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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悲歌——伪王之乱:第一百零四章 罂粟,开败于战场之上(1/2)

    芙洛里从小就讨厌很多东西:狮卫城、巨人、礼仪,还有她可爱的弟弟。梅戎公爵膝下本有一女一子,后生的是个男孩,所以老公爵想要把领地和爵位都传给儿子。

    但对待芙洛里,谁都不能把她当作女孩,狮卫公爵之女很早就开始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而烦恼。烦恼一点点变成怨恨,像一双无形之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终于有一天,圣主听闻芙洛里的祈祷,将那个三岁的男孩带往了天堂。

    梅戎公爵痛不欲生,伏在儿子的棺材上哭到喉咙发不出声音。虽然老公爵多有怀疑,但芙洛里是他多年之后的唯一选择。

    现在,芙洛里正身处黑暗,耳边传来冷风的呼啸。她以为自己已经乘上了前往地狱的马车,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边,如果待会需要同魔鬼战斗,她须要一把称手的武器。

    她摸了许久,忽然摸到一个柔软的东西。芙洛里浑身一僵,耳边的风声变成令人烦躁的耳鸣。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是移动瞳孔看向指尖。没有人知道那到底什么,芙洛里宁愿自己看到的是一片漆黑,但她分明看到了一双充满血丝的大眼睛正瞪着自己,只能用余光稍微瞥视它。

    两颗圆滚滚的眼球仿佛没有眼皮遮拦一样眨都不眨一下。芙洛里若正视它,它就会立刻从黑暗中消失,但她又不敢真正移开视线。颤抖的呼吸在耳鸣中显得脆弱而轻微,芙洛里杀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不知道这是哪一个,但身为女人——她终于记起自己还是个女人——一种直觉勾勒出淡淡的轮廓,一个矮小的身形直挺挺地躺在她身边,和僵直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弟弟?”芙洛里发现自己的声音小如蚊蚋,“是你吗,我的弟弟?”

    像是被猜中了心事一样,芙洛里手边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怪叫,但芙洛里没有闪躲,她一把掐住黑暗中的某物,拼尽全力合拢虎口。“不要恐吓我!让我告诉你,如果再重来一遍,我也会把你杀了!听到没有!”

    被芙洛里掐住的东西不知从哪里发出“咔咔”的声音,恐惧和勇气凝聚成一股力量朝未知挤压而去。芙洛里的面容变得扭曲而证明,双眼同样布满了血丝。一个三岁小孩的脖子应该非常脆弱,但芙洛里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有把它拧断。

    芙洛里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这是她还活着的证明。眼前的黑暗正在一点点消退,几个模糊的影子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芙洛里没有丝毫动摇,在掐死自己的弟弟之前,她是不会松手的。

    “——下?王后陛下!”

    芙洛里听到一连串熟悉的呼唤声,那声音沙哑又急切,是个中年人。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父亲,他一定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又要被杀死一次,匆匆从地狱深处前来报复。芙洛里哀鸣一声向前猛扑,准备和一切复仇者同归于尽。

    “陛下!”

    芙洛里的殉死没有成功,她撞在了一面结实的墙上,疼痛让她睁开了眼睛。年轻的王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的父亲或弟弟,而是满脸焦急地方汀公爵。见到芙洛里恢复清醒,大师终于松了口气:“陛下,您终于醒了……您刚刚、刚刚突然掐住身边士兵的脖子,又朝我扑过来,就像着魔了一样。”

    芙洛里小脸苍白,不停扫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狮卫主堡中的领主寝宫。领主的床榻温暖舒适,厚厚的被子传来令人不忍离开的热度。芙洛里掀开被子就要爬起来:“战事……战况如何?”

    方汀愣了片刻:“伊斯滕暂时停止进攻,将狮卫城围住,现在我们很安全。”

    闻言芙洛里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双肩耷拉着靠在床头。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地上口吐白沫的士兵,刚才在黑暗中被芙洛里掐住的不是什么她的弟弟,而是一个无辜的普通人。不省人事的士兵被侍从拖出去,偌大寝宫便不再有任何战争的气息,和往常一样。

    严冬的寒风仍然没有从大陆上离开,深褐色的泥土上横铺一层尸体,腐烂速度异常缓慢,好似在留恋自己生前的样子。圣主军和狮卫军各派出十名收尸者清扫战场。这二十人身穿没有防护能力的荨麻布衣,在冷风中冻得浑身发抖,皮肤暗红。城墙守军和城下围军密切注视他们,只要他们不做收尸以外的事,所有人就都不会拿出武器。

