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自己的职责,主治医生爬起来之后,回到急诊室,扶着墙壁小声的提醒:“施董,我们也很无奈,可她的身体实在太虚了,只能勉强试试看能不能保住她肚子的孩子了。”
施洛辰目光紧紧的锁着惨白的安柔,头也不回,森森然的吼道:“出去。”
主治医生并不为施洛辰的暴戾所动,而是更为耐心的劝导:“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施洛辰霍然回头,一双眼就好像困兽欲要吃人一般盯着主治医生:“我说出去,你这个庸医听不懂么,就想死就赶快在我眼前消失,去给我请最好的医生,都赶紧给我去找医生来。”
主治医生和周边的医护人员相视一眼后,小心翼翼的开口:“施董,我是市目前最好的主治医生,是您请我来的……”
施洛辰顺手就抓起了一把手术刀,照着主治医生的门面甩了过去。
主治医生反应迅速,险险的躲过。
麻醉医生见状,急忙就去推主治医生:“你先出去,等施董冷静冷静再进来。”
主治医生的腿肚子都软了,打着颤,却还在坚持:“没多少时间了。”
麻醉医生跟一边的护士长递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架起了主治医生出了病房。
施洛辰靠近病床,伸手轻轻拂开黏贴在安柔光洁的前额,汗湿的刘海,痛声道:“柔柔,你听得见我的声音么,我是洛辰,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
安柔凝着晶莹的睫毛扇了扇,没睁眼,却启唇虚弱的念了句:“洛辰……”
施洛辰迟疑片刻,狂喜出声,“我是你的洛辰,就在这里,你答应过我不会抛弃我的。”
安柔吃力的抬手,想要扒开罩住自己口鼻的氧气罩,医护人员面面相觑,汤医师看见心电图再一次波动,安柔几次度过劫难,都是靠着她的意志力,或许这次还是可以赌一次,遂对站在身边的资深护士说:“给她拿开。”
在那个护士看来,安柔流了这么多血,怕只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突然来的精神头,只当她回光返照,拿开氧气罩,交代一下遗言,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不说什么,直接拿开了氧气罩。
去除遮挡的一瞬,安柔嘴角勾起了一抹虚无缥缈的笑:“我欠了汤家一个儿子,所以还他们一个孩子,这已是我能办到的最大补偿,我好累,太累了,辰,让我歇歇吧。”
施洛辰声音难掩颤抖:“这些都是借口,是你想抛弃我的借口,你根本就不欠尼尔斯些什么,他是自己把自己撞了那样,如果是当初真有亏欠,也是我们两个人共同欠了他的,这么久的照顾,已经还清了,我爱你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将你找回来了,你休想这么轻轻松松脱身,我不准,绝对不准。”
安柔扯开了抹迷离的笑,目光却开始涣散,喃喃道:“其实那年我已经该死去了,这些年的生命,都是我偷来的,还被这么多人宠爱着,真真的幸福,有些时候,我幸福到惶恐,总觉得这一切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一般,在这个梦里,我爱的男人爱上了我,多美好,从第一次见面,尼尔斯就一直帮扶着我,他从小就要娶安柔的,你有了雪兰的骨灰,安柔的骨灰,就留给尼尔斯吧,如果有一天他醒过来了,就把骨灰交到他手上,如果他此生无法醒来,就将安柔的骨灰与他合葬了吧!我欠了他很多,此生怕是难以还清,来世再还吧!”
施洛辰眼角渗出晶莹,俯身抓住安柔孱弱的肩膀,厉声道:“你许了尼尔斯来世,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你说过来世一定要嫁给我,和我从小就在一起,青梅竹马的长大,没有那么多猜忌和伤害,白头到老,可你又反悔了,要许他来世,我怎么办,你嫁给锦槐,我怎么办,你告诉,我等着你,盼着你,可你嫁了别人,我要怎么活下去?”
