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侄曾言，将符箓全部做完，尚需数日光景。眼下敌方修者众多，实力难明、士气正盛，明显不是交战之时。

    若着实势不可为，他也将设法先行拖延数日。修者交战，一击不中即可致命；不若谋定而后动，为周军上下争取出这数日的喘息之机。

    何况此刻，敌方以为倚仗的异兽分明不在状态，故而顾忌甚多；若要拖延，显然正是最佳之时。

    以王魔为首的九龙四圣，再次在岐山之下吃了一个暗亏。有心当即驱使异兽回去看个究竟，却也因了大军在侧骑虎难下，只得愤愤地提出了三点要求。城下之盟似是已然订立，眼看那老者似乎颇为无奈，犹犹豫豫地答应了那些丧权辱国的条款，他们却又不知为何，实在高兴不起来。

    王魔看着面前笑容自若的老者，手上却是依旧捋着异兽的毛发。看了一眼那五方旗下的军阵，他忽而瞳孔一缩，脸上的笑容却是放大了一些。而身侧，某个身着红袍的狞恶道人，却也在此刻忽而传音。

    “岐周之子。”

    ——某处不起眼的战车上，少女一身青白色衣衫，腰佩墨玉之玦，神色异乎寻常地平静。周围的人群中，分明有身着虎贲军制甲的军卒，隐成环护之势。

    形容狞恶的道人哈哈一笑，却是仰首对那老者开口。话出口，那老者的神色顿时不受控制地一僵——

    “修者重诺，吾等自然相信道兄；然而商王与周主颇有嫌隙，为表诚意，必得以质相胁。听闻十八世子这些时日风头正劲，不知可敢入商营一游？”

    全场顿时一阵寂静。老者分明感到，自家师侄的身上瞬息升腾起一股难以压制的戾意。然而那立在战车上的少女只是微闭了双眼，轻轻触碰了暗处的某枚玉符。

    少年的气息顿时一乱，迈出的步子，却是无声收回；而那少女已然仰首，目光平静而决然。

    不待那老者开口，那温婉平和的声音便已然穿透空气，清晰地传入两军生灵的耳中。如一朵梨花落于水面，荡起涟漪数分——

    “师叔。安以姬氏子之名，请入商营为质。”

    “周人有言，昔年金亭馆驿之会，家父明知彼方杀机四溢，尚敢直言以面辛王。而今，安又有何不敢。”

    “只是交质之后，盟约必行。都说修者重誓，若道长退兵后毁诺在先，又当何如？”

    ……

    姜尚两眼微眯，不由一声轻叹，暗暗点了点头。而那少年却是无言地收紧了十指，掌心的符箓上，隐隐透出赤芒。看着那些愈加狂躁的异兽，王魔不由眉头大皱，与其余三人暗中交流一番后，当着两军之面立誓。

    下一刻，那少女只是轻轻一笑，飞身跃下了战车。少年偶尔看去，却见那双明澈若天空的瞳眸里，分明映射着某种坚定且执着的光芒。

    ——相信我。

    ……

    ……

    “今岐山姜尚，以身之大道起誓：现以三日为期，亲禀周主力促约成；此约不成，仙道无果。”

    “今西海王魔，杨森，李兴霸，高友乾，以身之大道起誓：现必围城三日以待约行；约行之前，不伤质子。如违此誓，修为折损，永不登临仙道。”

    ……当这样两份誓言被有心人记录下来、并放到了城外军营的大帐之中后，少年只觉得脑中隐隐闪过了一丝光芒。他望向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却看后者仿佛早已知道他心中所想般，略带无奈地捋须轻叹。

    “师尊曾言，吾生来命薄，仙道难成，只可受人间之福。”

    案头的残香依旧升腾着袅袅轻烟，少年的呼吸却已然略略重了几分。想起长宁谈笑自若地让四圣“立誓”时的神态，他不由默默地咬紧了牙关。

    四圣誓言中的“约不行，不伤质子”中，暗藏着“约行之后，可杀质子”的含义。毕竟那一日，他从阴鸷修者的储物袋中搜出某枚玉符之后，便明白截教中人为了所谓“逆命”，必会想方设法地杀长宁。

    然而——如师叔所说，这仙道无果的誓言，其实并无实际效用。而显然三日之内，岐周方面是绝对不会履行所谓约定的。

    那么，即使四圣得知城下之盟终究不会履行，若按誓言，依旧不可伤害长宁。

    谁都知道凡事无绝对。可无论如何，岐周都是最终获得利益的一方。

    ——为争取时间、创造有利的局势，那个十二岁的少女，毫不犹豫地押上了自己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