    守尸人虽然属于不同势力,他们可能是同胞甚至是同族。面对死者,他们不会有过多语言,闭着嘴巴把尸体拖到指定地点,并把还能使用的装备扒下来。尸体大多支离破碎,断裂的白骨曝露在阳光下,血液被冻成黏稠状,不肯和泥土融为一体。

    大多数情况下,狮卫士兵和圣主士兵会像相亲相爱的兄弟一样黏在一起,若要分开它们,将需要两方守尸人齐心协力。几位守尸人都经验丰富,不需要相互知会,就凑在一起,合力处理怪异的尸体。他们或用小刀或直接撕扯,不确保能精准地分开,但一定要在尸体上留下可以辨认的标识,证明这是哪里人。有时候,一条手臂就是一个圣主人,一个双头怪物也是个狮卫人。

    收尸者们一直清理至太阳西沉,在最后一个环节时相互交换罂粟壳。这种能让人上瘾的东西本质上没有什么味道,不过其中一个圣主人说道:“这是我从鸦卫买到的,有酒花的味道。”

    狮卫人不相信:“北边还能长罂粟?”说着便从对方的手心里捻了一些。和普通的口味相同,没什么特别的。

    “唉,”之后他们会进入正题,圣主人问狮卫人,“死了多少?”

    “四百人。”

    “放屁,”圣主人瞥了一眼高高的尸堆,“我干了这么久,这少说也有六百人。”

    狮卫人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圣主人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身后:“我们死了一千四百人,外加两个巨人。”

    “巨人……”狮卫人眯起眼睛,“该怎么处理?”

    “就地烧了。”

    当晚,狮卫城在就像在聚举办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一样,一堆堆尸体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火苗和浓烟窜上半空。芙洛里站在城头为这些死去的弟兄哀悼,然后开始思考日后的战斗。

    一名从战场归来的士兵为芙洛里带回了她的附魔剑盾。年轻的王后郑重其事地接过它们,然后开口问道:“那个士兵,他叫什么名字?”

    “马克,”士兵黯然道,“马克·斯特林,”

    芙洛里重复了一遍:“马克·斯特林,我记住了。”

    另一边,一支为数十人的圣主小队趁着夜色潜行至狮卫农场附近,找到了埋藏米伦将军的陷阱。他们赶紧用铁锹挖开泥土,用力将米伦拉出来。米伦体型又大又沉,士兵们直到次日凌晨才把他彻底挖出来。

    米伦昏迷不醒,没有呼吸,看上去就和死了一样。一名身披黑布的士兵上前为米伦划十字,忽然他身上发出耀眼的白光,连黑布也无法完全遮挡光芒,以至于城上的狮卫守兵也看得清清楚楚。芙洛里望着白光的方向叹道:“还是没办法击败米伦吗。”

    米伦受圣光庇佑,像获救的溺水者一样猛地咳嗽起来,新鲜的空气钻进他的鼻腔,滋润他的肺部。圣主士兵见状相互庆祝,纷纷抓住米伦的手臂:“将军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来,我们带您回去。”

    米伦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耳边都是自己的呼吸声。他抬起手臂,好像想要抓住什么:“圣痕,我的圣痕还在吗……”

    士兵卸掉米伦的盔甲,背部十字形的伤口无论看多少遍都触目惊心。“圣痕还在,将军。”

    圣主营地外,伊斯滕和赛克罗正在焦急地等候救援小队归来。他们远远看见士兵们抬着一个魁梧的身影一点点靠近,老国王激动地猛推军医:“米伦将军回来了,快去接应!”

    米伦伏在同胞们的身上,像这样狼狈地回营还是他服役以来第一次。他看到国王和王子亲自出来迎接,执意要下跪行礼。“陛下、殿下,我……有辱近卫的名声。”

    “你做得很好,马奎斯卿。”伊斯滕弯腰将他扶起,全然不顾他赤露全身和不断掉落的淤泥。“请不要责备自己,你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米伦流下泪水,“我一定会救出贝瑞德殿下的。”

    “贝瑞德……”老国王长吟一声,眼眶里饱含泪水,“那就有劳将军了。无论我的儿子生死,请卿一定要珍重。”

