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多事的冬天
如果不是谷生出差,如果不是我骗了几天假,如果我没帮苏宁交了那些住院费,又如果我还有多余的钱,那这接下去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笨笨在我吃完最后一包方便面时犹如神灵样来到住处,我正趴在电脑前建着帖子的高楼。想我夜以继日不停地在网上溜达,想我一日三餐方便面,那样子可想而知的憔悴、枯槁。
笨笨见着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疯了啊?”
第二句话是“你怎么能这样?”
没等第三句话出,我的脸上已是火辣辣的一巴掌,然后是一声又悔又怜的“对不起。”
我没说话,捂着脸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你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可管不着我还是想来看看你,你不上班,也没在医院,你以为我会不管吗?为什么这样做自己?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不是还有我和大家吗?芸芸,好好爱自己,你答应过我的,不是吗?”笨笨的话好动听啊,我酸酸着鼻子在想,如果谷生也有这么在意我那就好了,都两天了,打电话不在服务区发信息没回,他没回电话我也找不到他。天知道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竟无故不见了,真出差了吗?难道又出事?
听着笨笨的话,转悠着我的心事,我嘻哈着:“笨笨,管我没好处的。你都看见了,谷生不见了,珊珊要我赔钱,涛哥不放手,我没了自由,现又加上身无分文。呵呵,一大笔的债,还不了的情,笨笨,你还管得起我吗?”
“管得起,只要你愿意让我管。”笨笨望着我满脸的挑畔,没皱一下眉头。
“愿意?我愿意也没用啊,我不是纯洁的白莲,我是带毒的罂粟花,我不想再害人了。”我的目光又投向了电脑。
“芸芸,你听我说,一个人的圣洁不是装给人看的,只要你自己觉得高贵,没人敢动摇的。但如果连你自己都觉得肮脏,那么人们冠以你圣女称号又有何用?别在乎那个好吗?你应该还原本来面貌的,对不对?人为一个虚名活着多累啊……”笨笨苦口婆心地劝导我。
“对,没错。”我知道笨笨用心良苦,悠悠地站起来说,“那好吧,我还原了。你说管得起我的,现在就要你管我饱餐一顿,然后呢,你陪我去医院看一下苏宁,几天没见怪想她的。再然后呢,我把存折还你,你取钱借我点可以吗?接下来,我得先洗把脸,我要出去……”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事儿,笨笨不说话,只憨憨地笑着点头:“快去,等你啦……”
幸福小饭馆里,我正馋着一盘盘的菜,在笨笨“你慢点你慢点”的话里眼疾手快地抢着吃呢?那样子像是一饿鬼投胎。
我说:“笨笨,让我吃吧,我已几天不知肉滋味了,今天你管我我一定要吃个够的。”
“嗯,没人抢你的,你慢点来。”
笨笨的眼光温柔极了,我看着一失神把手里的茶洒了。“笨笨,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没为什么,你是我室友嘛。我还要在你手下混呢,不是吗”笨笨羞着脸。
“就是这些原因吗?还有没有别的?说老实话,你喜欢我爱我不?”我没正经地问。
“芸芸,你想听老实话吗?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我……”,没等我听完笨笨的话,口袋里的手机不识趣的响了起来。
“一定是谷生来电话了,笨笨,你等一下啦。”我的欣喜若狂不亚于刚抽到的大奖,顾不得笨笨沉下了脸。“怎么是家里的电话呢?”一见电话的来电显示,我的心突地一沉。
“谁?哥!爸爸怎么啦?心脏病犯了?很严重吗?……真的很严重!那怎办?哥,爸送医院了吗……?妈妈叫我回家?哦,爸说想我回家……好的好的,我马上回。哥,你先好好照顾着爸,叫妈妈别担心。有车我今晚就回……”
接完哥哥的电话,望着已挂断的电话,我都急哭了,对笨笨说:“笨笨,存折还你了,你马上给我取钱好吗?我爸病了,晚上我得马上坐车回家。我没一分钱,你先借着我,谷生回来,我再还你,可以吗?”
“好,没问题。芸芸,你再吃点菜,我去给你取钱。”笨笨一边叮嘱着我,一边跑出去了。
我食不甘味,心早已飞往苏江的那个小城乡了。
我的爸爸,一个生性淳朴忠厚老实的农民,他像所有的父母一样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当指望哥哥成龙(哥哥高中还肄业呢)的愿望落空后,他就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指望着我读完大学能出人头地,可是他不知道我一直骗他。我离开苏江来到边城,当第一天在酒吧上班打电话报平安时,我说我在一家外企做秘书,拿一份高薪有一个好职位。妈妈有来电话说,爸爸好欣慰,常在乡人面前炫耀我的风光。可想而知我的谎言是多么害人不浅啊,我没有再解释什么,将错就错地瞒了一整年。我想只要多寄钱回家,在哪做,做什么都不重要,我的孝心应该可以圆我的谎。我有想过等有能力接爸爸来边城玩的,可没想爸爸心脏病犯了。想着爸爸面对黄土背朝天的艰辛,想着他一辈子也没能离开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我的眼泪唰唰直流。
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关切地问:“小姐,你怎么啦?”
