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宴北很少让温禅上场打仗,如果温禅像谢昭雪一样一去不回,他觉得自己肯定会疯了的,所以基本上都是梁宴北跟在他身边。
唯一一次的带兵支援,就出了事情。
乔妍词的重伤又让他恢复成了先前的那种状态,梁宴北当时真的是怕极了,他在得知自己精心保护的人被乔妍词砸破了头之后,当天下午就安排乔妍词离开军营。
乔妍词选择了自尽。
梁宴北在这一条路上,早就舍弃了太多东西,只要温禅站在他面前,他可以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大英雄,也可以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大恶人。
没人能够真正理解梁宴北,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复国复仇的大事,也不在乎什么郎才女貌的佳人,他在乎的只有温禅。
这一点在乎,在初次遇见温禅时,是想知道他的名字的好奇;在与温禅相识之后,是想跟他形影不离的欲/望。
最后会发酵,然后到达极端。
他灭了神归教,杀了钟家人,亲手把温禅推上了至高无上的帝位。
合该如此。
梁宴北不想走在街上,听到提及温禅时,百姓口中的都是骂名,他应该被敬仰,被称赞。
可是温禅称帝后,与梁宴北的接触越来越少了,大多时间,都是梁宴北以将军的身份站在殿堂上,去看坐在上方的温禅。
看着他处理国事时,微皱眉头的模样,亦或者是为了震慑那些朝臣,佯装发怒的模样,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
有一份心思在心里越压越深,随着时间的推移破土而出,梁宴北根本抑制不住,他想,不若找一个时间跟他坦白。
正好他爹梁峻传信过来让他回金陵一趟,于是他便想着回来再说。
谁知这一去,就错过了一辈子。
在金陵待了些天,临走前,司徒舟兰拿来了一坛酒,说是送别酒,她言自己跟别人定亲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梁宴北简单问了几句,喝了她的送别酒,然后做了一场长达十几年的大梦。
他总觉得心里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可又想不起来是谁,每回出现这种想法时,总是让他心情不虞,但每回见到司徒舟兰,他又认为自己爱的是她。
梦醒是在一次生命垂危之际,谢丞相给他下了毒,眼看着命就要没了,但是到最后还是保住了,也驱散了一直蒙在他眼前的雾。
一梦十多年,再次醒来,他已有了十几岁的儿子,温禅也有了一众嫔妃,好像一条无法跨越的巨河,彻底隔绝了梁宴北的希望。
十几年的记忆太过庞大,他像个旁观者,却又身在其中,所有情绪涌上心头,愤怒,恨意,悲痛,伤心。
他突然很想见温禅,于是跌跌撞撞的跑去了皇宫,跑到了温禅的寝殿。
他就坐在那里,好像很意外梁宴北的到来,又连忙命人点起暖炉,让他坐下。
梁宴北细细将温禅看了一遍,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不知该先说那一句。
温禅年纪大了,他能清晰的看见他脸上的皱纹,那些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些年梁宴北的疏远让温禅变得小心翼翼,开口很隐晦的问了两句梁宴北的身体状况,便不敢再多问。
梁宴北心痛得无以复加,他也知道,一切都晚了。
从金陵来到京城时,他遇见了温禅,那时还不晚;钟家造反时,他从漠北赶回来,救下了温禅,那时还不晚,可现在是真的晚了,十几年的光阴,任何东西都弥补不了。
梁宴北回了梁府之后,第一次动手打了司徒舟兰,一个巴掌抽的她嘴角出血,可这远远解不了他心头之恨。
罢了,梁宴北心想,往后的半生,他只想守着温禅生活,什么也不想要了。
后来梁少景被杀,梁宴北和司徒舟兰再次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司徒舟兰一怒之下拔出了身上的雄蛊,雌蛊失去另一半之后,开始疯狂反噬梁宴北的身体,那日之后,他一日比一日虚弱。
蛊虫几乎吃空了梁宴北的身体,他开始害怕起来,倒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他走之后,余下了温禅一人。
梁宴北的生命里,少有怕得如此狼狈的时候,他想尽了办法,四处求医,不惜试吃各种药,只为能多活一些时日。
那些药堆积在他身体里,经常会发生剧烈的冲突,痛得他浑身抽搐,汗流满身,但只要在殿堂上看见温禅,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若不是顾念着毫不知情的梁少景,梁宴北早就一刀杀了司徒舟兰,没人知道他走在路上听闻别人说他有多爱妻子时,心中的那种恨意,那种怒火。
他把司徒舟兰囚禁在府里的最角落,眼不见心为净。
梁宴北知道自己撑不了多长时间,他必须要为温禅铺好后路,他最不想的就是温禅卷进皇权斗争,但没想到最后还是不能避免。
不论用是什么方法,就算是威逼利诱,就算是求。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重病在床的时候,温禅那边竟然传来了快要驾崩的消息,那一瞬间,他气急攻心,硬是拖着残败的身子从床榻上站起来,进了皇宫。