安柔含笑喃喃:“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一直都是个蠢女人,即便当初你伤害过我,可我还是在听了你那些境遇后,瞬间便原谅了你,一直无法对你断情,施洛辰,谢谢你,你能爱我叫我很开心,真的开心。”
安柔努力的睁着眼,可焦距却再难对上那张烙印在她心尖子上的俊颜,冰冷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轮廓,指尖沾染上了一片湿润的水泽,她喃喃:“洛辰,不要哭,我的心会痛。”
施洛辰声音飘渺道:“你要记得我是什么模样的,你看看清楚点,千万记仔细了,我不会把你送给尼尔斯,你只能是我的,不管是生是死,到了地府,不要去喝那碗忘川的水,等着我来。”
安柔眼泪连连:“洛辰,记得我跟你说的么,我欠了尼尔斯,这个孩子一定要保住,放手吧,这个孩子有着像千岁兰一样强韧的生命力,她会健健康康的长大的,我没有力气将她生出来,让医生剖宫将她拿出来吧,求你放开手。”
汤医师冲了过来抓住施洛辰的肩膀:“洛辰,你别疯了好不好,柔柔挺不住了,快闪开。”
施洛辰仍死命抓着安柔,汤医师咬了咬牙:“给他打镇定针。”
安柔缓缓的摇头,试图挣脱。
施洛辰被强行从安柔身边拉开。
麻醉师站在一边,接受指令开始麻醉,只是几分钟之后,满头大汗的出声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在场几个准备手术的医生闻听此话,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的紧张出声:“怎么了?”
麻醉师舌头都开始打结:“麻醉药,没作用,居然没作用。”
汤医师看着虚弱的安柔,果断下令:“再试一次。”
麻醉师结结巴巴:“病人的心脏受不了,还有,病人对麻醉剂不敏感,不代表胎儿不敏感,一点用过量了,会对孩子造成不良影响。”
听见对孩子造成不良影响,安柔吃力的睁开了眼皮,虚弱出声:“不、不要麻醉,直接手术。”
汤医师大骇,坚决反对:“柔柔,这不是儿戏,不经过麻醉的手术,正常人都难以忍受,何况你的心脏这么弱,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安柔虚弱的扯了扯嘴角,绽开一抹凄绝的笑:“汤叔叔,再耽搁下去,就是一尸两命,立刻手术,至少可以保存这个孩子,求您,帮我留下尼尔斯的孩子。”
施洛辰厉声喊:“谁敢,我让他不得好死!”
安柔吃力的偏过头去,看着被四五个人死死抓着的施洛辰,嫣然的笑,泪同时滑落,她说:“洛辰,只有不再亏欠任何人,我才可以全心全意的爱你,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你就是我的执念,哪怕今生不能厮守,那我们就相约来世,来世,我只做你一个人的妻。”
施洛辰扭转挣扎:“怎么不欠,你欠了我,我爱你爱了这么多年,你想嫁他,我就替你做嫁衣,你想给他生孩子,我就帮你找最好的医生,我一心一意照顾你,不求你的回报,只求你能好好的活着,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还有睿睿,我们的儿子,你曾说过,他就是你的整个天空,你亲口答应过他不抛弃他的,一百年都不变,那些话才说了多久,你就要食言了么,人无信而不立当年,你和我这样说,如今,自己反倒成了食言的那个,安柔,你是骗子,是个地地道道的女骗子!”
安柔缓缓的闭了眼,不再看他因心痛而扭曲的脸,泪痕斑斑:“对不起,洛辰。”
汤医师偏过头看着渐渐趋缓的心电,闭了眼,咬了咬牙:“立刻手术。”
施洛辰愈发挣扎:“我不同意,汤老四,你敢伤了柔柔,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一边的医护人员迟疑了片刻,见汤医师脸上决绝的表情,遂不再含糊,未免安柔在手术中条件反射的挣扎,以皮带将她的四肢紧紧绑缚在了手术床上,护士递来一条干净的毛巾让她咬着,主刀医师快步上前,一脸的决然,只是执刀的手泄出了他的紧张,微微的颤抖着。
施洛辰瞪大了眼睛,看着微微震颤的手术刀,连连摇头:“不要,这是谋杀,你们这是谋杀……”
不等施洛辰将咒骂脱口,手术刀已利落的划开了安柔的肚皮,安柔的手和脚在刀子划过之后,蓦地收紧抽搐。
剖开脂肪层,子宫壁就在主刀医生的眼前,可他的手却迟疑了,汤医师盯着心电仪,冲着主刀医生急吼:“他妈的疼的不是你是吧!磨蹭什么?”
主刀医生手一颤,一边的护士眼疾手快的上前替他擦去额头上滚下来的豆大的汗珠子,随着手术刀再次划下,施洛辰奋力一挣,五个人竟都被他甩脱。
踉踉跄跄,直接冲到手术台前。
手术,他已无法阻止,只是颤抖着手抚上安柔苍白的脸,汗湿的发,颤着声音问:“柔柔,你痛不痛,痛不痛?”
