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大结局
崇德三十二年五月初十,御花园里的牡丹正在怒放,远远望去姹紫嫣红。
他乘着銮舆准备前往九州方晏,路过这一片的牡丹园,看着花儿开的如此欢快,他的心也跟着欢畅了起来。
“没想到牡丹已经开的这么旺了!采几支带给语诗好了!”他如此说着,便让宫人们停下来,下了轿,接过刘全呈上的花剪,走进了牡丹丛中。
身边被清晨温暖的阳光所包围,他的心中也被浓郁的幸福所填满。
想着她喜欢什么颜色的花,他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拿起剪刀开始剪。
刚剪下两朵,他突然觉得胸口剧痛,汗水马上就流了出来,滴在他的手上。
他左手捂住胸口,剪刀从右手掉落。
他干张着嘴巴,只说“怎么会”三个字,就倒了下去,倒在了花丛中。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花瓣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手中是刚刚采摘下来准备送给爱人的花,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泥土中。
他睁着眼不知道看向哪里,眼角却涌出两滴泪珠······
语诗这几天受了风,没有去上朝,就待在紫苑清辉养病。
和瑀儿坐在一棵石榴树下,看着她画画,微笑道:“好好画,等会儿父皇就回来了,让他好好夸夸你!”她抚摸着女儿的头顶。
小路子慌慌张张跑来了,跑到语诗面前。
“万岁爷,万岁爷,他,他驾崩了,主子!”他扑在地上放声痛哭,众宫人全都跪下了。
“你,你,你说,说什么?”她盯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小路子,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她不愿意相信。
小路子才哭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皇上突觉心痛,倒在花丛中昏迷了过去,刘全给他喂了药,可是等到太医赶到的时候,已经,已经太晚了——
语诗踉跄着站起身,两滴泪从眼眶中滚出。她的腿一软,若不是翠袖眼尖扶住了她,她就倒在了地上。
一阵疾风突然吹过。
他就躺在乾清宫的龙床上,就是那样静静的睡着。
她一步步走向他,如同二十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这里一样,他也是这样在睡着。
她好希望他能够像当初一样,突然间睁开眼睛,把她吓住。
可是今天,他一丝声音都没有,一动不动。
她的手颤抖着伸向他,他的脸,还是热热的。
他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着了!
——翊桓,你是在吓我的吧,你还好好的对不对?翊桓!
好像是幻觉一样不真实,一切都是假的!
她呆呆地坐在床边,就那样木然地望着他,等着他醒过来!
太后进来了,她甩开搀扶她的人,就直接朝着儿子扑过去了!
众后妃和皇子公主们来了,寝殿的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片。
哭声在耳边不绝,可是,语诗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一样,突然感觉世界好安静啊!
——翊桓,这么安静的,你可不要睡太长时间哦,快点醒过来吧!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刘全过来说,众臣都到了,要宣读大行皇帝的遗诏!
语诗似乎没有听见在说什么,刘全让一个宫女过来扶起语诗。
寝殿内跪着后宫家眷,外面跪着的是内阁、将军行署和六部各衙门的上官,以及在京的皇亲国戚们。
杨士奇从廖全恩手中接过一个密封的锦盒,当着众人打开,从中取出遗诏宣读。
语诗根本没听见在念什么,就那样呆呆地坐着。
“这是矫诏,矫诏!”肖玉茹的大哥武清侯突然喊了出来,众人望着他。
“武清侯,这是大行皇帝亲笔诏书,如何有错?”杨士奇道。
“三皇子乃嫡长子,遗诏没有传位于他,反倒是传给了庶出五皇子,难道不奇怪吗?”他站起身开始煽动,“在场所有人,就是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有人代皇上批阅奏章,那个人模仿皇上的笔迹多少年,想要写这样一份诏书,还有何难?”
他盯着坐在椅子上的语诗,语诗原本处在虚无的状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醒了。众臣窃窃私语,廖全恩说道:“这是皇上亲笔所书、亲手所封,本官和杨阁老都可作证,并无作假!”
“廖全恩,皇上这才驾崩,你们这帮臣子就想矫诏自立吗?”太后的声音传了出来,众人沉默了下来。
廖全恩赶紧朝太后下跪解释,三皇子却说“父皇受人迷惑,难道你们所有的人都要听从玉妃的吩咐,把老祖宗的规矩都废掉吗?”
