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鸳缘:第一百三十三章花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2/2)
日子便在闲适中渐渐度过。
这日是梅酒开封的日子,迎柳早一天已吩咐人准备佳肴,此刻一一摆上,真是珍馐百味,琳琅满目。冷枫带来数颗紫丹,说化在酒里,能增色添味,就连行迹无定的楼四也来了,很是大方,出手便是一套青翠欲滴的琉璃杯。
待酒开封,清香扑鼻,微带绯色的晶莹酒液注入琉璃杯中,绝色宛如稀世宝物,每人面前摆上一盏,映得人人脸上带了桃色。
不消说向来贪吃的小黑,便是清雅如楼四,冷淡如锦青,也不禁食指大动。
只是,筵席主人居然不在。
她所坐的主位空空如也,不知何时已不见了人影。
院子偏门有株石榴花,正开得烈火一般,树下站着个人,紫衣高冠,衣袂寂然,正合“紫艳半开篱菊静”七字。他背对着墙内,孑然立着,似在静聆墙内笑语,过了半晌,手指一挑,一道晶莹的酒液自指尖流出,他注目一回,手指缓缓凑到唇间,略微一尝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只是发怔。
忽听头顶一声轻笑,他举头一望,有个红衣人坐在墙头,一身红衣比榴花更艳,衣袍掩下,露出莹白的双足,在院墙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那人满脸是笑,白生生的俊俏脸上红霞飞动,艳丽无匹。见他望来,只嗤笑道:“原也是个没胆的,只会躲着偷酒喝。”
紫衣人长眉一别,也不理他,转身就走。
红衣人在墙头笑道:“可怜,可怜,原来连我也忘了。”
莫邪回头问道:“阁下乃是草木之身,修行不易,应是得了机缘,才修得此身。我向在天庭,不曾与你会面,何出认不认得之语?”
红衣人笑问:“既然你不记得,也便罢了,却为何屡屡到此?要是找人,为何又不进内,若是寻物,又是甚么?”
莫邪被他这么一问,也不禁语塞,见他笑容,忽觉心烦意乱,只道:“我喜欢随处走走,不行么?”
红衣人笑道:“自是可以,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往。只怕你没有找到真正想要之物,这双腿是停不下来的。”
莫邪道:“我想要之物,自己不知道,却要旁人告之,这倒奇了。”
红衣人格格笑道:“是啊,方才你站在墙外,不知自己何以到此,也不知自己何以不入,心里空落落的啥也想不到,身如寄尘,没得着落……这些原都是不奇怪的。”
莫邪听他讲中心事,心中微惊,脸上却仍是淡淡笑着,什么都不表露出来。“听来你倒是知道因果似的。”
他知道自己表现得越是在意,对方越会卖关子,故意淡淡的装不在乎,举步就走。
那红衣人也不上当,只笑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不在意,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你若是真的有心告之,早就说了。”莫邪道。
“我告诉你没有用,你也不会相信,须得那人亲口告诉你才行。”红衣人红袍下伸出只如霜如雪的藕臂,往莫邪一招,笑道:“你要知道,附耳过来。”
过了半晌,莫邪疑道:“你说那人知道,可是……她从来不曾说话,人道……”人道地位超然的护世之神玉言,自化解那场末世浩劫之后,便成了哑巴。
红衣人笑道:“照我说的去做,她便会
跟你说话。”
莫邪将信将疑,“你为何要帮我?”
红衣人笑笑:“你于我有恩。”
“有恩?”
“嗯。”红衣人指指胸膛,“你在我这里刺了一剑。”
莫邪皱眉:“疯子!”
