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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诱惑:花花世界:第二十八章 ;东方恋人(1/2)

    第二十八章;东方恋人

    平时的日子可能是渡日如年,抗震救灾的日子却觉得飞快地闪过。

    纹川一声天崩地裂,地壳恣意地闹腾了一番,大概是觉得累了,除了几场余震,再没有什么调皮动作。只是,在它的上空,这几天却分外热闹起来。

    先是一团团乌云,聚集在天空久久不散,当然也下了很多令人讨厌的雨。接着,就是轰轰巨响的直升飞机一架一架的飞来。

    党中央一声号令,空降兵乘机飞快地降落在纹川大地上。在王参谋长和当地政府的安排下,这些英勇的战士们奔赴了纹川县城、乡镇的各个角落,一遍一遍地寻找着每一个有可能生还的人们。只是,人的生命支撑率是有限的。当共和国的旗帜降了半旗,哀悼日的鸣笛响过,战士们从废墟中救起的不再是一条条生命,而是一具具令人悲伤的尸体时,抗震救灾的任务就转移为清理废墟,准备重建家园了。

    然而,尽管这样,直升飞机仍然天天在上空盘旋。它们空投衣服、被褥、食品、药品,后来,这些个庞然大物干脆在人们的欢呼声中降落下来,将一副副担架上的重伤员运抵到县城外面的大城市医院救治。对灾区的遇难者尽了最大的人道义务。

    天色黑了下来,甄珠儿与救护队员一起,将最后一名重伤员抬上了直升飞机,回到了帐篷医院里。

    “甄珠儿同志,开会……”刚刚坐下,一位武警军医通知她。

    她来到会场,看到队长大姐已经开始总结工作了。讲话的内容,先是一些统计数字:救了多少伤员?做了多少例手术?挽救了多少生命?等等。接下来,队长开始表扬队员们的突出表现。队长很谦虚,表扬的人员主要是地方医院的医生护士,还有友军的甄珠儿;却很少提及自己武警部队的战友。讲到最后,大姐还检讨自己,工作起来性子急,对大家照顾不周,批评太多,等等,等她最后说到:“根据抗震救灾的统一部署,临时救护队解散”时,大家都激动地哭了起来。最后,一伙人拥簇着大姐,在帐篷医院前照了一个“全家福”相片,然后才依依不舍走开了。

    这时,甄珠儿发现,医护人员几乎同时都掏出了手机,有的打电话,有的发短信,忙个不停。

    她的手下意识地往衣兜里摸了摸,才发现自己光忙着救人,已经几天不摸手机了。她迅速掏出来打开,看看是否有重要电话和短信被错过了,果然,连续响了几声短信提醒的铃声。

    一看,是一个生疏的手机号码连续发来的:

    2008-5-15:17:00珠儿,你好吗?我是庾虎。这是参谋长刚刚送我的一部小灵通。先给你发个短信吧!你一定很累吧,注意休息。

    2008-5-15:19:00珠儿,今天晚上,参谋长热情地招待了突击队全体队员,可惜你无法参加。我们喝得很高兴,也很激动。只是,我觉得有一个最大的缺憾,就是你不在我身边。

    呵呵。随便说说,你别见怪呀!晚安。

    2008-5-16:10:00珠儿,今天,我们和武警部队一起,欢迎了前来支持救灾的空降兵部队,这一下,人多了,抗震救灾更有保障了。听空降兵战友说,道路马上就要打通,我们的大部队也要开进来了。呵呵,到时候,你也该归队了吧?呵呵,几天不见面,真挺想你的。

    ……

    看到这些短信,她心里一阵激动,连忙打起了电话:“喂,庾虎吗?我们现在就要解散了。我马上就回部队,你能来接我吗?别人的女同胞……可都是男朋友接走的啊!我也是“随便说说,你别见怪呀!”晚上好!

    灾后的县城已经沉睡在夜色里,街道两旁的帐篷里隐约可听见孩子们的嬉闹和父母的呵斥声,一些帐篷里的人睡觉了,里面一片漆黑,偶尔会传出几声生星鼾声,下了几天雨,温热之后冒出的青草和盛开的小花儿散出一股股幽香在街道上漫漫溢开来。庾虎乘了武警那辆三轮摩托车,开到了帐篷医院前面。他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断定很肃静,便焦急地往帐篷前走去,他看到,此时,甄珠儿在夜光下,正亭亭地站立着,眼睛有些痴痴怔怔的,他忙走几步,来到她面前。只见她一下子张开双臂,猛地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哈哈哈……欢迎各位巾帼英雄胜利归来!”参谋长看到自己的医疗队员们归了队,张开双臂一个一个地拥抱他(她)们。

    “你这当首长的,就知道用话甜和人;你看看人空庾团长,亲自把珠儿接回来了!”队长大姐说完,羡慕地瞅了瞅立在身旁的庾虎和珠儿。

    “谁说我光用话甜和人?”参谋长又是一阵大笑,“我专门为你们备了一桌酒席呢!正好,庾团长,你和珠儿也一起来吧!也算我为珠儿医生‘补课’,嗯,那天的欢迎晚宴,她没有参加啊……”

