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三十五(2/2)
“怎么可能不来呢?”徐强强上前说道。“磊哥你是知道我的性格,打架这种活我可是最喜欢最在行的。”说着,一阵大笑。听了他的话,小俞磊也大笑起来,附和他的话说:“也是最愚蠢的吧?”
“上次确实愚蠢,不过这次恐怕不同了,磊哥——我上楼之前跟我的大伙们商量了件事,你想知道不?”徐强强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
“什么事?”
徐强强的嘴深深地一咧,微微低下头,眼珠子直往上翻,盯着小俞磊身后的江阳。“要想知道——喂!杨华微,把门开开。”他侧身给小俞磊让路,继续说:“想知道,你出去问问那胖子,他会告诉你的,你准会对接下来听到的东西感兴趣并且十分满意。”
那几个坐在电脑桌前的小俞磊的同伴们立刻站了起来,挺直腰,走到他们老大身旁。小俞磊抬起手背,不慌不忙地说道:“别动,在这等我,我倒要瞧瞧这货想告诉我什么。”说着,他大步大步走了出去。
包厢里没有人再说话,默默等待着。等待的时间很长,大概过了5分钟,小俞磊的脸突然出现在门外,“喂喂,你们出来!”他喊道,头一缩,不见人了。那些同小俞磊混在一起的人,边相互交换眼神边向门外走去。江阳也在出去的人群中,却有一只胳膊拦在他的胸前。“哎?磊哥喊得不是你。”是徐强强,他说道:“自觉点,回去。”
他犹豫着,没有放弃,坚持要出门。却猛然有一只手朝他撞过来,他脚步蹒跚地退了回去,撞上一把椅子。扶着座椅站稳双脚,门砰地给关上。现在想出去,恐怕不大可能了。他感到——立即感到:不对劲。
“是不是很意外?”徐强强上前几步,说道。
一阵沉默。“什么意思?”他警觉地问。
“呵哈哈哈哈...”除他以外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笑起来,笑他是个愚笨的蠢蛋。
“你真不该来这个网吧,”徐强强拍了下手掌,然后说:“刚刚我都说过,这儿是我的地盘,要是你当时想得开,早点拍屁股滚蛋,也不必受现在这个罪。”说着他板起脸。周围那些人依然露着狡黠的笑容。
“小俞磊!”他高声喊道:“小俞磊!”跟着第二遍又喊了一遍,“小俞磊!”没有回应,轻微地敲门声也没有。他感到心脏通往大脑的血管在不停地膨胀,久违的危机感朝他靠近。
“喊吧,继续喊,哈哈,继续喊。”
他停止叫喊,低头往桌上一靠。
“大伙们——上吧。”徐强强朝旁边的人指挥道,一个人递过来个椅子,他舒服地坐下来。然后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眼前的精彩画面。
面对四个人的围攻,如此逆境,江阳无能为力。可他还是试图反抗。这是他不服输的天性,尽管只会更加惹恼他们而已。他在受到挨打的过程中,不清不楚地喊着什么,甚至可能是大呼小叫。不过一切都没用。挨打仍然继续进行。小俞磊感觉达到预期后,站起身走来。几人让开路。
一只拳头飞了过来,不离不偏击中他的鼻梁。他们停止了连续地拳击。江阳鼻腔痛得不得不大叫一声,赶紧捂住鼻孔。他仰起头。可徐强强并没有让他止血的意思,右手朝后一伸,不知从哪弄来的啤酒瓶搁在了手里。猛地,啤酒瓶在空中划过圆弧——当——当——江阳当头挨中。他全身痉挛似地颤抖,混着碎瓶渣的汽水向四周迸开,落在他的头发、脸上和衣服上。他头脑直晃,手臂直摆,椅子一歪,倒了下去。
他努力侧过肩,双臂撑在地上,把脸面向地板,使劲地擤了擤鼻血,硬撑着要爬起来,却有两只脚出现在他的背上,胳膊不自然地张开,身体又重新倒了下去。头摔落到地板的时候,额头上一粒瓶渣陷进了皮肤里。他赶紧伸手往额头上一抹,疼了一会,然后伤口处慢慢挤出血。他趴在地板上纹丝不动,腿胡乱交叉在一起。身旁几个人站成一圈,嘴里不时地讨论该如何继续处置他。就像是一个囚犯给关在牢房里,受审后,晕倒在地上,等着捕快们讨论完他们接下来的对策。几个人站到远处,他没有抬头望一眼,但仍然感觉到他们并没有就此离去。
