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活了？”Eric听罢，浓眉一挑，虎眼瞪得老大。

    打二十岁混江湖开始，到如今整整十五年，还从没有人敢不听他的话。

    黄毛哆嗦着，说：“我打听了一下，似乎圈里的人，都说临江仙是出了名的任性，只接自己感兴趣的活儿……”

    未来文学网本年度最受欢迎作品投票大选。

    这一场万众瞩目震撼全国让无数网民心潮沸腾的旷世大选直到许多年后，依然留在人们的印象里。

    “人生无常，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许多年后已为人父或已为人母的网民们，这样对他们的孩子说道。

    为期一周的投票，第一天笑墨白以10万票遥遥领先2万票的天佑大帝。

    “大神您太厉害了！《人间》系列简直是神作啊！在不久以后一定能列入世界名著……”某人乐颠颠地拍马屁。

    只是她的欢乐仅持续了一天，仅仅一夜之间，天佑大帝的票数就窜上了17万。

    这时笑墨白刚好15万。

    无数人傻眼。

    连天佑大帝自己的粉丝，都傻眼了。

    这简直是世界第八大奇迹啊！

    所有人都认定天佑大帝刷票了。

    甚至天佑大帝自己的粉丝，都开始动摇。

    面对着服务器被质疑声以及讨伐贴刷爆的压力，未来文学网不得不出面安抚暴走的读者。

    “消费三元以上的账号才能投票，现在这样的规则，是无法进行刷票的。”

    网站如此解释道。

    显然人在激动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坚决认为天佑大帝刷票的人们，继续对服务器进行狂轰滥炸，甚至还有人扬言不对刷票者做出处理就找黑客黑掉整个网站。

    站长很委屈，干脆直接一个电话打给Eric。

    “你真刷票了？”站长的口气很不善。

    “操！老子刷票？”Eric叼着烟，得意而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当初你们刚起家的时候，是谁给你们带来读者收益的？嘿，现在倒好，翅膀硬了，就想把老子踹了是不是？小兔崽子我告诉你……”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可怜的站长一边赔罪，一边泪流满面。

    第三天，笑墨白20万票，而天佑大帝22万票，不多不少，又是领先他2万票。

    笑墨白的粉丝更加暴动，未来文学网顿时面临着史上从未有过的压力。

    一个是近年新秀，红遍大江南北的当家台柱笑墨白。

    一个是尽管已江郎才尽，却陪伴网站走过初时的艰辛岁月，并最终让网站发展起来的天佑大帝。

    两方都得罪不了。

    未来文学网总部临时召开了紧急会议，最终决定发出通告，对天佑大帝的票数进行彻底清查。

    读者们耐心地等待着结果。

    22万张票，程序自动筛选，再加人工判断，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逐一排查，也没有发现任何作弊的迹象。

    临江仙也在电脑前关注着战况，当他看出网站发出通告，称天佑大帝的得票一切正常时，终于笑了。

    果然，燕归来说得对，最高级的，不是算法本身有多巧，而是人心与现实。

    网络终究是个虚无。

    现实，决定了一切。

    也决定了他的不败。

    当你为自己的算法而得意时，你已经离神越来越远。

    燕归来那低哑又沉静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

    他说，再高级的算法，也有被破解的一天，现实，却永远难以把握。

    只有把握了现实，你方可称神。

    临江仙当时还嘲笑他干脆当个心理学家好了，却不料现在想来，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只是，他再也不会对他说这些话了。

    所以说人总是在错过一些东西，等到明白时，才懂得珍惜。

    只是你要感谢的那个人早已远走，很多话都来不及说。

    神也不例外。

    所以说把握不了现实，无法成神，把握现在，就可以做一个没有遗憾的人。

    当然，临江仙可以接受这个预料中的结果，读者们却无法接受。

    任凭他们如何质问，网站都给不出更多的解释，只能让服务器默默承担着他们的怒意。

    被彻底刺激的笑墨白的粉丝们，开始大规模地拉票，像极了当年超女竞选时随便在街上拉个人就强借手机投票的狂热程度。更有看了多年免费文的读者，也申请了付费账号，加入到为偶像笑墨白投票的行列。

