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地上,双脚冰冷,两条腿不住地打颤。突然,身后两个人抱住他的胳膊,站了起来,他的双脚离开地面,悬在空中。接着又是两人,抱住他的大腿。他们走动起来,在一处垃圾堆旁停下。不知什么原因,抬着他胳膊的两人手一放,他便重重地跪在地上。那几个施暴者一句话一个字也没说。他的双臂给人展开,压在后背。猛地,有人揪住他头上的短发,把他的脸塞进了污渍的垃圾堆里。随之而来,一股恶臭。他感到阵阵恶心和呕吐。头顶上的手还没有松开,他的脸还在潮湿发烂的混合物之间。他能给自己安慰的是,闭上嘴,屏住呼吸。幸亏自己身体上的器官还没有绝情到不受控制。
他被闷在垃圾堆里足足有几分钟,那几分钟他能呼吸就已经是奇迹了。头上的手终于松开了,可依然还没有结束,几个人一齐弯下身,抓住他的肩膀、胳膊、腰、双腿,一用力,把他丢进垃圾堆中心。他做好应对的准备,几人松手的瞬间,他把头埋进胳膊里...
他双手抱头,平躺在垃圾堆中间,等他能凭知觉思考问题的时候,抬头朝发光的路边看去,一个人影也没有。那群人走了?程序结束了?要是没结束,他们还要想把我弄成什么样?他把紧张的双臂舒展开,缓缓往下放,却不知碰到了下面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他赶紧把手提起来,在右手背上,他注意到一块白乎乎的液体,像是某种动物的粪便。恐惧和恶心感涌入他的大脑。他在废弃物当中坐起来,找到一个稍微干净些的树干,把手往上蹭了蹭。做完这些,他一下站起身。视线广阔了,在垃圾堆不远处,有一片污水沟,水面浮着绿色塑料袋、几个零食包装袋,还有两瓶饮料罐。在瞧瞧自己脚下,到处是白色和灰色的奇形怪状,发霉的破烂衣物堆成了小山,没吃完的饭盒、胀鼓鼓的塑料袋,还有几个被雨冲刷过的卫生巾,剩下的全是黑暗。看到周围这一切,他阵阵发抖,急忙跨步往小路上跑,在垃圾堆高处,他一脚踢开一个漏了气的篮球,从上直接跳下,脚心却疼得他大叫一声。他才发现自己脚下还没穿鞋子。在小路上,他找到了自己的那双鞋,弯腰系鞋带的时候,闻到一股奇臭。他清楚这味道是从他自己身上发出的。
到了大路上,他犹豫片刻,然后奔跑着回家。他尽量在汽车的车道边跑,避免人行道上走来的人们对他露出不悦的神情。回到家,在家门口,他慌张地感到害怕,拿锁的手抖来抖去,撞得门杆咣当响。门忘了关上,他便跑进厨房赶忙烧起热水来。烧水的间隔,他把外套和裤子丢在走廊的椅子上,然后往衣服上洒自来水。
共烧了三壶开水,又添了冷水,够洗澡用了。在洗澡盆里洗澡时,他双眼紧闭,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来。“不是第一次,”他心想,“这样的遭遇不是第一次,为什么?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动机出自哪里?”
洗完澡,他没去学校,打开房间门,拨号码向班主任请了半天假。
下午,他又打扮整齐,穿着干干净净,像平时一样对母亲打声招呼,然后上路,重新坐回教室里。课前,江阳问起他上午为什么没来,他摇摇手表示不用担心,并把话题转开,聊起家常话。关于那桩遭遇,他只字未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当天全部课程上完后,放学下楼梯的时候,陈月突然感到胸口沉重。从最后一节台阶走下来,明显感到胸脯里疼起来,像是有一大滴水在他肺里搅拌着。
“怎么了?”江阳回头见他止步不前,问道。
陈月一只手贴在胸口处,说:“不知为什么,这里好疼。”
“会不会是因为感冒引起的?”
“应该不是,现在好点,”陈月走了一步,“哎——哎,又疼起来了,只要一动就疼。”他说道。
“严不严重?”
“不严重,走慢一点江阳。”
骑车回家的路上,突然一个凹坑,陈月捂紧胸口,“哦!疼疼疼。”
江阳刹了刹车,让速度慢下来,然后说:“看你这个样子,最好去医院看看吧,要不要现在我带你去?四康已经不远了。”
“不用不用,没事的,我想过几天会好起来。”
“但愿如此。”
可惜并不如愿。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陈月一直坚持上学放学,走起路来那胸腔里的疼痛感从未消失,紧跟着这种疼痛越来越强烈了。无奈,他只好迫不得已。星期六一早,走进市第一人民医院。在服务台前,他对自己身体上的毛病简单说明了一下。那人递给了他一张红色的纸条,“去那边挂号吧。”
他拿着病历单大步跨上长长的电梯,向上跑,来到二楼。因为他来得还算早,医生很快便把他叫进房间。
“多长时间了?”
“不久前,大概四五天。”
“做个B超看看吧。”
“好的,我想问下,我这个属不属于严重的病?”
医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先去查查看。”说完,写好一份字据,“在一楼交费,然后在二楼检查。”
他照医生的去做,最后在B超室前停下,护士要他在门前的椅子上等着。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喊他的名字。他坐在那,两只腿不安分地摆动着。
“陈月!”
他一下跳起来。
在黯淡的检查室里,他坐起身穿好上衣。这时,坐在电脑屏幕前的人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有点严重哦。”
陈月神经一蹦,“怎么回事?”