“怎么了江阳?”徐强强没有停止脚下的动作,他说道:“你的威风呢?你的本领呢?嗯?”——说到这里,是一阵阵暴怒地疯癫地发泄——“喊啊,嗯?继续喊啊,把人喊来啊,喊人来帮你呀——嗯?怎么不喊了?喊不来了吧,哼!那就让我好好教教你做人。”
门边一个人受到徐强强的眼神,开门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他带来一瓶已经拧开的酒瓶,并把酒瓶递给了徐强强。突然,江阳感到一股冰凉的液体从他头顶上方浇灌下来,头发被打湿,带着酒精刺激的水淌进他的颈部和胸口里。准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他缩紧脖子,全身因为冷而打起寒战,双眼紧闭,左手捂着鼻腔,右手毫无用处的放在头顶上遮挡酒水。
酒瓶空空如也,徐强强掸掸剩下的几滴,朝后退了几步,与自己的同伴相聚到一块。几个人看着面前趴在地上的人做出丑态、荒唐的模样,个个放声大笑起来。
他听见门再一次给关上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确认他们已经放过他,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努力跪坐在地上。可是,头发上的水顺流而下进入他额头上的那处伤口,痛得他立刻向前弯下腰。等疼痛感稍稍平息之后,他使劲地晃着脑袋,双手往头上直擦。起身站立,大腿和腰部隐隐发痛,不过还不至于爬不起来。推开包厢门,他踌躇了一会儿,在门口朝外四处张望片刻,然后快步穿过走道。靠过道边坐在电脑前的人,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走路姿态的异常和脸上破了相的样子。鼻子依然在不停地向外冒血,不过得感到幸运,只要间隔一会儿擤擤鼻,便会流回去。来到卫生间,他把一只手掌支在眼前的镜子上,喘了口深深的促使自己放松的气。闭上眼睛顿了会儿,再次睁开眼,抬头看看自己,可笑的发型和到处红斑点点的脸颊,还是不是自己?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舔去唇上的血滴,又用手轻轻揉了揉鼻尖,揉揉额头上那块不大的伤疤。在坐便器旁,他撕下挂在墙上纸盒里的一团纸巾塞进鼻孔里。完成这些,他终于能冷静下来回想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理由能说服自己,只觉得令人费解,令人奇怪。
带着谜团,他冲出卫生间,过道旁的人依然没有人去注意他。下楼后,马上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小俞磊和徐强强两人坐在原先坐在的座位上,火热地打着同一款游戏。他丝毫没有犹豫,站到他们身后。
“小俞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阳喊道,见那人没有睬他,便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小俞磊,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动静。江阳搞不清楚,他是因为没听见他的声音,还是假装故意不理会他呢。答案紧跟着就揭晓了,余光之中,他发现徐强强那张半咧着嘴的恶笑。
“小俞磊啊,”他靠得更近一步说道:“难道你就不给个随便的什么原因来解释下?”