“三皇子,遗诏,确是皇上写的。杨某和廖大人都是见证人,绝无虚假!”杨士奇道。
晋王沉默不语,只是看了语诗一眼。
语诗看着这一幕,一句话也没有说,看了太后一眼,太后也盯着她。
顾锦南走到语诗身边,在她耳边说“三皇子和肖家的兵马向宫里来了!”
语诗这才彻底清醒了,原来在他们进宫前,就已经计划好逼宫了。
她轻声问顾锦南“有多少人,可以控制吗?”
“目前京城内没有问题,就怕他们放出消息,让城外的军队进来!”顾锦南道。
“叫禁军严守京城,把肖家的人挡在宫外,做好平叛的准备,再把林华真和李齐贤大人找过来!”语诗低声道,顾锦南便退了出去。上个月薛峰去了蒙古,到现在还没回来,现在必须要把内卫的第二把手林华真叫来。
太后会这么讲,语诗并不感到意外,肖家会做什么,语诗也猜得出。
一切的恩怨,最终都需要做个了断,或迟或早,总得要结束。
虽然是太后的质疑,可是,毕竟那是遗诏,有当朝两位级别最高的官员作证,谁都无法否认。
惟熙擦干泪,被晋王带到御座上坐了,众人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喊了出来。
这是惟熙第一次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
母亲在里面的寝殿,惟熙不安地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晋王,晋王点点头。
在乾清宫进行了简单的参拜新皇的仪式,三皇子惟誉却是迟迟不跪。
“三皇子,”晋王厉声道,“难道你不是赵家的子孙吗?为何对着新皇不拜?”
“我,我,”惟誉吞吐道。
皇长子惟言起身,拉着弟弟让他下跪,惟誉一把推开大哥。武清侯赶紧起身过来,拉着惟誉,冲他点点头,惟誉这才忿忿地跪下了。
现在,只有四皇子惟辰驻扎在红翎军南大营,还没有赶回来,其他的皇子们全都在了。
语诗担心肖家会鼓动城外军队进来,所以,让李齐贤通知惟辰暂时带兵驻扎在城外,不要进城。
参拜完新君,众臣开始商议着为皇上办理丧事了,而惟熙则被顾锦南护送着待在乾清宫的东暖阁。
皇上躺在那里,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再也不会知晓了。
因为皇上的突然驾崩,三皇子和武清侯等人的逼宫计划被迫提前。城外的兵马,他们无法控制,可是,他们可以利用。
“不必担心,这次咱们的王牌一定杀他们措手不及!”武清侯对三皇子说。
他们都知道,语诗参政以来,虽然得到了多数的支持,可她还是得罪了不少人。而她曾经的疏忽,恰恰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给了她致命的打击。
众妃和皇子公主们被安排回后宫了,在皇上的遗体被摆放进南华殿之前,还不能发丧。除了重要的那几个人,别人是无法再接近他了。
就在中午的时候,武清侯因为带兵逼宫被顾锦南擒获,惟誉没有现身。可是,就在顾锦南平定了叛乱,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禁军反水了!
语诗还在乾清宫待着,刘全就来禀报说,飞骑营的官兵朝着宫里杀过来了,已经破了皇宫的东门青霄门。
飞骑营造反?飞骑营是二皇子惟弘在统领,难道他也要反了?
“顾大人已经带人在平乱了,主子还是要当心啊!”刘全道。
“是惟弘自己带兵来的吗?”语诗问。
“不见二皇子,领兵的是飞骑营的副统领!”刘全道。
“叫林华真带人先把惟弘找见,带到本宫这里!”语诗道,飞骑营的人是打算拥立惟弘吗?就凭他们那点人?
“晋王爷呢?他在哪儿?”语诗问,刘全说在紫宸殿,语诗便起身前去了。
现在,惟辰带兵驻扎在城外,红翎军北大营已经不是肖家的势力了,如此,城外就不用担心。至于京城里,飞骑营那点叛乱,相信顾锦南就能搞定了。可是,语诗知道,虽然有遗诏,惟熙接位之初就是如此不安定,将来只怕问题更多。
刚才在乾清宫,虽然众臣接受了新君,可是,惟誉转身就反了。惟弘呢,虽然跟惟誉一样没有出面,他们的情形是差不多的。因为只要将宫里控制住了,他们不管是哪一个都可以直接继位。
为了以防再出问题,必须让晋王帮忙。
她回过头看着床上的爱人,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
如今局势危急,哪里有时间让她伤心?
她知道他要自己做什么,那么,她就一定会去做!
