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一直昏迷，王行云一夜未眠，守在她身边，终于早晨时不堪辛苦，昏昏睡去。萧泠儿第二日赶来看她时，却见宋浩涯坐在门口石阶上，也正睡得香甜，于是过去推了推他：“宋将军？你怎么睡死在这里？”

    宋浩涯惊醒，忙道：“她醒了吗？我去看看她！”

    “你快回来！有将军在呢！”

    宋浩涯神色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复又坐下，苦笑道：“倒是我造次了。”

    萧泠儿桃花似的眸子眨了眨：“风流成性的宋将军，也有牵挂人的时候。”

    “你……你说什么！”宋浩涯心猛烈地跳起来，他站起身：“我与她是同袍之谊啊！”

    “同袍之谊……”萧泠儿笑得意味深长，颇为老成地摇摇头，向里屋去了。

    ~

    苏茉在梦里，听到了阵阵的哭声。

    “嘤嘤嘤，嘤嘤嘤……”喊魂似的不肯消停。

    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这般讨人嫌！她强迫自己睁开眼循声找去，就看到黑衣童和黄毛狗正在龙血树下哭得正丑，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龙姑娘回不来了……龙气提前被放出来了，将军的煞气也没有破……”黑衣童嚎啕，“我白白努力了这么久！”

    “汪呜，汪呜……”黄毛狗哭得直舔鼻涕。

    “为今之计，只有按照我之前向天帝求来的办法了……”他坚定道，“将军的神力，刚好足以弥补龙姑娘失去的魂魄……将军，我对不起你，但这也是无奈之举，谁叫你伤了我家姑娘……”

    黄毛狗眼睛一瞪，急道：“不可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那样将军会被煞气吞噬，放逐到虚无之地的！”

    “龙女的身份暴露，你难道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么！她没有恢复元神，会死的！是真的死！灰飞烟灭！相比之下将军只是被反噬而已！”

    “你说得轻巧，反噬之痛，便是神仙也承受不了啊！”

    苏茉听得虽不甚分明，却也知道他们口中的将军是王行云无疑。她脑袋一痛，又想起来那日她被战神的重剑所伤之事。她终于记起来了，当时天庭一片大乱，西王母给她吃下了保存神魂的丹药，却仍晚了一步，无法救治她。

    她被重新下放至人间，不过就是期望着借由人间灵力，重塑魂魄。而战神被贬入凡，是因为天帝认定他气煞气多年不消，神格不配，又伤了她，需要来赎罪。

    如今龙气提前释放，她的神魂依旧缺失……可她心里却很清楚，即便她灰飞烟灭，她也不想王行云为她牺牲什么！她正欲上前让他们不要胡闹，却手指一动，醒了过来。

    “夫人！”王行云也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轻轻唤她。

    苏茉眨眨眼，她是在做梦吧……否则怎么一睁眼，看到的人竟然是王行云呢？

    “你好些了么？要喝水么？难受么？”

    “将军……”她心中满是不舍，不由抱住了他，“我好怕……”

    “没关系的，我在这里，你不用怕……”王行云紧紧拥着她，“已经过去了，没事了。”

    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莫名心安。可是过了一会儿，她总算是回过神来，原来不是做梦，而是王行云真的来找她了！苏茉一下子清醒，挣脱身来，警觉地往床里缩了缩：“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不是，我是来带你回去……你爹娘一直很担心你……”

    苏茉冷冷道：“我呆够了，自然会回去，不劳烦将军费心了，将军怕是忘记了，你我已和离，你出现在我房中，实在是冒犯！”

    虽然早已猜到了她的反应，见她如此，王行云仍是心中一阵揪疼，“我不可能和你和离……”

    “休书已签，将军若是要强迫我，到了监政那里，我也是占理的。”

    他急道：“茉儿，你不要再胡闹了好不好！”