    说起贝瑞德,他的精神状态好得吓人,两眼瞪得像两颗大葡萄,极力在昏暗的地牢里看清一切。狮卫狱卒已经准备好了一排觊觎王子身体的可怕女性,企图留下查美伦优秀的血脉,可惜在出动之前就被芙洛里拦住了。

    贝瑞德一下就听见了动静,在叉形刑具上扭动脖子。“狱卒!我要见你们的领主。”

    “我就是他们的领主。”芙洛里拿来火把凑近贝瑞德,差点把他的眉毛全部烧掉。贝瑞德甩了甩蓄着金发的脑袋,依然保持一位贵族应有的理解。“梅戎小姐贵安,虽然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我现在姓查美伦,给我记住了。”

    “请您恕罪,我没有参加过任何一位弟媳的婚礼。”贝瑞德愤怒地耸动胸膛,“查美伦这个姓氏不是谁都能拿来用的。”

    芙洛里气愤的不是贝瑞德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而是他竟然以“小姐”相称。这触动了芙洛里的某根心弦,她随手挥动火把打在贝瑞德的脸上,烧掉不少金黄色的胡须。

    小小的火苗顺着胡子一点点逼近贝瑞德宽阔的下巴。

    “我要提出决斗邀请!”贝瑞德突然大叫道。

    芙洛里收回火把皱起眉头:“你说什么?你清不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

    “我要和你的人决斗,梅戎。”贝瑞德眼中的火焰陡然而生,“只要那个人能将我杀死,即使是父亲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如果你就这样杀了我,圣主大军的仇恨就会将整个狮卫城踏平。”

    芙洛里心中的疑惑快要溢出来了,竟然有人会当面教她怎么杀人。她猛地给了贝瑞德一拳头,鼻血飞溅在地上。“我为吕讷有你这样天真的哥哥感到羞耻!战争结束之前,你的父亲都不会知道你的生死,直到你俩的头颅并排挂在狮卫城上。”

    之后的三天里,米伦组织士兵发动了大大小小十数次进攻,企图进入城内寻找被俘的贝瑞德,但遭到狮卫守军的顽强抵抗,侵入都没有成功。伊斯滕望着冒浓浓黑烟的城墙,思忖要不要配合米伦的行动。“围城已经进行五日有余,如果此时吕讷的援军抵达——”

    “吕讷不会派援军来,陛下。”古登骑在马上,用一块手帕遮住嘴巴,他刚刚咳出不少血。“不仅如此,他还带走了城里的大部分士兵和粮食。”

    伊斯滕看了公爵一眼:“你怎么知道?”

    “吕讷的性子您应该比我清楚,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这个。”

    两人正站在通往东北方向的公道上,由于狮卫人闭门不出,本应平整的道路上却有大量新鲜的车轮印,老兵说这些痕迹距今最多只有十天时间。

    伊斯滕抖动着苍白的嘴唇,转过身去叹息,不让古登看到自己的表情。“直到刚才,我仍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人人口中冷血的怪物。但是、但是……”

    “陛下。”古登本想轻拍伊斯滕的后背,但有碍于君臣地位,他没有这么做,只是垂眼向他微微鞠躬。“别忘了您除了是个父亲,还是位国王。”

    “你说得对,亚德里克。”伊斯滕离开冷风瑟瑟的公道,“你说得对。”

    围城第四日,狮卫城内的粮食开始变得紧缺。城内不止有数百名士兵,更有不计其数的市民。芙洛里命令士兵打开城门,老少妇孺们如果想要离开,没有人会阻拦他们,而圣主军也不至于攻击平民。

    查美伦王朝没有规定的纪年方式,而大学士是这样记录当时的情况的:

    “十一世陛下在位第十三年中的第一月第九日,伪王所占领的狮卫城终于向正义之军打开了城门。但卑鄙的伪王王后芙洛里·梅戎将无辜的狮卫百姓当作盾牌,令士兵混杂其中并伺机突围。伟大的十一世陛下很快觉察出了这一计谋,但仍然下令士兵不要伤害任何一个人。藏身其中的伪王士兵感受到了十一世陛下犹如圣子在世般的慈悲与宽容,当即决定改邪归正,不再听信伪王的蛊惑。”

    吾王慈悲。

    “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子,一个都不许出城!”

