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悲歌——伪王之乱:第一百零三章 狮卫荣光(下)(2/2)
“照我说的做!”军官一巴掌拍在炮管上,隆起的铁锈把他的手掌刺破。“老子训练你操纵火炮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吗!”
圣主军的攻城塔持续推进中,他们深知正面的火炮已经够不成威胁,弓箭也如同隔靴搔痒。塔内的圣主士兵已经在梯子上待命,只要高塔全身莫名一震并停止进势,他们就可以踹开顶层的木墙,一批接着一批冲上狮卫城墙。
突然,一颗乌黑的炮弹划过狮卫城上空,直直砸在攻城高塔的正面,这力道说是战争女神安奈瑟的一击也不为过,它直接贯穿了两面木墙,以完整的面貌砸在地面上。这个时候,炮火的轰鸣声才姗姗来迟。
轰……
慵懒却致命。
狮卫南墙上,火炮军官瞪着像牵牛花一样绽放开的炮管,他打从会嚼罂粟壳就和这黑乎乎的玩意儿打交道,还不知道它还能像这个样子炸膛。“你刚刚……把什么东西打出去了?”
“我、我不知道,”士兵支支吾吾道,“仓库里只剩那个圆乎乎的东西了。”
不管那颗没有碎裂的炮弹到底什么,它超乎想象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座攻城高塔从中间开始碎裂、坍塌,木条四散开来,把体内的士兵无情地留在两三楼高的半空中。圣主人徒劳地挥动双臂,无法改变向下坠落的命运,根根竖起的倒刺刺穿。
尖锐的高塔木墙断面挤开圣主人的皮肤和内脏,与他们融为一体。圣主士兵无法将贯穿自己的异物推出体外,一些幸运儿的内脏被挤到一边,连体面地死去也做不到。
狮卫人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炮弹,但着实感到庆幸,只要能阻挡住敌人,就算是魔鬼他们也会夹道欢迎。
圣主军的奴隶们大受震动,他们亲眼看见攻城塔在头顶轰然解体,如果不提前逃跑,他们没有机会从塔下生还。
远处仍有火炮轰鸣声不断传来,那有可能是狮卫人的支援,也有可能是圣主人的进攻手段。奴隶们哭喊着、惨叫着,不少人提前逃离高塔,生怕它们和刚才身旁那一座一样,毫无预兆地受到攻击。
“不准逃!”指挥奴隶的军官大怒之下一剑刺死了一名从他身边逃走的奴隶,其他人见状不得不转身跑回去,比起因逃跑被杀,被砸死的几率还是小上很多。
为了活下去,奴隶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动攻城塔,速度比之前还快上几分,从狮卫城墙上望去,无情的攻城机器已经破开黑暗直逼而来,其中还有几十名蓄势待发的圣主士兵。
方汀不再悬停在半空指挥施法,法术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他立在较为安全的平台上,静静等待法术生效。
攻城塔内的圣主士兵攀附在楼梯上,透过墙面上的微小缝隙,已经能够看到城墙上发出的蓝光。明知前方有不明效果的魔法,他们仍然要一头撞上去,士兵的命运有时候掌握在奴隶的手里。
终于,一股巨大的阻力迫使圣主奴隶停止前进,整座高塔前倾少许,并伴随着轻微的抖动。圣主士兵都知道他们已经抵达墙边,纷纷发出鼓舞士气的欢呼,手脚并用向楼梯口爬去。
攻城塔触碰城墙的瞬间,蓝色流光也闪烁起来,将整个墙面照得通透,甚至正在慢慢变得透明。
狮卫人已经按照方汀的指示,提前离开城墙平台。刺眼的光芒下,贝瑞德勉强看到狮卫士兵慌忙撤退的模样,身为一名将军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马上就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所以他抓住身边副官的肩膀:“让士兵离开城墙!”
