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进入包围的?是和伊斯滕串通好的吗?”芙洛里慢慢转动身体,从面对海沃德变为侧对他,一只手在腰间张开五指。火炮手确实看在眼里,喉头变得异常干涩。
海沃德叹了口气。“陛下,我是来援助你们的。如果狮卫城就此陷落,您该如何向吕讷陛下交代?”
伯爵在城下滔滔不绝地说着漂亮话,芙洛里一句也听不下去,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身后。忽然,海沃德似乎快要结束他的演讲,芙洛里听到了“总之”这个单词,她猛地紧握拳头,身后火炮手手腕一沉,小火苗立刻顺着引线滋滋地烧了下去。
“总之!为了狮卫城和所有同胞着想,请您速速开门,敌军随时会——”
轰!
炮火声淹没了海沃德的声音,一颗炮弹带着爆发性的火光冲出炮膛,直直落向城墙前方。海沃德的部队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圆滚滚的铅球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最终砸向阵列最前方的海沃德。一些靠近落点的士兵在死之前,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伯爵被铅球压扁,随即被扬起的灰色土尘吞没。
远方的圣主士兵刚准备休息,炮火的隆隆声经过长时间的延迟抵达他们耳边。古登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狮卫城下有一支不小的军势。“那支部队是怎么回事?怎么出现在那个位置的?”
士兵唯唯诺诺:“大人,敌军是从教廷圣卫的缺口处入内的,所以报告迟了。”
古登本想破口大骂,忽然又想到刚才的炮声,决定先静观形势。
炮火平息后,城下的狮卫部队前排出现一个巨大的凹陷,尸体七七八八地躺在炮坑内,唯独不见海沃德。士兵们左右四顾,企图找出伯爵的位置。一件纹有海沃德家族徽纹的披风从半空慢慢飘落,原本亮丽的花纹蒙上了一层灰色。
芙洛里见状露出凶狠的笑容,一脚踩在城墙边缘,向城下大喊:“海沃德背叛狮卫,已被我击杀!狮卫同胞们,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随我对抗侵略者!”
年轻的王后以为海沃德一死,没有领导者的叛军会立刻回到她的麾下,便放心地打开城门令部队进城。
方汀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言,眯着眼睛审视城下的部队。“陛下,海沃德的部队没有任何混乱的迹象,不像是刚刚失去将领的部队,有些不对劲。”
芙洛里觉得大师的话有道理,便准备下令暂时阻止部队入内。忽然海沃德的部队后方出现了骚动,一些士兵惨叫着丢下武器向后逃跑,阵列也开始动摇。这下芙洛里相信这些士兵是真心来投,又令自己的部队让道。
方汀仍然无法信任这些不速之客,但芙洛里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且半数士兵已然入城。城内的士兵和同胞们勾肩搭背:“好兄弟,你们终于来了!如果你们再迟一些,我们就要抓老鼠吃了。”
方汀作用法术飞至千人部队的最后,如果真是前来救援的队伍,应该因携带辎重而行动缓慢。这些士兵全都轻装上阵,身后更没有什么粮食货车,简直……简直就像是一支劫掠部队。
一千名士兵排列在空荡荡的商会领地上,最前列的人快要站上金币大桥,再往前便是城市的中心民法广场了。芙洛里满意地向他们点头,有了这支队伍和他们带来的物资,狮卫城还能多撑一些时间。然而她一转身,脸色又变得异常难看,身边的副官有些不解:“陛下,您在担心什么?这样我们就可以坚持到吕讷陛下的援军抵达了。”
芙洛里刚想斥责这名副官,忽然身后的高空中传来方汀的大喊:“芙洛里!这是陷阱!”
方汀用最快的速度飞向芙洛里,从高空掠过每一名狮卫士兵的头顶。他匆匆一瞥,忽然看见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孔正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长剑慢慢出鞘。方汀的脸色变得惨白,说服伯爵率军前来、露出破绽将其害死,又在即将被识破的瞬间令士兵佯装逃跑……这种恶毒的计划,只有一个人想得出来——“塞缪尔·文迪!”