    这一疯狂的反击，导致了第四天笑墨白涨到30万票。

    这已经破了去年一周得到28万票的记录。

    没错，本该高兴的读者们，却看到天佑大帝随之涨到32万票，瞬间泪流满面。

    “到底怎么搞的！这简直就就像水涨船高一样！”

    “就是，好像中了邪似的，咱们涨多少，他就涨多少。”

    “可恶啊……竟然要这么一H书压在头上！”

    “NND，他分明刷票了，可是查不出来，没办法啊……”

    笑墨白读者群里，大家都皱起了眉。

    终于有人想到了歪主意。

    “要不，咱们凑钱找个黑客来？”他问。

    第五天。

    “大神您不急吗？”竹小桃怨恨地看着笑墨白40万票，而天佑大帝中邪似的42万票，一时没有办法。

    “急什么？”笑墨白笑着摇头，“这些东西，都是身外物，我从来都不在乎。”

    竹小桃顿时觉得他的形象无比崇高。

    第六天的时候，人们终于找到了悬棺。

    悬棺于是去找临江仙。

    “不干，”临江仙拒绝，“我是有职业道德的，既然先收了人家钱，就要替人家办好事。”

    “可是他们给更多的钱啊……”

    “那你接了干吧。”

    “啥？”

    “正好咱们师徒较量一番，哈哈，你跟着我两年，我也看看你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刚谁说职业道德的？”

    第七天的时候，各自收了钱的临江仙和悬棺师徒俩，正式开始大战。

    悬棺为了表现自己，使出了浑身解数。

    不明所以的读者们，惊奇地看着笑墨白和天佑大帝两人的票数仿佛中毒似的上蹿下跳。

    一会儿变成几千万，一会儿变成0，一会儿又变成负数。

    网站中毒了，他们想。

    网站中毒了，网站想。

    一个小时后，与服务器的连接被中断。

    悬棺挺笑墨白的票，临江仙挺大帝的票，两大黑客大战，造成了服务器崩溃，数据错乱，网站被迫关闭维护。

    关闭前的一瞬间，正好笑墨白65000万票，天佑大帝由于数据溢出惊现了-65535万票。

    悬棺却无奈地打出一行字。

    “我输了。”

    他说。

    临江仙：[龇牙]你已经做的不错了。

    悬棺：可比不过师父啊。

    临江仙：看懂我的算法了么？

    悬棺：太绝了……师父你不是人！

    其实临江仙的算法很简单，在网站后台加些代码，能实现笑墨白涨多少票，天佑大帝就随之涨多少票。

    而一开始，他已经把笑墨白那15万票的数据打乱顺序复制到天佑大帝的数据里。

    由于笑墨白都是真实读者产生的票，所以复制过去的信息，根本查不出任何疑点。

    这导致了无论笑墨白的粉丝再如何下了血本投票，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也就是燕归来所说的掌握现实，并不需要很高级的算法。

    当然，要这代码不被网站技术人员发现，则是个技术活了。

    临江仙：看懂就好，有时候不能一味地死磕，关键，还是靠你的脑子。

    悬棺：谢谢师父教导。

    悬棺：哈哈，有时候想想，太有趣了，他们耗尽心血的投票，却让我们两个玩弄在鼓掌之间，太爽了，哈哈哈！

    悬棺：师父，这就是做神的感觉么？

    临江仙：是。

    网站紧急维护两小时，临江仙无事可做，点开QQ列表，那个笨蛋的头像还灰着。

    他只好收了手，躺在枕上，闭目养神。

    经过几天的修养，伤口已好了一些，差不多能勉强下床走路了，他却懒得动。

    其实，做神，并不是那么爽的感觉，他想。

    作为神，更多的，是掌握一切之后的寂寞。

    在一片读者的骂声中，网站直到六个小时后才不得已开放。

    读者们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投票榜，看最新的进展，同时也明白了网站拖了那么久才开放的原因。

