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寂静,阿莫迩忽然跪倒,猛力以头磕地,顷刻间血流如注沿著面颊流到鼻翼唇边,只见他咬牙切齿神情悲愤地指天立誓:“五连山熊神在上,我阿莫迩以什图浮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此生追随常将军但有所命不敢违背!天日昭昭,苍山可鉴!”说着将食指送入口中咬破,以血涂面分别在额头、鼻尖左右两颊点了一点,跪着的双膝前行几步,以额头碰触常虎臣皮靴,双手围拢虔诚亲吻。
“不敢不敢!将军请起。”阿莫迩一番举动使常虎臣也慌了手脚,口中连称不敢,弯下腰去就要将他扶起。
阿莫迩却不肯起来,跪直了身体,向四将一抱拳昂然说道:“大人,四位将军!阿莫迩原本出身山蛮小族,本是一小部酋长之子,其后本族被叶赫攻灭才辗转流落到赫帝斯军中,积功成为曳落河百夫长。小人当日曾发下誓言:‘必使叶赫族灭!’但山蛮各部中叶赫距赫帝斯最远,赫帝斯人亦无心征伐。即使有此能为也不会为小人一人而为之。此次大晟天兵征讨夷平叶赫,亡其族裔尽吞其地,令小人大仇得雪。大人对我有莫大的恩惠,厚若高耸苍茫的五连山,长远犹如奔流绵长的汨罗江。小人早存了投效之心!今日就情四位百户作个见证,阿莫迩愿为马前卒以供大人差遣!五连山一日不塌,汨罗江河水不绝,阿莫迩绝不反叛!”
阿莫迩血流披颊指天誓日言之凿凿使得在场将领都信了大半,纵然心中还有少许疑虑也不好在这当口反驳,只有留待日后靠着时间推移查证。常虎臣心头大喜,这阿莫迩熟悉骑射野战,属下二十余骑游骑野战犹胜北镇精兵,同等人数施无量这等宿将也有所不及,又熟悉蛮族习性,若能得他衷心投效对镇抚熊居山地大有俾益。伸手搀扶阿莫迩道:“将军请起!先前不知将军还是一族贵胄,倒是怠慢了将军。既有心归我大晟,本将当以佐领之职保举将军。”
“愿从大人之命!”阿莫迩也是欢喜,爬在地上再磕了个响头顺势站起,脸上喜色甚浓。看得施、沐、齐、曾四将面上既是羡慕又是嫉妒。常虎臣哈哈大笑,挽起阿莫迩手臂向四将指点笑道:“何须如此,熊山鼎定你四人也是佐领!原是出兵前许你们的,本将还能赖账不成?”
“谢大人恩典!”一股喜意直上四将眉梢,四人齐齐跪拜谢道。将帅同心皆大欢喜,一时间大帐内无比融洽,喜乐融融。
常虎臣借势也就准了众人所议,只是勒令诸将严肃军纪:“相争私斗者杀!不遵号令者杀!荒废军务者杀!”由营中挑出妇女五十名聚集一处,全军分为六部由二狗等人分别管带轮番前往。当下召集全军申明号令,全军欢声雷动,待得那三个“杀”字出口,又是人人戒惧六军肃然。
這一把心火撩得全军上下人人跃跃欲试,沐、施、辛、毕等将身上伤势也似霎时好了大半,披挂挺当随时能够上阵跃马扬鞭。常虎臣啼笑皆非,佯怒骂道:“你们这班狗才,这时节一个二个好得贼快,前几日怎不见有这班精神了?”诸将与他熟悉也不以为忤,嘻嘻笑着应承下来,二
狗还涎着脸皮笑道:“大哥若是早几日下这命令也不劳老施、老沐躺上许多天啦!”
几人同声大笑起来,常虎臣心情极好,严申强调了军纪,嘱咐众将不可松懈了防备,末了扬声道:“此战你六人各立功劳,按例都可分获不少掳获奴仆,这便每人挑了一个去吧!只是队上士卒给老子看得紧些!”诸人大喜,纷纷拜谢,北镇军军规森严,俘获虽归各营看管不得上官将令诸将都不敢妄动。曾水碜心急当下便拉着二狗挑选去了,施无量等也各自拜谢而去。
“只是几个掳获女子就换得诸将感恩那是再便宜没有了。”常虎臣心头得意,调动亲兵正要营中巡查,却见阿莫迩尚随在身旁不由好奇问道:“你怎不去?”旋即恍然笑道:“是了!先前你尚非我军之人不曾计算军功。无妨!且自去挑选,由我名下充抵便是!”