    “胡闹……？”苏茉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你我既已和离，我便是死了，都与你无关！将军又何必管我胡闹不胡闹呢？你既然喜欢温顺的姑娘，现如今你已经是自由身，何必又来苦苦纠缠我。”

    他慌了：“不，我只要你！”

    “你是想要我这个壳子吧！”苏茉点点脑袋，“这里的瓤，你不想要。我给你像个好办法吧，你去找个能工巧匠来，照着我的模样刻个石头人，它永远会听你的，你想将它运去哪就运去哪，别说运去天曌关，就是运去填海，它也不会有意见！乖巧得很。”

    王行云愕然，没想到她会如此尖锐，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确实，他希望苏茉可以不要这样莽撞，这样冒失，可是她的这些缺点在宋浩涯的口中，全都变成了“苏姑娘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姑娘，将军请务必不要责怪她”。

    他一路奔波回来，带着苏茉四处治病，是很辛苦。可是当她好容易醒了，他却更无措，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他这才发觉眼前这个女人，比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还要难以对付，软不得硬不得。

    ~

    苏茉醒过来，萧泠儿也从萎靡中死而复生，为此她还特意在院子中办了流水席，说要为苏茉劫后余生庆祝。

    在一派热闹中，大家难免说起王行云如何斩杀了巨型海猴子之事。苏茉听得心惊胆战，心道：这个王行云，这样可怕的事，他居然一句也没告诉我！

    她不自禁地将目光转向他，看到王行云只是远远坐着，篝火微微照亮了他的轮廓，看起来居然那么落寞和失意——他虽然贵为战神将军，得到了每个人的尊敬，但是高处不胜寒，因为他尊贵的身份和外貌，从来没有人敢主动亲近他。

    除了她。

    她仿佛记得很早之间，他也是这样孤身一人饮着酒……

    心里不是不心疼，可是终归，她与他已经分开了，他总会再找到一个可心的人的。更何况，她亦担心那黑衣童所说的法子会害了他，他们如今这般，不是很好么？

    此时众人开始唱起民间的曲子来：

    “瑶台九重兮，倦景茫茫。

    云泥有间兮，何敢相忘。

    愿寿齐天兮，永无疆。

    出入云汉兮，相翱翱。”

    众人欢歌乐舞，庆祝苏茉康复，庆祝海猴子被驱逐，王行云终归是呆着无趣，索性起身离开。

    “将军留步，我有一言说与将军。”反而是萧泠儿上前来叫住了他。

    他站住，对于妻子身边这个乐于“助纣为虐”的姑娘无甚好感，只是冷冷道：“你说。”

    萧泠儿也不在意，走上前来道：“将军，你莫要怪我多言，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跟着她呢？”

    “她是我的夫人！”

    “你们已经和离了。”

    “那不作数！你是想来告诉我，我配不上她，让我滚开么？”

    “……？”萧泠儿惊讶地笑了，“我不过是想知道将军的真实想法而已，将军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觉得你配不上她，要你离开呢？难道说，将军心里，一直都存了这样的念头么？”

    王行云哑然，别开目光道：“那你想说什么……”

    “将军很爱苏花吧……”

    他震惊地望着她，脸上一下子红了，急道：“有什么爱不爱的！”

    她笑道，“你实在是太爱她，所以害怕她嫁给你，是一时冲动，害怕她会有朝一日嫌弃你，害怕她看到更好的男儿后悔了……难道不是么？”她怜悯地摇头，“将军，你太不了解她了，你现在这样死死攥着她，只会让她越跑越远的。就像掬取沙子一样，手攥得越紧，越什么也抓不到。”她好心地提醒他，“如果你真的爱她，首先要相信，如今的你，是值得她来爱的。也要相信，她是会不在乎这一切外在的因素来爱你的。我实在不忍看到苏花被你的自卑伤害。将军聪明，不妨自己好好想想吧……”

    王行云怔愣在原地，只感觉萧泠儿的话像是重锤击打在他的脑海中。他久久站在那里，咀嚼着她的话语，仿佛在黑暗中化作了一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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