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片刻之后,草丛中窸窣作响,从那里走出一个哭红了眼睛的男童。
那个孩子长着一张乖巧漂亮的脸,抬眼看向她时,竟然生着一双罕见的蓝眼。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林清时就像丢了魂一样的惊艳不已。但很快,她就用冷冰冰的语调掩饰了自己的失态:“喂,你,躲在这种鬼地方干什么?莫非是想行刺?”
她已经看出男孩并无恶意,但不知怎的,她就是想欺负他,因为他那含羞带怯,躲闪的眼神,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他还沾着泪珠的脸上带着惊恐,有些惴惴不安地整理着衣摆:“不是的……我,只是想替父亲哭一哭……他被坏人欺负,生了很重的病,马上就快要死了……”
“哦?你叫什么名字?”林清时更觉得有趣,随意问道,“你父亲是南蛮王的哪个夫郎?”
男孩真的没有半分戒心,支吾半晌就全盘托出:“我是晚晴……我的父亲,叫玉湖。”
哦,居然是他的儿子。想不到名动天下的美人玉湖居然落得这般凄凉的田地,林清时不由觉得唏嘘。
说到玉湖,林清时可就不困了。这个传奇的男人的经历简直就能令妲己羞愤,夏姬失魂。
他原本只是个籍籍无名的采桑户,某日摘桑叶归来,只被骑马路过的南蛮国君看了一眼背影,竟然当众掳上马去,当晚侍寝后,就封了侧夫,赐名玉湖。
据说是因为他的肌肤吹弹可破,十分润泽,越私密的地方就越诱人,于是给了这么一个雅称。
南蛮民风开放,无论男女犹善歌舞。南蛮国虽小,但往来的使臣够多,为了表达敬意,就让习得了国舞朔月的玉湖蒙面一舞。
听说,就是十五年前的绝世一舞,玉湖的名字传遍了天下。
林清时不知道当年的盛况,提起时只觉得荒诞离奇,但今天见到了玉湖的儿子,她突然觉得,当年的传闻,未必是假的。
林清时对眼前的男孩更多了几分兴趣,她细细端详着男孩的眉眼,反复同号称大宁第一公子的李翊灵做着对比。
大宁的李翊灵温润如玉,生得大气端方,渊渟岳峙,说俊也够俊,可惜就是太过没劲。只会满口的男德纲常,这不能做,那不能犯。明明适合大红的衣袍,却偏偏循规蹈矩穿着死气沉沉的青衣。
林清时同他见过几面,很快就对这个未来的太女夫失去了兴趣。
眼前这个男孩未必有李翊灵出身高贵,衣着华丽,可他周身的那股气质,就是比李翊灵教人舒服。
他那双猫一样灵动的眼睛只用得着朝她瞥上一眼,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她久居深宫,看惯了男人们为了争宠使下的种种肮脏手段,今日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有这么可贵的心,心中涌起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如果我能带走他,如果他只属于我。我在宫里的日子是不是就会好受一点。
她看着这个男孩,而他也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全然没有防备。
晚晴就像是另一个自己,不必承担太女大任的自己。这幅任人欺辱的可怜相,真是看了叫人火大。
欲望终究占领了上峰,于是她计上心头,故意扳起脸道:“胆敢躲在这里装神弄鬼,本王才不管你狡辩什么。喂,就罚你带本王去找你的父亲吧。不过,要先过来亲我一口,不然本王就说你枉顾宫规,白日……”
男孩闻言,急得脸色通红:“不行,父亲他……”
林清时只当他是矜持,当下就变了脸色,斥道:“不过是个庶子,也胆敢这不行那不行的!装得这么清高,给谁看?!”