“士兵们,夺回属于你们的狮卫城!”
塞缪尔·文迪铿锵一声抽出长剑,狮卫士兵应声发出大吼,拿起武器刺向毫无防备的同胞,眼中没有一丝怜悯。芙洛里的士兵上一秒还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下一秒就被剜出了眼球。刀子在他的眼眶里搅来搅去,惨叫声中夹杂着疑惑和类似于“为什么”的语言,最后跪倒在地,捂着脸上的血洞死去。
芙洛里的周围混乱一片,墨绿色和墨绿色在夜晚之中根本难以分辨,惨叫声像漩涡一样绞着年轻的王后。芙洛里忽然露出狂热的笑容,她睁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为了振奋精神而抖了抖手中的剑盾,然后义无反顾地扎进兵丛。
芙洛里左挡开一个士兵,右砍断一人的小腿,她不知道那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但只要全部死掉,就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了。文迪穿着普通士兵的甲胄,但指挥作战的英姿让他突现出与众不同,他正要下达下一个指令,脖子忽然被盔甲边缘勒住,有人抓住了他的后背,将他扳倒在地。
“塞缪尔·文迪!”
芙洛里满脸是血,用大的力气向下劈砍,在黑暗中发出的剑光走去电闪。文迪像一只螃蟹一样横着爬向一边,堪堪躲过危险的剑刃,然后往半空大喊:“雷斯垂德!”
“大人!”
滔天的黑色气浪朝芙洛里涌入,腐朽的气息光是从旁掠过都令人骨骼酸软。芙洛里下意识地举起盾牌,雾气看似没有实体,却将芙洛里重重击飞,年轻的王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盾牌也在半空中脱手飞出。
一个身材匀称的高大少年从黑雾中走出,单凭他持剑的姿势便能看出他训练有素。他的眼中泛着淡紫色的光,犹如一匹盯住猎物的野狼。芙洛里的盾牌被他稳稳接住,黑色的火焰窜上盾面,不一会就将盾牌烧得只剩飞灰。
远离城中战场的圣涅克莱大教堂大门紧缩,妄图把响彻云霄的喊杀声阻挡在外。以琳正在祷告室中跪地念诵经文,尽力使自己的念诵节奏平稳下来。忽然一股流动的风吹进没有窗户的祷告室,以琳的发梢微微翘起,她猛地睁开眼睛,望向东北方向,看到的只有一面灰色的墙壁。
“格雷格,是你来了吗?”
“我来了,我来了……”
惨败枯萎的大片树林中,一道黑色的闪电沿着地势极速掠过,将阻挡在面前的树枝和树干通通撞断。数日之前,格雷格就开始拼尽全力从铁锁堡彻夜不停地赶往狮卫城,途中累死了自己的马。他本想在马林庄园或周边城镇内换一匹,却发现庄园门口挂着巨大的圣主旗帜。
格雷格冲进任何一个有马厩的敌军要塞,夺走第一眼见到的战马,然后笔直地冲入狮卫地界。和他担心的一样,一座座狮卫堡垒像是被侵犯的少女一般,披着纹有六剑十字架的裹尸布。
此时狮卫城的最高处已经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跃动的火光是危机信号。格雷格奋力释放黑魔法,战马痛苦地甩出口中的白沫,肌肉因过度夸张的奔跑速度而撕裂。
黑魔法师原本以为自己能顺利抵达城下,不料眼角光芒乍现,一名全身纯白的教廷圣卫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手里拿一把厚重的长剑,企图用身体拦住他。
格雷格伸出右手并压低右肩,将身体完全向右侧倾斜和延长,手臂变成黑黑的炭色。圣卫自恃有圣光庇护,毫不畏惧地站在格雷格的行进路线上:“来啊,魔鬼!”
