内中更为惊异的事实:今天晚上,李有龄早就看见黑大个儿骑着摩托车回来了。为了让他好好地放松一下,她对他进入按摩房的事情佯做不知,却暗暗为他的摩托车加满了油,想在他享受了异性按摩之后坐他的摩托车一同回家。这样,加满油的摩托车在被大火灸烤了半天之后,随时充满了爆炸的险情;黑大个儿不知就里,猛然发动摩托,踩了油门,当然要葬身火海了。当然,李有龄不可能知道黑大个儿在按摩房已经享受了一个姑娘。她无微不至地关心他,他却在关键时刻对她见死不救,完成了对她全面、彻底、最后的一次背叛。
如果人们知道了这个底细,一定会遗憾地感叹,这位李有龄姑娘,哪里是奔什么爱情而去,分明是去寻找死亡,与这个姓陈的黑大个儿同归于尽啊!
而那位姓陈的黑大个儿,自以为很幸运地从火海中逃离出来,获得了新生。其实,是大火不屑取他这副行尸走肉般的狗命;他没有资格死亡在熊熊烈火中,只配惨死在爆炸后摩托车的碎屑里。
突然刮起了风,按摩房的火势更大了。
一个被卸去权力的省长遇刺,与一个老百姓受到了伤害实在没什么区别。派出所的警察报案报到市局、市局又报到省厅,几天过去了,案件侦破毫无结果。
只有省委书记和龚歆打来了慰问电话,嘱咐他要小心一些,注意安全。这也就算是很讲究礼节了。
一个官员,不管他曾经当过省长、市长、县长,或者是乡长、村长,这些官衔只是在位期间有效,也只能是在位期间有效;如果不在其位了,当然也就如平民无异。
庾明还没有退位,他还在其位。但是,他的这个“位”只是个象征,没有了权力,也就只能享受平民百姓的待遇。至于他出了被伤害的案件,也只能慢慢等待下去。
公安厅长专门来看望了一次庾明,向他透露了最新的侦破结果:那辆摩托车的车主查到了;但是这个人在一次火灾中丧生了。那辆摩托车也爆炸了。案子似乎很难查出结果来。他反复询问庾省长是不是看清了那个骑摩托车人的脸?有什么特征?
“我只记得那张脸特别黑,特别狰狞。”庾明极力地搜索着当时的些许记忆。
“嗯,三平市公安局有个被开除的警察,姓陈,外号‘黑大个儿’。他现在是重点怀疑对象。他就是那辆摩托车的主人。”
省长、书记来电话慰问,公安厅长登门通报案情,官方的表演就算是至此结束了。剩下来,是朋友们善意的提醒和家人们的焦虑。他们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难道庾明不当省长了还在得罪人不成?或者是往日政坛上的宿敌贼心不死,想趁人之危,实施报复?
最为庾明担心的人除了美丽,接下来便是美玉了。出事第二天,她就告诉虎子:“我要回蓟原,去保护你老爸。”
“阿姨,我爸爸的事情过去了。公安正在侦破,你回去干什么呀?”庾虎听说她要走,真得很着急。这位阿姨不亏是销售大王,她一来到滨海,公司销售业绩就直线上升;他实在舍不得放这位福神阿姨离开。
“虎子,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得知道事情的轻重。”阿姨焦急地开导他,“你说,现在,是做买卖重要?还是保护你爸爸的安全重要?”
“当然是保护爸爸的安全重要。”虎子连忙回答。
“这就对了。”阿姨点点头称赞着,“咱们这个大家庭呀,全仗凭你爸爸呢!你想想,没有你爸爸的影响,你这九龙岛,能开发得这么成功吗?我们家的小饭店,能那么火吗?所以,阿姨必须得回去!”
“家里,不是有我妈妈吗?”虎子嘟囔了一句。
“你妈妈她……脑袋里缺根弦儿。”美玉守着外甥,毫不留情地批评起了性情憨厚的姐姐,“要是换了我,就绝不会让你爸爸一个人出去走动。”
“换你?换会怎么样?”姐妹二人一见面,便拌起了嘴,美丽不接受美玉的批评,“要是遇到那辆摩托车,你照样束手无策。”
“可是,我会让姐夫避开它。”美玉自以为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阿庆嫂,做什么事都要比姐姐聪明。
“好了,这会儿,你回来了。我就把这病号交给你了。”姐姐像是如释重负,“我看你能把他照顾出什么花花样儿来?”
“我不敢打保票比你照顾得好。可是,起码会让他安全无恙!”
“好了,拜托你了!”
美玉果然不食言,第二天一早,就来到姐姐家,动员姐夫去公园锻炼。
“我不去。”庾明搬出了自己的理论,“一瘸一拐地在众人面前亮相,太寒碜了!”
“病号嘛,谁不是这样子。我看你现在就得克服爱面子的思想障碍,勇敢地面对现实,面对社会。那么多脑血拴病人,难道人家都没脸见人,就躲在家里等死?现在,我回来了,拖也要把你拖出去!像你这样子天天闷在家里,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一个大活人,哪能让人家来拖?其实,庾明心里很郁闷,真想出去走一走,关键是这第一步迈不出去。
嗨嗨,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瘸就瘸了,瘸子怕什么?记得有一位国家领导人腿脚不好使,还照样出来接见外宾呢!若是等到腿脚彻底好俐索再出门,哪得等到猴年马月?
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走!