红衣人格格只笑:“信或不信,言尽于此。你固然不认得我,我也不是很喜欢见到你,就此别过罢。”红影一闪,消失不见。
莫邪举步离开,心道,编出这些荒谬理由想让我上当,真把人看得小了。走了两步,却又沉吟,便是有陷阱也困不住自己,倒不如顺水推舟看看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双腿自动拐弯,往墙转角去了。
榴花掩映的院墙上,红影一闪,红衣人又回来了,掩嘴低笑。
“莫邪啊莫邪,你刺了我一剑,却让那人记我在心上。这一趟,捉弄也好,试探也罢,想让她再说话,非你不可了,你可要好好表现啊。”想到得意处,笑得靥飞红霞,直把一树榴花都比了下去。
玉言在酒瓮揭开之时便走了出去。一缕轻风拂过,众人美食当前,都只当时夏日熏风,但玉言此刻神力大成,察觉这是高人神识倏至,身随心动,人已寻了出来。
她遁着酒香一路找到,却见浓荫之下,一人在墙脚草丛中仰脸躺着,紫衣铺地,双目紧闭,似是熟睡。静谧睡颜有如月浸紫薇,融融静静,看得人的心又是温静又是荡漾。
她早从那熟悉的神风察觉是谁,想起当年他盗取菩萨玉露替自己润喉,心中一片温柔,按奈不住便来寻他,却不料见到的却是这番光景。
她伫足静静站在距他一步之遥,垂首凝望他宁静睡颜。他这是喝醉了么?还是在此憩息?他到底还是寻来,却过门不入,他是无意还是故意,可是在此等她?他可知她会出来?他可是又想装睡,捉弄她一次。她的心脏忽然紧缩,早已重生的草木之躯,心脏之处,犹能感觉一阵剧痛。
师傅,你可知道……你这般完全卸下锋芒防备,袒呈在我面前,才是我最害怕的时刻……
伤我至深那时,你也曾这般温柔……
过往诸事浮光掠影般一一从心头闪过,越是想抓住,越是抓不住,到了后来,已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她知道自己心已乱了,索性不再乱想,俯身便要搀扶莫邪起来。
原是强自不理纠结的勉强平静心绪,不想在手触及他的身躯,鼻端嗅到那若有若无的一缕青梅酒香时,她的身体居然不管罢工的大脑,自动凑了上去,往目中所见,唇角犹沾浅红酒迹之处亲去。
将触未触之间,莫邪忽然睁眼叱道:“放肆!”
他实未料到对方所设的陷阱竟是这个,更未曾想一向若即若离,极度喜欢拿背影对着自己的冷淡之人,竟然搀扶变成非礼,一过来便要亲他。顿时怒气勃发,睁眼便骂,只气得脸都红了。
玉言脑子本就乱成一团,连自己无意识的行为都没意识到,被他这么一喝,脑子嗡的一声,见他星眸圆睁,满脸怒容,就这么一瞠目,就这么一咬牙,羞怒交加,偏偏颜色撩人,可不就是师傅斥骂自己的样子。
她脑子一乱,不辨东南西北,只当自己犹在上玉琼山之前,与他结伴同行之时,又怕又爱的情结发作,不禁冲口而出:“师傅,你别生气,徒儿……徒儿……”急着要分辨,却又想不出好理由,只管伸手往他唇角一沾,“徒儿是看你这里污了,想给你擦嘴来着。”
她虽然神智混乱,但身手非凡,这么一伸手,莫邪还没有来及避让,已让她沾到了。他未及发怒,只因心里大是奇怪,“此人被封为救世神,何等尊荣的身份,怎地唤我师傅,难道我与她,当真有着渊源?”
他向玉言坦陈血咒,身遭红莲孽火所化,因玉言对他存有爱念,得到救赎,转世重生,重获金身,本应伐筋洗髓,将前生事忘个干净。但他与旁人情况不同,乃是靠玉言一缕爱念系着转世的,想撇清关系可是不易,他虽是想不起来,但恍惚之中,也觉得大有问题,才会不自觉的靠近这冷淡的神,也才会听红梅的话,去试这荒唐的事。
现在他听玉言大急吐真言,虽是难以置信,但心里已是活动了,隐隐觉得,似乎真有这回事也不一定。瞧着玉言的眼神,怒气渐散,更多涌起的是思索。
玉言察觉他怒气渐消,心里放下一块大石,浑然忘了自己方才又开了一回金口,瞧着他的眼神,恍惚又似回到旧时,她的心也是浮浮沉沉,浑然不觉中,已不禁将刚沾了他唇的手指放入嘴里,吮了一吮。
这酒,酸酸甜甜的,真切滋味……
莫邪一楞,会过意来,再度怒容满面:“你,你……!”你竟敢又再调戏于我!
玉言才发现自己又干了一件傻事,脸霎时通红,再也想不出借口,只得转身就走。
莫邪见她逃跑,想起还要把事情弄清,暂抑怒气,急忙追来。
一白一紫两道身影,逶迤进门去了。
榴花下那火红身影望天一笑:这青梅酒么,原就该这样喝!
清空之下,玉楼十二,初夏靡风,熏人如醉。正是,桃花流水窗前去,别有天地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