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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杨柳依依

    ‘我为何要对个魔教中人心软……’纪晓芙如此想时，是将衣服放在桌上，望见杨逍坐在窗下喝酒的时候。

    屋里的灯灭了，黯淡天光里看不清晰，只见到一个淡白身影靠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她走到近前，他动也没动，仍那么坐着，望向窗外微亮的夜色。

    空气里有血气，有酒气。

    纪晓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杨逍。

    他是爱酒之人。

    初相遇时，他琴畔有酒；漂泊江上，刀光剑影里不减他悠然酒意；破庙之中，他依然与罗信对饮。

    他的酒，跟他的剑一样，潇洒无所拘束。

    可此时他的酒，却让她觉得又冷又涩。

    她站了很久，竟始终想不出能说点什么。

    “你这样喝，会伤身的。”她说着便去夺他的酒壶，他掌里并未着力，让她轻松夺了去。

    “她的剑最开始是我教的，小小孩童悟性却极高，我便带她回了教中，”杨逍轻声道，“她去青桐派也是我令她去的……一晃也许多年了。”

    纪晓芙听他说‘她去青桐派’，不由一惊，道：“孟师姐原来是魔教中人？”

    杨逍恍若未闻，依旧轻声道：“霍英跟我说，他要娶孟小虞，我便说你若要娶她，就回天门罢。他却不肯回天门，又偏要娶。他说当此乱世，多少无辜死于冻馁，从踏进中原的那一天，我便没想过活着回去，在天在暗并没有不同……”

    纪晓芙心道这天门想是明教的一个组织，霍英年少时便是万剑宗成名的剑者，应该是后来到了中原武林才入了明教的天门罢。

    ‘暗’是暗门么？想是专司密探的？

    孟小虞却是自幼便在明教，后来才去了青桐派，她与霍英原本就是同一种人，才会爱上罢？

    她这样想时，似乎方才夜里思量的那些死结，都迎刃而解。

    不是同一种人，如何爱上？

    便是爱上，那般多的艰难险阻，如何跨得过去？

    便是跨得过去，践踏在死亡和仇怨之上的爱情，是否会面目全非？

    她又想到霍英的冰魄七寒剑，想到从前他的那些传闻，莫不是除恶安民，冰魄剑所杀的从来都是蒙古人，又想到杨逍方才所言壮烈，不禁想若非魔教中人，他确实是值得爱重的英雄豪杰。孟师姐那般英气飒爽的人，也必不会所托非人。

    她‘唉’了一声，心道：‘我若将他二人相爱想作因是同路人而已，却是枉了这一场生死相随了。’

    她轻声道：“两年前，六大派诛杀投靠元军的万松剑庄，孟师姐替贺掌门挡了一剑，自己却身受重伤。闫庄主的万松剑极是霸道，那一剑来得太快，她扑上去挡剑之时，若有半瞬的犹豫也迟了……”

    “密探也是人，也有人之常情，”杨逍声音很轻，“她入青桐派将近十年，确实没有杀过门中一人。”

    纪晓芙道：“她向你通报中原武林的行踪意图，却免不了有人因此送了性命，虽不是亲手所杀，也是因她而死。”

    “在你眼里，明教当真是无恶不为的魔教？我又当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杨逍望向了她，“明教从来以驱除胡虏为首要之务，若非六大派咄咄相逼，绝无余力多做江湖争斗。明教五行旗潜伏民间与蒙古人周旋，前有蒙古铁骑围剿，后有中原武林正道逼杀。这就是所谓名门正派！”他沉黑的眸子如刀刃一样，沾着血色，凛着杀伐之意。

    纪晓芙被他眼神里的杀气震慑，那些话语冲进心里，只觉得纷纷乱乱，不知如何回答他。

    明教与中原武林的对峙，由来已久，早在几十年前阳顶天威慑江湖，打瞎了少林高僧渡厄的双目，与少林结怨，又挑了无数门派，将武林搅得天翻地覆，就已经是结下了仇怨，这几十年来双方你来我往的厮杀不计其数，这仇恨如同死结。

    她一个初出江湖的小小弟子，如何能给出一个答案？

    她心里纷乱着，忽觉手上一凉，被杨逍握住了手，只觉他的手冷得像冰，脆得像冰，一时间竟忘了抽回。

    杨逍只是将她手掌翻开，指尖轻触握剑磨出的薄茧，道：“你手里的剑，指向的是谁？”

    纪晓芙一愣，竟仍是回答不出。

    她自幼听爹爹说‘手中仗剑，当行侠义之事，才是名门正派’。

    听师傅说‘峨眉的剑，定要除灭魔教，驱除胡虏’。

    她手中的剑，剑指邪门外道，从来没有过一丝毫的犹豫。

    可此时，她却再也不能毫不犹豫说‘我剑指向魔教’。

    这几日所见所闻，让她心中却有了跨不过去的死结。

    孟小虞忠心于明教是真，背叛师门却也是真。杨逍痛失爱将，青桐派清理门户，能说谁对谁错？

    这世间，好像从来就没有一条明确的界线，将正邪分开。

    她正犹豫着，又听杨逍问道：“若由我心，昨夜七峰山上必定尸横遍野，你师父也在其中。若到那时，你会杀我么？”

    “会！”纪晓芙道，没有半瞬的犹豫，“师父待我恩重如山，纵然明知你可轻易杀了我，我仍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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