“你需要我做什么?”晋王问她。
“现在,即便是平定了叛乱,众臣和天下人也会质疑那份诏书的真实性,我要你站出来平息这后面的风波!”她盯着他。
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晋王在地上踱步。
“我来找你,自然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她说道,晋王止住脚步看着她。
“我想要的你自然清楚,看你愿不愿意给!”他说。
她微微一笑,问道:“难道摄政王的位置还不够吗?还是说,有人已经和你谈过条件了?”
晋王走近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道:“惟誉登基,我也会是摄政王,这一点,不会让我动心!”
她抬头盯着晋王道:“惟誉是不会有机会的!他带兵谋反,就是罪臣,自然会有人收拾他。王爷你这么聪明的人,会选择和他同伙吗?”
晋王淡淡一笑,道:“你既然如此有把握,何必要来找我?还给我摄政王来做?”
“王爷是什么样的人,语诗会不知道吗?我给你摄政王,自然是敬重王爷的才干,这一点王爷应该清楚!如今新君继位,多少人想要趁机上位。只要王爷能够忠心国事,摄政王的位置岂会落到别人手中?今后,王爷若能和我联手,共同辅佐惟熙,语诗自然不会亏待王爷分毫!”她说道,晋王没有应声。
“可是,如果王爷是想着在惟誉那里坐上摄政王的位置的话,就请好好思量!”说完,她转身准备走,却被晋王抓住胳膊。
“如今的局势我会看不明白吗?我会傻到和惟誉一伙吗?”晋王道,语诗回头盯着他。
“我想要什么,你最清楚!”晋王的眼光似利剑,插进她的心,她丝毫没有畏惧,依旧十分平静地盯着他。因为她知道晋王的弱点,而这个弱点,自己好好利用。
“既然你愿意给我摄政王,我就为你处理惟誉的事!”他说道,她是不会向他屈服的,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那好,一言为定!等到眼下的乱局过去,我自然会把诏书颁给你!”她说。
他放开她的胳膊,她走到门口,就听他说,“惟弘是不会谋反的,过一会儿,他就自己来请罪了!”
她回头望着他,问道:“他,难道跟着你?”
他点点头,道:“弘儿他告诉过我,武清侯一直想要拉拢他,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切。他害怕被肖家栽赃灭口,现在就躲在我家里。等到顾锦南把飞骑营的事情解决了,谢英就会护送着弘儿进宫。”
她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既然是只有肖家,那就清楚了。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晋王的话,她不能完全相信。
“不用,我让林华真带人过去就行了!”她情愿相信自己。
她走出门,院子里人来人往,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转身朝着乾清宫而去。
五月的天,本应是温暖的,可是,她觉得好冷,透心彻骨的寒。
她一步步艰难地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顾锦南派来保护她的侍卫跟在身后。
这时,廖全恩追过来,请示一些关于丧事的意见,她只说“你们先商量吧,问问晋王爷的意思!”说完便走了。
屋里好安静啊,除了钟摆的滴答声,什么都听不见。
静静地坐在那张床上,他已经不在了,被放到那个盒子里面去了。
躺在他刚才躺着的那个位置,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温暖。
双眼彻底空了,心更加空,身体里的那股精神仿佛被抽走了一样。
眼中没有一滴泪,就连血液都干了,怎么还会有眼泪流出来?
到底身在何处,她不清楚。
自己是谁,她不知道。
自己是不是活着,她都分不清。
现在,自己活着还是死了,有什么区别?
灵魂都已经随着他而去了,剩下的就是这一具空壳。
惟熙走到西暖阁的门口,看着母亲躺在那里,他走进去,走到母亲的身边,可是,她只是睁着眼睛,似乎盯着帐子顶,根本不知道儿子就在身边。他抬起袖子把自己的泪擦干,又走了出去。
熏香淡淡的烟雾从镏金的香炉中徐徐腾起,偶尔吹进来的一阵风摇着一重重的帷幕轻轻摆动,掀起桌上的书页。
不知到了何时,顾锦南进来了,轻轻地摇她,摇了好一会儿她才清醒过来,坐起身望着他。
“已经没事了,林大人也把二皇子请到了,要不要见见?”他问。
“让他进来吧!”她准备下床,可是没有站住,顾锦南扶住她,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说?”
她松开他的手,摇摇头,走了出去。
惟弘刚要下跪,她便止住了,问林华真“四皇子现在到哪里了?”
