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云歌愣愣地接过,却有些无所适从。
烟罗眯着眼睛看他,眸子澄澈晶亮,她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香味,感觉异常熟悉,那味道带着某种记忆,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脑袋。她忽然问道:“你是谁?我们见过吗?”
霍去病和云歌的身子都为之一怔,云歌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慕容云歌的心如同被什么狠狠地扯了一下,疼得难以自抑。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如花容颜,相视良久,慕容云歌微微地扬了扬唇,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平铺在自己的掌心上。
那一刻,日光透过树叶,直直地落在绣帕上,那一株紫色的曼佗罗花忽然之间像有了生命一般,鲜活地让人目眩。烟罗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了绣帕半晌却猛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瞧着慕容云歌的眼睛,那一刻,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茶……花?”烟罗伸出食指指向那一株曼佗罗,试探着问道。
慕容云歌阴沉的眸子里忽然有了生机,他的心随着她的声音轻颤着,她认得这花!
“烟罗,你可是想起什么了?”慕容云歌一把握住她的双臂,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可是,烟罗终是摇了摇头,慕容云歌的眸子忽然暗了下去。
烟罗见慕容云歌有些丧气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前些时候我跟去病去山上的道观祈福,那里的道长说我喜欢茶花,去病就命人在园子里种满了茶花,很漂亮是不是?”烟罗说着,侧身往身后一指,那湖畔是一片花海,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清风观!
慕容云歌想起那日在围墙外的情景,而她就藏身在内。俞玄素道长是爱花之人,那日烟罗的言行都表现出极爱茶花,他又怎会不知?
“烟罗,我带你去个地方!”慕容云歌不等烟罗回答,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烟罗并不害怕,她任由他拉着,竟觉得特别安心。
只是站在一旁的霍去病,脸色苍白,他的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姿态。沉默良久,终于悄悄转身,只余满园的清风花香。
慕容云歌带着烟罗一路策马来到清风观。依旧是人来人往的香客,他恍然间觉得时间又倒回了那一日,自己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烟罗侧头问他。
话音刚落,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小道童,朝着慕容云歌一行礼:“慕容施主,家师邀您观内一叙。”
慕容云歌看着小道童,有些惊讶,俞玄素怎知他会来?顾不得多想,反正今日是有求于他的……
拉起烟罗的手,将她引进院内。
仍是大片开着的茶花,在风中轻摆,有淡淡地香味溢出,环绕在他们周身,这种置身花海的感觉让烟罗恍惚起来。
她轻轻地挣脱慕容云歌的手,失神般在院中迈步,似乎总有一个印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走了几步,赫然瞧见墙垣深处的一株紫色茶花,十八朵花同根同枝,洁净高雅。烟罗再也挪不开视线,这花如同有什么魔力一般,竟让她觉得心很痛,而眼泪也在瞬间滴落……
“这些花,各自开放,看似无情,却又同根同枝,有时候却胜似人间情……”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两人皆是一愣,回头望去,原来是俞玄素道长。
“俞道长。”慕容云歌行了一礼。
“慕容公子别来无恙。”俞玄素微微笑着,自从上次道观出题之后,俞玄素便想再见到他,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直到霍去病带着烟罗来祈福,他才得知烟罗失忆之事,心中也料定慕容云歌还会来清风观。
“胜似人间情……”烟罗看着俞玄素,喃喃地念着。这话为何听起来如此耳熟?