    帐篷里的小餐桌上,坐满了医疗队的医生们。与那天晚上相比,多了两道菜,另外,白酒换成了啤酒。参谋长先是把白衣天使们表扬了一番,随后又称赞了珠儿一通。庾虎出于礼貌,再一次感谢参谋长对自己突击队的热情接待和照顾。并赞扬了参谋长率领突击队不畏艰险、首赴纹川的英雄壮举,几杯酒下去,人们就开始轻松地说笑开了。说着说着,队长大姐突然提议珠儿唱歌。说她在救护儿童时唱儿歌哄孩子睡觉,嗓音很美,接着,参谋长弄来了一架电子琴,要队长大姐为珠儿伴奏。

    队长大姐的电子琴果然弹的非常好。她离开座位,一双手轻盈地放在那一排黑、白相间的键盘上,一敲一打,键盘上的就响起了动人的乐曲,珠儿大方地站立起来,回头朝队长大姐那儿看了看,随着电子琴的鸣响,一阵歌声从她张开的嘴巴里飞出来,响彻了帐篷。珠儿轻松地歌唱着,她的嗓音是如此流畅甜美,隐约中,像从天而降的灯光那样散发出透明的光芒。它们在人们的眼前跳动,如同长上橙黄色的翅膀,即使不用耳朵也能踏踏实实地感觉到它的飘洒和美丽。是的,珠儿的歌喉,只可以用光芒来衡量,来形容。

    庾虎醉心地欣赏着珠儿的歌声,第一次发现珠儿的嗓音就像她的人一样俊美。他听着听着,禁不住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她,两个人视线碰在一处,如同一声短暂的叹息,随即又悄悄滑开了。

    庾虎感到奇怪,自己与她接触了一年多,怎么就没有听她唱过歌呢?团里搞文艺汇演,怎么就没有看见她登台呢?他一边听着,一边将自己坐的塑料凳子往音箱那边挪动,他产生了一个愿望,对珠儿的歌声,仅仅是这么感觉还不够,他应当真切地听清楚珠儿的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咬字的细微的声波的颤动,他要听到她的全部……

    演唱圆满结束了,珠儿怀抱了一束鲜花,热泪盈眶地冲鼓掌的人们点头致谢。她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庾虎,可是,此时的庾虎像是听歌听醉了,他没有坐座位上,而是孤零零地靠在帐篷一角的音箱旁边,双目紧闭,两支胳膊往下耷拉着,笑吟吟地咧着嘴,一动也不动。

    珠儿的手一松,鲜花掉下来,她迈开步子,朝着沉醉中的庾虎走过去……

    庾虎醒来,已经躺在帐篷的行军床上了。他知道自己与参谋长连干几杯啤酒,喝得急了,接着,听见珠儿的歌声又有些激动,所以,就开始了晕厥:事情怎么这么凑巧?好像要他故意在众人面前丢丑似的。

    他的眼睛瞪站帐篷的顶部,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这时,小灵通发出了一声短信的响铃,他拿起来,是花儿发来的。他按了回复键,急忙问:“花儿,你好吗?小孩子好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但是,他发出了短信,花儿竟久久不回。刚才的短信铃声就像是在噼噼啪啪的断裂声中远去,最终消失殆尽……此时,庾虎突然的,不知道怎么想起了她身边的杨健……他气吁吁地坐到凳子上,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了头顶,顿时手足冰凉,想动也动弹不了了。

    他的心里暂时出现了一段空白,于是他下意识地拿起小灵通,用手轻轻地按着游戏键,但是他没有听到游戏软件应该发出的相应的乐声,他又用手按起了那几个键,乐声依然没有响起,他倒是听到了一声轻轻的“报告。”

    帐篷门口站着的竟是珠儿。这一次,不用猜,庾虎也明白干什么来了。珠儿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过来一把抓住了庾虎的手,抓得紧紧的好像她一松开,庾虎就会跑掉了。

    可是两个人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不是珠儿,而是庾虎,他坚决地把手抽了回来,背过身子,默默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住。

    珠儿也跟着走了几步,庾虎仍然背着身子,没有请珠儿坐下来的意思。接着,庾虎说话了,他说:“请您回去,珠儿,您太累了,需要休息。”

    珠儿站在那儿,不动。

    “珠儿,你这几天连续作战,今天又转移了一天重伤员。你应该休息了。我没事儿了。您、这就快回去吧!”

