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
楚宁逼迫赵总管咬舌自尽后,踽踽回到宫中睡下。
再过几个时辰,先帝的灵柩便要出殡归葬帝陵。
她将以储君的身份为先帝扶棺。
京城百姓要是见了女子扶棺,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楚宁合上眼,昏昏沉沉地想着,久久无法入眠。
“喵,喵喵喵。”
窗外响起细细的猫叫声,她翻了个身,彻底没了睡意。
猫叫声渐渐近了。
她只听窗外响起放得很轻的脚步声,似是朝猫叫的来源走去。
很快,脚步声停了。
压得极低的少年声音响起,“喵,过来。”
猫叫声顿时又响了起来,喵喵喵的,叫个不停。
“嘘!”窗外那人急了,慌忙朝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跑到厨房抓了一把小鱼干,轻手轻脚地来到廊檐下,捏着小鱼干,跟着小声喵喵叫。
那只野猫见了鱼干,喵呜一声,欢快地朝他跑来。
他总算松了口气,一条一条地将手中的小鱼干喂给野猫。
宫中的野猫生活得极为滋润,宫人闲来无事常将剩饭剩饭拿去喂猫。
那只猫被韩唐轻易哄过去,一点也不怕他,吃完鱼干就蹲在旁边喵喵叫唤。
韩唐无奈地叹了口气,“嘘,别吵到殿下。”
手中的小鱼干都用来堵这小家伙的嘴了。
这只猫像是成精了一样,知道韩唐怕它叫唤,蹭了蹭韩唐的手,又喵喵叫了几声。
韩唐只好用手指去挠它的下巴。
他蹲在廊檐下,一手支在膝上托着脑袋,一手挠着猫下巴。
那只猫闭着眼,抬高下巴,发出一连串的呼噜声。
韩唐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给它挠着,苦笑道:“你啊,以后晚上不可以乱叫。”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过来找我可以,但是不准吵到殿下睡觉。”
“猫怎么说?”
楚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声音里带了一丝笑。
韩唐困得打了个呵欠,想也没想,答道:“还能怎么说?喵呗。”
楚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韩小公子真是个妙人啊。”
被她这一笑,韩唐猛地惊醒过来,回过头去,只见楚宁含笑站在廊下。
她仅着一身中衣,披着外衫,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
微凉的夜风轻轻一吹,她的长发在风中柔柔地招摇着。
月光下,那张脸有几分朦胧,也柔和了不少。
韩唐愣住了,右手还在挠着猫下巴,脸颊却忽地燃烧起来。
他怎么有种被当场捉/奸的错觉?
楚宁微微一笑,戏谑道:“本宫择日登基,便封你为‘御前带猫侍卫’,如何?”
韩唐赶紧收回手,站起身来,低头小声道:“能带刀吗?”
楚宁心中觉得好笑,难道猫猫狗狗都容易玩到一块去么?
那只猫也爬起来抖抖毛,喵呜一声跳上树,很快跃过宫墙跑了。
“韩小公子,”楚宁的眉眼弯弯如月,“你的猫跑了。”
“才、才不是我的猫。”
楚宁却不理他,挑唇笑道:“这回连猫都没得带了。”
“反正,只要还是殿下的……御前侍卫就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扭过头一个劲地往边上瞟。
楚宁望着野猫逃走的方向,嘀咕道:“怪了,这宫里的野猫怎么见了本宫就跑?”
“偏偏又黏你得很。”说着,她的语气一扬,“不过,本宫听闻宫里的野猫都是妃子变的。”
韩唐假装屋檐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里。
楚宁笑盈盈地抬头看去,打趣道:“难道,韩小公子还约了那猫妃梁上相会?”
与他月下相会的,明明是她啊。
“罢了,本宫回去歇下了。”楚宁见他被自己逗弄得急了,转身便要回去。
韩唐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殿下。”
楚宁的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嗯?”
“明日,我护你左右。”
楚宁微微笑了,“好。”
不知何处又响起几声猫叫,柔柔媚媚的,若有似无地挠在心尖尖上。
韩唐望着她,欲言又止,楚宁作势要走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殿下!”