皇帝驾崩,那是多么盛大的场面啊,梁宴北从众人面前走过,进了寝宫,温禅就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梁宴北掩去了所有的脆弱,走到了他身边,他听见了声音开口问,梁宴北就顺势坐在床边。
他不会在温禅面前展现任何脆弱一面,不管如何,他都要让温禅觉得自己有依靠,有后盾。
要让温禅觉得,梁宴北是无坚不摧的,是可以放心依赖的。
然而对于梁宴北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间,他亲眼看着温禅一点一点的没了呼吸,一点一点的远离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不能带着光亮看他。
这世上的最后一点曙光,随着温禅的断气,永远消失。
梁宴北打心眼里涌出撕心裂肺的痛,痛得他几乎窒息,痛过他在战场上受的任何伤,他咬紧了牙,才没有失声大哭。
温禅说,他很后悔。
他的阿禅走得并不安宁。
任何生命都有消逝的一天,温禅比他先走一步,至少这种痛苦是他来承受,到也算是一点点的安慰。
梁宴北出了大殿之后,身子越来越轻盈,他能感觉到空虚的体内被什么东西充盈,填补了先前蛊虫的反噬。
殿外一众人哭嚎得震耳欲聋,梁宴北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感受到了体内涌出的精气,他好像知道,这是温禅赋予他的新生。
司徒舟兰得知温禅死了之后,想和梁宴北重修旧好,劝他放下以前的恩怨,往后好好生活,但梁宴北冷眼相待,看着她的目光总是充满着百般厌恶。
梁宴北的打算就是在京城戴完三年的孝,就离开。
可有些事,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若说温禅的死让梁宴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沉,那么梁少景重生的真相,则让梁宴北真正疯狂。
新帝温思靖来到梁府找他,说出了惊人的真相——温禅用自己的身体为祭,召回了梁少景的魂魄。
他说,“这个世上,就算所有人不知道,我觉得也不应该瞒着你,父皇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
梁宴北听到时,脑中瞬间炸开,第一个反应时不信,但随后一想,确实是梁少景回到京城之后,温禅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太医们都说是时辰到了,身体没问题,补药也没用。
但总有一个原因,让他突然走向死亡。
现在清楚了,这个原因就是梁少景,梁宴北知道之后,几乎疯魔,他再也忍不住心底压着的怒火,一股脑的砸碎了眼前的所有东西。
“凭什么!凭什么!”他想问问温禅,“你这条命是我从钟家人的手里救出来的,我想尽办法守着,护着,不舍得你受一点伤,你凭什么擅自做主!”
那一刻,他似乎变成了个疯子,甚至想拿剑出门杀光所有人,用他们的命唤回温禅,无辜也好,恶人也罢,对他来说,都不及一个温禅重要。
梁宴北是真的累了,他蹲在地上痛哭不止,梁府上下都听见了他的哭声。
这个西凉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一生戎马,从不败仗的守护神,如今可怜的像一个孩子。
他们都不知道,梁宴北失去了最心爱的人,他的哭声里,夹杂着旁人无法感受的绝望和悲痛欲绝。
三日后,梁宴北背上长笛,离开梁府。
司徒舟兰做最后的挽留,“至少等谨儿和阿远的大婚……”
梁宴北绝情道,“你不是有单柯吗?就像先前让他进宫吹笛子那样,参加他们的大婚又有何不可?”
他道,“从今往后,我叫梁宴北,独属于温禅一人的梁宴北,京城的梁府,还有你们都与我再无半点关系。”
那日之后,他踏上了陌生的旅途,他带着温禅唯一留给他的笛子,走了很多很多地方。
他总幻想着,如若温禅在他身边就好了,他定会喜欢这些场景,这些鸟鸣木盛的山河,黄沙漫天的大漠,气候恶劣的边疆,天寒地冻的雪山,是他一直想看的风景。
可这些在梁宴北眼里并不美,因为这些里都没有温禅。
不爱喝酒的他,也染上了嗜酒的恶习,只因喝醉了就能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不知走了多少个地方,多少个年头,岁月在笛子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尽管梁宴北总是精心保养。
梁宴北觉得自己该休息了,他走进了一座偏远而又安宁的小城。
他买了笔墨,打算画出生命中最后一幅画。
过了那么久,梁宴北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手生,画不出温禅了,但当他下笔的时候才发现,记忆里的他仍旧是如此清晰,一抬眉一弯眸,任何一个细节,都轻松的从笔下流出。
画卷成形,朵朵盛开的梨花,栩栩如生的温禅。
这是他心中的温禅,任何一处美景都不及他在梨花下的一张笑颜。
他想要的温禅,不会被任何忧愁烦恼打扰,像一只慵懒的缩在大氅里的猫,梁宴北看见他时,总想把他抱进怀里,永远也不撒手。
画完了这幅画,梁宴北去完成了最后一件事。
他挖了两座坟,并在一起,他把画放进棺材里,埋入其中一个坟坑。
他这一辈子都在做一件事——守护温禅,但到最后,仍没有做好。
梁宴北想:往后的年月里,我要留在这里,留在阿禅身边,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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