圣主士兵开始往楼梯出挤去,但上百人的撤离无法在片刻之间完成,一些来不及走的士兵站在原地,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脚渐渐变成了蓝色。
“我、我的脚!”圣主人焦急地大喊,除了感觉不到疼痛,任何感受都觉察不到了。蓝色的光芒变得犹如水流,吸附住士兵们的双腿,沾满泥泞的靴子被染成淡蓝色,薄得能够看见包裹在其中的脚趾。
撞在墙外的攻城塔同样被染上了这令人恐慌的颜色,后者就像是萤火虫一样飞进塔内,一旦沾上就会立刻连成一片。蓝色的高塔木墙像肉糊一样瘫软下来,一碰就能捅出个洞来。
不管是活人还是死物都难免碰到一星半点,他们的身躯无一例外地变得透明。士兵们大叫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没有痛楚的情况下意识到自己正失去身体,陌生的感觉超越恐惧席卷剩余的部位。
终于,失去支撑的攻城塔像流水一样泼向大地,将所有圣主士兵和奴隶一并吞没。比上被炮弹击坠的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上百士兵连留下全尸的机会不存在,他们就在所有同胞和敌人的眼睛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化为蓝色的光点融入夜色。
贝瑞德没时间回头看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蓝色城墙就快要碰到他的脚跟了。他毫不犹豫地挥动手臂,向城内纵身一跃,将危险的法术远远地甩在身后。
狮卫城墙不敢说是所有卫城中最高的,但足以送失足之人前往另一个世界。贝瑞德跳起的那一瞬间就开始痛骂自己鲁莽至极,心跳随着呼吸一同停止。他忘了一眼身下,如果没有任何外力干涉,年轻的王子将会坠入住宅与城墙之间的空隙,被黑暗永远吞没。
“圣主啊!”贝瑞德在越来越快的坠落中不停祈祷,“我还有心愿没有达成,我不能死!父亲需要我、人民需要我!还有我的兄弟们……”
圣主没有给他充分的时间进行祷告,贝瑞德突然感到下坠势头猛然停止,后背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但又没感到足以震碎内脏的那种剧痛。他在不怎么平坦的未知平面上滚来滚去,最终扑倒在真正的土地上,似乎没受什么伤。
贝瑞德喘了口气,来不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就抬头去看,原来他摔在一条尸体组成的地毯上。尸体堆积出约一米的高度,成为贝瑞德的缓冲带。圣主人和狮卫人的尸体交织在一起,动作千奇百怪,但不少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因高速坠落而万分惊恐,恐惧感快要从暴睁的双眼中溢出来,颌骨在生命最后的呐喊中折裂。可以轻易分辨哪些人是真正摔死的、那些人是坠落前就已经死去的。
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超额完成了生命的使命,死后还保护了一条重要的生命。贝瑞德心中为他们祈愿,但战争还没有结束,现在他已经深入敌城,危险随时随地都会袭来。他猛地站起,这才发现自己摔断了半边身体,肋骨在皮肉下动来动去。剧痛这个时候才像海啸一样袭来,让他只能躺在地上,连喘息都不敢轻易用力。
芙洛里身前是敌人,身后是石砖,本应该无路可退,被蓝色的奥数光辉完全吞没,但身体突然腾空而起,晃晃悠悠飞到断墙的另一侧、方汀大师的面前。
芙洛里单膝跪在地上,体力透支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黑暗的视野中隐约勾勒出一个蓝色的人形,年轻的王后颤抖着瞳孔虚弱道:“方汀,是方汀大师吗……”
“是我,王后陛下。”方汀上前扶住快要倒下的芙洛里,他看到这位本该身穿华服、穿梭于酒宴和舞会的美丽女子十指遍布剑伤,关节红肿不堪,很难想象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继续紧握剑柄的。
芙洛里抱住方汀企图站起来,被大师硬是按了下去:“陛下,您现在需要休息,这里有我。”
芙洛里没有说话,她摸到方汀背后湿漉漉的一片,就算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她也能摸出这是血的触感。“大师,您的背后有血……都是血!怎么回事?您受伤了吗?”
如果芙洛里能够恢复视力,看一眼方汀的后背,就会发现后者已经被浓稠的血液浸湿,随便一碰就会向外渗出。所幸这不是大师的伤势,方汀面露惋惜,双眼含泪,却还是发出温柔的语气安慰芙洛里:“我没有受伤,这都是敌人的血,我们就快要获胜了。”
每一种深奥的法术都需要施术者付出相应的代价。并非所有人都和方汀一样,体内蕴藏着大量奥术能量,就在圣主人变成光点从世上消失的时候,法卫法师们也因过度疲惫而吐血身亡。
当时方汀正密切关注前方的战况,为法术的效果欣喜不已,忽然感觉后背凉凉的,这才发现自己的同胞正在一个个倒下。他惊慌地大喊停止施法,冲过去扶住快要倒下的法师。
法卫人脸上全是鲜血,身体不停抽搐,好像得了疯羊病。他一口血喷在扶着他的方汀脸上,鼻血也跟着流了出来。
“大师……”这名年近四十的法师可与方汀称同辈,是法师团的中坚力量,现在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我有完成我的使命吗?没有辜负法卫法师的威名吧?”
