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暴发户与文化人

    悬棺先是一惊。

    “师父？”

    他试着打过去一行字，却没想到更惊讶的是临江仙。

    “你用的谁的电脑？”

    临江仙好奇地问。

    悬棺这下倒不惊讶了，尽管他出于职业的习惯，隐藏了包括IP、MAC物理地址、硬盘序列号之内的所有信息，但还是被临江仙一眼扒了出来。

    无论是谁，无论用了什么法子，只要在这网络上，遇上临江仙，那定然赤果果地无所遁形。

    当然，不是临江仙有扒人的猥琐习惯，只是由于职业的敏感性，使得他在网络上，不相信任何人。

    当然，也只是不相信任何人，至于笨蛋，不在人的行列里。

    人民医院的高级病房里，从天花板上栓下来两根布条，很喜感地吊托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垂在临江仙面前。

    由于腹部有伤，不能压着，临江仙只好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折腾他可怜的电脑。

    而此时，临江仙在他改装过的可以自动识别对方真实信息的QQ上，发现了徒弟悬棺正在使用的电脑，像极了竹小桃的那台病毒肆虐的机子。

    临江仙曾说，入侵竹小桃的电脑是一种侮辱他智商的行为。

    可如今，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临江仙主动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没有防火墙。

    到处都是漏洞。

    简直闭着眼睛就能进入。

    一分钟后，临江仙看到了对方男男生子的桌面图，顿时欣喜又痛苦地笑了。

    “老板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大浪嘴里叼着黄瓜，好奇地往临江仙屏幕上瞅了一眼。

    然后……瞬间……面瘫……石化……

    这一刻，好奇心再一次杀死了我们的中老年妇女之友。

    “老板，我知道你很想她，可你也犯不着去看她喜欢的那些猥琐图来寄托思念啊！”

    半截黄瓜卡在喉咙里，大浪泪流满面。

    悬棺看了一眼竹小桃，后者正捏着一根吸管，兴奋地在冰激凌里又戳又搅，嘴巴还邪恶地咧开着。

    悬棺决定再也不看她。

    悬棺：我用的在路上碰到的一个女生的电脑。

    临江仙：你来A市了？

    悬棺：师父你三天不上线，我以为你出事了，就来看看，现在网站关了，数据还留着，还好还好，师父没事。

    临江仙：……

    临江仙：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本人？

    临江仙：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在网上相信任何人。

    临江仙：悬棺，你还不够火候。

    “要是我有一天真走了，你能担当起这一切么？”

    临江仙在对话框里打出这行字，却没有发送，想了想，又删除了。

    还是不要打击这孩子了，他想，他不是那个严厉又刻板的燕归来。

    燕归来是中华黑客会前任站长。

    当年，燕归来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可你倒好，和女人逍遥快活去了，把这堆烂摊子丢给我。

    临江仙想到燕归来那厮，心里笑骂。

    要是有一天，我也能把烂摊子丢给悬棺，和小桃子吃喝玩乐去，那该多好。

    临江仙想到桃子，嘴角又勾起微笑。

    完了，老板彻底完了……大浪看到临江仙一边看屏幕一边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顿时痛心疾首，却是再也不敢去看老板在看些什么了。

    悬棺：师父我错了……

    悬棺：师父你三天不在，没有事吧？

    临江仙：没事，和人有别的事要办，网站暂时你管着吧。

    悬棺：那师父还在A市么？我正好来了，去拜访您啊！

    临江仙：不用了，你有空就多学点东西吧。

    悬棺：好吧……

    临江仙：那个女生还在不？你用她机子的。

    悬棺闻言，头也不抬。

    悬棺：在啊，唉，这个女生比菜鸟还菜鸟，真不知她机子里那么多病毒哪来的，太恐怖了！又不装杀软，又没本事，沾了一机子的毒。今天她似乎就是来找你修机子，给我碰上了，算我倒霉，给她这样的小白修电脑……

    临江仙抚额而泣，他没记错的话，上个月才刚刚帮某人清理过病毒啊。

    不知道今天悬棺清理出了什么来，临江仙已经能想象到悬棺泪流满面的场面。

    他顿时无比同情他。

    但打出来的字，却变成了：

    悬棺，你听着，从现在起，你一有空，就要去帮她清理病毒、整理磁盘，不要问我为什么。

    悬棺再一次泪流满面。

    他颤抖着，要往键盘上打字，又看到临江仙发过来的话，立刻转为喜极而泣。

    临江仙：她机子上经常拥有各种病毒的最新样本，以及一些陈年老病毒，种类相当齐全，你清理之余，正好拿来研究学习。呵呵，你不是一直问成神的捷径么？这就是放在你面前的捷径。