阿莫迩目光闪动,躬身谢道:“谢大人恩典!阿莫迩虽久不在山蛮,对蛮族各部贵胄辨识尚比几位将军强些。观我军部下各营俘获不清,贵贱混杂,愿为大人挑选!”
见他不甚欢喜,常虎臣注定他双睛,半晌恍然,识破他心机哈哈笑道:“也罢!也罢!既是普通女子你看不上眼,不妨就由真金的亲眷中挑选一人吧!”
阿莫迩感激涕零跪倒在地,俯首道:“大人深恩!非阿莫迩不知进退分寸,只因当年叶赫部破我什图浮营寨,掳我族人姐妹……此仇不报誓难为人!”
见他咬牙切齿其恨甚浓,常虎臣有些怜悯,伸手将他扶起,点头问道:“我两次听你提起‘什图浮’,可是你族旧日之名?你既投了我大晟,部下二十骑士呢?”
“大人学识过人!”阿莫迩拱手答道,“什图浮正是小人蛮族旧日名称,至今已湮没多时了。至于随我而来的部下……”阿莫迩稍微停顿,斩钉截铁地答道:“不是族人就是兄弟!”
常虎臣暗暗皱眉,想道:“我分辨得‘什图浮’是你族名和学识可没什么关系,此人弓马纯熟统兵也有一套,怎么说起话来满口馋媚?”不由皱眉问道:“你的炎夏语何处学的,怎的如此一幅腔调?”
阿莫迩似也知自家毛病,尴尬笑道:“阿姆斯堡里识得夏人语言、文字的人可不少。大公十五年前破陵州,南攻北云,直至后军被徐侯所败方才撤回阿姆斯河畔,掳掠带回的炎夏人可真不少,足足三万有余!其中有一等人本最无用,唤作‘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抬,又非美貌女子,正是百无一用。在路上吃苦不住死了甚多,到了阿姆斯堡中也多被充作最下等的苦役。直至有上一日,大公无意听闻破了后军坏他大事的晟国顺化侯爷也是一位‘书生’才对此等人注重起来,命人招了一名书生前来询问。那书生无甚本领,对于晟国内情知道的却多,至此后大公下令掳到书生一律优待,送交大营赏赐也特别丰富。我入‘曳落河’时堡内书生已经甚多,日后徐侯在南边连年进逼,赫帝斯军每战不曾失利,战后北镇军总能顺势推进,众人皆以为怪!对夏人重视一年重甚一年,视为心腹大敌,贵胄常习炎夏语,读晟国书蔚然成风,书生地位也就水涨船高日益尊隆。我这夏人言语就是随名书生学的,只是此人地位不高,说话间三句必带谄词。沾染了些许毛病,大人莫怪!”
“咦!那你竟是早已打定主意投奔我军了,否则学我军言语作甚?”常虎臣由他口吻听出少许端倪。
阿莫迩大是尴尬,话已出口又挽回不得,扰头“嘿嘿”干笑两声道:“此也是听我那老友说的,赫帝斯、蒙兀太远够不着叶赫根本之地,若要报仇唯有依靠迁北兵力。大晟户口以千万记,带甲虎卉不下百万,但只迁北一地壮丁就多于依兰蒙兀、赫帝斯、山蛮三族之合,所谓边患其实仍是内患,若是政通人和选一名将御边诸族必无可抗……”见常虎臣兴趣甚浓,阿莫迩少不得搬过大石两人坐下,幕天席地两人畅谈一番,虽冻得手足冰寒但见千户大人兴趣尚浓也莫可奈何。
玉兔东升,天色黑暗常虎臣方才“哈哈”长笑站起身来,阿莫迩早已口干舌燥两腿发麻,闻声如逢大赦也随之站起。“边患其实仍是内患,嘿嘿,说得好!说得好!想我大晟广有四海,国中户口数以千万计,御百万雄师,若非内政不休蛮夷安敢窥我边关!”常虎臣自觉获益良多,慨然长叹道:“如此博学之士怎的竟沦落敌手,缘铿一面,思及扼腕叹息!”至于此人风骨那是掠过不提。对着阿莫迩又问:“山蛮各部呢?三大部叶赫不过其一,为何不投其余两部,反立志投靠异族?”
这话问得已颇严厉,常虎臣手按刀柄目注其人,阿莫迩不慌不忙拱手道:“大人容禀!您可知有人称呼自己作‘蛮子’的嘛?”不待常虎臣回应又继续说道:“叶赫即是叶赫,什图浮即是什图浮,所谓山蛮本就是外人强安于我族的称呼。至于将五连山中诸部统归一族不过是因为言语相通习俗相近,可谓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