    芙洛里和方汀全都在城门口监管出城秩序,也让敌人们看看狮卫士兵的决心。出城人员各个垂头丧气,谁都不愿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三位长相相似的兄弟抱在一起,由十一岁的哥哥带着向前走,他们的父母不知道去了哪里,以后的日子,只有他们三人相依为命了。

    几名看上去正好在服役年龄的男人在出城队伍末尾畏畏缩缩,脸上抹满了沙土。前方士兵催促市民离开,他们几个就低着头,用粗糙的长袖挡住自己的脸,还往队伍里挤了两下。

    “不许拥挤!”一名军官指着后排,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嘿,你们!抬起头来!”

    男人当即愣在原地,也不抬头,一团团白雾从他口中呼出,间隔越来越短,最后变成一长串。

    军官已经拔出剑刃,用剑尖逼迫其中一人抬起下巴。狮卫市民们纷纷转头盯着他,看到的是一副年轻力壮的面容。

    “王后陛下有令,凡役龄男子,全都要留在城里!”军官愤怒地大喝,“滚回城里,你这个懦夫!”

    “我、我是炼金术师!”男人从衣袋里掏出一条铁制的项链,三个堆叠在一起的沙漏证明了他的身份。“我受公会保护,我要出去!”

    无助的喊声激起了懦弱之人的求生欲,不少男人纷纷掏出炼金术师项链高举过头顶,就像开春猛然长出的杂草。

    “我们是炼金术师!”“我们是炼金术师!”

    芙洛里带着怒火疾步走向混乱的源头,她扯开自己的腰带,把剑鞘扔在冰冷的广场地砖上。“谁是炼金术师?”

    “我、我是!”

    一个矮小的年轻人显然没有看见芙洛里的动作,他从炼金术师群中挤出来,踉踉跄跄地跳到芙洛里面前,差点脸朝下栽个跟头。他的脑袋正好垂在附魔剑上方一点点,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致命的错误,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炼金术师、炼金术师!”芙洛里连声冷笑,“几百年间,炼金术师都生活在狮卫令内,如今正是要你们保卫家园的时候,你告诉我,你们参加过什么战役?在战斗中做了什么贡献?”

    广场上鸦雀无声。

    芙洛里红着眼睛举起长剑,年轻的炼金术师只看到剑刃的影子慢慢移动最后停在了他的脖子上。

    “士兵!”芙洛里一边高喊一边挥动手臂,“处死叛徒!”

    头颅落地的一瞬间,狮卫士兵全部拿出武器,将所有表明身份的炼金术师围在中间。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狡辩的余地,手上的炼金术师项链还来不及藏起来。

    一名士兵抓住年轻男子的头发,把他拽倒在地,带着愤怒刺出长矛。炼金术师的心口被穿透,他瞪大了双眼,像一只陆上的章鱼一样扭动四肢。炼金术师项链被他抛到身边的水洼里,沾染上了肮脏的尘土。血液很快顺着地砖的缝隙流过来,淡到几乎看不见。铁制项链不再散发智慧和权威的光彩,渐渐沉入血与水的深洼中,被人遗忘,不被计较谁是它的主人。

    城外的圣主军也发现了城中的骚动,单薄的惨叫如同树上唯一几片树叶在风中发出零碎的摩挲声。一个炼金术师侥幸逃出了围杀,芙洛里亲自拉开弓箭,在他跑进离城队伍之前将他射倒在地。

    “是个炼金术师,他们正在被士兵围剿。”古登看到每一个企图逃离城市的人手里都拿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如果没有这些人,胜利就近在我们眼前了。”

    伊斯滕想起了王宫中那个老得走不了路的炼金术顾问。“这样一来,炼金术就几乎绝迹了。”

    年迈的国王只不过是陈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让古登感到全身冰冷。或许陛下已经看到了战争结束之后的事情,他想,人站得越高,看到的景色也就越多。

    一共有四百余名炼金术师被杀死,这是狮卫城、甚至是狮卫领内最后一批炼金术师。芙洛里看着血红色的民法广场,身体摇摇晃晃。忽然她发现原本一同监管开城的方汀从刚才开始就不见踪影,便令人去寻。

    “大师正在塔楼里。”士兵回报,“他似乎、似乎在给谁写信。”

    芙洛里脑中的想法百转千回,一时间愣在原地没有行动。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但方汀救过她好几次,她不愿意这么想。

    塔楼连接主堡,在顶层可一览一侧城墙。狮卫士兵已经在底层整装待发,只要王后一声令下,他们就攀上梯子,将奥术大师擒住。但芙洛里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一个人抬脚上梯。

