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孙满堂之半生缘
沈菊年在玻璃镜中清晰看到自己鬓角的白发。指尖停驻在眼尾的细纹,轻轻揉了揉,揉不开岁月的痕迹。
“审言……”沈菊年回头窗台边上怡然饮茶看书的李群,“审言,我们又老了一岁……”
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缝隙,淡淡洒落了一纸灿烂,李群从书前抬起头来,看向沈菊年,眼中含笑。“所以呢?”
沈菊年眼神黯了黯,“我的白头发好像又多了,而且……”沈菊年的指尖抚上自己的眼尾,“有皱纹了。”
李群一笑,随手把书往边上一扔,走到沈菊年跟前。“哪里有皱纹了,我看看。”
沈菊年忽地有些不好意思了,躲了一下。“算了算了,没什么好看的……”
李群拉开她的手,凑近了看,鼻尖相触,短短一瞬,“嗯……是有皱纹了。”李群点点头。
沈菊年黯然道:“是吧……”
岁月如大江东去。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挽留,华发渐生,总有一天会满脸褶子吧……
纵然早已看开,这是人生常态,但这新年伊始她仍是忍不住慨叹。
李群见她神色有些郁郁寡欢,不禁有些不厚道地乐了。
“菊年,你难道不觉得,没有皱纹的奶奶很可怕吗?”
“呃?”沈菊年楞了一下,偏头一想,好像是有点……
李群又道:“你现在已经当人外婆了,再过几天也是奶奶了,总该有点当奶奶的样子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沈菊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朝朝暮暮,月月年年,这一晃眼,两人已经走过了三十年风雨,一个不惑,一个知天命,女儿贵为国母,两个儿子,一个文质彬彬,往来四海,是天朝的外交官,另一个野惯了,不知跑到何处去当海盗,当爹娘的也管不到了,他有一身武艺傍身。倒也不需要他们为他多操心。
李涵三年前生了对龙凤胎,让李群和沈菊年光荣升了一辈,眼下李立的妻子也有了身孕,估摸着再过几天就该临盆了,只是李立如今还在波斯,媳妇便和沈菊年住在一起,由沈菊年照看着也比较放心。
这媳妇不是旁人,却是郭雍和玉宁公主千辛万苦求来的宝贝女儿郭湘,郭湘性子随郭雍,是个憨实的孩子,圆圆脸蛋,一副和气生财的喜气模样,也不过和李立见过三次面,便被拐走了,玉宁公主指着李立的鼻子骂:“你要是敢冷落我的女儿别说我不给你爹娘面子追杀你到海角天涯!”
李立握着小妻子的手连连憨笑,“不会的不会的……”
沈菊年了解自己这个儿子,这小夫妻俩,看上去都是老实人,其实一个是装老实,一个是真老实,真老实的最后被装老实的拐走了。二十一岁的老牛吃掉了十四岁的嫩草。沈菊年对自家二儿子的无耻行径感到很是不齿。
叹了口气,沈菊年道:“早些时候出去,人家还说我和儿媳妇像姐妹俩呢……”
李群笑道:“你若和儿媳妇像姐妹俩,我这个公公该往哪里摆?”
沈菊年抬眼看他,丰姿绰约,却是不减当年,不禁有些酸溜溜,直道不公。女人过了三十便江河日下,男人才是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便是到了五十,岁月敛去了锋芒毕露,却沉淀了五十年精华,行止之间,愈发显得气度不凡,就连鬓角的微霜都增添了他的魅力。
“审言,你不老。”沈菊年道,顿了顿,又补充。“老了也好看。”
虽然很想掩饰一下,不过李群还是没忍住扬起了嘴角。妻子的夸赞,不管什么时候都让人听着心神俱醉。
“承蒙夫人不弃,咱们都老夫老妻了,就别去纠结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了。你这皱纹吧,我看挺好。”李群认真严肃地忍笑道,“多一丝太多,少一丝太少,四十多岁的人就该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你看我都白发如霜了,你若还是艳如桃李。我该怎么办?”