晚晴沉默了,显然在宫里他没少因为这副好皮囊受到欺辱。
“如果我亲了,你会帮我父亲治伤么……”片刻后,晚晴终于还是打算妥协,他眼神闪烁,很不自然。
林清时冷笑,不置可否:“这可要看你表现了。”
晚晴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他走上前来,微闭着眼,林清时完好无暇,立在原地,等着他送上门来。
林清时等了许久,却只感到自己的脸颊被两片青涩颤抖的冰凉唇瓣轻碰了一下,她还未体味出吻的滋味,就听到晚晴慌乱道:“好了,我亲过了,我们走吧。”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他就被林清时拉了回去,一个不稳,就跌在她的怀里。
“就你刚刚的蜻蜓点水也敢叫亲?真笨,呆瓜一个!”话音刚落,晚晴下意识闭上眼,他感觉有一双炽热的唇吻上了他紧闭的嘴,他嗅着她身上考究清幽的熏香,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是啊,原来,这才是吻。可惜今日他是通过这种方式才学会的。
晚晴渐觉乏力,他朦胧地睁开了眼,发现林清时居然也微闭着眼,表情严肃,但脸色通红,全然没有方才的轻佻和放荡。
林清时的吻技也不是太好,只会横冲直撞的撕咬,没有半分挑逗的温情。如今在紧张的情况下,发挥得更加灾难,晚晴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跟父亲之前养的一条小狗在玩闹。
“好了!走吧,学会了吗?哼,本王今日屈尊教教你,不然你这么笨,怎么找得到妻家。”林清时放开他,发现他居然在看自己,立刻转过脸去,有些强硬地说道。
她心底暗自发虚,想她堂堂大宁太女,今日竟然忍不住占了个南蛮庶子的便宜,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贻笑大方。
况且,还是在这种笨拙不堪的情形下。要是被这小子看出自己根本没有接触过几个男子该如何是好?
“……”晚晴看着不自在的林清时,竟忍俊不禁,偷偷抿嘴一笑。
这人真怪,刚刚还像个登徒子一般无耻,如今却又跟从未同男子接触过一样的手足无措。可能,她也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嚣张跋扈吧。
也许,她真的会依据约定,帮帮自己的父亲。
两人一路无话,林清时跟在晚晴身后,一齐向着玉湖的寝宫走去。
(5)
“你父亲……就住在这里?”
两人渐行渐远,走着走着,竟然来到一处偏僻荒芜的宫殿前。
那殿前杂草丛生,红漆斑驳,窗棂上曾经鲜艳的花纹都模糊不清。殿前殿里一个随侍的活人都没有,可偏偏这宫殿又是那么的庞大。
如果玉湖真像晚晴所说,一直住在这里,那可真是凄惨。
林清时望着里面凄冷的孤灯,有些游移不定。
她忍不住想到,想自己母皇多么杀伐决断的一代天子,就算不喜某个男妃,也不会如此绝情。这南蛮王果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狠角色,对着曾经名动天下的爱妃也能下此狠手。
真不晓得,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龃龉。
“嗯。”晚晴却沉默起来,只默默看着那些漏风的窗纸,手指纠缠在一起,不肯进去。
林清时看在眼里,她没有催促晚晴,而是转头低声道:“我们先在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情况。”
刚刚来的路上,她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这一路的情况,看来,这南蛮的国力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孱弱。
至少从南蛮王并未将玉湖关在真正的冷宫里可以看出。
闲置的宫殿竟然这么多,随便一座都能充当冷宫。相比之下,她大宁反而小家子气了,冷宫就是冷宫,受宠和不受宠,能有很大区别。
晚晴明显心神不宁,他没有吭声,看着林清时警觉的环顾四周。
就在林清时走近殿前时,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忽然翻身转到柱后躲了起来,一面还焦急地同晚晴使眼色。
晚晴茫然之下,也乖乖地跟过去,闭气躲好。
“有别人。”只吐出这三个字,晚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跟着紧张起来。
林清时虽然面上平静,但内里早已翻江倒海,乱做一团,刚刚她竟然看见了母皇身边贴身女官琳琅。
夜深人静,同母皇形影不离的她却守在这里,只怕只有一种可能……
随着二人逼近那个亮着灯的窗户,突然从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熟悉的声音。
“玉湖,随朕回去吧。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好,不是吗?”