“已经到城外了!”林华真答道。
“让他先带一部分人进城协助禁军维持京城治安,大部队继续驻守在城外。另外,让廖大人给红翎军南大营那边下令,叫他们严守营区,若是发现有军队违规向京城进发,立刻剿杀!”她对林华真道,林华真领命退出。
又对顾锦南说:“飞骑营所有参与叛乱的人,凡是挑头的,一律重责!其他的,尽量从轻发落!叫禁军严守皇宫,还有,”她看了惟弘一眼,道,“还有弘儿的府邸,保护弘儿的家人。”
“是!”顾锦南道。
惟弘惊愕地望着语诗。
语诗对顾锦南道:“包围三皇子府邸,还有安国公府和忠烈侯府,没有宫里的旨意,不许任何人出入!否则,以谋反论处!”顾锦南领命,她接着问顾锦南“人手够吗?”
“若是去包围三府的话,有些紧张!”他答道。
“你去紫宸殿找晋王,让他府里的侍卫出来协助你们!”
“是!”顾锦南也领命退了出去。
惟弘便把自己被惟誉胁迫谋反的事说了出来。
“可是,飞骑营的官兵们是拿着你的手令进宫的,他们说是奉了你的命令闯宫的!”她说。
“玉妃娘娘,惟弘是父皇儿子,岂会在父皇殡天之时做出这等忤逆之事?父皇既然传位于五弟,惟弘就以五弟为尊!”他朝着御座跪下,道,“父皇在天有灵,惟弘若是有心谋逆,不用朝廷来处置,惟弘就自行了断,向父皇及列祖列宗谢罪!”
语诗心想,看来晋王所说是真的,便说:“弘儿你先起来!还有个问题,那个手令是你写的吗?”
他点点头,道:“三弟说,我若是不写,我母亲就,就会有危险!娘娘,惟弘自知罪孽深重,请娘娘降罪!”说罢,跪在语诗面前叩头。
语诗心头一酸,双手扶起惟弘,说道:“你既然是清白的,他们会查清楚的。你不要害怕,也不要为你母亲担心,等局势平静了,你就接她回家吧!”
惟弘躬身行礼,感激涕零道:“谢娘娘!谢娘娘!”
语诗望着弘儿,什么都没说,就让惟弘回家去。
杨士奇过来问发丧的细节,她说等到一切准备妥当了,就尽早吧,免得时间拖久了,谣言四起,会动摇人心。杨士奇领命,又说“遗诏中并未说过辅政大臣的事,请问娘娘的意思是?”
“辅政大臣的话,就不必特意选谁了,让晋王做吧,让他做摄政王来帮着你们。”语诗话说完,就发现杨士奇的异样,接着说,“皇上在的时候,就让晋王做过监国的,他也是有心让晋王出来协助你们。再说,眼下这个局面,若是不给他一点好处,你们如何稳的住!”
“可是,娘娘,真的没有问题吗?”杨士奇问。
“放心吧!本宫会盯着他的,你们只管办差就行了!”她说道。
杨士奇便退出了大殿,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步,回头见语诗一直盯着御座,叹了口气就跨过门槛出去了。
局势一直到了深夜的时候才平息了下来,惟辰也从城外赶来了。
顾锦南从晋王那里借来的侍卫把惟弘、杨士奇和廖全恩等重臣的家围了起来,保护他们家眷的安全,骁骑营严守着皇宫的各处。飞骑营的很多士兵也是受了蒙蔽参与谋反的。
京城里风声鹤唳,老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敢随便出门。
皇上的遗体被安放在了南华殿,那是位于乾清宫东面、武诚殿北面的一座宫殿,那是本朝专用的皇帝的灵堂。杨士奇等人和晋王商议之后,决定在十二日向全国发丧,并宣布新皇继位。
太后知道了肖家和惟誉谋反失败的事,没想到语诗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她以为语诗会因为悲伤过度而惊慌失措,到头来,到了最后,她还是输了。肖家本来是想从城外调兵的,可是,四皇子率领的红翎军驻守在城外,禁军又严守城门,京城里的消息根本就传不出去,何谈调兵?
慈宁宫寝殿的灯一直亮着,太后独自静坐。
九州方晏岛上,今晚也是听不见一点声音,语诗像平常一样处理了内阁送来的所有奏本,盖上皇上的玉玺,叫小路子带人抱到内阁发出去。
她生着病,从早到晚滴水未进,又忙活了一整天,或许是因为累过头了,可是她似乎感觉不到疲惫,只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一样,静静地坐在床边,头靠在床边的立柱。
她让人进来换上几支蜡,因为她害怕他回来的时候太黑了看不清路。
整晚,她就那样坐着,迷糊着睡过去,却又感觉到他从门口走进来,就又睁开眼,可是,每次明明听见他的笑声、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就是不见他的身影。
——翊桓,回来吧,我害怕一个人这样等着你!别再玩了好不好?