我忙摆手说:“没什么,菜太辣了。”一句掩饰的话,却漏洞四出。
半小时后,笨笨回来了,一包钱一张回苏江的票摆在了桌子上。
“最后一趟车了,我帮你买了一张票。芸芸别急,这钱你拿,还有这张卡,我把钱带卡里了,这样方便些,你要用钱就自己取。”笨笨买了单,拉起我就走,“还有两个小时,够你回家收拾行李的。”
走出饭馆,我的无助让笨笨起了怜悯,或者他早在心里痛着。笨笨牵着我的手像牵着一个宠爱的孩子,时不时投来关切的目光。我的幸福是此时笨笨攥着我手的温暖,冬天太冷了。
乡村。雾蔼。
望见炊烟袅袅升起,看到排排红砖青瓦,偶尔听到一声牛哞,时不时有台阶的梯田闪过时,我才确信我已到家了。
坐了一夜的车,我于这个冬日早晨沉实地踏上了家乡路。生我养我的故土啊,我回来了。我在心里大喊飞奔回我那熟悉的久违的家。两间红砖青瓦的楼房,一棵大桂树,那里就是我的家,近了,看清了,原来的红砖青瓦上面还有我儿时稚嫩的笔迹;原来的大桂树上我还找得到离家时刻划的一条痕。家啊,我的家啊,梦里千回,今我终于回来了。我的泪水在眼眶里百转千回,就差掉下来了。
“妈妈,我回来了。妈妈……”推开门扔下行李我就叫开了。
“芸芸回来了啊,真的回来了啊。让妈妈看看,好好看看,芸芸长高了漂亮了没?”妈妈从里屋出来,见到我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咋这么瘦了呢?”
我抿着嘴笑可眼泪止不住地流,抱住了妈妈说:“妈妈,我没瘦,我是想你想瘦的了。妈妈你知不知道我天天梦见你,我想死你了。妈妈,是你瘦了是你苍老了呀,看,你都有白头发了。妈妈,你辛苦了!。”抱着妈妈闻着那熟悉的味,我久久不愿意松开。
“傻孩子,人老了总会有白头发的。来,别淘气了,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小心让别人看笑话哦。”妈妈拍着我的背,像哄一个入睡的孩子。
“嗯。妈妈,爸爸在医院谁照顾啊?哥哥嫂子呢?”我没见哥嫂他们忙擦干泪问了。
“在医院呢。芸芸,呆会见到哥哥嫂子你客气点,他们说什么你都听着啊,千万别驳嘴知道吗?”妈妈严肃的表情有点让我吃惊。
“怎么啦?为什么啊?我只是不在家,难道爸爸病了让他俩侍候几天也罪过吗?做人子女理应尽孝道,嫂子不知道哥难道也不知道吗?”
“话是没错,可你嫂子不这样认为。还有……”妈妈吞吞吐吐,像是有难言之隐。
“放心吧,妈妈,我带了钱了,爸爸住院费没问题的。走吧,我马上想见爸爸。”挽起妈手,我急着往医院赶。
“不是这样的,是……”我没听妈妈说话,妈妈也因我的心急打住了话。
几天时间里,我尽和医院打交道。前些天在边城送苏宁进了医院,今天我又在苏江的乡医院看望爸爸。同样是病人,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一种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种是情比金坚的友情。对苏宁是怜惜有之,对爸爸却是挚爱之深。
透过315病房的玻璃窗,我见到了躺在病孱弱消瘦的爸爸和坐在病床边喂药的哥哥。我的嫂子,那个粗俗的女人叉着手站立一边,不帮忙还翻着白眼,嘴里正不停地嘀咕着什么。
我想冲过去,被妈妈一把拉住,“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千万别同嫂子吵架,一定不要。”
“妈妈,我自有分数。”推门进来,我轻声叫了句:“爸爸,我回来了。哥,你辛苦了,我来喂吧……”见爸爸从病微微抬起身子看着我见哥哥停下了喂药的手,我极其复杂地对他们点着头,同时也向嫂子点头说:“嫂子,你……”。
没等我说出问好的话,嫂子的高音喇叭见我就开始广播了,“哟,我家会赚大钱的小姑子回来了啊,稀客稀客哪。回来不耽误你工作吧?你哥哥也真是的,干嘛叫你回来呢?想你那份工多体面多荣耀,想想我们江家的祖先肯定是积德了,培养出个大学生竟当起了酒吧小姐,多厉害多威风啊。芸芸。你真了不起……”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你没见爸爸病着吗?”哥哥拉了拉嫂子的衣服,以示意爸还躺在病床。
“哟,这做的出还怕人家说啊,早知道这样当初咋没想清楚呢?芸芸,你说呢?你打电话来说你在外企当秘书,原来不是啊。亏还当你是个宝,逢人便夸你有出息,想不到哦你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你知不知道爸的病就是因为听说了你的事才发作的,你是罪魁祸首……”嫂子不依不饶地说着,全然不顾哥哥的频频示意。病的爸爸没说话,只是很费力地呼哧呼哧地呼着气。