小俞磊把脸向后一甩,又回头看着屏幕,没说任何话。然后,是他在游戏世界里的自言自语地谈论。
“唉——”江阳重重地叹了口气,定定神,站在原地想了些心事。“行,小俞磊同学。”他无奈地说下去:“我不明白当时你随那个胖子出去后,究竟为何没有再进来,我也没心情去弄明白。可是,连你也...也不愿帮助我,恐怕在这里的各位不会再有人帮我的。行吧。”他垂下头,碰碰塞在鼻孔里的两团纸,然后别过脸认真地点了下头,“看来这儿不欢迎我,新时代的娱乐场与我无缘,也许有可能是我无法适应,行吧,我这就走,从你现在和他的交谈声中,差不多也有要赶我走的意思了。好吧,再见。”说完,他抬起脚,快步离开。
“喂,江阳!”
身后有人突然喊他,他停下。
“江阳,别走啊,再玩一会吧。”成鹏追上他,说道。
“还玩?我还配在这里玩?”
“哦!”成鹏一手搭向他的肩膀,有些不高兴地说,“兄弟开什么玩笑,大家很欢迎你。”
“欢迎我来挨打?”
“别误会,江阳,坐下来。”
他没有照办。
“网费没了?我请你1个小时,好不好?”
他甩开他的手,向门外走去。
“干吗那么倔强,”成鹏追上去,“回来。”
成鹏满街追赶他,弄得他莫名其妙。他放慢了脚步。“回去再玩一会吧?好心的哥们。”成鹏追上后说道。
“谢谢你的一番好意,可我觉得那里并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哦,江阳,我不是说过嘛,我很欢迎你,大家都很欢迎你,欢迎你来。”
他继续往前跨步,听了来者的话,嗤嗤一笑,漫不经心地摇摇头。
“喂,江阳!”成鹏大喊一声。
“说好的,说好的。为什么他一去不复返?为什么大家抛下我一个人?为什么那位你们的好好同志,就是长得高过我个头的大男人,那位十分英俊帅气的小伙计,英俊得让人吃惊的那位,为什么唯独他留下来却站在门边望着我被人挨打不愿出手相助?为什么事情结束了小俞磊对我冷眼相待?连句话都懒得理我?我还能得出什么结论?够了,成鹏,你不用再说什么了。我没生气。”这差不多是他内心的全部疑惑了。
“干吗那么在乎呢?”成鹏及时回应道:“正如你说的,都结束了,都随风而去啦。”
“嗯。是啊。我想你也该回去节省节省上网时间了。”
“真的不愿陪我一起?”
他没有回答,只顾着向前走。
“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嗯,是。”
“还是不是兄弟?”
“不,我只有一个妹妹。”
“好吧,以后有机会再来玩吗?”
“恐怕不会再有机会了。”
成鹏放慢了追随的脚步,摇摇头,看看地面,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你妹妹就不该拒绝他的。”声音不大,但江阳在前方仍然听见这段话,骤然止步,回头好奇地看过来。成鹏发觉到他的回头,无奈地重复道:“你妹妹真不应该拒绝他。”
江阳顿了顿,盯着身后的人,“莫非我这些伤口”——他指指鼻梁,指指额头——“和我妹妹有关系?怪她?你是这个意思吗?”
“唉。”成鹏又叹口气,摇摇头。
“无论如何,”江阳提高嗓音,慎重地大声说道:“她有她自己的主见,她拒绝那是她自己的权利。对此,她没任何错,我的挨打和她没任何关系。我更不能怪她!”
听完他的话,成鹏继续摇着头,张嘴咕哝着什么。
“到此为止吧。”
江阳转身匆忙离开。成鹏伸出手掌想要叫住他,却无奈地放弃了。
步伐越来越快,他一心只想着赶紧远离那间屋子。在穿过第一道十字路口时,猛然想起来自己是骑车来的,忘了拿回自行车。他停在川流不息的路口中央,恼怒地耸耸肩膀,折身返回。
两天后一个中午,江阳因为早上忘记穿上工作服,只好在中午半小时休息的当儿赶回家来拿。在开家门锁的时候,陈月出现在他身后。
“下午出去玩。”
江阳转动锁芯,朝后投来不解的神情,“今天下午?”
“嗯。”陈月一边点头一边回答道。
“去哪玩?”