方汀双眼含泪:“你做的很好,兄弟,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啊……”法师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一口气,闭上眼睛的时候面容平静。
方汀现在很担心芙洛里也会像他的同胞一样长眠于此,不停地和她说话,直到医生匆匆赶来。“快带王后到安全的地方。”
“不,战斗还没有结束……”芙洛里企图打开医生的手,但她实在没有力气这么做了,几乎瘫在后者怀里。
圣主方面,士兵们眼睁睁地看着偌大三座攻城塔凭空蒸发,吓得不敢继续进攻。伊斯滕焦急地向士兵大喊:“不许后撤!全军上前!”
几名将领面露难色:“陛下,现在部队士气低落,恐怕不是进攻的时机。”
“你在胡说什么?”伊斯滕指着城池,“米伦将军和赛克罗就在城下作战,贝瑞德已经攻入城内!赶紧上前、上前!”
将领们不敢违抗老国王的命令,慢吞吞地组织部队进攻。伊斯滕几乎亲手把士兵们从后方推出去,但凡有人后退一步,就会有幸被国王佩剑刺死。
一名圣主将领不愿白白送死,急忙靠近伊斯滕,附在他耳边私语:“陛下,古登公爵而今已无大碍,但不知道在军帐里做什么,您看……”
年迈的国王火冒三丈:“让公爵立刻来见我!”
“是!”将军大喜过望,这样他就不用傻傻地冲上前线了。他立刻转身回到军帐,大摇大摆地挥开帷幕,发现古登公爵正和几名龙卫将军围在一起,似乎在谋划什么。
“古登公爵!”将军的语气阴阳怪气的,“陛下命你即刻去见他。”
“我知道了。”古登淡淡地回复,没有离开原位的意思,几名龙卫将军来回出入,一点都不把圣主将军看在眼里。
“古登!”将军被惹恼了,“这是陛下的命令,如果你现在不去,小心无法回龙卫!”
“我在率军出征时,就没有考虑回龙卫。”古登用凌厉的眼神瞪住无礼的将军,“我已让我的副官指挥部队出动,请陛下无需忧虑。”
龙卫将军等古登对外人说完,才继续说道:“斥候已经探查完狮卫城周边一里所有可能有伏兵的位置,没有发现任何情况。”
“继续派出斥候,每三分钟一队。”
“是。”
圣主将军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知道自己被冷落了,便愤怒地跺了两下脚,离开营帐,把古登的话稍加曲解报于陛下。“陛下,古登公爵说他自有想法,这是不愿听从您的命令啊。”
伊斯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就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亚德里克卿说得没错,他是我军最智慧的人,我应该相信他的决断。”
“陛下——”
“还有你,”伊斯滕又板起脸,“你现在应该率领自己的部队参与攻城,赶紧行动起来!”
圣主大军的进攻效率大大下降,所有人都磨磨蹭蹭的,走了好久都没有接触狮卫城墙。龙卫人暂时成为先锋,一团团黑乎乎的圆球滚向前线,大地随之震动,犹如暴雨时分的雷鸣。
方汀令法师打出火球,照亮面前的视野,突然一张木盆大小的狰狞面孔出现在火红中,吓了所有人一跳。一个足有两三层楼那么高的巨人朝狮卫城墙猛扑过来,巨大的手掌遮蔽天空,往墙体边缘一拍,三名狮卫士兵当场被压成肉饼,肉酱从巨人的指缝间挤出来。
除了龙卫人,很少人能如此近距离地观看到这种几近灭绝的人类,当他们仰望巨人那庞大的身躯时,都不约而同地将他视为怪物。巨人张开大口朝城墙上的矮子们吼叫,一股裹挟着恶臭的狂风去,这味道就好像是一个得了口腔溃疡的人把嘴巴里的烂肉掏了出来。他一口就能咬掉半个人身,狮卫人不得不向后退去,用长矛——或者说牙签——刺巨人的脸。