    师父，原来你这么关怀我啊！

    悬棺差点要抱着电脑狂亲，猛然想到这不是自己的，赶紧缩了手。

    临江仙：让她过来，我和她说几句。

    悬棺赶紧奉命行事。

    “哎，你找到什么好片了？”某人兴奋地跑过来，一看，屏幕上只有QQ，还有悬棺和临江仙的对话框。

    “是……老……老板……”

    幸好冰激凌不会呛死人。

    悬棺：老板，您终于在了啊……

    临江仙：想我了么？

    悬棺：……

    临江仙：呵呵，这几天玩得开心么？

    悬棺：不开心。

    临江仙：那就回来上班吧，六百台电脑，你想玩哪个就玩哪个啊。

    悬棺：可是……

    临江仙：我给你的加速软件写好了。

    本来还在犹豫的某人，就被这一句话秒杀鸟。

    悬棺：啊，我这就回来上班！老板你不要辞退我啊，扣我奖金扣我工资都没事，但一定别辞退我啊！

    临江仙：[龇牙]哈哈，我这几天有事不在，等我回去了，让大浪给你打电话。

    临江仙打这行字的时候，大浪的眼珠子立刻直了。

    当然，不是他看到了屏幕，而是他看到护士小姐推门进来了。

    大浪的眼睛就一直盯在护士小姐的胸部没有移开，直到护士说出“该量体温了”五个字。

    临江仙配合地让她测量，同时问她：“还有多久能出院？”

    “起码半个月。”护士面无表情。

    半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也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重伤在医院？”大浪再一次不满。

    “多一个人担心，很好么？”临江仙戴着新配的眼镜，要不是面色因失血过多还留着苍白，眼中的平静，已恢复往常的模样。

    以静制动，以退为进，这才是神，他说。

    “而且，还怕有人抢了不成？”临江仙不屑地说，“不就一个写H书的么，能有多大出息？”

    “就是就是！”大浪嚼着黄瓜附和，“哪点比得上我们老板！”

    不过天佑大帝不行，第一才子笑墨白却或许可以和老板比一比呢，大浪心里偷偷地想，但当着老板的面，他可不敢说出来。

    两人都没有提那次告白的事。

    竹小桃是因为大脑迟钝而忘了。

    临江仙是觉得再提没有意思，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等某人自行领悟。

    哪怕悬棺这个徒弟，他也从来不多作解释。

    “要解释有什么用？自己想出来的才是最宝贵的，让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当年燕归来那厮不止一次对他这么说。

    而无论是见色忘友也好，见钱眼开也罢，世上从来不缺无耻之人。

    既然回去上班了，那就得继续讨好老板。

    竹小桃摇着她淫荡又猥琐的尾巴，想着该怎样讨好老板。

    悬棺：老板，你出门在外，很……寂寞吧？

    临江仙：还好，有大浪陪着。

    悬棺：老板你看杂志么？我推荐……

    临江仙：不用，我对人体艺术写真也没有任何兴趣。

    悬棺：那网络总看吧？

    临江仙：不用了。

    那个什么天佑大帝的书，还是免了吧，你喜欢看这些，我可没你这嗜好。他想。

    可你那天看天佑大帝的XXOO文不是挺来劲么？

    竹小桃又想起那天在网吧的场面，不禁泪流满面。

    而有时候，快乐是要分享的，所谓大家乐，才是真的乐。

    而有时候，快乐是不能分享的，比如现在。

    竹小桃和临江仙聊天一段，心情十分愉快。

    临江仙和竹小桃聊天一段，心情十分愉快。

    大浪看了他们聊天一段，心情也十分愉快。

    可悬棺却哭了。

    因为竹小桃直接用了他的号聊天。

    悬棺看着自己清白的账号，被竹小桃拿来聊猥琐的天，那大段大段的诡异又邪恶的聊天记录，他如何都不能相信这是自己的QQ号发出去的。

    更可恨的是，某人不但没有发现，还乐此不疲！

    这就好像，别人穿了你的内衣内裤满街乱蹦，招来大群人的围观，而内衣裤上，却醒目地写着你的大名。

    师父你和我聊天可从没用这么亲切的语气啊……

    悬棺泪流满面，不忍再看自己惨遭蹂躏的QQ。

    清河镇的清晨，水乡的秋天，比大城市似乎更早地添了凉意。

    水面泛着白色的阳光，有晨风吹过，那水色又散开去，泛出大片大片如碎金般耀眼的波影。

    却转瞬又散去了。

    而真正耀眼的人，却独自立在窗口，无人识得，那一双古井般深邃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临窗河水。

    林妍儿从楼下端上来一碗豆浆，小心地放在桌上，“趁热喝吧。”她说。

    许墨远应了一声，一边拿起碗，一边习惯性地打开电脑。

    手却被林妍儿拦住。

    “别玩了。”她说。

    许墨远拿着碗的手一抖，小半碗豆浆就白花花地洒了出来。

    幸好林妍儿没有某人的猥琐思想。

    “爸爸说，收拾一下，后天带我们去苏州。”

