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投递了举报信开始,姜糖觉得自己和徐宏的关系好像改善了不少。
在之前,所谓老齐得力干将的徐宏隐隐有被姜糖取而代之的趋势的时候,比如刑具箱子和储存档案的玉简都是姜糖去取的,徐宏就一直不掩饰自己的对于姜糖的排挤和恶意。
能让同事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姜糖觉得再好不过了。
而且姜糖发现了徐宏的“其他用处”。
交了举报信的第二天,姜糖和徐宏等狱卒在第八层入口处按照惯例集合,这次的零零七号刑具箱子很轻,属于是凡人都能轻松提起的程度。
老齐哪怕看见了姜糖的那封信,今天也是依旧如常,即使姜糖带着目的和偏见的眼光去打量他,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如果不是他确信自己没有把两封信弄混淆,姜糖绝对会开始怀疑是不是举报信相互交错了地方。
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尤其是万一老齐也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姜糖和徐宏两个人领到了各自的任务,正好又是同一个方向,于是一起前去。
“你的心情看起来感觉很好。”徐宏搭话,姜糖本来没想过他会开口。
明明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
“其实也不是大事,心境上有一点点变化,哈哈哈。看得出来我很开心吗?”姜糖傻笑,开始讲述徐宏听了绝对不会高兴的故事,“这段时间我逐渐适应了锁妖塔的生活,其实最开始被罚来这里的时候,我是很不情愿的。”
“但是看见各位同僚积极工作的认真态度,我逐渐也受到了感染,想要树立自己的目标,一步步脚踏实地地实现。”
“尤其是你和老齐,你们都切切实实在为锁妖塔考虑,为了道院的稳定和发展努力。”
徐宏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发现姜糖傻不拉几的,却总是能莫名其妙来几句让他总想要昏厥甚至暴毙猝死的可怕言论。
他就一个平平无奇的叛徒,何德何能因为“努力”而成为榜样力量?
他有预感,接下来肯定是令人头晕眼花的展开。
“什么目标?”就算感觉很不妙,徐宏也得询问,这是一个叛徒应该拥有的危机管理意识和职业素养。
“我个人将它命名为大妖清除计划。这虽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丰功伟业,但是对于我个人来说,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叛徒同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具体来说,是要怎么做呢?”徐宏面皮抽搐,他转念一想也还好,毕竟这个姜糖脑子不太好用的样子,干脆套一套他的行动计划好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对抗心理也是对于之前姜糖偷听的一种报复。
但姜糖的这个所谓计划完全是瞎编的,说实话,他除了名字其他的什么也没想过,现在徐宏一本正经地居然开始询问,那他就只好瞎编到底了。
“想要套话听是吧……那我就让你听个够。”姜糖心中思绪万千,很快就组织好了语言。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问问你,你觉得锁妖塔的存在意义究竟是什么?”
徐宏背后冒冷汗了。
这个话题在大庭广众下哪怕是瞎说,也会承担不小的风险。更不用说是这种越发风雨欲来的时候。
“锁妖塔……”他想着到底要怎么回答,才会显得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而非心怀叵测的狱卒。
“不止是镇锁住妖怪的地方,更加是我们道院部分弟子修行、以及回报社会的地方!看你严肃的表情,你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对吧?”或许心地善良的姜糖不忍心始终这样拷问心怀鬼祟的徐宏。
“啊,嗯。嗯!那你之前说的计划,是想要做什么?”徐宏从惊愕到生硬,以非常假的表现努力表达着“没错我就是你这么想的”。
“你看啊,我们不是偶尔就能请更加下层的狱卒来帮忙审讯吧?可是总是效果不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难道是他们不如我们?这绝不可能,答案就是此中必然有蹊跷!!”
姜糖声音洪亮,越说越是慷慨。声音越大,徐宏越怕。
他背上才稍微风干了一点的冷汗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冒,他都要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太虚了,总是这样无端冷汗如雨下。
徐宏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感觉根本就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感觉多和姜糖待下去,随时都可能会血压突破极限导致猝死。
“什么……原因?”
“他们肯定是没有出全力,只是急着回去休息,在敷衍了事!”