魔鬼张开五指,黑魔法能量化作有形的尖刺,将他的手武装成猛兽的利爪。圣卫已经摆开架势,双手紧握剑柄平举右肩,等格雷格撞过来,他就挥剑连人带马劈成两断。
两人即将相撞的一瞬间,格雷格勒紧缰绳,身下战马发出人类干呕一般的声音,身体完全扭曲成一条直线,带着格雷格转了一个完美的直角。圣卫瞪大了眼睛,他看到马匹凹折脖颈、听到马匹压缩骨骼,那一瞬间的恐惧将圣主的庇护撕扯开来,化作无尽的软弱。格雷格的黑色利爪准确剖开了圣卫的心膛,沾着金色鲜血的脏器跟着格雷格扬长而去。
格雷格甩掉手上的血液,那玩意儿令他感到疼痛。更多圣卫涌了过来,他们有意拦截格雷格,白光连成一片,形成一堵魔鬼无法通过的高墙。格雷格大骂三声,抽出已然变成纯黑色的长剑。
这把十二世陛下御赐的宝剑也跟了格雷格三年有余,随着黑魔法的侵蚀,原本银亮的剑身已经无法辨别。它已和黑夜完全融为一体,好像整个世界就是它的身体。
格雷格伏在不能称为马的坐骑上奋力挥动剑刃,黑色长剑在看似无形的光墙上划出黑色的火星,留下一道长长的轨迹。教廷圣卫们感到脑袋胀得快要爆炸,无数可怕、污秽的念头充斥着他们的脑海,一些意志不坚者双眼爆裂而开,发出沉溺世俗的欢笑,跪在地上直挺挺地死去。
方汀仍在狮卫城上空徘徊,他看到芙洛里正在和一名使用黑魔法的少年打得难解难分,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他不再关心战事,这场没有意义的屠杀到底会变成什么样,都和他没有关系。所以方汀飞向了圣涅克莱教堂,却发现教堂大门紧闭,便在门上画下法阵,迈开脚步直接穿了过去。
门后有几名互相抱在一起的平民,他们不想离开自己的家,被教士收容。他们看到大门的异样,吓得蜷缩在角落里,方汀不想伤害他们,急急往大厅更深处张望:“以琳修女在哪里?”
好在平民见过大师,便指指后廊,说修女在祈祷室里。方汀立刻动身,站在房门前猛敲:“以琳!我们要走了。”
以琳打开房门。修士本应无所眷顾,但她朝方汀身后望了望:“格雷格来了吗?”
“他没有来。”方汀拉住修女的手,“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到法卫去找格雷格。”
两人离开后廊,所有受教堂庇护的平民都巴巴地望着修女。以琳甩开方汀的手,蹲下来安慰他们:“请各位放心,只要在教堂里,就没有人能伤害你们。”
“以琳!”方汀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我们要立刻动身,立刻!”
方汀推开大门,眼前的景象乱成一片:狮卫人杀狮卫人,红眼睛瞪红眼睛。方汀把以琳护在身后,用火球砸开挡在面前的敌人,一点点开拓出一条同样东南的小路。方汀别无选择,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必须离开这座地狱般的城市。
以琳眼见如此场景,本会哭得泪水横流,可如今她只是在生与死之间平静地小跑,双眼无神地望着方汀的后背。她曾企图拯救任何一个见到的苍生,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根本就是荒诞的理想。为了拯救自己,人们必须拼命地、拼命地伤害别人;为了保护别人,人们必须拼命地、拼命地忘记自己的安危。
圣主啊,世界的真理就在于伤害和牺牲吗。
“以琳!”方汀见修女的意识正在远去,焦急地摇动她的肩膀,“集中精神!我们出城了!”
以琳全身一颤,发现面前是一片废墟。方汀带着她从东南门出,绕了小半个圈子来到东北方,烧焦的农场没有敌人,还能为他们提供庇护。方汀惊喜地指着不远处:“快看,那是什么?”
