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他也不会甘冒奇险,仅率十数人前往北境。
但楚宁又如何拿捏到莫家的命门?
信王默然不语,低头把玩手中的茶碗。
楚宁见岑吟已有动摇之意,但仍未开口表态,心中应该还在盘算。
她又往上加了筹码,说:“听说,旌朔汗国的汗血宝马乃当世名驹,能日行千里。”
莫平生正是为了引进名马而去的。
岑吟的脸色发白,微笑道:“是呢,臣妇也听说过。”
“那么,”楚宁说道,“本宫许诺由莫家经营马场,为朝廷军队储备战马如何?”
楚宁虽是公主,但以她的身份如何做得了这个主?
除非……
岑吟不敢去想,维持着温婉的笑容,张大双眼望着楚宁的脸庞。
楚宁伸手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玉玺,笑道:“莫夫人应该知道,何人才配执玺。”
她的话犹如平地惊雷,岑吟的脑内嗡嗡作响。
“是、是……”岑吟第一次在客人面前失了当家主母的风度。
楚宁又笑道:“此物便交予莫家,务必在两日内补好,命人暗中送进宫来。”
岑吟在心里叹了口气,楚宁是在逼迫莫家站队。
信王叹气道:“好了,我们在莫家为客,今日叨扰已给莫夫人添麻烦了。”
岑吟略带感激地看着他,唇角挤出僵硬的笑容。
“也好,”楚宁笑道,“本宫记得,莫家公子聪敏过人,定然有法子秘密送进宫来。”
楚月的那只镯子,便是夹在锦盒的夹层中带进去的。
岑吟一听她提到儿子,生怕牵连到莫云焕,忙说道:“犬子愚笨,不堪大用,请殿下见谅。”
楚宁狡黠一笑,说:“玉玺比玉镯大了不少,这回要劳烦莫公子费心了。”
前些日子,莫云焕去赴宴偶遇楚月。
楚月和世家小姐们扑蝶嬉戏时,不慎摔了一跤,手上的镯子给摔碎了。
莫云焕见不得她哭丧着小脸,主动将碎片拾回来交给匠人去补。
就因这件事,他挨了岑吟一顿训斥。
岑吟担心莫云焕和宫中牵涉过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沦为把柄来对付莫家。
结果,玉镯的事还真的引出了新的事端。
楚宁起身笑道:“本宫先行谢过夫人,叨扰许久,本宫该告辞了。”
她径自把玉玺留下,这个烫手的山芋,莫家已是非接不可。
岑吟有苦难言,望着桌上的玉玺,又无法阻拦楚宁离开。
楚宁对她点头微笑,转身走出屋子。
信王也站起身,但手中仍捧着那只茶碗,幽幽低叹了一句,“好香。”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温文醇厚,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
岑吟只得继续耐着性子说道:“这是今春新上的龙井,臣妇稍后命人送几罐去信王府上。”
信王放下手中的茶碗,摇头笑道:“本王说的不是茶香。”
他的眼角一挑,目光温柔,似是夹着细雨的微风。
“那便是屋里燃的沉水香了?”岑吟低头福了一福,“信王若是喜欢,库房里还有一些。”
“错了。”
信王挑唇一笑,俊美的面容平添几分风流。
岑吟只想快些送走这位大人物。
“本王说的,”信王踱步走到她身边,缓缓说道,“是莫夫人的脂粉香。”
岑吟的面皮大臊,声线却掐得四平八稳,答道:“是臣妇的夫君从兰台带回来的香粉。”
信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心一下子揪得紧紧的,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很快,岑吟带着得体的微笑,说:“难得信王竟识得出与京中香粉不同。”
两人的对话似是在谈论香粉,无关旖旎风月。
岑吟的笑容温婉大方,举止间处处透着当家主母的大气从容。
她对信王笑道:“臣妇那里还有一些,晚些时候命人送给信王府的女眷试试。”
这个女人,三言两语便把两个人的关系撇得一清二白。
信王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府中并无女眷。”
岑吟愣了一下,信王已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如释重负,心中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泄了,跌坐在椅子上。
桌上那方缺了只角的玉玺,仿佛在提醒她,这一切尚未结束。
山雨欲来。
“宁儿,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信王一钻进马车,就立刻问道。
旌朔汗国的使节尚未入京,还不知他们的来意为何。
楚宁便已向莫家许下了马场的营生。
信王的手腕一扬,手里的折扇呼啦打开扇个不停。
楚宁挑帘看了一眼莫家的门楣,淡然道:“小皇叔莫急,后日将使臣迎进来便见分晓。”
信王哭笑不得,叹道:“本王只知北蛮子残暴蛮横,反复无常,你如何应对得了?”
