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老妈回国了

    又是一天六点时。

    眼看着墙上时钟的分针不断往下垂，竹小桃的心也不断往下落。

    “明明从前都六点准时更新的，难道今天又跳票了？”

    竹小桃闷闷地刷新着未来文学网《人间2》的页面。

    临江仙的家，依然是花园小区那套房子，燕归来出国后，就把房子留给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网络世界的至深处，这两个男人，也算是知遇一场，却仅留下片刻的交汇，从此又各自分道。

    尽管老公当前，竹小桃仍然清楚地记得一小时前踏进老板家的震惊。

    震得她虎躯一震再震的惊。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穿越了。

    竹小桃很宅，很少上别人家里串门，但她也知道，这样的室内格局，绝对是相当罕见的。

    果然，大神自有大神的气场！

    除了北面角落一个厨房，南面角落一个卧室和卫生间，剩下的客厅饭厅房间等等近200平米的空间，竟然全部被打通，所有家具全部挪走，除了西面那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还在，其余的三面墙上，都环绕着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显示器，竹小桃数了数，这起码有上百个屏幕，那就意味着可以同时看上百部电影啊……

    竹小桃顿时觉得以后一定要积极来上班，从而把她的十六倍看片速度再提高两个等级。

    不说买这些机子的钱，这光电费一个月，就得交多少啊……竹小桃虚弱地望了一眼她身旁的临江仙，怪不得发工资发得那么爽快，她想，这就叫财大气粗啊。

    “通过这些，我可以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有网络的地方。”临江仙摸摸某人震惊的头发，又说出一句更让她震惊的话，“不过这是两年前的事，我现在，已经没兴趣弄那些东西了。”

    所以也一直没有拆下来，临江仙实在不想再像两年前一样折腾一次了。

    其实他也一直庆幸燕归来再也没有归来，不然看到他原本很是典雅的装修，被他为了调控方便，搞成现在这副样子，说不定会直接把他从十楼扔下去。

    不过，就算那么多老公环绕，这屋内还是很干净的，甚至给人一种更加空旷的感觉。地板纤尘不染，除了几台开着的机箱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响，以及指示灯不时的跳跃，整个屋子，仿佛只剩下虚无的数据，以及无边的寂静。

    这么多年来，老板都是一个人，在这里看着日升月落么？

    竹小桃偷眼看身旁的临江仙，这个修长清瘦的男人，平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像极了从前总是站在这里看落日的另一个男人，只是如今少了那些烟雾缭绕，少了那些神秘的优雅，这个男人的眼底，只有千江水过的隐忍和平静。

    哪怕知遇一场，终要殊途，但传奇，依旧会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下去。

    秋天的黄昏很短，飞快暗下来的天色让那窗边的人影有些模糊不清。

    似乎这也成了虚幻的数据，只要电一断，屏幕一黑，就如眼前迅速降临的黑夜，再华美的画面都要散去，来不及存档的部分只能随之消失。

    连现实的记忆都无法长久保鲜，更何况虚妄的那些？

    竹小桃忽然很怕，怕忽然有一刹，他就忽然不见，再也不见。

    就如他指尖敲出的代码，发送后，是无法收回的结局。

    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收回。

    或许这就是神的骄傲，也是神的，存在竟如虚妄。

    还好这时临江仙说了一句现实的话。

    “我很想有一天，从此抛下这些，永远不再碰这些玩意儿，”他说，“只和你在一起，然后我们找个小镇，买个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可是没有电脑，就不能看电影和打游戏了啊……”

    “难道你不想去电影院看原版么？那可不用下载哦。”

    “啊，不用下载，好爽啊！那我看漫画是不是也不用在线看扫描版了？直接买原版……”

    “嗯，以后整面墙的，不是显示屏，而是你喜欢的漫画，真的，你会发现现实的世界远比网络有趣，我们还可以去海边散步，看日出……”

    “哇哇，好爽啊！”某人一脸兴奋，随即又对着手指犹豫，“可是现在这个社会，还是有台电脑方便啊，大神您就放一台在家里吧，我无聊了也可以打打游戏嘛……”

    竹小桃忽然想到，两人对幸福生活计划了半天，可是，她是什么时候答应以后和他住在一起的啊？

    但是有时候，泼出去的水，说出去的话，都是收不回来的。

    尤其是笨蛋，等意识到的时候，往往为时已晚。

    “打游戏？”

    临江仙听完，顿时嘴角微微翘起来，而竹小桃只看到他从落地窗边走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温热的气息缓缓地贴下来，尽管逆着光，竹小桃仍然能看清楚他的眉目轮廓。

    那样认真的表情，一丝不苟地看着世间一切，似乎他从来都是这样，但从来又没有这样过。

    那柔软又温热的两片嘴唇贴上来的时候，竹小桃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不同。

    感情。

    尽管都是认真的，但他看代码的时候，从没流露过感情。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员工在老板家里上班！