而里面静默良久,才响起一把清澈柔和的男声,“漱玉,如今我是这般田地,你不必管我了。”
林清时听后,虽有心理准备,但仍旧如遭雷击,脸色大变,而晚晴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深宫出现陌生女子,可是私通的死罪。玉湖被软禁前一直声称自己是清白的,可如今夜会女子于寝宫,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私情的样子。
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晚晴一时无法接受,拼命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发出声响。
林清时抓住晚晴的的手腕,将他揽在怀里,心中同样波澜起伏,怪不得出使南蛮这般的小国母皇无论如何也要亲力亲为。
原来,母皇竟不知从何时起就与玉湖有了私情!看两人熟络的模样,定是相恋已久。
实在是荒唐,糊涂。为了一个狐媚的男人,竟然枉顾纲常,弃自己明媒正娶的相王于不顾,弃自己的尊严于不顾,更是弃……她林清时于不顾!
一想到小自己几岁,长相同玉湖相似极了的晚晴,林清时就像是被蛇蝎蛰了一般的忌惮。
两人相差不过两三岁,再加上母皇早年间还不过是个普通皇女,多次出访列国,完全有机会同还未入宫的玉湖……
怪不得父王千叮咛万嘱咐自己无论在南蛮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怨恨母皇,原来他都知道。但为了给他最爱的女人遮羞,他甘愿装聋作哑。
她一直以为母皇与父王恩爱非凡,是对可遇不可求的神仙眷侣,而她则是天之骄女,万没想到真相如此丑陋。
她的自以为是,在晚晴面前,真是个笑话。
一时间,林清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同她一样局促不安的晚晴。
屋内的男女还在说着什么,从两人分别的相思之苦,说到各自的境遇,说着说着,竟然传出了缠绵的声响。
林清时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直直盯着里面蓦然熄灭的烛火,转身就走。
“等等我!”有些预感,但对林清时的转变一无所知的晚晴追了上去。
远处乌云密布,南蛮的天气说变就变,本就湿热的天气不知何时下起了细密的夜雨。
林清时不躲不避,径直往刚刚才走出来的树丛里走去,她经历了奇耻大辱,如今不想见到任何人。
“我……我不会乱说的,今晚的事。”晚晴跟在后面,似乎鼓了很大勇气,才冲林清时说出了这句话。
“滚远一点!你跟来干什么!”林清时正在气头上,听不进任何话。
“今天的事,我也没想到,我不是故意的……”原来,他以为林清时发怒是因为误会他故意带她来看这桩丑事,进而报复她轻薄自己。
“呵,你就是故意的,你跟你爹一样,不知羞耻!”林清时有意要欺负他,故意颠倒黑白。
她通过凌虐比她更软弱的晚晴,获得了一种扭曲的快意,好像他哭的越伤心越委屈,她心里的不痛快就能消失一些。
“你想骂就骂吧,可是哭过之后,就不能再记得今天的事……”晚晴带着哭腔,说道,“身在这种地方,我们怎么可能万事如意呢?”
林清时听后,心中一颤,是啊,这个道理,竟然还是比自己小的晚晴看得更清楚。
她已经快被立为太女,怎么就忘了强势如父王那反常妥协背后的无奈。在这深宫里,只有手握权利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要想得偿所愿,必须学会低头妥协。
林清时眼眶酸涩,指甲掐进掌心,才放缓语气,对晚晴说道:“再过不久,我可能就要叫你弟弟了。”
晚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愣愣地看着她。
“但你给我记住,我永远都不会有你这么个弟弟。”
五月份的夏夜,潮热不已,从西域引进的几株石榴树悄悄吐露了花蕾,在漆黑的夜里,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但两个人都不说话,抬头看着那些娇艳欲滴
的嫣红花骨朵,将心底事尽付长夜。
这种名贵的花树在北方不好养活,结的果子又小又涩,但在南方却长得这般好,简直跟人一样。
这团躁动的火,终究是要随着母皇的一意孤行烧到宫里来了。
林清时自嘲一笑,抛下晚晴,拂袖离去。
(6)
“兹有太女季氏清时,恃宠生娇,目无尊长,屡次犯上。现褫夺封号,降为庶人,禁足东宫,思过三月。”
距离跟晚晴最后一次见面,已过了半年。这半年,林清时并不好过,先是带伤受凉,得了风寒,卧床一个月。接着再次奏请带兵平定南蛮,但屡次被驳。
如今,更是因为前些日子,气昏了头,同女帝于养心殿议事时口无遮拦,无意间中伤了玉湖。
女帝大发雷霆,林清时下跪请罪,但并无悔意。女帝于是当场立旨,写完后直接扔到了她的脸上,责令她滚回东宫。
林清时拿着女帝狂乱之下写成的圣旨,心中早已没有半分起伏。
父王去后不久,女帝就迫不及待的兵临南蛮,果不其然,南蛮王献上了玉湖和晚晴。
可怜她刚刚失去了父亲,接受了父母并不和睦相爱的事实,却要对着鸠占鹊巢的玉湖父子笑脸相迎。
她忍了五年,如今再也不想忍了。大概她三年前就因伤势过重死在战场上才是最好的结局。
“你真是眼高于顶了!不过还是个太女,如今连朕也不放在眼里,你是不是盼着朕早死,好继承朕的大统?!”