    天佑大帝，依然是，华丽的，负65536万票，高挂其上。

    他们很开心，却不明白为什么。

    网站很难过，也不明白为什么。

    只有临江仙，他明白，这是由于自己在代码中加了自动还原的功能，使得网站本身的技术人员都无法进行修改，哪怕修改了，也会自动复原。

    身为每天都要多出数百万字更新的大型文学网站，自然不可能把数据还原到一周前的备份。

    于是只好顶着压力，重新挂出了投票榜，以及天佑大帝这个许多年后还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负65535万票。

    这时所有人都开心了，只有两个人很不满。

    一个是Eric。

    一个是黄毛。

    距离投票截止还有一个小时。

    “怎么回事？你怎么搞的！你他妈的是不是找了个冒牌货啊？”Eric恶狠狠地对黄毛呈狮吼状。

    黄毛哆嗦着掏出电话，联系上他圈里的朋友，后者又赶紧联系上悬棺，悬棺又联系上临江仙。

    “哦，差点忘了把他票数改回正常。”临江仙失笑，让悬棺安抚Eric。

    随后他一路畅通地来到网站后台，正要改动，QQ上桃之夭夭的头像蹦了起来。

    桃之夭夭：大神，您有空不？

    临江仙：嗯。

    临江仙：你想我了？

    桃之夭夭：……

    临江仙：还是你想大浪了？

    临江仙笑眯眯地打出这行字，然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大浪。

    大浪没有理他，继续津津有味地翻着手中的杂志。

    桃之夭夭：嘿嘿，您怎么知道的。

    桃之夭夭：我就是要找他呀，他和您在一起吧？

    临江仙：在，可是……

    临江仙又看了一眼大浪。

    大浪手中的杂志名叫《恋爱少女春色物语》。

    临江仙：他今天发春了。

    桃之夭夭：难道我打扰你们了？

    临江仙：找他什么事？

    桃之夭夭：呃，我是想问问他，看了未来文学网那投票结果没有。

    桃之夭夭：[一张截图]

    桃之夭夭：捶地！大神你看啊，这负65535万，哈哈哈哈，天佑大帝创造了宇宙奇迹啊！

    临江仙：……晕，你不觉得生气吗？

    桃之夭夭：生气？我生啥气呀，我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呢。捶地捶地捶地！

    临江仙：你真这么开心？

    桃之夭夭：是啊，要是这负数能一直挂着该多好啊。

    临江仙：……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实在难以琢磨啊！

    临江仙泪流满面地关上了未来文学网的后台。

    既然这样，那就一直挂着吧，他想，只要你喜欢。

    这数据的世界里，只要你喜欢的，我都可以给你。

    “你这样没日没夜的折腾，可别把小命搭进去了。”当年燕归来这样劝他。

    “我要成神。”临江仙在第N个通宵里，这样发誓。

    “成神没有捷径，急功近利是不行的。”燕归来说，“如果你觉得她离开你，让你受打击了，也大可以出去散心，没必要吊死在电脑前。”

    “她离开我的那一刻，我已经死了。”临江仙微微抬头，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幽光，以及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

    有那么一刹那，天明初始的鸟鸣，穿过晨雾，穿过枝叶上的露水，传入他耳中，打破黑夜的寂静。恍如隔世。

    “现在开始，活着的，是临江仙，是不久之后的神。”

    临江仙睁着微红的眼，在键盘上，一字一字地打下这些话。

    “若还有一个女子，值得我去爱，那么我再也不会让她离开我。”

    “她想要的，我希望我都能给她，包括我临江仙的这一生。”

    “一生只喝一种咖啡，一生只爱一个女人，一台电脑一根电话线，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燕归来见了，点头笑。

    “看样子，你还没有沦为机器……”他自语着，“或许，你也会成神的。”