以琳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发现黑暗中闪烁着极光一样的事物,在那之中,还有一个比夜晚更深邃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来回穿梭,将光芒死死压制。修女对这再熟悉不过,那迫近死亡的威力简直比圣主还要亲切:“格雷格!”
“没错,一定是他。”方汀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接着指向废墟边缘的一幢二层小楼房。“我们先去那里躲避,我会上楼顶向格雷格发信号,让他来接我们。”
“他没有带军队过来。”以琳密切关注着黑影,“他独自前来,如果看到信号可能会分心。”
“我会把握好分寸。”方汀拉着以琳往前走。
农场内尚无战斗痕迹,圣主军只是例行公事,将这里焚毁。不远处有一座被建筑材料封死的水井。方汀从旁走过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挠他的脚底,便又加快了脚步。
水井仿佛是某种预兆。面前的二层小楼逐渐从夜色中现出本貌,方汀总觉得它在原地晃悠,便揉揉眼睛仔细看去,发现这不是幻觉——这幢被一股黑雾包覆,所以看上去像是在蠕动。
以琳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但方汀还是上前推开房门。房内非常整洁,桌椅床铺端端正正。在战场边缘还能保持干净,反而让人觉得诡异。但现在容不得疑神疑鬼,方汀让以琳进卧房躲避,将房门关上后便上楼了,以琳听见急匆匆踩上台阶的声音。
卧房里最占面积的是一张双人榻,枕头、被子的位置都定格在了最后一次使用时的状态,以琳可以看见一个人形凹陷。墙角还有梳妆台和镜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装饰物。以琳以为这是个小有资产已婚家庭,但看装潢,又觉得他们总会为钱财而发愁。无论如何,这家人已经离开他们居住的房子,不知道会不会回来、还在不在人世间。
方汀检查完房屋后飞出窗外,在楼顶观察格雷格的状况。格雷格已经变成怪物模样,对着教廷圣卫又锤又打,但圣主赐予他们的光芒正在削弱格雷格的力量,很快黑魔法师就跌倒在地不停喘息,一名圣卫走过来砍他,他抬起手臂用黑色长剑格挡,没有办法站起来。
一边是火光冲天的狮卫城,一边是命在旦夕的格雷格,都像一记勾拳打在方汀的心上。
只要、只要有一支千人的部队!
方汀流下眼泪,他现在不得不放弃一处,而即使如此,他也不能确保能救出危机中的某一位。
“圣主啊……”奥术大师伏在屋顶上哭喊,“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有罪的、有罪的只是在法卫的那位啊!”
像是回应方汀的话语,房屋周围的黑雾忽然暴涨,像触手一般肆意扭动。一片锋利的石片从屋顶剥落下来,在方汀面前自行滑动。方汀听到刺耳的刮擦声,飞舞的石片在屋顶上留下一串白色的划痕,最后重重一落,摔成碎片。
方汀瞪大了眼睛将白痕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看到了英菲宁的身体一样,接着嘴里开始碎碎念。这是一句特殊的咒语,方汀只念了一遍,突然脑袋猛地向后仰去,用身体组成一个圆形,眼眶里只剩下眼白。
浓浓的黑雾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朝远处的格雷格冲去。格雷格感受到了非常强烈的黑魔法气息,回头正好看见黑雾发出呜咽吞噬圣光组成的高墙。教廷圣卫没来得及应对,被黑暗全部吞没,等再现出原形时,只剩下一副骨架。
圣卫们放弃格雷格,转身面向来历不明的黑雾。虽然后者一击得逞,但正面撞上新产生的白光,也免不了慢慢虚弱下去。
格雷格终于可以好好喘口气,然后融入黑影撤往狮卫城的东南面。他看到了楼顶上的方汀,惊喜地大喊:“莱森,你怎么在这里?”