楚宁微笑道:“再凶残暴虐的人,也总得要吃饭的吧?”
信王脸上的神情一滞,疑道:“此言何意?”
楚宁回想起她在大牢里和韩唐畅谈北境战事那一幕。
唇角一勾,她低头笑道:“小皇叔不知,但韩唐肯定知道。”
信王的脸色变了变,最终换作苦笑,叹道:“人老了,被你们这些小娃娃看轻了。”
但他很快又豁达一笑,说:“不过想着也觉得心烦,还是把这些烦心事都扔给你的好。”
楚宁朝他笑了笑。
他重新摇起折扇,笑道:“等先帝丧仪结束,本王还是当我的快活神仙去。”
马车往回驶去,信王等了半晌,楚宁都没有再跟他解释。
终于,他忍不住问道:“跟莫家承诺的马场,到底是不是诳他们的?”
楚宁闭目想了想前世的北伐战役。
旌朔汗国的骑兵最优,在广袤无垠的北境荒原,后昭步兵难以与骑兵抗衡。
这一世,她要组建一支足以北御蛮族的铁骑。
但眼下这些,她不必跟信王说。
楚宁缓缓睁开眼,从容笑道:“小皇叔,天子一言九鼎,你不必多虑。”
信王轻叹一声,嘀咕道:“是,只有韩唐知道。”
回宫后,天色已暗了下来。
秋墨早已候在楚宁宫中等她。
她一回来,秋墨便迎上去,告诉她说:“施太傅上奏疏要求主理通敌案,亲自提审赵总管。”
楚宁抬眼看着她,她温和一笑,说道:“娘娘命奴婢知会殿下一声。”
“殿下,施大人后日便来提人,”秋墨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条舌头可是长在别人身上的。”
楚宁心中了然,谢过秋墨后,立即去了暴室。
暴室中弥漫着一股屎尿和血腥味混合而成的恶臭。
掌刑太监满脸堆笑,迎出来行礼道:“这地方脏得很,殿下小心污了鞋底。”
楚宁打发他下去,说道:“无妨,本宫有几句话想单独跟赵总管说。”
赵总管被绑在刑架上,浑身的骨头都好似被人抽走了。
苍蝇围着他身上的烂肉嗡嗡飞着,粉白的烂肉和黄色的粘液黏作一团。
楚宁走上前,打量着犹如一滩烂泥的太监。
赵总管察觉到她的目光,吃力地抬起一只眼皮,从乱发后盯着她的脸。
“三、三公主……”
连日的嘶声惨叫求饶,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沙哑。
楚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赵总管,别来无恙?”
他的嘴角抽了几下,有气无力地垂下眼睑。
楚宁面带嘲讽,问道:“为何你刚投靠的陈国,还未救你出去?”
赵总管的眼神一黯,随即燃起火焰,喃喃道:“杀了你,只要杀了你……”
他早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一见了楚宁,便想起那密探交给他的任务。
此时,他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厉声道:“我要杀了你!”
赵总管浑身猛然一抖,臂上的青筋暴起,刑架被他拉扯得呼啦作响。
楚宁嗤笑一声,“困兽之斗。”
他此刻看着已是个血人,却目露凶光,巴不得将楚宁剥皮抽筋。
但十指的指甲都被拔尽了。
楚宁扫了一眼他血糊糊的手指,冷笑道:“原来爪牙都被拔尽了,难怪困在这里。”
“否则,”她的话锋一转,“以公公在宫中的根基资历,谁人敢动公公一根手指头?”
赵总管在宫中横行十余年,仰仗的全是皇后娘娘的恩宠。
被楚宁的话一激,他头脑刹那清醒过来,后背渗出一层密密匝匝的冷汗。
赵总管艰难地说道:“咱家对娘娘忠心耿耿,娘娘……一定会保奴才出去的。”
这句话不知他是说给楚宁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楚宁冷冷一笑,问道:“公公,那位陈国密探说的,可是事成后护送你回乡?”
赵总管的双眼圆瞪,瞳孔猛然收缩。
楚宁接着问道:“他还说,若是公公怕被追杀,可一路南下入陈,陈王必将礼遇公公。”
“你、你!”赵总管像是被人一拳打在肚子上。
“哪有什么陈国密探啊?”
楚宁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公公还以为,娘娘会出面保你吗?”
说着,她压低声音,勾唇一笑,道:“既然公公对娘娘一片忠心,不妨再为娘娘献上一物。”
赵总管惊慌失措地望着她,她的笑容灼灼而艳丽。
“什么?”
“公公的这条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