跟女帝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比起来,她对于玉湖父子无限制的维护才更令她绝望。
“朕今日就告诉你,有朕在一日,你就别想打玉湖同南蛮的主意!至于晚晴,你也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对他处处挤兑欺辱。之所以密而不发是想看看你的心肠究竟有多狠毒。”
“好啊,你不愧是他的女儿。两面三刀,蛇蝎心肠,朕不过漏看了一眼,你竟想强占他,简直畜生不如!朕已下令,今后你们不得见面,你滚回你的东宫吧!朕如今不想看见你。”
女帝的指责已经过去一个月,但造成的痛楚依旧鲜明,林清时面无表情地替自己因用力过猛崩裂的虎口包扎,鲜血瞬间浸透纱布,滴落在青石板地上。
她闲的无事,就练了会儿剑,没想到心绪不定,佩剑砍入树中,反而震裂了虎口。
如今的东宫人可罗雀,宫人们走的走,散的散。他们都持观望态度,有心气的不肯迁就服侍一个庶人,没心气的等着林清时东山再起。
只有孺人还一如既往的守着她,日日前来请安,也不肯搬出东宫,接受林清时给他的自由。
林清时本来打算将他遣散,可他抹着眼泪跪在地上不愿离去:“殿下在我心中依旧是殿下,虽未同房,可在夙吉心里,我同殿下早就是夫妻了。”
林清时见劝说无用,也就随他去了。
最近的日子,也不知是不是孺人有心,他总在闲谈的时候提起有关晚晴的近况。
“殿下,听说晚晴近日又新作了一首词,陛下听了大加赞赏,还赏赐了不少东西呢。”
“殿下,晚晴同玉湖君习了一舞,我前日去看了,确实当得起倾国倾城。可惜,您不能出门……”
“殿下,听说陛下打算给晚晴指婚,千挑万选之后也没有定下来,可能是宗室的女子里还没有配得上的吧……”
“殿下,晚晴其实来找过我,他很想见您。”
只有这一句,是林清时最不想听到的。于是她翻身下榻,抛下讪讪的孺人一人在屋里掌扇。
晚晴,怎么又是晚晴,他占尽了自己的荣光,如今还敢来见自己,真是好大的脸面。
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谁看,内里不还是一个无耻之徒么?
如今的他,让她看上一眼都觉得无比作呕。
想起晚晴就来气,林清时抽出腰间的长剑,刚打算运气提神,却感觉胸口一滞,竟有一口瘀血涌了上来。
她刚好转的身子玉山将倾,口中微弱的唤着孺人的名字就倒了下去,“夙吉,夙吉!”