李群说的是没错,可是不只是苍老的问题啊……
这人生还有多长,过去数天,现在数秒了,眼看着就到审言的五十大寿了。
“罢了罢了……”沈菊年叹气摆手道,“你说的也是个理,多想只是多增几条皱纹罢了……”
便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很有些鸡飞狗跳的感觉,老夫老妻相视一眼,眉梢一挑,十足默契异口同声道:“难道是……”
“爹,娘!”这是大女儿的声音。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是二媳妇的声音。
“在家里叫什么皇后娘娘,叫我大姐!”李涵冲她喊了一句,便砰砰拍门了。
沈菊年对李群无奈一笑,自家大女儿,当了皇后反而更没有女人样了。
李群去开了门,李涵对着父亲行了个礼,道了句吉祥话,便对左右两个糯米团子道:“跟外公说什么?”
左边的娃娃眉眼灵动,头上扎着两个丸子,对着李群咧嘴一笑。露出两三颗小珍珠似的乳牙。“外公新年好~”
右边的娃娃却只扎着一个小丸子,朝自家姐姐看了一眼,也跟着软软道了一句:“外公新年好~”
便是李群,见了这对龙凤胎也要眉开眼笑,满心欢喜。
沈菊年笑呵呵地走上前,一手搂了一个进怀里。“团团,圆圆,来让外婆看看。”
团团是姐姐,大概是女孩子早熟些,比弟弟聪慧活泼,说话也快上几分。立刻便往沈菊年怀里钻,两只小手臂缠上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团团好想外婆哦。”
圆圆有样学样,忙道:“圆圆也想!”
李群含笑看了她们一眼,又抬眼看李涵。“你这丫头,有这么一大早给人拜年的吗?”
李涵一笑,“爹爹饶恕则个,实在是团团圆圆想外公外婆了。”
李群也笑,“你会的一切都是我教的,就那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是和皇帝吵架了吧。”
沈菊年闻言也抬起头来。“知女莫若父啊……贝贝,这次是谁不对?”
李涵哼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今天大好的日子,提那衰人做什么?”又回头对杵在外头的郭湘道:“湘儿你挺着个大肚子站外面做什么,小心累着。”
她当初怀着龙凤胎,委实辛苦了十个月,见了郭湘那肚子,心里也后怕着,又道:“湘儿,你这肚子大着,怕不会也是孪生吧。”
郭湘在丫鬟搀扶下找了张软凳坐下,听李涵这一说,腼腆笑道:“这也不太清楚……”
李涵叹息着看了她一眼。“女人怀孕最辛苦,二弟又不在你身边,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沈菊年干咳一声,李涵忙转头道:“爹你除外。”
李群笑了笑,暗自摇头叹气。这些儿女啊……年轻一辈的事他是管不了了。
三个孩子里,李涵最是聪明,但太过聪明了也会反被聪明误,当初说要嫁给皇帝,其实所有人都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她自负聪明理智,明知是圈套还是往里跳,结果被皇帝扮猪吃老虎——若不是肯定小皇帝对李涵真心,他也舍不得让女儿入住苍凉未央,这三年来小吵小闹不断,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回事,女儿后脚负气带龙凤胎回娘家。皇帝前脚立刻追了上来,连哄带骗把皇后娘娘接回宫去,两三个月后再来一次……也不知谁是谁的劫数了。
“湘儿,你预产期确定了没有?”李涵一边和郭湘聊了起来。
“就这几天了吧。”郭湘抚着肚子微笑道。
“嗯……”李涵算了算,道,“二弟约莫明后天便到金陵了,三弟那死小子也不知滚到哪个无人岛去了,他要是敢缺席爹的五十大寿,我就让他一辈子回不了天朝!”
郭湘暗地里抹了把冷汗——外面传说天下李姓当家,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涵刚回了李府没多久,李府大门又被敲开了。
“咳咳……岳父新年好。”年轻的皇帝微有些尴尬地探头探脑,“皇后回家了吧……”
李群淡淡一笑,杵在门口不放行。“昀儿,你老实交代了吧。”
这皇帝论性子跟朱厚照有得一拼,但有几个他怕的人在,他也不敢太放肆。一个是太后母上,另一个就是岳父泰山了。
皇帝干笑两声,道:“岳父,你也知道,男人喝醉酒就容易干出点不理智的事来……”
“嗯。”李群理解地点点头。
“所以……前儿个不是夜宴群臣嘛,朕……我就喝了点酒,不小心摸了摸舞姬的手……”
李群眼神冷了下来。“就摸了手?”