子宫壁已然划开,安柔缓了口气,紧咬着的毛巾滚下,干涩的唇翕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她想安抚他一句“不痛”,可连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不能!
医生从撑开的刀口向外拽取孩子,安柔的脸再一次扭曲,施洛辰想也不想将自己的手探入安柔的口中,医生一个拉拽,安柔条件反射的一咬,施洛辰的手瞬间渗出了血色。
断指的痛楚,远比不得心头的痛,他深爱着的女人,此时此刻,受着地狱般的煎熬,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力阻止。
他的血,顺着她的嘴角滑落,他看也不看,只是将闲着的那只手一寸寸抚过她结着一层细密汗珠子的额头,掠过她凹陷的脸颊,贴在她耳畔声声的唤,唤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柔柔,你是母亲期盼的千岁兰,可以创造奇迹的千岁兰,告诉我,你不会有事的,若然爱,就该不离不弃,你说过,你是爱我的,爱我,就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知错了,我已经慢慢改变,变成大家期望中的样子,我从不是个施恩不图报的圣人,你起来,我要你报答我对你的好,如果你觉得我是卑鄙小人,给你下这样的圈套,那么等你起来,你罚我抄一千遍一万遍施洛辰知错了!,如果还不够解气,你就揍我,狠狠的揍我,柔柔,算我求你,坚持着,活下去……”
哇的一声哭,响亮清脆,安柔沉重的眼皮吃力的掀了掀,不等医生将婴孩送到她眼前,便支撑不住,缓缓地合了眼,眼角,滚出又一行清泪。
她太累了,由身及心。
累得连自己的孩子都来不及看上一眼,便陷进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施洛辰看见安柔再无反应,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柔柔!”
随即,软塌塌的倒在了手术台边,头抵靠着她的,宛如一对缠绵至死的交颈鸳鸯。
汤医师看见这一幕,愕了一下,瞬间回神,随即厉声高呼:“赶紧把施洛辰拖出去,快,给安柔做心脏复苏,都愣着干什么,迅速点!”
好像被定格的场景瞬间忙乱了起来,刚才被施洛辰甩开的几个护士又靠了过来,将施洛辰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指从安柔嘴里小心翼翼的的脱离出来,然后将施洛辰搬上担架,推了出去。
焦急守候着的亲友们瞧见急诊室的门打开,一拥而上,发现刚刚气势凛然的冲进去的施洛辰竟被人推了出来,皆是一阵紧张,贵婶抓住最前面的一个护士,声音干涩而颤抖:“这是怎么了,刚刚还还好的,他这是怎么了?”
满头汗珠子的护士仍维持着职业化的微笑,安抚着躁动的家属:“只是过于激动而暂时昏厥,已经注射过镇定剂,可能会睡上一会儿,大家放心吧!”
贵婶松了口气,戴静萱挤开贵婶挤了过来:“柔柔呢,我们家柔柔呢?”
护士职业化的微笑慢慢僵硬,含糊的丢下一句:“医师正在全力抢救。”
说完之后,借着推引施洛辰进病房的由头,匆匆躲闪离开。
戴静萱有些颓然,助产士走了出来,这一团混乱的,许多步骤都是乱七八糟的,现在才出来问:“家属,准备了新生儿用品没有?”
相对而言还算淡定的米晓淑来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在医院附近的孕婴超市特特挑选了一套,当真用到了,高声回了一句:“有有,都准备好了。”
说完经由项海护着挤了过来,将临时去买的新生儿包递了过去。
助产士伸手接过,回了句:“是位千金,3400克,很健康。”
这样的好消息,却无法缓解现场的压抑气氛。
他们的心态助产士也是理解的,摇头轻叹,然后退了回去。
不多时便将清洗干净的,包的板板整整的新生儿抱了出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半天,尼尔斯的母亲才站了出来,伸出双手将孩子接了过去。
小小的人儿抱入怀中的一瞬,蓄了眼眶的水泽终至溃堤,倾泻而下,混沌不明,只因,承载了太多重量。
经过小半夜的抢救,安柔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从安柔抢救到送入重症监护室这一段时间,施洛辰一直昏睡着。
汤医师给施洛辰开的镇静剂的剂量比常人用的稍微多些,因为施洛辰之前就有长期使用镇定类药剂的病史,这点汤医师是了解的,若想施洛辰安静会儿,必须要靠加重药量。
只是,施洛辰还是比汤医师预期中的早醒了一个多小时,他醒来后,问得第一句话就是:“我的柔柔呢?”