“胸腔积水,而且积量很多。”
“那要怎么办?”
“及时治疗。”
他回到之前的房间,把检查完后的结果交给医生。
“他们说有点严重,是不是真的?”医生在看结果时,陈月小心问。
“没有没有,”医生平静地说,“通过你刚才说的情况,我就想到你准是胸腔积水,没多大问题,开些药坚持吃,会好起来的,平时注意着凉。”
“好的。”
“不过...”医生放下手里的纸,“这种病常常是其他病发作的一种症状,最好能进一步的检查。”
“还要检查什么?”
“做个胸透。”
“是说我还有其他病?”
“不能肯定,但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最好再做个胸透,找出病根。”
“好,我做。”
医生又写了一份纸条递给他,又是一笔花费。胸透在一楼,他去时没有其他人等候,直接进入检查室。他出来后,等了5分钟左右,一个人拿着装有胸片的方便袋递给他。他接过,顺便问那人,“可有问题?”“嗯?问题?你去找你的医生问问吧。”那人回答说。
他再次忍着胸口的疼痛跑上二楼,回到医生的房间,把方便袋交到医生手里。医生从桌子对面站起身,把椅子向后挪开,举起胸片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观察起来。
“怎么样?”陈月走近问道。“看,这里。”医生指着胸片里肺部骨架的右下角位置说,“结核。”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谨慎地小声问:“什——么?”
医生把胸片放回方便袋里,重复了一遍:“结核病。”
“什——么?”
此时,房间里还有其他咨询的病人,等在陈月后面的是个中年妇女,她见那孩子结结巴巴,故意浪费大家的时间,于是站到孩子身边,吼道:“结核!结核!肺结核,听清楚了吗?”
陈月朝妇女茫然地看了一眼,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拿着孩子,给你开了点药,要按时吃。一天两次。”
他握着医生为他开好的药方,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要问些什么。“吃完能不能好?”他突然挤出一句。
“积水没多大问题。”
“那——结核呢?”
医生抬起头,看了看他。医生脸上依然平静自如,似乎在告诉他: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现在人得这个病很正常,没什么好惊讶的。他是不是也应该保持冷静,不要去想那些折磨自己的事?
“我给你个号码。”医生说着,从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写了个姓,后面是两个点加一串号码。“你打这个电话给张医生,然后跟他说下自己的情况,他会把你安排好的,我认识他,很不错的一个人。”
“好,谢谢。”陈月盯着纸上的号码发呆,身旁的妇女已经开始咨询。他明白自己这边的手续已经结束了,该离开了。慢慢地,他走到门口,然后又走回来,慌张地问道:“医生——我想再问下,我身上的结核病能看好吗?”
“抱歉,我无法保证能不能看好,”医生答道:“你还是赶紧回家打电话,让你家人和张医生讲一讲。”
他失望地离开房间,走出医院,胸口依然在疼,可他已经不再为这种疼痛而烦恼了,更糟糕的新问题还在后面。晚上睡在床上,他虽然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阵痛苦。
第二次拜访医院,有母亲陪在身边。根据电话里的介绍,他们现在要见面的医生在另一个地方,和医院的主楼隔开了一段距离,陈月明白其中的原因。与电话里的医生一见面,母亲急忙和医生谈起话来。边谈边走进大楼,然后进了一个房间。陈月站在桌旁听着,他听见医生说,他的情况需要住院治疗。母亲沮丧着脸问能不能治好,医生说可以。母亲放下心来。谈话到最后,医生带领他们去二楼,同护士站的人交代了几句话。
“看他是个孩子,就安排个好一点的病房吧。”张医生对那护士说道。
护士大步大步带头,三人跟在后面。当陈月穿过拥挤不堪的走廊时,看见每个病房里,在一片白色的床上躺着人。他心惊肉跳,马上,过不了多久,就是现在,他就要成为这些人当中的一个了。护士的确给他找到个不错的地方,病床靠在通风顺畅的窗户边。
“先坐下吧。”护士转身对陈月说道。
医生立即安排母亲去对面大楼办理入院手续,母亲走后,又和护士说了些话。
“等你妈妈回来的时候,让她来找我。”他的主导医生离开前说道。
“在什么地方?”
“就刚刚那个房间,我的办公室。”
“好,知道了。”
母亲为了孩子,在医院里忙碌了一个小时,然后又去了附近的超市买来一切可用上的生活用品。等全部安排妥当,她才找来一条板凳,坐在孩子的床头旁。
“掉完了。”母亲大声往房门外喊着。
“来了来了。”护士换好药袋,走前对母亲吩咐道:“水完了不用喊,直接按这里的响铃就好,喊,有时我们听不见。”“嗯,好。”
“饿了吗?”过了大约十分钟,母亲问。
“不,不饿。”陈月说道,他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妈,你问过医生我住院要住多久吗?”
“说至少要2个月。”
“天哪!2个月,2个月都快放暑假了。”
“患了这样的大病,没有关系的,妈妈会及时向你们班主任联系。现在,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他点点头,又想到什么,“妈,我的病你怎么和我班主任说?”
“当然是什么说什么,孩子你还想隐瞒啊?”
“也是,2个月。”
陈月把头微微往上抬了点,声音放大了些,“妈,你向我老师请假的时候,顺便告诉下老师,不要把我身上得了这样的病传出去。”
“嗯,”母亲领会地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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