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看了一眼门牌号，报上了地址，随后又看到吃饱喝足的某人，和他的偶像说说笑笑出了店门。

    要是别的时候，大浪一定会燃烧起八卦之火迅速抓拍上一打照片，顺便再冲上去抢夺某人手中的小黄瓜，而现在，他只好放弃了打算，一心为临江仙传达着现场直播。

    当然，现场直播的主角只是竹小桃一个人，他可不想让他的偶像和老板PK上。

    毕竟，一个是他的精神父母，一个是他的衣食父母。

    当精神父母遇上衣食父母，那将是一场不亚于火星撞地球的终极PK。

    临江仙听到地址后，就挂断了电话，伸手抓了大浪留下的一件外套披上，连病号服都来不及换，大步走出病房。

    但很快他又回来了。

    抓起电话，微一犹豫，他还是拨了一个号码。

    很快电话中传来一个冷漠、却微带一丝惊喜的女声。

    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大浪拿着手机，茫然地立在火锅店门口。

    某人和他的精神父母并肩行走的背影已在雨幕中渐渐模糊，不出他所料，火锅店里那一行人也结账出来，远远地跟了上去。

    大浪忽然觉得，这种事情，和衣食父母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凭他衣食父母那单薄的身段，就算以光速赶来，面对这几个凶神恶煞的流氓，也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不知道桃子得罪了哪路神仙，他想，这种事情，应该找警察叔叔才对啊！

    夜雨落在黄浦江上，溅起无数涟漪，江里灯火，有那么一刹那，仿佛变得遥不可及，却又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

    竹小桃站在伞下，听那些淅淅沥沥的雨声，溅在伞面上，仿若一些人事旧音，似曾相识。

    她想起有故事里说，这黄浦江水的浑浊，是人的泪水落成的，在这繁华却寂寞的都市里，每天都会有伤心的人在江边哭泣，甚至纵身投入水中，此生永远沉沦。那些带着绝望与悲伤的泪水，年深日久的沉淀，酿成了这一江浊水，流淌过繁华洋场，直到岁月的尽头。

    而她再看许墨远，他却闭目擎伞，静静立在江栏边，仿佛享受着这江秋夜雨，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却偏有一番诗情画意，以他为中心，远远地发散开去。

    连竹小桃这个自诩文盲的家伙，都觉得沾上了他笑墨大神的气场，一时间有吟诗作画的冲动。

    可惜只是冲动，她终归还是不能举的。

    许墨远会做诗，而且写得相当好。

    无论放在哪一个朝代，都会是大文豪一个。

    这一点，连临江仙也相当佩服。

    后来有一天，临江仙为了表示他的不服气，亲自动手写了个全自动智能作诗软件，包括自动格律，智能组词，并囊括了网络上最全面的诗词库。

    他信心满满，认为用这个软件，绝对能写出比笑墨白更强大的诗词来。

    不过在某人进行了试用之后，临江仙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当然，某人仅凭一己之力，造成临江仙大神整个软件崩溃的光荣事迹，那是后话了。

    “哟，才子佳人，共打一伞，浪漫，好浪漫啊！”

    忽然一个阴沉却透着得意的声音穿透夜色，清晰地传到竹小桃和许墨远两人耳中。

    只见Eric一件鲜艳的花衬衫，以及一颗亮闪闪的光头，在黄毛为他打的伞下，一边淫笑着击掌，一边大摇大摆地飘了过来。

    他们身后，还跟着三个虎背熊腰的怒目大汉。

    天佑大帝Eric本尊，竹小桃不认得，许墨远却认得，当初那一副仗势欺压他的嘴脸，哪怕化成灰，都牢牢记在他的脑海中。

    “好久不见，大帝。”许墨远笑呵呵地，率先打招呼，眼眸中的墨色，泛起一层淡然如水却又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见对方完全无视自己带来的四个弟兄，Eric鼻孔朝天，冷冷哼了一声。

    “可是，”许墨远依然笑呵呵地，也根本不理睬Eric的态度，自顾自地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年选投票的颁奖大会，下周才开始吧？不过既然您这么早来，索性咱俩就喝个酒，聚一聚？自去年的颁奖大会后，咱们两人，可是有一年没聚了……”

    如果世界上有奇迹，那么就是此刻Eric听到这句话竟然没有暴走。

    且不说他这届票选根本没有获奖，就算给了他一个年度最勤奋更新奖，也是网站安慰他，封他口的意思，而并没有关心投票结果的许墨远，毫不知内情地说出这句话，却正好踩中了Eric的痛处。

    若是平常，Eric一定怒气值瞬间爆满。

    而此时，有备而来的他，听了竟不气恼，仿佛这些都与他无关了，只是阴侧侧地一笑，手一挥，黄毛和另外三个弟兄，迅速地围住了许墨远和竹小桃两人。

    由于下雨，在江边行走的人并不多，再加上夜幕的掩映，这边发生的一切，也没有被人注意到。

    “要是你敢喊一声，嘿嘿……”