然而孺人并没有来,她一个人无力地躺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双素白的丝履步步紧逼。
“殿下,这是在叫谁?如果是夙吉的话,就省省力气吧。他不会来了。”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林清时的耳朵里,本该如闻仙乐,可惜她只觉得遍体生冷。
“怎么是你?!你竟然敢……!”林清时吃力地撑起身子,但她还没稳住半刻,就又倒了下去,手不慎碰到剑锋,鲜血淋漓。
晚晴将她抱起,她的耳朵紧贴他的胸膛,她能感受到那愉悦的震动,沁人心脾的冷香无孔不入的入侵进来,让她不受控制的回想起那一夜。
“殿下不要怕,奴没有恶意。只是……想再同你叙一叙旧。很多事情,今日不挑明,一别之后,可能此生,就再没机会了吧。”
他依旧故意自称为奴,昔日林清时觉得痛快,今日听起来只觉得无比刺耳。
“就此别过?你要干什么?”林清时没有过多在意他的暗讽,而是敏锐觉察到了某些事。
“殿下不是恨极了我吗?刚巧父亲同意我出宫,另谋生路。”这个另谋出路说的极为隐忍,不知他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林清时嗤之以鼻。
“哦?你父亲居然会舍得放过你?你不是还要嫁入宗室替你们南蛮续命吗?”林清时冷声道,“怕是这出宫也没揣着什么好心吧。”
“殿下。”晚晴出声打断了她,坚定而柔和,“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想着争勇斗狠了。”
“你!”林清时有些羞怒,但因为晚晴那双眼睛一直看着她,到底也没有发作出来。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殿下总是嘴硬心软。我在南蛮宫里那两年,孤苦无依,又发现了父亲的事,如果不是你那时替我发话,我活不下来。”
林清时想起那时候的事,不由得咬牙切齿,是啊,虽然自己嘴上说着十分讨厌晚晴,但还是忍不住叮嘱芳冰,给南蛮宫里知会一声,让他们都知道,晚晴将来会是他们的主子,令他们不敢造次。
“殿下欺负我这五年,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向陛下撒娇罢了。可惜陛下没有发现,殿下你又嘴硬,所以我便被牺牲了。”
林清时僵直了身子,沉默不语。她对晚晴做过的事情荒唐又放肆,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获得原谅的。
她不奢求会被原谅,她回用余生赎罪,可晚晴大概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忍了又忍,还是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要去哪?还会,回来……”
晚晴微微一笑,疼惜地将她因躲避他而受伤的手小心擦拭,细细包扎,“殿下问这个做什么?莫非想要跟我一起?”
林清时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情,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握住他的手道:“如果我说是呢?”
晚晴却轻轻挣开她的手,“殿下有自己的路。不必屈尊。”
“不是屈尊,不是一时兴起,本宫不许你走。”林清时心开始慌了起来,她发现晚晴竟然对分别如此平静。
她害怕失去他,就像曾经害怕母皇不再宠爱自己一样。
可惜宠爱抓得越紧就流失的越快,他被逼得越紧,也逃得越远。没有了他,她真的一无所有。
临到分别,终于说了真话,然而他却已经不在意了。
“殿下对我并没有爱,为何还不肯放过我呢?如今一切都已经说明白了,不要因为任性,再耽误彼此。”晚晴去意已决,只是淡笑着望着她,无比有耐心,好像在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殿下几年前说得好,你没有我这么个弟弟。我确实不该是你的弟弟,更不该是你的……”他顿了顿,继续道:
“殿下的路还长,如果我再继续留在宫里,可能会发生我不想看到的事情。就让晚晴先走吧,可能今后会,有缘再见。”
说罢,他将林清时放在树旁,让她倚靠着,又替她试了试脉搏,将一瓶药贴身放入她的怀中,“按时吃吧,不要再嫌苦偷偷扔了。吃不下了还有蜜饯,你总要活着,才能有找到我,把我抓回来的那一天。”
“父亲对你的敌意已经遮不住了,我不在的时候,要千万小心。”
“就这样吧。殿下,珍重。”
林清时眼睁睁看着晚晴的身影消失在扶疏花木中,昔日他一身蓝衣的来,今日一身却一袭黑衣的去。
男子总是爱俏的,他穿蓝色也只是刚入宫的那一天要见人。可如今穿上了只有嫁过人且丧妻的男子才能穿的黑衣,似乎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
这几年来,他穿着鲜妍衣服的模样屈指可数,她从没有好好待过他。
这一刻,她多想冲过去,将他抱在怀里,阻止他的黯然离去。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悔过重来的机会?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7)
大宁通元二十一年,南蛮作乱,反贼玉湖伙
同蛮夷余党谋害庆帝,帝惶恐,气急病危。
幸有光烈太女清时,力挽狂澜,铲除奸贼,平荡玉宇。帝涕零,曰:“此女乃朕之肱骨,缺之不可。”遂退,让于太女清时。
次年,帝始立。后世统称,元清之治。
二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壮年登基的林清时此时鬓角已新生白发,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就落下了一身病痛。
晚晴临走前给的药,她后来找到当世神医栖情看过。栖情看过之后,只摇了摇头,说了一句:“痴儿。”
林清时心急之下,连番追问,栖情才肯娓娓道来,但说来说去,也绕不出一个痴字。
栖情道:“此人真是用情极深才能做到被种情蛊还能与身有母蛊的陛下有肌肤之亲。而在破戒之后,陛下若不及时去除蛊虫,必在三年之内,七窍流血,心脉衰竭而死。他竟能断指取骨做引,又亲自远离以降蛊虫影响,实在是个情种。”
话说到这里,蛊是谁下的,又是为了什么而下,林清时都心知肚明。
只是这种情蛊凶险无比,只靠晚晴自己一人强撑,又能撑到几时?