这整个一晚上,她就在这样的幻觉和现实中来回,一直到天亮。
突然,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她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连衣服都没脱就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伸了个懒腰。
翠缕进来见她醒了,便说“娘娘,你身子骨还没好呢,就那么睡着了,病重了怎么办?”
她微微一笑道:“是啊,我都没有注意到!”又问:“我睡了多久?”
“就一个早上,娘娘!”翠缕道,见她精神不错,安心了些。
“皇上呢?在哪儿呢?”语诗问。
皇上?翠缕想了一下,感觉不对劲,答道:“哦,在勤政殿那边呢!”便过去给语诗解开衣服扣子,换衣服。
惟熙现在搬到勤政殿去了,不再在自己原来的房里住了。
“让刘全跟皇上说,处理完事情就早点过来,别太累了!”语诗道,翠缕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还有,上次尚服局给皇上送来的那件衣服,就那件上面绣着翠竹的,很漂亮,让他们尽快再赶制上一件,别做白色的了,上次那件有点太白,选稍微再深一点颜色的料子。”语诗道,翠缕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见翠缕穿着孝服,头上还插着白花,语诗不解地问道:“今天怎么穿的白衣服?宫里有谁去世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翠缕愣住了,手停在半空,盯着语诗,嘴唇颤抖。
“咦?你怎么怪怪的?问你话呢?”语诗微笑道。
翠缕抖了好一会儿,才扑通一声跪下,掩面痛哭起来。
语诗弯腰扶她,问:“今天怎么了?你怎么怪怪的?”
翠缕流着泪问:“娘娘,您,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您怎么都忘了?”
看着翠缕泪流不止,语诗这才定神一想,短暂失去的记忆又开始一幕一幕的呈现脑海,她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干呕了起来。
翠缕赶紧起身扶住她,大声喊着其他人。
现在还没有正式发丧,南华殿里只有几个太监和几个官员在那里守着。
因为现在天气也热了,大殿里摆了许多的冰块,推门进去感觉凉凉的。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音,众人朝门口看去,进来的是玉妃。
“你们先下去吧!”她吸了一下鼻子,说道,众人便行礼退了出去。
随着那扇门在她身后关上,大殿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落日的余晖从西面和南面的窗户照了进来,大殿里到处都是白色的挽幛,点着白色的大蜡。
大殿正北面摆着巨大的棺木,四个角上燃着高高的蜡烛。
她缓缓朝着他走过去,步履沉重,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流出。
“翊桓——”她喃喃的唤道。
从门口走过来,本来并不长的距离,她却走了好久,两个人相隔的,不就是这点距离吗?可是,怎么感觉好远好远?
棺椁在离地五尺的台子上,等她走到台阶边时,已经没有力气走上去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台阶前,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爬上了台子,爬到棺木跟前。
两只手扶着那厚实的木板,那冰凉的木板。
“翊桓,你为什么要躺在这样的盒子里面?翊桓——”她失声痛哭。
从昨天开始,她要么是处在恍惚之中,要么是被大臣们围住,要么就是在应对危局。上天没有给时间让她流泪,没有时间让她作为一个女人来哀悼自己的爱人。
现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一个被他深爱着,却又失去了他的女子。
“语诗,人死了之后是不是一定要在奈何桥上喝那孟婆汤啊?”
“好像是那样的吧!”
“那我们约好,谁都不要去喝,好不好?”
她微笑着点头。
“我不想忘记你,要永远记着你的样子,生生世世都等着你,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
“嗯,我也是,不管是今生,还是来世,都不要和你分开!”
她的手顺着木板逐渐向下滑,哭声越来越小,泪水和鼻涕都不停地往下流。
“要是有来生的话,我还要做我自己,这都是因为遇上了你,语诗!”
“那我一定要等着你,不管等多久,我都要等着你来娶我!”
“说定了,在我来之前,你绝对不能嫁给别人!我不想我们再走这么难的路了!”
“容语诗,你这个笨蛋,你怎么老踢我?”
“谁叫你老是不规矩的?”
“赵翊桓,你不要老是来挠我痒痒嘛,干嘛老要用这一招?你不嫌烦的吗?”
“我才不管呢!这辈子我只要会这一招就行了,你这小丫头要是不听我的话,就等着吃苦头吧!”