    这一场举世震惊的投票，就这么华丽地落幕。

    笑墨白不负众望，得了第一名，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第二名第三名是两个新人，也算是情理之中的结果。

    除了Eric。

    Eric暴走了。

    又丢钱，又丢人，票选结果出来的这一刻，他挑战了史上最幸运的记录。

    价值数百人民币的镶金边茶杯，在墙上开了花。

    价值数千人民币的进口烟灰缸，在墙上开了花。

    价值数万人民币的顶级显示器，在墙上开了花。

    价值……他用仅存的理智，放过了黄毛的脑袋。

    黄毛看着他丧心病狂的老大，吓得一屁股钻进了桌子底下。

    Eric狠狠地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老子给你一天时间！你要是再联系不上那个什么临江仙，你你你……你以后就滚回乡下种田去吧！”

    黄毛捂着菊花，声泪俱下，“老大，啊不，大帝，我真的找不到他了啊！甚至连他的接头人都找不到了，我那圈里的兄弟说，那群人的本事，要是不想让你找到，那你把中国翻个遍都找不到他们的啊……在网络上，他们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

    老子管你TMD神不神，无论如何你得给老子找出来！管杀不管埋。弄砸了还想拍拍屁股走人……”Eric仰天咆哮：“老子当年道上混的时候也没这么狠啊！”

    这时一个电话打到Eric的办公室。

    “谁啊？有屁快放！”

    Eric没好气地接起来。

    “大帝，您稍安勿躁……”未来文学网的站长脸上挂着两道宽面条泪。

    “哼！”

    Eric语气稍稍缓和一些，看来有转机么？

    他幸庆着电话机没有在墙上开花。

    “是这样的，由于网站技术……呃，技术故障，暂时无法更改结果，经由我们商讨，一致决定给您颁发年度最勤奋更新奖。但照顾到读者的情绪，这个奖项我们不会公开，2000元奖金将直接打入您的账户……”站长小心翼翼地给暴怒的Eric顺毛。

    谁知不提还好，一提这事，Eric更加炸毛。

    “你TMD才勤奋更新！你全家都勤奋更新！NND，两千块破钱就想打发老子？当老子穷鬼是吧？”Eric想到他找临江仙刷票的初衷，就是不管砸多少钱，也要把笑墨白的名声砸了，换取自己的出头，出这几年来的一口闷气。哪知人生魔幻，到最终竟成了这样一个遗臭万年的下场，这叫他如何不暴走。

    瞬间，哆嗦在办公桌底下的黄毛隐约看到有熊熊火焰燃烧在Eric的头上，他只听到他的老大眉眦欲裂地对着电话吼道：“我TMD告诉你！这事你不给我个交代，老子亲自杀到A市去也跟你没完！靠，你开个破网站就了不起了是吧？骑到老子头上来了，想当年老子道上混的时候，哪个人敢不听话的，哪个人见了老子敢不喊一声爷？”

    电话里变成了长久的忙音。

    电话终于在墙上开出了花。

    Eric解气地掸掸手，点了支烟，一屁股坐在皮椅上。

    “黄毛。”他的皮鞋尖又一次亲吻了黄毛的菊花，“带上几个兄弟，明天和老子去A市！”

    “爸。”

    清河镇的临水小楼里，林妍儿一边收拾着包袱，一边跟父亲告别。

    “你真要去A市找他？”林父的眼里满是失望，却又隐隐有着希望。

    希望那小子能有一天意识到自己错了，重新回来过日子吧。

    林妍儿眼眶微红，“既然我向车站的司机打听清楚了他的去向，那就一定要去找到他，哪怕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弃，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在世外桃源般的清河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林妍儿，第一次踏上去繁华都市的旅程。

    车窗外景移物换，她小小的包袱里，装着长久思念的心。

    “墨，我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就像小时候，你在我床边，映着月光，轻声讲那书中的传奇。

    爱情总要经历波折才会到故事最后，王子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林妍儿的一缕头发垂下来，落在碎花小衫的肩头，随风轻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