林清时怅然若失,只是屏退众人,自己在晚晴昔日故居待了一夜。
这些年,她励精图治,极少踏足后宫,所立后妃也不过寥寥几人。
除去在她未登基之时就守在其身边的孺人夙吉,林清时同其他夫郎并不如何亲近。
膝下的唯一子嗣,也不过是过继旁支得来的女儿瑞雪。
今日,可能是得了什么新奇事情,太女瑞雪兴冲冲地带着一个青年前来请安。
“母皇母皇,这是儿臣的救命恩人,也是新认的义弟,名叫丹若。丹若,快点见过母皇。”
那名叫丹若的青年微微一笑,信步上前,一抬头,竟生着一双澄澈的蓝眼,那般美丽的相貌,乖巧的笑脸,令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一位故人。
“你,你的父亲是……”林清时忍不住起身,眯起眼睛,想要把青年再看清楚一些。
“陛下,丹若的父亲说,同陛下是老相识,见面之后,就不必客套了。他只对我说,见到陛下,要叫母亲。”
此言一出,不止瑞雪大吃一惊,就连林清时都怔愣当场。
“莫非,我这一出宫,竟然真的带回来一个弟弟?”大大咧咧的瑞雪头一次语塞了,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林清时。
林清时震惊之余,很快反应过来,她终于明白晚晴昔日的苦衷,但心中并没有多少欣喜,反而倍增思念与怜惜。
丹若的眼睛熠熠生辉,灿烂的笑脸令林清时心中一荡,不过一瞬,她就泪眼婆娑,“你的父亲,过得还好吗?”
“好着呢,前些年同母亲在街上一面之缘后,日日跟我抱怨说后悔呢。不该忍不住来看母亲,说什么见了又不能相守,有什么意思。”
丹若绘声绘色的说着,林清时听后,也忍俊不禁。
“你的父亲,这么些年都孤身一人?”闲谈一阵,林清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她早已做好晚晴另嫁他人的准备。
然而丹若摇了摇头,认真道:“父亲坚贞,只说自己身有顽疾,不便嫁人育子,此生有母亲和丹若便够了。”
果然是他的作风。林清时又是好气又是疼惜,她看着丹若,道:“丹若若是想要留在宫里,朕必会好好补偿这些年的离别之苦。但丹若若是不愿,就当朕什么都没说过吧。你的父亲很了解朕,这也是朕的真心话。”
丹若看着林清时,缓缓道:“不错,我不愿留在宫里。”
林清时眼中一暗,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哂笑一声。
“但,父亲却说他年纪大了,而母亲比他更大,还行动不便,他不入宫,难道要把自己的妻主交给别人伺候吗?”
丹若看着欣喜若狂的林清时会心一笑,柔声道。
“那他,何时回来?”林清时一把年纪,提到久别重逢的故人也忍不住红了老脸。
“就在今日。”丹若偷笑一下,与瑞雪对视一眼。
瑞雪接过话茬,乐呵呵道:“怪不得丹若弟弟非要让我接一个人入宫,说是母皇心尖上的。我还奇怪是什么人这么大的排面,原来如此。”
“非要朕说是自己之前没本事,气跑了夫郎才肯满意吗?”林清时佯作生气,声音严肃起来。
众人听后,笑得前仰后合,偌大的宫殿里头一次充满了某种温馨的喜气。
养心殿外,一个修长的身影缓步下轿,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阙,轻叹一声,摘下头顶幕离,露出了那张一如二十年前一般惊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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