感到疼痛的巨人大怒了,开始歇斯底里地砸踹城墙,每一次撞击都让墙体痛苦地颤抖。狮卫士兵怕得要命,看到巨口咬过来就后退,等巨人缩回脖子再往前探去,如此来回往复,显得有些滑稽。
不管重复多少次,巨人都会不知疲倦地接受狮卫人的挑衅,后者慢慢适应了这种节奏,也就不再害怕了:“哈、哈哈,这就是个傻子——”
士兵话音未落,巨人突然伸出手掌拍了过去,手臂的长度远超脖子,狮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被巨人拍成肉泥,一颗眼珠飞到了同胞的脸上,吓得众人惊叫不已。
方汀令狮卫士兵后退,法卫法师再上前一步,将积攒许久的火球朝快要爬上城墙的巨人击去。火球在巨人面前爆炸,将他粗糙的脸皮拳头烧焦,巨人忍受不了烈焰的灼烤,终于松开手从墙上着落下去。巨大的冲击力将安眠在地上的尸体震飞起来,在黑暗中犹如起死回生。
在法师们拼命阻止巨人重新爬起来的同时,狮卫城内的贝瑞德部队还在和狮卫士兵混战。贝瑞德不知所踪,圣主人只能依靠自己进行战斗,完全没有体统,被敌人分割成好几个小块。
事实上,贝瑞德就在同胞们身后几十米远的阴影里,但他半边身子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无法从地上爬起来。他能感到血液从身体某处流失,躯体逐渐变成一个空空的壳。圣主已经在刚才响应了他的祈祷,把他从高空中救下来,现在他不敢再对圣主有更多贪婪的愿望,用尽全力撑起自己的半边身体,光是如此就已经耗光了所有意识,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我已经……还是要死在这里吗。
贝瑞德半睁着一只眼睛,脸贴在地上,双膝跪地把臀部翘起来。将死之人很快就释然了,贝瑞德觉得自己没有辜负父亲的栽培,第一个冲进狮卫城,打赢这场战斗只是时间问题。这么想通后,贝瑞德终于不再坚持,完全闭上了双眼。
铃铃……
弥留之际,贝瑞德动了动耳朵,似乎听见了某种特殊的声音。
沁铃……
那声音清脆而动听,从极其遥远的上空传来,仿佛是圣主的呼唤。但它又不似人类的语言,只是短促地响起一声,在相当长的间隔后响起下一声。
沁沁……
为了听得更加清楚,贝瑞德伸长了脖子,感觉自己已经跪在地上挺起上身,但视野中仍然漆黑一片。现在他果然听清了,那是甘甜泉露落入水面的叮咚声——不对,是细碎的树叶在秋风中被吹散的声音。
不可描述的乐音从天而降,离贝瑞德越来越近,年轻的王子侧耳聆听,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滑落。是圣主!这就是圣主的箴言!贝瑞德坚信这个念头,隐约之中他听到一串脚步声,脚步缓慢而坚定,用与天籁之音相同的频率向贝瑞德靠近。是圣主亲自来接我了!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向黑暗伸出手臂,似要迎接圣主到来。
眼中的黑暗被一束强光驱散,视野变得清晰。贝瑞德皱起眉头,发现自己并没有到达天堂,相反,周围的景色更像是地狱:死尸遍地,火焰纷飞。
他慌张地四处探望,忽然看见一个黑白相间的消瘦身影在自己的正前方。那身影头束黑色长巾,只露出一张小脸,贝瑞德看不清相貌。白色围脖下是一条黑色长裙,那黑裙比破晓前的黑夜还要深邃,能让人将它分辨出来。踩着布鞋的小脚像是牡鹿的前蹄,在裙摆下时隐时现的脚踝细得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贝瑞德难以置信这就是圣主的样子,难道那个高不可攀的神明会是女性的样貌吗。他眯缝着双眼,想要把那身影看穿。直到那身影真正走近,贝瑞德突然睁大眼睛,身体向后倒去,瘫坐在地上:“你、你不是圣主!你是——”
你是修女!