    林妍儿抓着他的手，发现冰凉冰凉的，宛如他眼中漆黑的墨色。

    “去苏州干什么？”许墨远有些惊讶。

    “爸爸说去拜会轻纺城的一个老朋友，顺便让他教你些东西。”林妍儿细心地替他擦去溅在衣服上的豆浆，一边说着，“还有，爸爸说我们就年底结婚吧，明年开春，就把店子也搬到苏州去，爸爸年纪大了，咱们林家布坊两代人六十多年的家业，可全部给你继承了，这次去苏州，你可要好好学呢，别叫咱爸失望了。”

    许墨远沉默半晌，终于问：“那多久回来？”

    “一两个月吧。”林妍儿笑盈盈地，“别担心，我和你一起去呀，给你做饭洗衣服，等咱们回来了，筹备筹备，就结婚吧，爸爸说他问了算命先生，今年结婚比明年好。”

    “结婚没有关系，反正也是迟早的事，只不过……”许墨远摇头，“苏州我是不去了。”

    “啊，为什么？”

    “不想去。”

    “墨，你别任性了，爸爸可是从小把你当自己儿子看的，”林妍儿紧紧抓着他的手，语气有些不满，“而且隔壁李伯家的儿子，比你小两岁，都已经出去赚钱结婚了，墨，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这个小镇么？”

    许墨远笑了，“世外桃源，难得清静，有什么不好？”

    林妍儿却根本不理会，只叹道：“你小时候任性也罢了，不念正经书，总是看。说实话那时我还很崇拜你，能天天给我讲故事，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大了啊，该成家立业，对自己负责了。可这两年，你不学做生意，却天天打游戏机，爸爸没有说你，但他心里真的很难受啊……”

    许墨远揽了揽她的长发，依然笑，“这不是游戏机，这叫电脑。”

    “反正都一样，玩物丧志。”林妍儿嘟了嘴，又撒娇，“这次苏州，我们一定得去，爸爸好不容易联系了的。”

    许墨远顺势抱住她，却没有再说话。

    “那我去收拾东西啦。”林妍儿满意了，推开他，转身下楼。

    许墨远站在窗口，一直看着河水流去，他一遍遍地想起她说的话。

    “大神您书中的角色，像千夜雨啊林妍儿啊她们不都是在逆境中成长，从不向命运低头的人么？一直坚定地走在实现理想的路上，并且努力地改变现状，这样的人，才是成大器之辈啊……”

    他十指深深扣进头发里。

    这一天，未来文学网当家大神笑墨白没有更新。

    从不存稿，却连续日更两年，从未有一天间断的他，第一次，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发愣。

    他忽然又疯狂地往文档里打字，键盘被敲出巨大的响声。

    但敲出来的，却是满篇乱语。

    “理想和现实，到底哪一个？”

    理想虚无，但有追求的人生，才是真正活了一次。

    现世安好，但屈服了的现实，真的会喜悦平安么？

    许墨远，你已成神，真的甘心沦回一个平凡的人么？

    许墨远，你枉称神，你的文字唤醒无数人，却唯独唤不醒你自己！

    许墨远，你还要犹豫多久？

    ……

    夜深了。

    窗外有秋蝉嘶哑的鸣叫。

    许墨远合上木格子窗，最后留在他视线里的，是那夜色中的一河秋水。

    清河镇的清河，永远是那样清，他想，正是因它日夜流淌，从未故步自封。

    人，也是一样么？

    “墨，早点睡吧，我先睡了。”林妍儿铺好被子，自己躺了进去，“明天再出门买点东西，咱们后天一早的车。”

    “嗯，明天有什么，我去买吧。”许墨远坐回电脑前，眼眸中映着屏幕的光，似是一片豁然。

    “哈哈，你难得主动嘛。”林妍儿幸福地笑了，很快睡着。

    许墨远却打开一个QQ对话框，输入一行字。

    “我明天来A市。”

    这时四处求种无门又没等到更新的某人正在笑墨白读者群里和一群淫棍交流心得。

    桃之夭夭：GV哥来来来咱们交流一下。

    什么叫见GV眼红，就像桃子这样的。

    此时此刻，竹小桃两眼放光无比兴奋地在键盘上埋头打字。

    却没注意屏幕上的提示。

    系统：桃之夭夭已被管理员老爷不要啊～移出本群。

    所以说女人激动时是没有理智的。

    尤其是竹小桃这样的脱线女人。

    “哎？聊天窗怎么自己不见鸟？”

    某人一脸疑惑，看到右下角有图标在跳动。

    “嗯，一定是病毒太多它自己关了！”

    某人兴奋地点开那跳动的图标，继续打她未打完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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