人做事情,难得的是迈出第一步。
庾明在美玉陪同下走进蓟原的劳动公园里,才体会到那一句歌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蓟原市的劳动公园,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园,但是在北方的园林中,也算是极有特色了。它的特色就是:真山真水。它的湖不是人工挖出来的。它的山也不是挖湖之后用殘土堆积起来的山包。公园的山叫东山,山上长满了粗大的柞木树,开始建园时几乎就是原始森林的风貌。它的山顶有一眼泉水,号称琥珀泉。泉水长年流淌,从不断流。泉水经过山间小溪流进湖中,就成了一洼天然净水湖,湖水积多了就通过城市暗渠流向蓟原河。所以,这潭湖水总是活的,永远也不会产生死水潭那种污泥和浊臭,刚刚建国时,**曾经亲临蓟原考察煤矿建设,看到矿工们劳累的工作情况,便指示市委要建一个公园供大家休憩,并亲自取名为“劳动公园”。
过去的劳动公园是封闭管理的,进门要买票。公园里除了星期天、节日、假日,一般游人很少。青年人谈恋爱,买张门票来公园里散步赏景算是奢侈享受了。那时候,人要是走进公园里,看到那副园林风景是觉得非常惬意的。当时,庾明当市长买房子时,就是考虑到离公园近,才选择了这个临园小区。
可是,现在一走进公园,情形与过去大不相同了。刚刚上任的城建副市长在人代会上曾经许诺市民:进公园免费。所以,公园的围墙、大门、栅栏,一夜之间全部推倒。市民们无论从哪儿来,都可以随便跨到公园里去。当然,免费是免费了;过去幽静的环境和优雅的景致也看不见了。从早到晚,公园里人满为患,过去供游人散步的甬道挤满了晨练和休闲的人群。他们络绎不绝,一拨接一拨地匆匆赶路,像是农村的人们成群结队去赶集一般热闹。这些人不但拥挤在这儿遛弯、散步,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喧哗,相互嬉笑辱骂,像是进行着吵架大赛一般;从入园的人员构成看,大部分是来锻练的老年人和下岗后无所事事的失业者,那些个谈情说爱的情侣们不知道都跑到哪儿去了?除了老头、老太太,几乎就看不到几个年轻人。
公园开放之后大概功能也改变了吧!原来围着湖铺就的青砖甬道不见了,却别开生面地铺成了塑胶跑道,正好满足了晨练来跑步人的需要。庾明进了园子,风景花卉没看见多少,只看见了黑压压一片片的人群。窄窄的塑胶跑道上挤满了人,湖畔的小山包上站满了人。就是在刚刚生长出来的绿油油的草坪上,也跑动着一群一群和孩子。这哪儿是公园,分明是一个大集市!
“不管是公园、集市,适合你锻练就行!”美玉看着公园里匆匆走动的人流,提醒他:“你看这些老人,不都在抓紧锻练身体嘛!嗯,还有不少脑血拴呢!你看这几个人,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人很多,但是大部分他都不认识;当然人们也不认识他。不像去省政府机关上班时,谁看见他都会主动打招呼,他是省长嘛!可是,这儿的人,两眼一抹黑,与你毫无关系、毫无交情,谁和你打招呼?谁管什么礼貌不礼貌?
“喂,庾总裁!你好。”猛然间,有人在对面冲他扬起了手。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重化公司的几个老车间主任,正结伴儿往前走呢。
“你好你好……”庾明赶忙趔趄几步,走过去与他们握手。
“呵呵,听说你有病了,怎么没看见你出来锻练呢?”有人问他。
“一瘸一拐的,不想出来啊!”他说出了心里话。
“嗨,是怕丢面子吧?”有人接了话碴,“得病有什么丢面子的。你看,人家有几个进了监狱的贪官,出狱后还来这儿锻练呢;你正好也不上班了,天天来走走嘛!咱们老伙计们在一起聊聊天、扯扯淡,就当散心了。哈哈哈!”
“好,以后我天天来。”庾明当即表态了。
“这就对了嘛!我说总裁,官场那些事儿,别想了……废寝忘食一辈子,也该歇几天了。咱们这把年纪,就图个心情快乐、多活几天了。呵呵……”工人们还是那样,说起话来特别实在。
当面客气客气,说话还算文明,可是,等庾明与他们一分手,他们的话就开始下道了:
“他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得这病了呢?多可惜呀!”
“让人家整的呗!他这么老实的人,到省政府能斗过那些老油子吗?”
“人代会上,他的选票不少啊。听说是让组织部的人给下了绊子。”
“是啊,咱们蓟原那个纪委书记杜小龙,就是他让抓的。杜小龙有爸爸在组织部,还不趁机报复他?”
“喂,那个陪他的女的那么年轻,是他老婆吗?会不会是小姘?”
“去你娘个腿的吧!那是人家的小姨子,原来也是咱们‘矿机’的职工。”
“小姨子陪姐夫,感情不一般呀!”
“怎么。不行吗?”
“他现在得了脑血拴,小姨子能主动陪他锻练,算是不错了。像你那小姨子,你有病还不得踹你两脚?”
“他凭什么踹我?”
“就凭你的嘴说话太臊。”
“算了吧,咱们不过是随便说说,实际上,这小姨子姐夫,精神愉悦。只要俩人愿意,谁也管不着。人家姐姐都不管,你多哪门子心?”
“这些王八蛋,瞎说什么呀?”庾明听到他们议论他和美玉,不由地骂了一句。
“这才好呢!多开心啊!哈哈哈……”美玉倒不在乎,反而开心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