    四个流氓的刀尖紧紧地抵在许墨远的腰间，而Eric低沉阴暗的笑声像是一条蜈蚣，一寸寸爬上许墨远的脊椎骨，直让人汗毛倒竖。

    “笑墨白啊笑墨白，你不是很想出名么？嘿嘿，你喊啊，你喊一声，明天报纸头条就会有当红作家笑墨白跳黄浦江自尽的大爆炸新闻啦！”Eric低声狂笑，忽又想到什么，笑得更加得意，“啊，不对，应该是当红作家笑墨白强奸少女未遂，被路人发现，畏罪跳江身亡……”

    “你说，对不对啊，小姑娘？”

    一把刀也抵在了竹小桃的腰间。

    黄浦江畔秋雨夜，在此刻，再一次印证了人如其文这四个字。

    什么样的文，什么样的人。

    比如龌龊的Eric。

    竹小桃的脑子再迟钝，此刻也意识到了，面前这个敞开着花衬衫、眼角一道疤痕的流氓头子，赫然就是未来文学网上一统H文天下的H之神——天佑大帝。

    所以说，大道三千。

    并不是非要精通电脑才能称神。

    并不是非要满腹诗书才能成神。

    有时候，耍耍流氓，写写H，也是能独称一方大神的。

    竹小桃看着抵在自己腰间那明晃晃的刀子反射着江里灯火，不知怎的，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害怕。

    是因为，有另一尊大神在身边么？

    竹小桃微微仰起头，看到身旁的许墨远依然镇定自若，眼中的墨色，仍如这满江灯火般，让人迷醉流连，只有他撑伞的手上，那突起的青筋，显示出了他心中的焦急和愤怒。

    这样的状况，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哪怕神，也是会暴走的。

    更何况，许墨远太了解Eric的为人了。

    在北方T市的道上，Eric这个名字，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大人吓唬小孩不要哭闹，总是说，你再哭，Eric来抓你了！

    靠着办证开锁起家的Eric，凭着一腔子热血，以及拼起来不要命的精神，和他那天生的如他名字一样的统帅气魄，在短短几年内，就率领手下一大票兄弟，成了T市的地下皇帝，生活无比滋润。

    至于他弃黑从文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有钱却没有才，被很多年轻女孩暗中鄙视，说他是没文化没修养的暴发户。

    听到这些议论的Eric，本着他完美主义的信仰，从此洗心革面，决定用文化来包装自己。

    至于文化人，他认为最高级的包装，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代作家。

    后来他解散了手下的大部分弟兄，更洗白了自己，只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文化人。

    哪怕文化不够，也起码得像个风流才子。

    Eric曾也用这幅打扮，摇着折扇走在步行街夜市里，引来无数女孩频频侧目。

    他自认为气场不错，甚至颇有一番底蕴在里面。

    只是他没有听到，人们在背后议论他的内容，从“没文化的流氓”，升级成了“玩非主流的老男人”。

    但他再如何没有文化，多年混江湖的经验还是比寻常人丰富很多，这导致了他早期一些描写黑道的作品，写实而富有激情，并因此成名，成了未来文学网早期的当家台柱。

    只是有一句话叫做既生瑜何生亮。

    在新一代大神笑墨白横空出世之后，Eric的人气急剧下滑，毕竟流氓头子比起江南才子，年轻女孩们自然更喜欢后者。

    而Eric为了挣回这口气，不惜放弃从前的口碑和质量，以专写H+日更一万字来吸引读者，可即使如此，仍远远比不上笑墨白。

    毕竟，大神，这两个沉甸甸的字，不是一朝半夕能练就，也不是单靠外表，能装出来的。

    比起笑墨白，他终是差了许多。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许墨远清冷的语气如黄浦江上泠落的雨声。

    Eric嘿嘿笑了，“笑墨白啊笑墨白，你不是一直很聪明么？哈哈，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罢也罢，再聪明的人也有笨的时候嘛，老子就直接告诉你，要是仍想活命，你笑墨白就当面立誓，从此不再写书，退出这个圈子，不再踏出一步，如若不然，嘿嘿……”

    Eric冷笑着看了竹小桃一眼，身旁的黄毛会意，手腕一抖，竹小桃腰间抵着的匕首反射出一大片白花花的光，直晃着人的眼睛。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对一个女孩子下手，不觉得羞耻么？”

    猛然一把匕首横在竹小桃脖子上，那散发着的冷然杀气让她猛然从花痴中惊醒。

    看来，这下是玩真的了？

    竹小桃听到Eric那招牌的淫笑声：“笑墨白，我今天没有时间和你玩，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嘿嘿，三分钟后，这个小丫头的命还在不在，就全靠你的决定了，或者说，你很愿意明天出现在报纸头条？”