姜糖就这样一路高高低低地吊着徐宏玩,一会用能够牵动他敏感神经的问题突击徐宏,一会又用离谱的答案自己自圆其说。
徐宏悬起的心又落了下来,感觉整个人又泡在了湿冷的水里。
他都彻底忽视了一件事情,其实以姜糖这样微不足道的身份地位,哪怕他有什么逼近现实的猜测,其实也做不到太多的事情。
除了举报。
想到此处,徐宏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将举报的方法告诉姜糖了。他能以那种方式折腾老齐,自然以后也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报复他徐宏。
“你小点声,周围的人都在用异常的眼神看着你。”徐宏盯着姜糖的后脑勺,隐隐产生了控制不住的杀意。
姜糖抬头盯着空中不知何处,其实他是在默读命理之数上的转变。
“从‘厌恶’变成了‘杀之后快’么……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刺激就让你如此安心不下来,徐宏啊徐宏,我可真是高看你太多了。”姜糖心中如此感慨,嘴上又是另一种说法。
这种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双线思考,姜糖早就很熟练了。
“这有什么好掩饰的。有些妖怪始终都没有能够审讯出最后的结果,肯定是因为大家都不够努力和上进,但我姜糖不同,从今天开始,我将是我们这层最努力的审讯者!”
说完这些想好要说的话,给自己以后的高度警惕状态在徐宏这里坐下铺垫,他就不会觉得有突兀感了。
两人正在朝着第八层的某个方向的深处走去,姜糖突然停在了原地。
他愕然地发现眼前原本遥远而朦胧的诸多分支开始清晰,盘根错节地开始交错。这一切变化都意味着,有事情将要来临。
“你怎么了?”有一瞬间,徐宏产生了错觉,觉得姜糖褪去了一身傻气,突然变成了非常精明的人。
“哦,就是想到我忘记了多带点工具,都决定要努力了,怎么能缺少最重要的工具呢。”姜糖傻笑,脚下的步伐却快了起来。
他今天的审讯目标是八四三,正好就是徐宏和狐妖提到过的一处小布置。
跟在后面的徐宏面色阴沉不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这种笨蛋,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表现呢?”他安慰自己,然后超过了姜糖停步的位置,朝着更深处而去。
姜糖打开牢门,有道人扮相的中年男子坐在其中,见了姜糖,也只是温和地笑着。
“赵祝余?我是姜糖。”姜糖懒得掩饰自己的真名了。
“小兄弟可比往日那些粗狂的狱卒礼貌多了,至少认真了解过我的事情。还对我打招呼,自报家名。”
绫罗绸缎的道人以手势示意请坐,衣冠楚楚,身上以大量金箔玉佩为装饰物,铜钱古币就随意地在他周围摆了一地。
姜糖也就随着他的样子同样落座,距离不远也不近。
“道号,招摇山神?你这名头挺别致的……倒也名副其实。道兄一身锦服,虽与我同吃同住于锁妖塔下,我们仅仅以栅栏相隔,生活境况却有如此差别。”姜糖表示,他又开始羡慕了。
“小兄弟搞错了这道号的意思——有山名招摇,我为山神,临海而居,有幸略读经文残卷一两篇,修行千年因不可明说之机缘而化人形,是以‘招摇山神’忝为名号,而非脾性招摇的山神。”
相比于玉面狐狸,赵祝余的用词略和这个时代微微偏离,像是从哪座不详了的坟墓里挖出来的老祖宗。
他依旧端坐,周围轻轻地浮起了很淡的妖气,无色无味,在姜糖的感官中逐渐化出奇异的形状。
姜糖没有反抗,其实锁妖塔的锁链有镇封妖族的功能,多数普通的妖怪被锁住之后,甚至没有一点力量残余。
像是玉面狐狸那样的,绝对是有点问题的,但她又被真真实实地锁住了,姜糖之前猜测过可能是部分锁链被替换成了普通锁链,只有拘束的功能而没有镇压之力。
放在赵祝余这里,姜糖一时间也吃不准他是真被锁住了,但是还剩有微微的力量,还是其实有猫腻在身上。
他其实很想去试探一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这种冒险的行为。根据命理之树的分布来看,主要的问题和灾难还是源自于地底妖冢,而非是这些囚徒妖怪们本身导致。
通过这些旁枝末节的小布置直接惊动了妖族的阴谋,这种事情无疑非常不智。
况且他已经将情况举报的很清楚了,要怎么处理都是锁妖塔高层的事情,他若擅自行动,无异于打草惊蛇。
整个锁妖塔的力量总比他姜糖一个人强无数倍,就算要同时制伏这些有问题的妖怪也不是不可能。
在锁妖塔,最正常的就是审讯,所以姜糖才那么积极上进。
于是姜糖顺着这种力量被带进了另一个视觉的世界中,周围的场景倏然一变,从牢房变成了赵祝余的招摇山。
两人站在山中,姜糖看着赵祝余,赵祝余看着姜糖。
招摇山不算太大,但是珠光宝气,风景灵秀。
此时的阳光正好,姜糖真的很难形容这种感觉,镇守锁妖塔的狱卒常年不见天日,突然放在这样开阔浩渺的天地之间,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
