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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镜:第十五章 御衣黄(2/2)


    冯胖子一步踏入门里,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四面看着房中满堂花木——白螺冷冷看了他一眼:这种俗人、或许连牡丹和芍药都分不清吧?

    “果然没有。”然而,出乎意料,冯胖子看了半天,居然直起身子沮丧说了一句,“老爷府上以前种了一株御衣黄,我还看过它开了最后一次花,好歹也认得。”

    “你们府上种过御衣黄?”这样的无心之语,在白螺听来却是暗自一惊。怎么可能……在汴京时候也罢了,南渡之后,临安全城再无这种花中极品,连御花园都没有,这个人又是在哪里看到过?

    然而冯胖子没有回答,一双眼滴溜溜乱转,蓦地看到了屏风后那半掩着的扇门——门后透出隐约的翠色,竟是别有洞天。他不由脸色一喜,嘿嘿笑了起来:“哎哟,白姑娘!原来你这里还有个后院?让我进去找找!”

    “不行!”顾不得身上痛楚,她蓦然一把拉住了门,“这个院子你却进不得!”

    “姑娘何必藏私呢?让小的看看眼界嘛……”看到白螺严肃的神色,冯胖子更坐实了牡丹必然种在院中的想法,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却毫不客气的把门猛力一推,抢身出去。

    “哎呀!”刚跨出去,眼前猛然一花,额头上重重挨了一下,只痛得他叫出声来。冯胖子捂着额头,只觉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流下来,情急之下也不顾得什么了,一叠声只叫杀人了:“小的们,给我过来砸了铺子!”

    手下发一声喊,齐齐抢身进来,凶神恶煞般操起棍子就砸。

    “谁敢!”陡然间一声清喝,一道白影忽然如同穿花蛱蝶一般掠出,在堂上的人群中几个起落,只听一片“哎呀”“喔唷”之声不绝,徐府那群家丁登时跌了一地。冯胖子惊魂未定,只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垂髫少女叉了腰站在堂中,一手提着一条银丝编就的软鞭,另一手里握了一把青草,恨恨瞪着他。

    他不由大吃一惊:这个小丫头的眼神好生凶恶!

    “雪儿。”白螺苦笑,微微咳嗽了几声,只觉身子骨仿佛要碎裂开来。

    “小姐,你没事吧?”那个叫雪儿的少女看见她的脸色,登时顾不上别的,抢过来扶着她。然而刚扶住白螺的手脸色便是一变:触手处的衣衫一片湿热,竟是鲜血渗透了重衣、将披着的外衣都湿透!

    幸亏黑衣色深,浸透了血也不显,但白螺身上的伤显然已经不轻。

    “小姐,你快休息。”雪儿慌忙扶着白螺在椅子上坐下,眼睛扫了那群在地上哎呀叫痛的家丁们,再无心思与那帮人扯皮,恶狠狠地,“快点都给我滚出去!不然姑奶奶一人再赏一百鞭子!”

    众人看到少女鞭梢一扬,个个心胆俱裂,来不及起身就连滚带爬出了门去。只有冯胖子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惧于雪衣少女的鞭子,不得不龇牙咧嘴的起身踉跄而逃,一边还不忘装面子,回头恨恨留下一句:“给我等着!”

    “慢着,”然而,忽然却听得白螺背后叫了一声,“我有话问你。”

    冯胖子一哆嗦,以为又要挨打,想也不想的却是一步跨出门外,拔脚就跑。

    “滚回来!小姐问你话呢!”忽然眼前一黑,仿佛什么东西勒住了咽喉,冯胖子只觉腾云驾雾一般,胖大的身子便往后飞了出去,啪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痛得半晌起不来。

    “哎唷喂,姑奶奶别打了,问什么我就说什么。”看到雪儿手上的鞭子,冯胖子是个乖巧人物,立刻点头如捣蒜,“别打了别打了……”

    白螺喝了一口茶,也不看他:“你说徐府上曾有过一株御衣黄?”

    “是是!不过三年前开了最后一次花就枯死了……”冯胖子擦擦额头的汗,装出一脸苦相,“如果不是这样、我家老爷怎么会来求白姑娘呢?老爷他也是逼不得已呀!”

    雪儿看他做出的苦脸,忍不住噗哧一笑,冷冷:“哟?你家老爷也有逼不得已的时候?——我看连一个奴才都那么厉害,还以为你家老爷比天皇老子还威风呢。”

    “哪里哪里……姑奶奶莫要再说笑了。”看到那个提着鞭子的小丫头的笑脸,冯胖子吓得全身一哆嗦,连忙回答,“说到底我家老爷也不过是一个侍郎,秦相爷要他做什么、他哪里敢拂逆了半分?”

    “秦丞相?”白螺微微一怔,放下了茶盏,“你说的可是秦桧?”

    “阿弥陀佛……秦丞相的名讳可不是随便能叫得的。”冯胖子全身一哆嗦。

    “呵,”白螺冷笑,却只是道,“是秦丞相让你们老爷去找御衣黄的?”