    上班上到滚床单！

    竹小桃脑中飘过种种不纯洁的画面。

    难道自己就这个不明不白的要被老板蚕食了么？

    不是不甘心，也不是“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推开他啊！”这样的念头。

    而是……

    当初分明是自己蚕食他的啊！

    就在竹小桃郁闷的时候，她受到了更郁闷的打击。

    老板竟然亲着亲着就推推推推……推开她鸟！

    竹小桃愣愣地望着临江仙。

    “小笨蛋，真想一辈子都亲你。”他摸摸她的脑袋，他说，“可是再亲下去，我怕我又得进医院了。”

    竹小桃看他的手掌捂在腹部，才想起老板提前出院，身体还十分勉强。

    “等我伤好了，你就等着打游戏吧。”他又笑着，镜片上闪过黄昏最后一道光，“不只有电脑，才能打游戏的。”

    然后，就如我们一开始看到的，笨蛋同学随便找了台她能用的老公，开始百无聊赖地刷新网页。

    “笑墨大神已经三天没有更新了，要是今天也不更……”竹小桃又看了看墙上那无力的六点半，“这就是传说中的疲软么……”

    “小笨蛋，喝么？”临江仙从厨房端了两杯奶茶出来，浓浓的奶茶香瞬间让某人心神荡漾。

    竹小桃很没形象地端着大杯子喝得痛快。

    “你室友说你老妈过几天要回国了？”临江仙问她。

    “嗯。”某人含糊其辞，“其实我本来想去机场接她的，只是去的路……唔，打车太贵，地铁太……太挤！”

    其实不是太挤，是你太路痴吧？

    临江仙鄙视她：“你等着，我给你画个地图。”

    所以说，对于笨蛋来说，没有神的帮助是万万不能的，但有了神的帮助，也不是万能的。

    临江仙要是知道几天后这张详细到连地铁出口处的墙壁颜色以及马路上的红绿灯都标清楚的地图依然让某人迷路了从而导致自己不得不亲自跑一趟去把她找出来再把她领往正确的地图的结局，他一定会后悔现在提起这件事了。

    “那你老爸呢？”临江仙好奇地问，“似乎从没听你提过。”

    “他们两个，我其实都不喜欢，而且，他们从小就不要我了。”竹小桃淡定地说。

    “……”临江仙看到她的表情，就也没有再追问，末了，揽过她，“你还有我。”他说。

    “小豆，怎么还在玩手机啊，饭都凉了。”

    同样的一个六点半，A市另一端，一个平凡的家庭，一桌平凡的家常菜，桌旁坐着平凡的一家三口，以及一个不平凡的人。

    这个不平凡的人，就是畅销书《人间2》的主角，林妍儿。

    饭桌旁那名叫小豆的女孩，年纪约莫十七八岁，正是林妍儿大伯的女儿。

    大伯老来得女，所以对这个宝贝女儿很是宠爱，直到她恋恋不舍搁下手机，一桌人才开饭。

    “小豆啊，”大伯说，“你也高三了，手机就少玩点吧，多看看书……”

    话音未落，就被那孩子抢过，“我这不就在用手机看书么……虽然是，嘿嘿，不过真的对写作很有帮助哦，笑墨大大真的好帅啊。”

    老两口顿时无言。

    “可是他今天似乎也不更新了……”小豆无精打采扒着饭，“那就四天不更新了，大神到底干啥去了啊！”

    “对了，妍儿，你家墨远有消息了没有？”大伯问林妍儿，“昨天晚报已经把寻人启事登出来了。唉，现在只能希望他在A市，要是去别的地儿了，那可就真难找喽！”

    “电话倒是有一个，今天打来的……”

    “说的什么？”大伯大喜过望。

    “说的什么人身保险九折优惠……”

    “他以前也来过A市几次，说他有几个朋友，我想这次也是赌气出来，和他朋友在一起吧。”

    “朋友？”大伯有些不解，“你不是说，你们两家世交，他祖父被斗死，父母又逃去台湾，后来你家养大他，你们两个一块儿长大，他基本上没有离开过清河镇，在这么远的A市，又哪里来的朋友？”

    林妍儿听完，想了想，然后脸色变了。

    “是啊，他在A市哪里来的朋友，”林妍儿喃喃着，“这几年，我真的越来越不懂他了。”

    “哎呀，爸爸你这个土老冒，不知道有网络这个东西吗？”小豆插嘴道，“网络上的朋友难道不算朋友啊？”

    “对啊，还有网络！”大伯一拍脑门，指着客厅角落摆的一台电脑，“妍儿，你家墨远在A市的，都是网友吧？要不你试着联系他们，看看墨远在没在他们那儿。”