“上次你找我邀请我去的地方呀。”
“抱歉陈月,”江阳把锁挂在门杆上,往门里走了一步,然后转身说道,“最近工作很忙,没时间。”
“请不了假吗?”
“是的,请不了,老板不会同意。”
“那...”说着,陈月停顿片刻,问:“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说不准,人长嘴就是吃的,店里人来人往,永远也吃不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时间。”江阳不自然地笑了笑。
“好吧。”
“没关系,”江阳看出了陈月脸上的失落表情,安慰道:“以后要是有时间,我会找你玩。先回家了。”他摆摆手。
“可是,以后我还会不会有时间呢?”陈月紧跟着小声问道。江阳撇过脸,告诉他:“暑假不行的话,那就等以后双休日。”他又摆摆手,微笑着往里屋走。
“我不念了。”
他的声音压得非常低,语速也十分得快。江阳几乎没反应过来,顿时,整个人站在原地,向后扭过头。“你刚才说什么?”
“我不念了。”陈月平静地重复道。
“你不念什么了?”
“不念书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适合念书。”
“是不适合念书,还是不适合在那样的学校念书?”
“工厂的师傅对我很好,”陈月没有直面回答,转而说下去:“师傅说他希望我以后能一直跟着他学手艺,还保证让我学会,我很感激,而且我觉得这份工作使我很快乐。”说完,陈月紧闭嘴唇。江阳保持沉默,只是机械似地朝他走来,站在台阶上盯着他。他穿着的那件蓝色衬衫显然太大了,衬衫的褶边出现好几个由于长时间摩擦从而形成的破洞。
“比在学校快乐?”
“嗯。”
又经过了一段双方没有协议的沉默。“不对吧陈月,”江阳终于开口道:“这能成为你放弃学业的理由吗?你不担心未来的你会后悔?”
“我不后悔。”
陈月那平静自如的干脆回答令他大吃一惊。他的两只眼睛睁到最大,直直地瞪着这位朋友。直到陈月感到不自在,垂下头,他才回过神。“而你决心已定?”他问。
“嗯,决定了。”
开学当天,江阳交过学费,报完名,回家路上,在一间白天里从未关门的房子前停下。他打量打量门外,然后心事重重走进这间房子。刚走进屋,鼻子里传来一股酸热的木屑味,嘈乱声大了些。水泥铺的地面和到处堆放的木架满满地覆盖着灰尘。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串串鞋底脚印。陈月正在一张钉满土钉的桌子上忙开了,倾着身子,手里拿着砂纸,使劲在桌上一块木板上打磨。
他靠近陈月的时候,注意到在桌子对面的一处机器旁的人看见了他,他朝那人微微一笑。
“你觉得怎么样?”他来到陈月身旁,拍拍他的肩膀。
“噢,你来啦江阳。”陈月见他能来,显得非常高兴,笑着说道:“我很好,你瞧,这块板我刚磨完。”
他也开心地笑起来,接过陈月递来的木板。“这是做什么用的?”他稍加好奇地问。
“装橱柜用的。”陈月解答道。
他点点头,放下木板。
“嗨,怎么到我这来了?”陈月紧跟下一块,边干着边问。
“来随便看看喽,报完名回来,经过这儿顺道来看看。”
“是吗?今天都报名啦,暑假过得真快啊。”
“可不是,那你呢,这就是你想要的...”他指指陈月手下的木板,还想说什么,却立即停住了,他看见陈月那一身的工作劲头,想请求他的话,在下一秒立刻咽了回去。
离开工厂,他在门口处突然迟疑了,半转身朝邻居同桌望去;他看见他依然俯身站在桌旁,专注地在磨砂纸,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差不多用尽全力放在了这里的工作上;读书界的强者竟沦落到如此境地;孩子的父母一定没有想到过,他们托付的所有希望和未来竟化为泡影。
江阳摇摇头,深深地一阵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