“世间爱花惜花之人有之,殊不知喜欢和爱有着天差地别,喜欢花的人只知把玩欣赏,而爱花之人,却是将花当做一种生命精心呵护,惜之护之。”俞玄素接着说道,他看着烟罗的脸色忽明忽暗,递给慕容云歌一个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
烟罗回转眸子定定地望着那一株十八学士,良久,又转身看向门外,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说:“道长,千万不能让他进来,此人与小女子素有仇怨,若是让他见到小女子在此,怕是这清风观要起杀戮了,道长潜心钻研道法,宅心仁厚,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吧……”
她的唇弯了弯,竟兀自笑了起来。可是,那人的脸她看不到……
“刘施主可是要贫道出题难住那位公子?”俞玄素见状,上前一步,笑着问道。
烟罗一怔,望向慕容云歌。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副画,画中有大漠,有清泉,那清泉如一弯月牙,静静地躺在大漠中,泉水旁,有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他的眸子就跟眼前人的一模一样,清亮透彻。
“他说……他是慕容家的二公子……”烟罗像是陷入了回忆,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慕容云歌的脸上。
慕容云歌强压住心中的狂喜,静静地等着她自己慢慢地找寻回忆。
……她看到周围是茫茫白雪,她觉得很冷,可是他嘴角却泛起的一抹狡黠的笑,然后轻笑道:“我来瞧瞧你是如何取得雪域灵草的。”
……他蹲下身子,要背他下山。他的背很结实,很温暖,自己竟沉沉地睡去。
……他带着鬼魅淫邪的笑容凑到她眼前,风轻云淡地说道:“你必须成为我的妻子,我才可以为你救他。”
……为了救於单,她答应了他。可是不久后,却趁他外出偷偷地逃离……
……水汽氤氲的屋檐下,他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笑着:“傻瓜,为何要偷偷离去?你可知,我寻你寻的好辛苦……”
……他将绣帕递到她眼前,她看到帕子上绣着的曼佗罗,肆意开着,烟波浩渺,就像她的名字——烟罗!
“云歌!”烟罗蓦然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泪流满面。
他是云歌,是他的夫,可是她却差点将他忘记,若不是这些茶花,若不是有他不离不弃地陪在身边,她会不会真的将他丢了?想着一阵害怕,身子竟微微颤抖起来。
“烟罗,我在!”慕容云歌定定地看着眼前如花般绽放的容颜,霍然伸出手去,将她揽进怀里,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住。她呆愣了片刻,忽然轻笑起来,缓缓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俞玄素轻笑着捋了捋花白胡子,转身走进了无量观。只留这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汉武帝亲自主持了婚典。
宝马雕车香满路,火树银花不夜天。
婚典上,南方的傧相是从敦煌赶来的慕容云天,他似乎很久没有见到烟罗了,只记得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当初逼迫她嫁于自己的弟弟一来是知道云歌对她有意,二来是知道烟罗的身份特殊,可以用她来牵制刘遂。不过现在想来,他倒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了,因为烟罗本就是善良的女子,又何来对他们兄弟的不利?
女方的傧相理所当然的是张骞,他不仅亲自送她出阁,还给她备了丰厚的嫁奁。
霍去病静静地站在人群里,倒是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倨傲。刘彻看他这副模样,心中暗叹一声:倒也是个痴情种。只是佳人已定,良人却不是他。
霍去病定定地看着一身喜服的烟罗,心中很是酸涩,不过若是烟罗幸福,或许便是他最大的满足。
当一对新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悄悄地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塞到烟罗手中,烟罗触碰到他冰凉的指尖,身子一怔,但很快咧嘴笑了笑,任由慕容云歌牵着离开了热闹的人群。那块帕子,是霍去病第二次见烟罗时,烟罗用书砸伤了他的鼻子,用来给他擦拭血迹的帕子,他一直带着,只是今日,当物归原主。
出阁礼成,青庐人定。慕容云歌坐在榻边,定定地看着盛装的新娘良久,竟是不敢出声。
外面的喧闹一刻不停,到处是欢呼声和烟花绽放的声音。
慕容云歌恍然如梦,当他用镶着宝石的金杖挑起新娘的珍珠面幕时,双手竟微微颤抖,灯下佳人浅笑嫣嫣,那深深的笑窝在烛火中明明灭灭,如水的眸子含羞带笑,照亮了他期盼已久的眼眸……
很久之后,无茶居里种了更多的茶花,而慕容云歌书房中十八学士却从未换过……
很久之后,忆罗亭里时常传出琴笛合奏之曲,犹如天籁……
很久之后,烟罗仔细地展开霍去病塞到她手里的帕子,赫然写着:今宵试把银镜照,相见犹疑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