    和士兵报告的一样,方汀正在围绕墙壁的石板上写信。没有围栏的窗户上摆着几只鸟笼,信鸽在里头咕咕叫。

    老法师聚精会神地伏在石桌前写信,没有发现背后有人。法卫人的书信通常用法术写成,所以经常能看见一支羽毛笔在纸上自动行文,但方汀这次亲自动手,看上去是特别重要的信件。

    鸟笼里的鸽子忽然扑棱起翅膀,方汀这才发觉有人来了,叹息一声后放下羽毛笔。芙洛里把刚才砍下的头颅扔在地上,大有一副“我已经做了”的倔强。

    “在下面的时候,我想过要出言阻止你杀死炼金术师。”方汀眼圈发黑,看上去又老了十岁。“但我看着你拔剑的身影,忽然觉得你和吕讷陛下很像。你们是同一类人,所以我放弃了。”

    大师将桌上的信递给芙洛里。信上没有一句讨好伊斯滕的话,这是一张求援信,是写给吕讷的。

    芙洛里仔细信上内容,但时间紧促,不知是否有其他秘密无法立刻读出。她满意地点点头,当着方汀的面把信折起来,从桌旁拿起信封。“我会把信派人送出去的,只不过如今敌军围城,我无法确保信使是否能及时送到。”

    方汀唯唯诺诺,没有其他响应。芙洛里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狭窄的塔楼顶层。

    方汀犹如被雷霆劈贯全身,摇摇晃晃倒在石桌上,几分钟前他还不顾一切地写着求援信。塔楼内的冷空气变得稀薄,令方汀难以呼吸,他又从桌上跌倒,趴在狭窄的塔楼平台上干呕不止,呕得眼泪横流。

    “吕讷……吕讷!”

    芙洛里完成了对西面城墙的修复,如果粮食储备允许,他们本可以再坚守七日。年轻的王后看到方汀出现在民法广场上,拄着晶莹剔透的蓝宝石法杖向没有战火的方向走去。芙洛里不再管他,移回视线继续做自己的事。

    大师空洞的眼神映在蓝宝石的截面上,扭曲成可怕的形状。他正走向圣涅克莱大教堂,教堂大门敞开,无数伤兵躺在门前的空地上。

    一名修女正在协助医生的治疗工作,在水井和伤员之间来回奔走,打来一桶桶净水。她不停地将布浸入冰凉的水中,双手已经冻得通红。由于不得不经常下跪,长裙的膝盖处灰白一片,但她自己似乎还没有发现,注意力都在那些骇人的残肢断臂上。

    方汀就在冷风中看着那个修女,想起自己远在法卫城的妻子。当年两人相识在白金湾,方汀夫人在浪花边缘欢快地奔跑,张开双臂向海鸥大叫。那个时候,方汀光是坐在石头上看着她,就能感觉到,她就是那个为他带来整个世界的女子。

    修女正试图安顿一名重伤的士兵,后者失去了左臂,半边脸也不见了,浮肿的嘴唇放不下一根舌头,在牙床外甩来甩去,神智极不清醒。修女眼含泪水,轻轻呼唤他的名字,硬是不让他离开人世。士兵一会闭上双眼,听到有人叫他,便又睁开眼睛,从口中发出咕哝声。

    医生前来检查士兵的状况,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圣主是执意要带他走了。修女不甘心似地使用圣术,确认无计可施后,站起来转过身去,医生要送士兵上路了。

    由于蹲跪的时间太久,忽然站起让修女眼冒金星,脚步不稳就要倒下。忽然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扶着她跪坐下来。

    “格雷格?”修女看不清帮助她的人是谁,下意识地叫出这个名字。方汀微笑道:“很可惜,以琳修女,我不是你期待的那个人。”

    “哦,是方汀大师,恕我失礼。”以琳勉强露出微笑,“说实话,我已经不再期待谁,或什么了。”

    “你已经是这座城内最有可能活下来的人了。”方汀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伊斯滕陛下不会杀害教廷的人。”

    “陛下?”以琳听出了什么,“您这是什么意思?”

    方汀忽然伏下身子,躺在以琳的膝盖上,装作受伤的样子,让以琳把脑袋凑过来。“战斗开始后,我要带你出城,不管是去找格雷格还是去找教廷的人,这都由你来决定。”

    “大师?”