“格雷格!”方汀快速降落在地面上,“我把以琳带出来了,她就在房间里。”
“太好了!”格雷格抓住方汀的肩膀,“真是谢谢你。——芙洛里呢?我看到城内有火光。”
“芙洛里……”方汀的眼神黯淡下去,不再说话。
格雷格恢复理智,最后望了一眼狮卫城。“狮卫城已经失守,现在我们要走了。”
现在我们要走了。
方汀抬眼看着格雷格冷静的脸庞,不敢相信他看到满城大火还能如此淡定,他不是狮卫人吗?狮卫城不是他的家吗?这些人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莱森,我清楚你在想什么。”格雷格一边说一边打开房门,“陷落一座城池也好,亲人死去也罢,我们必须前进。”
“那如果,以琳死在城里了呢。”
格雷格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能因为死者与你没有瓜葛而觉得无足轻重!”方汀把格雷格扳过来,抓住他的衣领。“吕讷视任何人如蝼蚁和草芥!这样的人如果登上王位,到底有多么可怕,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与我无关!”格雷格背对着方汀大吼,“陛下收留我,赏赐我,让我上战场!即使他是在利用我,对我来说也毫无差别!”
方汀难以置信地摇头:“格雷格……我有时候不知道你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但我奉劝你一句,离开他,现在还来得及!”
格雷格不再听好友的劝说,进入楼房寻找以琳。他似乎对这座建筑很熟悉,确认修女的位置后便第一时间找到了卧房。
他踹开房门,正好看见以琳的修女裙,后者哭着跳进格雷格的臂弯里:“芙洛里还在城里!我们必须回去救她。”
“我们现在要去法卫。”格雷格的语气不容反驳。“现在已经没有马匹,我会引来敌人,然后抢来一匹——两匹。”他瞥了一眼方汀。
“你们不用担心我。”方汀好像还在赌气,“我会比你们早到。”
格雷格离开小楼,令以琳紧紧跟随。一些靠近教廷圣卫的圣主士兵已经发现敌情纵马冲向格雷格。格雷格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现在需要的是一匹精壮的好马,这样他和以琳才能顺利到达法卫领地。
“以琳修女!”一匹白色的骏马带着它那强壮的主人向前飞奔,赛克罗·查美伦听闻格雷格就在附近,便立刻赶来。“快离开那个魔鬼!”
格雷格眼前一亮,赛克罗身下的马儿显然比普通士兵的强壮不少,正是难得一见的好马,所以他张开五指施展黑魔法,赛克罗浑然不觉,还在傻乎乎地往前冲刺。
年轻的王储已经进入黑魔法师的攻击范围,格雷格一手握拳,战马的眼球立刻变成紫黑色,并停止前进的步伐。猛然的停滞令赛克罗措手不及,身体不可抑止地向前倾斜,脸朝下摔在地上。他滚了几轮停在格雷格脚边,刚刚抬起头,就看到一柄黑色利剑朝眼前划了下来。
“啊!”
赛克罗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脸颊在地上打滚,鲜血从指缝之间流出。格雷格不再管这种小角色,拉着以琳从他身边走过。
“眼睛、我的眼睛……”赛克罗痛苦地轻呼,这令以琳不忍离开,张开小手向赛克罗施展圣术。这原本能令王储的伤势完全恢复,可不管以琳如何努力,都只能简单地将血止住。
以琳有些为难:“抱歉,殿下,黑魔法把你的眼球……完全夺走了。”
“格雷格!”听闻此言的赛克罗更加愤怒,睁着一只眼睛冲向格雷格,后者将他踹倒,接着捞起以琳的腰部翻身上马。被黑魔法师控制的骏马发出赛克罗熟悉的嘶鸣绝尘而去,将他孤零零地留在空旷的战场边缘。等圣主士兵靠近的时候,离开的两人已经消失在公道尽头了。
狮卫城内。芙洛里败局已定,战斗的规模正在缩小。文迪令自己的士兵在周围没有敌人后就举起双手,直到所有人都举手之后,整座狮卫城只有一个角落还发出单薄的拼剑声。
雷斯垂德情绪高涨,完全没有因为对手是女性而放水,用黑魔法造就的长长触手抓着他的佩剑对着芙洛里持续挥砍。芙洛里疲于格挡,袭来的每次攻击都能让她的防御彻底瓦解,一次彻底地武器脱手后,雷斯垂德从黑魔法触手上取回佩剑,亲自把芙洛里的右手砍了下来。
“啊!”