海上有粼粼波光,山上的绿涛也闪耀着流光色泽。
那是黄金和白玉,累累硕果般挂在成片的林间树梢,仿佛天生地养,自然孕育。
金非凡金,玉非凡玉,在这天道垂怜的聚宝之地,一切事物都带着不凡的灵气。
姜糖也是不懂,这样的地方怎么就诞生出来了妖怪,不该是灵兽山神才对么。
“感觉很真实啊,这质感可真不错。”他随手捡起地上的碎石,抚摸地上的落叶,声音和触感,完全都是真实的。
“你不惊讶?每个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很惊讶,因为太久都没有离开锁妖塔了,对这种天地自然的磅礴气息有更加深刻的亲近之心。”
“我这不是在惊讶吗?但这又不是真实的。”
“这就是真实的招摇山,我可是山神,虽然是小山小神,但依旧是一隅之地的神主。我可没有骗人,此时此刻,招摇山上就是这样风景宜人的景致,很好对吧?”道人微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对。但我们都被关在锁妖塔下,其实牢房内外,有时候区别并不大。”姜糖配合着故意表示不满。
在听来的安排之中,赵祝余的任务很是奇怪。
他将会在“一切开始”的时候构建招摇群山的虚影,将这种并不真实的东西大规模地带到现实中来。
姜糖一时半会还想不太明白,最有可能的就是通过这种幻象迷惑狱卒,让他们开始争夺满山的黄金宝玉,然后引发混乱……可这难道很有用?
这种妖惑人心的法术很多妖怪都会,所以这个理由不太能说服姜糖。
锁妖塔下的弟子又不是特别热爱钱财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跑去缥缈峰,甚至是跑来锁妖塔这种明知枯燥的地方。
被罚过来的那些人,也不一定就视财如命。
赵祝余带着姜糖在山间行走,有树有花,飞禽走兽也在远处潜行。
“这花看着不错……”姜糖心有所感,看着远处的青白色六瓣花簇拥成片,靠近后弯下身去采摘。
赵祝余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你也很喜欢这种花草吧,我们家乡管它叫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收成不好的时候,就全靠它们长得快来顿顿充饥,可香了。”
“我们叫它祝余。”赵祝余表情不太正常。
“茱萸?那和你的名字同音,天道自然果然玄妙无比,万事万物自然都有冥冥之中的联系……那那边的花是什么?”
“迷谷花。”
树花葳蕤,闪耀着彩虹流动的光彩。
“这个呢?”
“水玉。”
一路上,姜糖把招摇山上的很多东西都认了一遍,白猿、海棠火树、水玉等等都认了一遍。
赵祝余很耐心,哪怕姜糖故意左一下右一下,他也认真介绍着。
“这里如此多珍宝,你就这样光看着,没有别的其他想法吗?”道人开始逐渐露出炫耀的本色,他始终对于自己拥有的扶摇山很是骄傲。
“不是你让我来看的吗?”
“姜老弟不喜欢金器和玉石吗?一点也不想要么。可惜了,原本我还想要告诉姜老弟招摇山地处何处的,这样你或许可以前去撷取。”
“难道之前有狱卒就想要这些东西吗?”
“自然有,你所见的迷谷花有悟道寻仙的神奇功效,海棠火树可能会孕育神奇的火种,对于火灵根的修行者来说具有奇效,水玉有趋吉避凶的辟邪之能,那些非金非石的奇异之物是炼器的上好材料。白猿——看看就算了。”
“哦。”姜糖兴趣缺缺,他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没有兴趣。
冥帝的大量财宝就堆在鬼门关里,也不知道是十万年还是百万年积累下来的东西,器物主人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姜糖当然也只是知道冰山一角而已。
“只要不是独一无二的物品,只要不是太珍贵罕见,我这里都可能会有,但能不能找到具体有没有,那得看你自己的运气。可以用,不可卖。”冥帝承诺随便用的时候也如此告诫。
因为冥帝的限制,姜糖当前能接触到的虽然有限,但家底殷实的他根本不虚这种物质上的诱惑。
“你就不动心?这可不是我胡说,这些东西都是大量经文书籍中记载明确的珍稀之物。”
“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姜糖实话实说,断然拒绝。
就算他没有冥帝宝库,这种状态下的他也不会动心。
命理之树时时刻刻都在他眼前晃荡,不断提醒他这不是现实,就算真真实实送到手里姜糖也带不回去。
“姜老弟,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但你可不要欺骗自己的内心,你其实是很渴望的,不是吗?”赵祝余循循善诱。
“招摇道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富有?”