你长发未绾未束的模样,比平日还要好看。
他心里明明装的是这句话,但出口却成了,“早些歇息。”
楚宁点点头,唇角带笑,“嗯。”
一夜无眠。
先帝的丧礼极为隆重,送葬的队伍蜿蜒而行,几乎从宫门盘桓到了城门口。
身着孝服的楚宁走在队伍最前面。
依照后昭皇室旧例,由八名贵族子弟抬棺,楚宁扶棺走在右前方。
韩唐作为她的贴身侍卫,低头走在她的后侧。
漫天飘洒着纷纷扬扬的纸钱,好似一群群落败的枯蝶。
近万人的送葬队伍如沉默的长蛇般逶迤而来。
京城中所有店铺一律关门停业,家家户户门庭紧闭。
但仍有好奇的百姓,壮着胆子推开个窗户缝,悄悄往外看。
开国女帝楚明思登基后,曾明令禁止统治者修建陵寝,要求所有皇帝皆葬于京郊帝陵。
薄葬的风气自圣祖爷那朝起,后世子孙渐渐又恢复厚葬之风。
但是帝陵仍然是京郊的那片帝陵。
楚宁今日便要亲自护送先帝的灵柩,自宫中一路步行至帝陵。
庞大的队伍行进起来速度缓慢,行至城中已花去小半日的时间。
姚皇后从未走过那么远的路,脚步已有些许虚浮。
秋墨暗中托住她的手肘,低声道:“娘娘,小心脚下。”
她没有言语,一双美目始终盯着前方的棺材。
钉棺前她曾最后看了他一眼。
先帝怕黑,以前歇在她寝宫时,总是命人彻夜守着灯火,不准吹灯。
姚皇后突然喃喃道:“秋墨啊,你说地下是不是很黑?”
被她这么一问,秋墨一时间愣住了。
她并没有想从秋墨这里得到答案,继续高昂着美丽的头颅,姿态端庄地往前走去。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冲出来一个布衣男子。
京城四下早已戒严,谁也没有料到怎么会有人闯到棺前。
那个男子扑通一声跪在路中间,张开双臂作势阻拦。
因他这一冲撞,走在前面的人全都停下脚步,惊异万分地望着这人。
韩唐忙命后面的侍卫上前,低声道:“速将此人拿下。”
那人却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抵在喉上。
“要是有人上前半步,鄙人当即血溅棺前。”
棺前见血,是为不祥。
而若是放他自刎于先帝棺前,这不忠不孝的名声自然扣在楚宁的头上。
他血红着眼,额头青筋暴起,眼眶似要裂开一般。
匕首指着他自己的喉咙,如刀的目光却狠狠钉在楚宁身上。
楚宁抬起左手,示意侍卫暂勿上前。
众人都转而看向楚宁,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
天空阴云密布,雷声轰隆,漫天的纸钱好似洒也洒不完。
楚宁直视眼前的男子,低声道:“退下,恕你无罪。”
那人眼神隐有闪烁,往后一仰,跪坐在地,嚎啕大哭道:“后昭要亡了!”
信王大步上前,指着他疾呼道:“拖下去!”
但还不及侍卫上来捕他,他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女流误国啊!”
下一瞬,匕首一横,血溅当场。
他的尸体轰然仰面倒下,鲜血从他破裂的喉管里喷涌而出。
地上很快蓄起一洼浅浅的血水,数枚纸钱悠悠转转地飘落在血泊中。
天边的雷声更大了。
后面的人都停住脚步,临街楼肆中围观的百姓低低惊呼起来。
不知是何人的声音远远传来,“牝鸡司晨!女流误国!”
很快,更多人跪倒在地,不断有人高呼着同样的话。
女流误国!
后昭要亡了!
信王忙命人去阻止那些人胡说,但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黑色的棺材,白色的挽帐,鲜红的血泊。
楚宁的眼中充斥着极浓极淡的色彩。
纸钱簌簌下落,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眼前。
若不是正值夏末秋初,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无休无止的雪。
“一介女流如何能登基称帝?”
“后昭只有一个开国女帝!”
“对,女子无知,白白害义士丢了性命!”
……
好吵。
楚宁回眸看去,只见京城长街上跪了数千身穿孝服的人。
白茫茫的,一眼看不到头。
送葬的队伍中,有人站着有人跪着,松松散散的。
天上忽然又扯起一道闪电。
有人立即惊呼道:“上天降罚啦!”
不知何处传来细微的啜泣声,那啜泣声很快转为嚎啕。
姚皇后头痛欲裂,抓住秋墨的手,催促道:“快,扶本宫到前面去。”
这些人,凭什么阻拦先帝入土为安?
她要将自刎的那个人挫骨扬灰,让他的九族给先帝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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