以琳挺直了背脊,双手一上一下向前伸直,每向前一步就停顿一刻,接着那呤呤的声音就会传出。贝瑞德抬起头,看到以琳手中擎着一根长柄,柄上挂着三个金色的铃铛。
铃声如同铁匠的铁锤敲击在铁器上,又如精致的玻璃酒杯碎在鲜红地砖上。贝瑞德不由地感到害怕,全身打了一个冷颤。以琳移动瞳孔看向贝瑞德,目光比严冬还要冷峻,受视者不认为那是埋怨纷争的敌意,或许是某种怜悯,他不知道。
以琳一言不发地从贝瑞德身边走过,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贝瑞德的身体从重伤的压迫中解脱出来,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了。他惊讶地摸遍身上所有伤口,它们全都完好如初,连一夜战斗留下的疲惫都感觉不到了。他原本以为以琳是站在狮卫那一边的,愣愣地看着她一点点朝战场走去,圣铃发出的声响每一次都不尽相同。
正在乱战的圣主士兵与狮卫士兵听到圣铃,纷纷停止动作,转头看向迎面走来的修女。以琳如同走去狼群的绵羊一般弱小、孤单,但她心中无所畏惧,稳健的步伐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发光的脚印。
圣铃声消磨掉所有人的斗志,人们感到力量正从体内流失,握不住手中的武器。这些狮卫人和圣主人之中,有些是夺走兄弟父子生命的死地,现在也抛弃一切,跪在一起痛哭流涕。狮卫城内一片哀嚎,悔恨像滔天的巨浪涌向城外,令远在圣主阵地内的人都不禁心碎。
“怎么回事……”伊斯滕惊讶地抹去流到嘴角的眼泪,甚至不敢相信这是泪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琳已经满脸泪水,瘦弱的身体在周围的哭喊中不住颤抖,但她必须坚强,她手中的是圣主的权柄,圣铃的节奏不能有丝毫紊乱。随着步伐的深入,所有人跪在地上,将以琳团团围在中间,被高高举起的圣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
“负罪之人!”以琳带着哭腔高喊,“圣主在上,为何还要起兵戈、增罪恶?你们在他面前犯的事,需要圣子为你们求多少次、赎多少回,难道你们不感到惭愧吗……”
修女的问责令所有人爆发出更凄惨的哭声,最里一圈抱住她的脚,不停地说道歉的话。方汀站在最外围,仍然红肿着眼睛背过身去,开始怜悯那些本要他命的敌人。
圣铃击碎了士兵身为杀戮机器的面具,铃声之下,所有人都透彻如婴孩,那流出的泪水就是真正的罪。白色和绿色交织在一起,现在他们就是亲兄弟、亲父子,难以想象他们在一分钟前还想把利刃刺进对方的身体里。
“求你们日后在忏悔室中好生忏悔,往天上告罪。”以琳说着又摇了一下长柄,“圣主宽恕!唯有这个方法才能减你们的罚,早一日通天堂。”
“圣主宽恕……”
哀嚎中,圣主士兵自行站起,朝城外的方向走去。一些远离以琳的狮卫守军一边流泪一边为敌人打开城门,供他们安然离去。
伊斯滕推开面前的守卫,亲眼看见狮卫城城门打开,一排排圣主士兵有序出城,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他们失去理智了吗,这里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城内发出圣光,战斗被某位圣主的代言人中止了……”
将军的话令年迈的国王勃然大怒:“一派胡言!圣卫、教廷圣卫在哪里?”
一百名随军出征的教廷圣卫到现在还没有出战,国王侍从早已去请,他脸色苍白地回到伊斯滕身边:“陛下,教廷圣卫拒绝出战,他们说这场战斗……违背了圣主的意志。”
老国王刚想破口大骂,古登公爵在侍从的搀扶下来到阵前,等陛下火气消了再进言。伊斯滕冷静下来,闭上眼睛问道:“亚德里克卿,你有什么建议?”
“陛下,我已派出十拨斥候向周围查探,如今已经证实一件事。”古登缓了口气,“吕讷·查美伦不在此处。”
伊斯滕盯着古登:“你说的是真的?”
“他有可能在北边,或者去了马林庄园,但一定不在这里。”
老国王细细回味古登要表达的含义,然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全军停止进攻!让我们包围狮卫城,等待后续部队到来。”
圣主全军上下如释重负般地发出一声欢呼,整整八个小时、一夜时间无休止地战斗终于在此刻终结,这欢庆犹如已然获得大胜。
就像是串通好了一样,就在伊斯滕说出停止进攻的瞬间,一束阳光从地平线边缘射向狮卫城,将残破的东面城墙完全照亮。沾满鲜血的狮卫战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狮卫士兵靠在墙边望着东方:“圣主啊……是阳光,是阳光啊!”
没有一个狮卫人敢相信自己竟然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全都抱在一起大声哭泣。以琳在带着哭腔的欢呼声中感到头晕目眩,差点跌倒在地上,方汀及时接住她,让她倒在自己怀里。
“我代表所有狮卫人感谢你,以琳修女。”方汀的眼泪化开脸上的淤血,“你为了拯救狮卫,不惜打破戒律干涉军事,你才是真正的慈悲!”
以琳并未因此感到半分喜悦,她伸出右手,紧紧抓住方汀的袖子:“我做错了吗、我做错了吗?我是否救了那些罪人,放任他们活着、继续杀千人、万人?告诉我,我做错了吗?”
“你绝没有做错!”方汀把修女的手包裹在掌心,“人岂能没有愧疚之心。”
大师的安慰像照亮狮卫城的阳光一样温暖了以琳的内心,无尽的疲惫感涌入身体,修女很快便失去意识,手中的圣铃落在地上,发出普通的、平稳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