招摇山神赵祝余一愣,他有点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难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
他拥有一座难以估量价值的招摇宝山,之前多少狱卒听见仙山所在的相关线索之时,什么东西都抛到脑后去了。
“难道我的财富还打动不了你的心?”赵祝余都没想到他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而被激怒。
“这种无用的身外之物,我们来比比吧?”
姜糖的“邪魅一笑”比妖还妖,开始翻家底,准备用敌人的手法彻底击败敌人。
家底,自然不是他的,他姜糖两袖清风,穷的只剩下才华了。
富有的是长时间掉线的冥帝,他的财产像是送一样交到了姜糖的手里。
其实姜糖总怀疑冥帝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但奈何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赵祝余突然感觉什么地方不对。
姜糖开始将刚刚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的东西一点点取出。
“这是火种。”他堆起一排瓶子,拔掉塞子的瓶口不断冒出炽烈的多色火苗,像是燃烧的花焰。
“这是灵药。”他摊开几只麻袋,汹涌的灵药气息就这么爆炸般席卷。这里面的珍惜草药他都不敢服用,会因为过补而直接死亡。
“这是天外的陨金。”他把五颜六色的奇异石头堆了一地,明媚的阳光落在上面,又被支离破碎地反射出虹光,像是拆开成条状的无尽彩虹。
相比于这些光泽,招摇山上的黄金宝玉像是蒙上了厚重的暗淡尘土之色。
光是姜糖拿出来的那些石头,就已经堆出来另一座小山包了。
“这是悟道茶。”姜糖拿起一颗妙不可言的嫩芽扔进了身边的水池之中,只见水汽开始沸腾般氤氲,淡淡的清香之气弥漫开来。
东西都是冥帝的,大部分珍贵的物品其实姜糖还接触不到,只能隔着无形的制约力量朝着鬼门关仓库的深处张望。
但这里也不是现实,姜糖稍微努力一下,就将那些其实无法接触到的东西取出来了。
此时此刻,姜糖在赵祝余大山神眼里的全部举手投足,强调出来的气质就是——
无所谓,随便扔。
自以为富有的招摇山神眼睛都红了,前面的他还能勉强不有所行动,可最后这一样,让他的心情直接沸腾了。
“悟道茶,悟道茶……”他喃喃自语,动作如同行尸走肉,嘴里毫无意义地重复着。
执念太深。
茶如清水,腾起的雾气之中,黄金巨门洞开,沧桑而深厚的积淀感平铺而起,隐隐有水中锦鲤似乎正要化作真龙。
赵祝余感觉一切仿佛都变了,天地自然的精气变得更加鲜艳,他的心思通达,一念即可百转千回,仿佛只要站在这里,自然而然就会穷尽大道之奥义。
姜糖冷漠地一脚踢开刚刚初生的幼龙,银色的小龙掉进了水里,却依旧依恋地想要靠近。
“这……是、是真的?”赵祝余说话都不利索了,他看着那头银色真龙在姜糖脚下腾跃,看着姜糖一次又一次嫌弃地一脚踹开这种神兽,觉得有些离谱。
换做他的话……换做他的话,一定会好好驯养这样的神话生物的!
“当然是真的了。”姜糖说完再度看向脚下,不耐烦地驱赶,“离我远点,小鲤鱼,不收你这种冒牌货。”
“那你怎么能把珍贵的茶叶扔进水里!!”赵祝余冲进水中,大海捞针般寻找了很久,姜糖也不打扰他,就那么等着。
他在原地捞了很久,一次次捧起清水,一次次空手而归,然后他开始顺着水流方向仔细寻找,一点点地前进。
赵祝余越来越焦急,他害怕就这样永远地擦肩而过,于是更加认真,更加仔细。
姜糖依旧表情怪异地看着他这种几乎疯狂的行动,依旧沉默跟随。
至此开始,扶摇山之旅的目的似乎完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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