芙洛里痛呼出声,一次翻滚之后用左手捡起附魔剑,离开雷斯垂德一段距离。碍事的发梢因汗水和泥巴黏在额头和睫毛上,这就是她讨厌蓄发的原因。
文迪的士兵一点点围上来,将芙洛里的退路全部堵死。他们本可以轻松地击杀孤单的芙洛里,但男爵拦住他们,并向雷斯垂德高喊:“雷斯垂德!这是你为王国献上的第一颗头颅!在这之后,我会堂堂正正地向陛下举荐你,把你的名字告诉他!明白了吗!”
“是的,文迪大人。”
雷斯垂德肮脏的俊脸上浮现出笑容,淡紫色的眸子燃起热情的火焰。芙洛里知道他马上就要攻过来,而且一定会攻向自己的右侧,所以在雷斯垂德消失在视线中的一刹那,她大幅度扭转身体,看似已背对对手,实则让左手转为右手。
这是一次赌博,雷斯垂德根本没必要专寻对手的弱点。芙洛里向侧身挥动手臂,剑与剑相交的铿锵声令她重新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人总是会在一场单打独斗中忘记自己的位置。
雷斯垂德未得手,显然变得急躁起来,剑技变得又凶猛又直接。芙洛里一边格挡一边后退,围观士兵也跟着让开空间,气氛开始焦灼。雷斯垂德气得大吼,突然不顾一切地冲向芙洛里,芙洛里瞳孔一缩,用失去手臂的肩膀顶住雷斯垂德,然后用左手将剑送进他的心窝。
“呃……”
雷斯垂德闷哼一声,全身都震了一下。芙洛里喘着粗气,剑还没有完全刺穿雷斯垂德的身体,应该之外他的盔甲与心口之间。孤独的王后松开剑柄,手掌盯住剑柄底部,用力将剑刃推出,雷斯垂德后背一耸,剑尖便从他的背上钻了出来。
“哦喔!”
芙洛里把雷斯垂德撞倒在地,像一个胜利者一样仰天大吼。周围的死寂就是对她最好的褒奖,每一个期盼她死的人现在都闭嘴了,都傻眼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美妙的事情?所以她转过身去,用剑挑衅任何一个瞪着她的士兵,在他们鼻子下面舞动剑尖。
在战场上选择自己的死法,现在的芙洛里仍是幸福的。文迪男爵万分怜悯地摇头叹息,多么美丽的姑娘,现在却已经疯了。
“噗嗤!”
芙洛里本来已经随地捡起一把武器准备自裁,面前的士兵突然发出一声耻笑。这激怒了芙洛里,她扔掉剑刃抓住笑他的那个人:“你在侮辱我吗?”
“女士,你真是好笑!”士兵们大多都忍不住了,“我第一次、第一次见到不确认对方死活,就开始大肆庆祝的决斗者。”
“什么?”芙洛里惊讶地转过头去,“我明明把剑刺进了——他的、心脏……”
格雷格从地上直挺挺地站起来,准确来说是被一股黑色雾气抬起来的。他把附魔剑从心口拔出来,得意地向芙洛里展示心脏处贯穿的空洞,芙洛里可以透过它看见雷斯垂德背后的人。
雷斯垂德的心脏去哪了?年轻的黑魔法师控制一团黑雾悬浮在半空,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被完好无缺地包覆其中,还连着一根根漆黑的血管。见到如此情形的狮卫人并不感到害怕,他们放声大笑,甚至拍手叫好;几年前,他们还因恐惧莉布丝的黑魔法而不敢轻易出门。
“疯子……一群疯子!”