守在他床头的是老态龙钟的施奶奶。
在安柔滚下楼梯的同时,施奶奶终于彻底的清醒过来,随后赶到医院,看见的就是被注射了镇定剂,虽昏睡着,却仍紧锁着眉头的施洛辰。
这一幕令施奶奶锥心剜骨的痛,伸手抚着就和当年证实了雪兰死讯后一样憔悴的施洛辰,眼神混沌,默默泪流:“施家的罪人是我,为什么老天总要一再为难这对苦命的孩子,他们有什么错?”
错?错在造化弄人!
看着站着进去,躺着出来的施洛辰;看着那个被尼尔斯的母亲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的小人儿,郁千帆再也隐忍不住,转身就往外走。
站在郁千帆身边的洛琳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郁千帆偏过头来,素来凝着吊儿郎当的散漫姿态的桃花眼里,此刻却蓄满怒火,对上了洛琳颦着眉头的明艳脸庞,不耐烦的挑了挑眉。
洛琳一脸凝重,声音低沉,却是掷地有声的:“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郁千帆眼底闪过一抹错愕,洛琳居然知道他想干什么,思绪辗转不过一瞬,他已做出了决定,自然而然的攥住洛琳的手:“一起。”
孩子降生了,孩子的母亲生死未卜,这件事,有一个人比在场那么多忧心忡忡的人更该在意。
因为有洛琳在,郁千帆的车速放得还算稳,却也比寻常车速快很多的赶到安家。
安睿抱着小枕头蜷缩在正对着房门的大厅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房门。
从前,平安夜,安睿总会早早的上床,因为安柔告诉他,早点睡了,圣诞老人就会早早的光临家里,把最好最大的礼物送给最听话的小宝宝。
相同的话,今夜夏婉淑也在说,可安睿泪眼婆娑的告诉夏婉淑:“姥姥,睿睿不要圣诞礼物,睿睿想用所有的礼物跟圣诞老爷爷换妈妈睿睿只要妈妈。”
夏婉淑就湿了眼眶,无法言语,坐在沙发上陪着安睿。
请教通灵师这样的事情,不止尼尔斯会做,夏婉淑也会,当初厉雪婷和思思同时坠楼后,夏婉淑就去找过通灵师,通灵师说这或许是个契机,安柔的身体里宿着的灵魂是浮漂的,她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占用了别人的躯体,是害了别人的性命,亏欠了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所以彷徨着,总会不自主的暗示自己,只要自己离开了,属于这具躯体原本的主人就会回来,她就不会再亏欠了。
而当初尼尔斯送给她的那条手链,其实就是一把灵魂锁,将游离的灵魂强行锁在一具躯体里,锁不拿掉,灵魂就逃不开。
通灵师给出了夏婉淑一个选择,那个时候安柔昏迷,是因为随着锁打开,那具身体里的灵魂脱离出去了,如果夏婉淑希望自己的亲生女儿回来,也可以用特殊的办法,将原本的幽魂拘回来。
夏婉淑当场选择,要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是人之常情。
可随后,安睿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钻进安柔的病房,爬上病床,小小的身子蜷曲成一团,就像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模样,缩在安柔的臂弯下,小手抓着安柔的衣襟,即便是睡了,也抓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那时尼尔斯告诉夏婉淑,安睿这孩子,乖顺懂事,小小年纪就跟在安柔身边,见识了人世百态,面对着正经事,他从不无理取闹,安柔将他教的好。
笔首发
可安睿有个习惯,就是一旦离开安柔,夜里会抱着自己的小枕头乱跑,他并不是眷恋自己的小枕头,而是很多在白天可以掩盖的情绪,争不过暗夜的沉溺,抱着小枕头,只是没有安全感,条件反射的抓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东西,充当一个防身罢了。
失去母亲的安睿,多叫人不舍,所以,夏婉淑那个时候抱着和真正的安柔照的全家福,哭了一整夜,天亮之后,推开门,告诉通灵师和尼尔斯,她的选择,是不让安睿失去真正的母亲。
所以,她放弃自己真正的女儿……
再多权衡,到头来,却还是要面对有可能的失去,这么多人的心,同时被搁在油锅里,翻来覆去的煎炸着。
看见郁千帆和洛琳沉郁着一张脸冲了进来,夏婉淑豁然起身,手中端着的水杯脱落,里面的热水淋漓而下,洒了一身,夏婉淑浑然不觉,喃喃的问:“医院那边怎么样了?”没有人给家里来一通电话,而她更不敢拨电话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