    “网友？”林妍儿一头雾水，“是什么？”

    “妍儿姐姐，你没上过网吗？”

    “上网？”

    “唉，太遗憾了，要是你会上网，你就会知道其实你在网络上早已是名人了呢！”小豆得意地晃了晃手机，“你不知道吗，网络上现在特别火的一本书，女主角和你重名哦，哈哈，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女主角？”

    林妍儿一口饭噎在了喉咙里。

    “啊，差点忘了，那本书已经出单行本了！”小豆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扔下筷子，跑回房间，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本有着精美封面的，“妍姐姐，你看，这是纸书版，主角和你一个名字哦。”

    林妍儿拿过书。

    《人间》。

    作者：笑墨白。

    翻开第一页，白纸，居中印着一行字：

    “此书送给我的未婚妻。”

    再下面，是一个大大的亲笔签名。

    林妍儿一页页往下翻，这还是她初中毕业后第一次认真地捧起书本。

    虽然里面有很多诗词她看不明白，但剧情还是牢牢吸引着她往下看，甚至都顾不上吃饭。

    “可惜笑墨大神有未婚妻了，唉，这破灭了世上多少少女的幻想啊！”小豆啃着一块排骨，又得意地笑道，“不过有大神的亲笔签名，我也知足了。哈哈，上周六我可是在书城门口排了三个小时的队才轮到的，那叫一个人山人海啊……”

    “小豆，”大伯忽然从饭碗中抬起一张费解的脸，“上个周六，你不是应该在剑桥英语补习班吗？”

    小豆也一口饭噎在了喉咙里。

    所以说，吃饭的时候，应该专心吃饭。

    林妍儿看完一章，把书还给小豆，“很有趣呢，而且这个作家，名字里也带着一个墨字，真是好巧……”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慢慢轻下去，随着筷子掉下的声音，她的脸色也再一次发白。

    许墨远。

    笑墨白。

    林妍儿。

    “可是，我祖父在文革中死了，我还是想继承他的笔。”

    她忽然想起那一个下雨的夜里，他在满目廊街灯火之中，说的这一句，她一直都不明白的话。

    “你今天也不更了？”

    同样吃不下晚饭的，还有未来文学网的主编水仙同志。

    他一个电话打给笑墨白，脸上挂着宽面条泪，“你今天再不更新，我的手机号真的要被张贴到南京路上办证开锁掏马桶了啊……”

    电话里一片寂静。

    “喂？墨白，你在听吗？”

    依然是一片寂静。

    “呜……墨白啊，我还没结婚，我不想去掏马桶啊……”

    还是一片寂静。

    良久，才传来许墨远淡淡的一句话。

    “这本书，我写不下去了。”

    “你，你受了什么刺激了？”水仙抹了把汗，“没关系，要是你遇到瓶颈，缓更个几天没事，但不能太监啊！那造成的影响，太不好了，还有征文赛，你要知道赞助方这次把奖金抬到300万……”

    “我新开一本书。”许墨远说，“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的，但是《人间2》我确实没有心情再写了，你帮我去发个公告吧。”

    这一天，守在电脑前的包括竹小桃、大浪、小豆、以及全国各地国内国外无数笑墨白的读者，终于等到了《人间2》断更三天后的更新。

    只是这一章，不是故事，而是暂停通知。

    幸好最后一句话“笑墨白将于近期开新书参加爱的浓咖啡征文大赛”才没有让读者们暴动。

    但尽管如此，还是有各种各样的流言传开来。

    从“网站待遇不好，笑墨白准备跳槽”到“笑墨白老婆生孩子不得不停更”再到一个自称是笑墨白情人的男人爆料“笑墨白其实是同性恋，这次我和他分手，他打击太大才太监了这书”。

    虽然这一次太监，让笑墨白的人气跌了不少，但在未来文学网，他依然是喜马拉雅山一般，牢牢屹立在顶端的一个神迹。

    这一点，在三天后他新书发布会的火爆场面，就可以看出。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在各路读者群、粉丝论坛、贴吧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中时，流夏却开心地打电话给大浪。

    “大浪，你看到了吗，笑墨白太监了！”

    “是啊，我刚看到，悲——剧——啊！”大浪仰天咆哮。

    “你赶紧更新，笑墨白那么多读者，现在没有书看，这是你的好机会。”流夏赶紧说，“我一直相信，你会是第二个笑墨白！”

    光听到流夏的声音，大浪已经心神荡漾，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浪眼中冒出了星星。

    “亲爱的流夏，我全部都听你的。”大浪在柜台后自我陶醉地扭动身躯，“要是能取得好名次，我一定请你吃饭，啊哈哈！”

    “不用了。”流夏一想到那小盒子的心理阴影，语气就瞬间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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