嫂子的一字一句也像似刀割的一样,我的心刹那间全碎了。坐在床边,我不敢抬头望着爸爸。爸爸没有厉声说话,他只是用怜惜的眼神看着我,那昏浊的眼里有慈爱有心痛有疑问,他狠狠地盯了嫂子一眼,回头轻柔地拉着我手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芸芸,回家了就不要再出去了,在家有爸妈、哥嫂呢。咱不出去不受那个罪,咱要清白做人,你知道吗?……嗬嗬嗬……”话没说完,爸爸咳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捂着胸口坐了起来。
“爸,我没做坏事,我只是在酒吧工作,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我是清清白白的。爸,爸……”
我拍着爸爸的背,这番辩解止不住爸爸的咳嗽,相反爸的脸由红转青,呼吸也急促起来了。
“爸,你消消气。你没听见芸芸说她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吗,也许是人家误传了。这做没做也只有芸芸她自己知道,既然她说没就没吧,你又计较什么呢?江家的门风坏不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嫂子的嘴像刀,快得我没法准备,我真想同她理论一番的,可看到妈妈制止的眼神,我吞下刚出口的“你”字。嫂子见我呆立着,她一把拽过我,自己凑到爸爸前面。
我一个趄趔,差点被嫂子拽得失去了平衡,妈妈一把扶住了我说,“芸,一边去吧。让我来。”妈妈坐在了床边,一边拍着爸爸的背一边说:“芸他爸你保重啊,先歇着,别说话。他哥,快叫医生快叫医生……”
爸爸一边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边又嗬嗬嗬地咳着,那只手抓着胸口的手越来越紧了。他的眼睛湿润地像一汪水,他在看着我,恋恋不舍地看着,又满是怨言地看着。我知道他想说什么知道他还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可是终不得说。
病房里一阵忙乱,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把我的眼睛晃花了,随着医生一声“送ICU重症病房”的令下,我的心突地沉了下去。
爸爸,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如你有事,我真要成一个千古罪人了。我的孝心未尽我的心思还没同你说清楚。爸爸,你一定要挺住啊……
我的祈祷我的心声上天没听见,死神在第二天凌晨请走了我的爸爸。不管我叫得呼天抢地,不管我哭得死去活来,爸爸始终没能再睁开眼睛。
我的爸爸终是走了,带着怨恨带着遗憾。而我这个女儿却是那个始作俑者,我哭我该以怎样的颜面对待这个家呢?
当我哭着对妈妈说:“是我害死了爸爸,是我害了爸爸,妈妈,对不起啊,对不起……”时,妈妈木然着,说:“孩子,这是命啊。不关你事,是没那个享福的命啊……”在哽咽声里,妈妈同我说起了爸爸病发前的事。我知道一切无可挽回,我面对的是爸爸的死和哥嫂的怨,无法承受但一定要承担。
操办一场隆重风光的丧礼,没有排场和面子是办不下来的。乡下的风俗是不管哪家办丧事,不用发动相请,乡邻自会主动上门帮忙,帮发孝布帮做孝衣,更有内行者请和尚念经做道场,说是帮死者超渡,一般五天下来选好日子就可出殡的。自然,费用也不菲。
我是罪人,也不懂这些规矩,一切只能听之任之。有人安排着哥阂跪在爸爸的灵床前烧纸钱,说那是孝子贤孙该做的事。
哥哥忧伤着也更木然,他没说我也没骂我,只是很小心地拍拍我的肩头,我知道他也心伤只是无法更好的表达。做为长子他有尽孝,做为老公他可能无能了点,做为哥哥他没话说是住好兄长,我没有权再指责什么,我只能怨着我自己。
我的泪早已流完,在人们的指指点点里,在妈妈伤心绝望的眼睛里,在嫂子笑着收帛金哭着骂我的做作里。我如一个濒死的人,麻木地跪着,没完没了地烧着纸钱。一张张纸钱经火的炙烤,瞬间即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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