    “以琳!”方汀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战争,已经结束了!”

    九个小时后,太阳完全西落,比过去任何时候沉得都快。狮卫城内粮食殆尽,狮卫士兵要么被慢慢饿死,要么趁着夜色突围。芙洛里和方汀不吃不喝在会议室中闭门不出,桌上的羊皮纸地图因反复推演而被磨损得薄如虫翅。

    坐在桌前的两人作为最高统帅,不约而同地瞄准了一个地点——位于城市微偏东北方向的一座废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伊斯滕带来的上千教廷圣卫都在彼处,其他普通士兵撤退至千米之外。

    废墟挨着城墙,中间隔一座小型农场。如果想要突围,这个地点不容忽视。方汀已经盯着它很久了,但芙洛里与他有根本性的区别——年轻的王后不打算寻找突围的机会。

    “没有城墙,我们就没有胜算。”芙洛里指了指废墟,“带一支百人的部队,把敌人引过来。”

    方汀闻言激动地摇晃身体,佯装改变坐姿。“我领部队去。”

    芙洛里没有发现大师的小动作。“或许不需要那么兴师动众。”

    “每一次战机都要全力以赴。”方汀忽然站起来,把一个特别的棋子放在地图上。“敌人一看到我,一定会集中精力前来阻挡,这样效果才好。”

    “那么换做是我来当诱饵……”

    方汀立刻反应道:“您需要在城内稳定士气,如果遇到意外就无法挽回了。”

    芙洛里静静地听完方汀说完,手中摆弄着棋子。方汀呼吸急促地说完自己的观点,整个会议室忽然沉寂下来,蜡烛的烛光微微抖动。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直直盯住芙洛里的眼睛,喉结微微下沉。

    “我知道了。”芙洛里放松了坐姿,往椅背上往去,“那这个任务就交给您了,大师。”

    确定好战术后两人即刻离开会议室,王后继续巩固城防,大师在营地内挑选参与作战的人员。一名斥候从东面边门快速入内,夜色中他无法看清统帅的位置,只能一边跑一边大叫:“公爵何在,王后何在?”

    方汀率先回应:“有什么情况?”芙洛里刚刚从城墙上下来,身后跟着几位爵爷。

    “一支、一支狮卫大军正朝我们移动!”斥候喘了口气,“大约有一千人,我离开时,他们已经越过敌人的包围了!”

    “什么?”芙洛里抓起斥候的领子,“你看清是谁的部队了吗?是陛下,还是格雷格?”

    “都不是,”后者瞪大了眼睛,“是海沃德伯爵!”

    “海沃德……”芙洛里丢下斥候,抬眼望着昏暗的天际,“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投靠我们的时候就没有费一兵一卒。”

    “您为何要如此评价伯爵大人?”方汀问道,“说不定他是来支援我们的呢。”

    “圣主人没有攻击他们,一定是串通好的。”芙洛里令所有士兵往东北城墙移动,“作战取消,准备守城!”

    狮卫城内的士兵如同阖家逃难一样散乱移动,不明来意的军队正毫无阻碍地逼近城墙,只有寥寥十几人站在城上拉弓警告:“停止前进,报名身份!”

    “我乃狮卫伯爵海沃德,前来援助王后陛下,速速开门!”

    城下两名士兵高举火把,一位骑着高壮大马的男子越众而出。海沃德伯爵身体强壮,方方正正的脸上有几道浅到看不清的伤疤,胡子浓密却被精心修理,胡渣连成灰蒙蒙的一片。他披着纹有自家的徽纹——一条狮口中被锁链绑缚的美人鱼——哦,真是有趣的家族。现在看来,海沃德家族在伊斯滕和吕讷之间左右逢源也不足为奇,谁都不知道美人鱼的子嗣脑子里在想什么。

    芙洛里命令士兵矮身移动,在海沃德等待答复之前完成布防。所有火把猛然亮起,将整面城墙全都照亮,看上去墙后有一支千人大军。

    “是谁命令你来支援的?”年轻的王后问道。

    “救援卫城,责无旁贷。”海沃德的语气很轻松,“没有人命令我,是我自己来的。”

    “那么想必伯爵大人的庄园现在已经陷落了吧。”说话间,东南城墙上的火炮手已经将弹药装入炮膛内,点燃的火把就在引线上方一寸的位置抖来抖去。

    海沃德沉默了半晌。“庄园内也有士兵驻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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