芙洛里终于完全失去了理智,挥剑砍掉面前士兵的脑袋。首级保持着狂笑的面目,在地上抖了两下,嘴巴还在动,但声带已经断裂,本应放声的动作现在变成了喷血。
狮卫士兵出于自卫,用长矛将芙洛里刺倒在地。孤独的王后还在叫嚣,这惹怒了狮卫人,矛尖不停地向她的身体落下,殷红的血飞溅出来,将所有人的眼白染红。
芙洛里的身体被完全剖开,显露出体内的内脏。雷斯垂德皱起眉头:“大人,这个女人没有产子的能力,您看,那里是空的。”
文迪耸耸肩:“不用在意这个,这是安奈瑟的赏赐,让她得以在战场上驰骋。”
“但不是令人尊敬的对手。”雷斯垂德嗤之以鼻,然后向前走去。
文迪部队开始在城内休整。男爵命令士兵不准搜刮战利品,也不准伤害任何一名市民。他将所有留在城里的平民聚集在民法广场上一个个清点,然后非常不满意地摇头。
“大人。”一名士兵从背离广场的方向跑过来,凑近文迪耳边,“我找到了一名妇女,她与您描述的样貌相似。”
文迪眼前一亮:“快带我去!”
士兵领男爵前往地牢,文迪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快步走到士兵前面,他们穿过一间又一间牢房,都快要到尽头了,还是没有见到文迪要找的人。
男爵快要失去理智,冲士兵大吼道:“你说的人在哪里?”
“塞缪尔?”
文迪一愣,眯眼看向黑暗的地牢深处,一名满脸灰尘的女性跑出来,一把抱住男爵。“圣主啊!真的是你!我按照你的吩咐,几天前就进狮卫城了,可你还不来!”
“喔、喔!”文迪紧紧拥抱住这个女人,用脸颊去确认对方就是自己的妻子,“是我,是我!孩子们呢?你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他们抓住你了?”
“你真是太好问了,亲爱的!”文迪夫人哽咽道,“孩子们都在陛下身边,他们跟着平民出城了。”
“做得好,亲爱的。”文迪狠狠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把嘴都亲花了。“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看到赛克罗殿下被抓住了。”夫人指了指地牢更深处,“我假扮侍女,在这里照顾他。”
听到这话的文迪轻轻放下妻子,接过士兵递来的火把,彻底照亮面前的地牢。赛克罗盘腿坐在牢房中间,身上没有一块布料覆盖,身下都是泄物。他看上去精神不错,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出。“是文迪男爵吗?恕我不能在此行王室礼节。”
“殿下!”文迪差点腿软跪在地上,赶紧命人把牢门打开。“我不知道您在这里,否则我一定不会强行攻城。”
“我在这里很好,这是圣主对我的考验。”赛克罗站起来的时候有些踉跄。“夫人舍命在此照料我,我才能活到现在。不愧是雷文斯顿家的女儿!”
几人欢欢喜喜离开地牢,没有人受伤便是最幸运的事。这时又有一名士兵前来见文迪,他穿着白甲,是从城外而来。他本想直接向男爵禀事,不料见到了赛克罗,赶紧退后行礼。“殿下!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请你向陛下转告,我现在安然无恙,这全都是文迪男爵的功劳。”
“是的,殿下。”传令官唯唯诺诺,“我进城来除了令男爵觐见陛下,还有一个命转达:请不要处死芙洛里·梅戎。”
“哦,这个嘛。”
雷斯垂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传令官的身后,他手上正抓着芙洛里的头发,一颗头颅在他的腿边摇晃。
“你这个——”传令官吓得脸色苍白,“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回禀陛下你违抗命令!”
“他叫雷斯垂德·肯特,”文迪抢先说道,“记住,他叫雷斯垂德·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