往昔的一切,不管是欢笑还是泪水,此刻全部都在她的面前浮现。
从第一次在乾清宫初次谈话,到成亲那天被他调
戏,到慈宁宫那次牵手,到后来和他下棋,到和他相处的每一夜,到分别两年后再次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笑容,到最后进宫和他生活,到和他一起看着孩子玩耍,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脑海中重复着。
他讲话的时候偶尔迸发出的高八度的语调,他忧伤的叹息,他幸福的笑容。
“翊桓,翊桓——”她不停地哽咽着,泪水朦胧着她的双目,全身无力地趴在了台子上。
明明就是这么近的,可为什么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唤?为什么不会答应自己一声?为什么不说“容语诗,你这个笨蛋干嘛老要哭”?为什么不说“我是在逗你玩,不要再这样哭了”?为什么不和自己生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走了?
“翊桓,你看看我好不好?再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我情愿被你说是个笨蛋,我情愿被你掐我的脸,可是,求你,求你不要这样不理我!”
“翊桓,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地丢下我?为什么连最后一句话都不说?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见?”
“翊桓,我该怎么办?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
她趴在他的面前痛哭,可是,他再也听不见,永远都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见她的笑容。
生与死的距离,这样的近,却又那么远。
蜡烛的眼泪也不停地流下,流不尽。
外面已经彻底的天黑了,可是,她丝毫不愿意离开他,等他对自己说话。
她坐在棺木边上,双臂环住膝盖,呆呆地坐着。
大殿的门开了,是晋王走了进来,他朝着她走过来,走到棺木前,跪下来磕了头然后站起身。
“礼部把大行皇帝的庙号和谥号拟了几个,皇上功盖千秋,我们商议后觉得就定为世宗文皇帝,不知你以为如何?”他站在台阶下面,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答道:“皇上他不喜欢别人夸大他的功绩,还是叫下面的人尽量据实写吧!否则,他会不高兴的!”
“嗯!我会交代的!”他应道,可是站在那里并没有离开。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问:“还有事吗?”
“皇上已经不在了,可是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要是这样子把身体弄垮了,朝中大事,谁来拿主意?”他劝慰道,“皇上他也一定不愿看见你这样折磨自己!”
“放心吧,我没事!就想多陪他一会儿!”
晋王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望着烛光映照下她的脸,没有些许的生机,更像是个人偶。
他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大殿里,又剩下她和皇上两个人,只不过,彼此看不见对方!
到了深夜,她回到紫苑清辉,让宫女们在寝殿里点上好些的灯,想要等着他回来。
和昨晚一样,她总是感觉他走了进来。
如果说人死后有灵魂的话,为什么逝去的人不再回来让那些想念着他们的人再看一眼?
翊桓,你的灵魂究竟去了何处?
她一直坐了一夜没有合眼,天刚亮,梁王就来了,她略微梳洗了一下就走出去见了他。
他身上穿着丧服,见她的脸色很差,他问“你没有休息一会儿吗?”她摇摇头。
他又问翠袖“有没有吃饭”,翠袖摇头,侧过脸擦去自己眼泪。
“随便弄点吃的过来!她吃不下你们就不给准备吗?”他有些火了,翠袖从来没见过梁王发火,赶紧跑了出去。
“你干嘛凶她?是我自己吃不下!”她叹道。
他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坐在椅子上,说道:“你这样子折磨自己,是想让皇兄伤心吗?”
她苦笑着叹息道:“若是能让他伤心,我情愿折磨死自己!”
他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她才说:“我总觉得是亲手把心爱的人害成了这样子一样!我无法原谅自己!”
他没有接话,听她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要是像以前一样的玩,那样心情会更轻松,压力也不会那么大,他的身体也许会更好一些!都是我把他逼的,让他整天那么辛苦,最终——”
“我还说要把他的病搞清楚,那样就可以救他,可以让他健康!可是,我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到,什么都没有!”
“我才是个刽子手,是我害了他!难道老天让他离去就是为了惩罚我吗?既然要惩罚我,为什么不让我代替他?”
泪水大颗颗落了下来,她无声地抽泣着。
他过去把她揽在自己的怀中,任由她哭泣。
“其实,最伤心的人,应该是皇兄他自己吧!”他搂住她,说道,“我想,他一定还想着和你一起生活,和你一起做很多事。可是,他到最后连你的面都没有见到,他才是最伤心的!”
“他已经那样离开了,你难道想让他在那个世界里继续为你担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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