    “是啊是啊!若不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怎么敢打扰姑娘您?”冯胖子以为“秦丞相”这三个字果然也是镇住了这个女子,胆气一粗,说话便顺畅了许多,“三年前相爷来我们府上看过那株御衣黄,大加赞赏。我家老爷向来成人之美,虽然这是夫人留下的遗物,但还是挖了出来,送给了丞相大人……”

    白螺听到这里,身子一震,脸色越发苍白起来。雪儿在一边见得不妙,躬身低语:“小姐,要不要先歇着?等一下再问这个奴才也不迟。”

    “不用。”白螺却是摆摆手,只是对冯胖子道,“后来呢?”

    “但是那株花移到了丞相府邸上、当年开了花后居然就枯死了!连夺天工夏家的老太太都回天乏术,”冯胖子一拍腿,痛心疾首,“那可是千两银子都买不来的名花啊!”

    “就知道银子。”雪儿冷嗤,“快说正事!”

    “是是!”冯胖子又吓得一哆嗦,忙忙道,“本来花败了也就罢了,但今年四月是韦太后五十五寿辰,正是牡丹花神主的月份。当今皇上是个孝子、为了讨老人家欢心要在宫中大张宴席。偏偏南渡以后宫里的牡丹大大缺少,皇上不免颇有失望,所以……”

    “所以秦丞相就想到再来问你家老爷讨取?”白螺冷笑了一声,“可笑,别的也罢了,可这御衣黄哪里是等闲能找到的?”

    “就是!还是姑娘英明。”冯胖子哭丧着脸,“听说昔年我家老爷的夫人擅种牡丹,那棵御衣黄就是她养的——当时谁不说老爷坐拥名花倾国,却不料如今竟成个祸根了!”

    “夫人?”白螺脸色忽然一动,低声,“你家夫人会种御衣黄?”

    “那是!夫人当年可是当年汴京里出名的牡丹好手,”冯胖子忍不住吹嘘,立刻又沮丧起来,“但如今又去哪里找御衣黄去!偏偏秦丞相只说:既然当日你能找到一株,今日必也能找到第二株……秦丞相说的话,谁敢回半个不字呀?让秦丞相不高兴了、连岳爷爷那般人都遭了殃,我家老爷的脖子可也是肉做的!”

    “谁和你家老爷说我们这里有御衣黄了?”雪儿不忿,“真是多嘴!”

    “是……”冯胖子欲言又止。

    白螺却是忽然一摆手,也不追问,只是看着冯胖子,一字一句:“你家老爷,是不是姓徐、表字君宝?——你家夫人,是不是葛氏?”

    冯胖子大吃一惊:“啊?姑娘怎知我家老爷夫人名讳?”

    “啪!”白螺脸色更是苍白,忽然把手里茶盏重重放到桌上,茶水泼了出来。她俯下身一把揪住冯胖子衣领,厉声问:“那么你家夫人呢?她如今在哪里?”

    这次不但是冯胖子,连雪儿都吓了一跳。感觉到女子眼中可怕的光芒,冯胖子结结巴巴回答:“不、不大清楚……我、我是三年前才到侍郎府的……听说在南渡的时候,夫人和老爷失散,在江上遭遇金兵,合、合家跳河死了,船舱里只留下了那一盆御衣黄。”

    “什么?”仿佛被重击了一下,再也支持不住,白螺揪着胖子衣领的手垂了下去,半晌喃喃自语,“巾儿,巾儿……你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冯胖子被勒的喘不过气,此时连忙松松领口。一低头,忽然间脸色吓得发青——在被白螺抓过的地方、衣领上留下一个殷红的血手印!他看向白衣女子,发现她的指尖正滴下血来,再仔细一看、原来她一身黑衣上多处有渗血的痕迹。

    “啊呀!鬼呀!”这样可怖的情状,只吓得他屁滚尿流,冯胖子再也不管不顾,四脚并用往门外爬去。然而不等他爬得几步,脖子又是一勒,雪儿扬鞭把他提溜了回来,冷笑:“我家小姐还没许你走呢!”

    这下又被摔得不轻,冯胖子眼冒金星,躺在地下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话来。

    “让他走吧。”白螺似是倦了,挥了挥手。

    “小姐,干吗不让我多教训他一下?”看到那个豪仆七歪八倒逃离的背影,雪儿嘟着嘴嘀咕,“你看他把顾大娘打成那样!真是狗仗人势!”

    然而白螺却是许久没有回答,雪儿正在奇怪,忽然听到寂静堂中爆发出一声啜泣。白螺抓住了扶手,脱力一般的垂下头去,声音微微发颤:“雪儿,葛巾死了……葛巾死了!”

    “什么?葛姐姐?”雪儿脱口叫了起来,“她、她二十年前不是好好的嫁人了么?”

    “徐君宝……徐君宝。”白螺脸色苍白,低着头,叫了几遍这个名字,半晌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葛巾,你可是看错了这个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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