皇帝继续干咳。“还搂了腰……”
李群二话不说,闭门谢客。
苦命的皇帝拍门,“岳父,你也是男人啊,男人何苦为难男人啊……”
皇后娘娘站在门内冷笑,大声回复门外的皇帝:“你这狗皇帝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能跟我爹比吗!”又道,“爹,门闩落了,娘喊你进屋吃饭。”
大过年的,屋内合家团圆吃热乎乎的汤饭,门外天朝皇帝在冷风中无语凝噎,等待夫人原谅自己的酒后失仪……
李立快马加鞭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落魄景象。
皇帝双手笼在袖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听到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李立有些愕然看着自己,便伸出手挥了一下,道:“小舅子,帮个忙。”
李立翻x下马,立刻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自家姐姐心眼小得很,把丈夫看得死死的,哪里管他是不是什么皇帝,后世史书上记载帝后情深,后宫无一妃嫔,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姐夫,你又做错事了吧。”既不在宫里,各人都只按辈分称呼,李立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
皇帝干笑一声。“都是男人,你理解的啦……”
“可惜你的夫人我的姐姐她不是一般女人,敢娶她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李立回了一句,便不再理他,径自去敲门。
皇帝忙拉住他,鬼鬼祟祟道:“帮我把夫人孩子哄回家,我放你半年产假!”
李立冷哼一声:“我是那么容易收买的吗!”又比了根手指。“一年。”
“成交!”
李立被家人迎了进去,皇帝继续在寒风中等待……
给父母拜了年,让姐姐训了一顿,亲了亲两个小外甥,李立终于有时间跟自己的妻子好好温存一番了。
“相公……”
“娘子……”
李涵捂着团团的眼睛,撇了撇嘴道:“实在肉麻。”
老夫老妻相顾无言,还是沈菊年说了一句。“儿子还是像你多一些。”
李群的五十大寿便在这几天了,沈菊年素来不爱铺张,便只是在家里开了几桌,把所有好友都聚了来热闹一番。
郭雍和玉宁公主早在年前就回了金陵,为的是跟女儿多处些日子,萧家两位公子长住金陵,萧锦琪也在年底回来了,沈菊年把请柬都发了出去,皇帝女婿便眼巴巴地送了一摞子人来帮忙,希望能借机讨好一下泰山大人。
御厨来了好几个,川菜闽菜都擅长,宫人也来了几打,大内总管亲自监工,一切打理得有条有序。
沈天宝因早已成家,便搬了出去建府,一大早领着妻子儿女拍了萧家大门,和萧家兄弟一起回李府,在门口看到还在看门的皇帝,乐了。“妹婿,你又来看门了?”
皇帝懒懒瞥了他一眼。“你少看笑话,小心我公报私仇。”
这皇帝威胁起人来一点不含蓄。
沈相如他堂妹那般,撇了撇嘴,握着妻子的手,道:“咱们走。”
高朋满座,李府热闹非凡,聚集了天朝最有权势的一拨人,公主将军,丞相皇后,非富即贵,而名义上最尊贵的那人还在外面守门。
沈菊年陪着玉宁公主、康佳楠说话,几位小辈的妻儿围在周围一同谈笑,男人们有自己的话题,另一边得瑟去。
眼看着人都来齐了,也是时候张罗饭菜了,却听到那边又传来叫门声,立刻有人上前应门,这一开,却是萧太后来了。
皇帝一脸严肃地搀着萧娉婷,道:“娘,我扶您进去。”得了吧,谁不知道他是借着这机会混进来。
也没人戳穿他,沈菊年领了一众家眷迎上去,含笑道:“我们正说着你呢,你便来了。”
“这样的大日子,我怎么能缺席?”萧娉婷只比沈菊年年轻几岁,保养甚好,仍是光彩照人,但沧桑二字,却在眼中一览无遗。
祝悠缓缓从外间晃了进来,皇帝忙道:“亚父,你也来了。”
祝悠懒懒一笑。“能不来吗,这么热闹,哪里能少得了我。”又对身后抱着酒坛子的随从说:“把东西送上。”
李群看着那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我的私藏补酒,一天一小杯,强健五十年。”祝悠得意道。
这天朝第一神医的私藏,必然是珍品中的珍品。李群本想得意一下说自己还用不着,不过想了想,还是道了声谢。他要是对着抬杠,难说这小心眼的祝悠会不会说出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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