    Eric得意的笑容在夜幕中仿佛一条扭曲的毒蛇。

    “你太TMD卑鄙了！”

    竹小桃很想说这句话。

    只是，在她说出口之前，就已经有一个声音平静而清晰地从远处传来。

    “天佑大帝，你要上位，要出名，要排第一，都与我没有关系，但是，你要是敢动小笨蛋一根毫毛，那么你这一辈子的点击，就永远地负数吧。”

    那熟悉的声音，仿佛仍是当时的阑珊灯火，蓦然回首。

    “你是谁？”

    Eric听到别人对他“天佑大帝”这个称呼，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粉丝。

    在家乡的时候，由于他主动请来各家报社媒体对自己“争相报道”，导致他的名声和奥巴马一样响亮。

    走在T市的街上，老人小孩，可能不知道奥巴马是谁，但一定知道天佑大帝是谁。

    当时，Eric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守在报刊亭里等待着当天报纸头条上他的巨幅照片。

    揭秘未来文学网首席作家天佑大帝的职业码字生涯！

    巨幅照片上，是Eric坐在办公桌前一丝不苟码字的一副文学青年的模样。

    然后他就举着报纸站在报刊亭前哈哈大笑企图引来众人围观。

    他幻想着被人围观后一定会有人认出他是谁，到时他就可潇洒地摘下墨镜，从衣兜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签字笔，给蜂拥而上的年轻MM们签名。

    Eric想着，觉得有热乎乎的鼻血流了下来。

    只是，那一天，除了北方干晒暴烈的太阳光，再没有让他觉得热乎乎的东西。

    为了不影响形象，他没有带黄毛等人出来，于是他只好孤身一人，傻兮兮地站在路边，泪流满面。

    其实他若不带墨镜，说不定真有人会围观上来，可他偏学电视上的明星们，戴个拉风的墨镜，遮住了大半边脸，却忘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明星，没有人会光凭他一个背影，就认出他是天佑大帝Eric。

    无人问津的Eric凄惨地守到天黑，后来实在忍不住，直接抓了一个来买报纸的MM，问她知不知道报纸头条上那个作家。

    MM茫然地摇头，又看Eric那副衣冠禽兽的装扮，赶紧夹紧菊花离开。

    而在这个魔幻的雨夜里，魔都的黄浦江畔，Eric首先庆幸的，是这么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竟然也会有他的粉丝能远远地就认出他来。

    看来自己也和笑墨白一样，已经名扬天下了，他得意着，忽然又觉得不对。

    那个人说话的腔调，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崇拜自己的粉丝。

    Eric、竹小桃、许墨远、以及黄毛等四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沿着江栏，隔着雨幕，渐渐走近两个人影。

    当先的，是一个披着大衣，却没有上拉链，而露出里面一件病号服的男子。脸色如病服上的素色条纹一般苍白，可镜片后的双眼，却是任千江潮水击打冲刷仍纹丝不动的平静。

    临江仙双目炯炯。

    那是礁石一样的坚定，可是水滴石穿，千江之水终究会侵蚀礁石。

    那是千百万年来，坚石被时间风化，却升华为另一种存在，或者说是一种精神，如风一般自由而飘逸，却又保留了坚石的本质，当年在石上刻下的誓言，哪怕千万年后，依然凝固在记忆之中。

    一生只喝一种咖啡，一生只爱一个女人。

    当他早已成神的时候，这句话依然烙印在灵魂深处，坚持着初时的力度，一字一句，永不老去。

    “放下你的刀子。”

    他又说了一句，大衣在风中翻飞，尽管是大浪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似也沾上了他的神韵。

    一台电脑一根电话线，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而真正的神，离了电脑和电话线，是否也依然无敌呢？

    临江仙走过来，在三步之外，停住了脚步，却仍若一个当风临江，飘然若仙的存在。

    竹小桃看着他，半个月不见，为什么他消瘦了不少？而且脸色苍白，真像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受。

    她眼光一转，看到了临江仙身后不远处，傻愣愣站着的大浪，他们不是结伴出差办事去了么？竹小桃想，半个月不见，大浪也把老板的身子压榨得太厉害了吧？

    竹小桃又看了眼临江仙，后者却并没有看她。

    也没有看Eric。

    那千江水过也无波澜的目光，穿过竹小桃，穿过Eric，穿过黄毛等人，定定地落在许墨远脸上。

    然后，竟微微起了一丝涟漪。

    这时竹小桃的脸色也起了变化。

    她看到临江仙身后的雨幕里，除了大浪，还站了一个人。

    一身警服，傲立的身材，衬托着她的英姿飒爽，飞扬神采。

    看来，他们和好了啊。

    竹小桃原本兴奋的心情，顿时降到冰点。

    一阵无法言说的失落，顺着伞沿的雨水，溅落在冰凉的地上，她低下头，忽然就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