    珠儿始终没有看见庾虎的表情,也不想看见。她无力地靠在帐篷的一个钢铁支架上,听庾虎说下去,庾虎却突然沉默了,他的沉默像他的僵硬的身体似的凝固着,看上去如同一件摆在帐篷角落里的易碎品。珠儿小心翼翼喘着气,后来连呼吸都停止了。地上摆了一张桌子,庾虎和珠儿分别站在桌子的这头和那头,他们近在咫尺,五步、也许六步,可是,这中间的距离珠儿怎么也无法穿越。

    时间在分分秒秒过去,珠儿完全绝望了。对于她的到来,庾虎感觉到的只是痛苦,她现在明白了,他不是过去她曾经碰过的那些个男人,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珠儿轻轻撩起帐篷门帘,又轻轻走出去,,她的呼吸依然没有恢复,使她恍惚地以为自己像那些重伤员,是个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她只凭着一股惯性往前走,走得很慢,觉得帐篷前的小径比她来时要漫长的多,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了。

    “谁?口令!”深夜里,眼前突然响起了武警夜哨的询问声,她慌慌忙忙答了个“绵阳。”接着,畅快淋漓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医疗队女战士帐篷的方向,猛地朝前狂奔起来。

    这天晚上,珠儿觉得自己就是带着这种飞奔的感觉扑进了庾虎宽大的怀抱里。她抱住他,跟着他从现实一往无前地回到了过去的岁月,然后又把各自写在那儿悲伤的一页狠狠地抹去。

    睡梦里,她和他相拥躺到了狭窄的行军床上,彼此抚摸,都像发热病似的打着颤。在整个过程中,两个人竟然没说一句话,只有**是活着的,而且已经疯掉了。

    她真后悔,为什么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那些别的男人!

    黑夜渐渐退去,黎明使省城像正显影的黑白照片,逐渐露出自己独有的轮廓,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立交桥四通八达,道路还在沉睡,却已经迎来了滚滚车轮,车水马龙是现代都市的标志性场景,自从省城换了市长,市政建设日新月异,人们渐渐认不出它原来的模样了。

    昨天从省政府回家,天气还是晴朗的。不知道半夜怎么就下起雨来,雨裹着秋风,淋漓至尽地洒泼了一场,空气倒是出现了少有的清新。

    车子开进省城,整个城市像是被刚刚洗浴完毕,色彩愈加分明,像一幅刚刚完稿的油画。

    庾明乘坐的本田轿车刚刚驶进了省政府大院,手机就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北京,部里。

    “喂,庾省长吗?你好,我是地方干部局马革……”对方报了姓名。

    “马局长你好,有什么指示?”

    “有件事通知你:一会儿,龚歆去你那儿报到。”

    “龚歆?”

    “是啊。”

    “他来……有事儿吗”庾明觉得好生奇怪。

    “龚歆现在是你们省的副省长了。”对方像是听出了他的惊讶,说得很轻松。

    龚歆来当副省长了!庾明下了车,一团迷雾顿时升腾起来。

    说实在的,龚歆来给自己当助手,他是很高兴的。两个人在部里就是好朋友,换届之前,他带着考核组来考核干部,又为自己搞棚户区改造、当选省长做了大量工作,现在,部里派他来当自己的助手,是好事啊!

    可是,这么大的事儿,部里为什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呢!

    再说,一个副省长任职,要走法律程序,要经过省人大常委会议选举通过,不事先做些工作,万一选举时人家不按电钮,落选了怎么办?

    怪、怪……

    走进办公室,他来不及多想,称抓起了电话,找了省委书记。

    “庾明,这事儿,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也是刚刚接到通知……”省委书记看来也是毫不知情。

    “我找老部长。”庾明有些忿忿不平了。

    可是,他把电话打到部办公厅,厅主任哈哈大笑起来:“庾明,你真的不知道?老部长退休了!”

    退休了?庾明突然觉得好失望。

    他怔怔地望着那台电话机,不知道再应该找谁了。

    中央向下级委派干部,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自从他当了省长,每次牵涉到本省干部变动,部里总会征求他的意见。尽管他有很强的组织纪律观念,对于上级的决定总是坚决服从的态度。可是,部领导在决策之前还是坚持听取他的意见,这大概是为了今后工作方便吧。可是,这一次,派副省长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一点儿风声也没有漏出来呢?

    部长退休了,还有副部长,还有那些个局长、司长,他们可都是自己的老同事了。这一次,怎么就都懂得守口如瓶了呢?

    一股不祥的感觉突然袭上了他的心头。

    他又拨响了省委书记的电话。

    “这事儿,也许是特殊情况,来不及沟通吧!”省委书记向他解释,“你想想,全国这么多省份,如果任命一个副职还要挨个儿沟通,忙得过多来吗?”

    “可是……我们省?”

    “怎么,你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工业大省当省长,人家应该格外重视才对吧?不成,这种事情,有时候是做不到的。我们任命一个副市级干部,有时候还来不及沟通,就给人家直接派去呢!”

    嗯,对对对。省委书记说得对。他顺从地点点头,但是,在心里,他觉得,省委书记是在安慰自己。

    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这件事儿至少说明,自己与部里的领导,已经不像老部长在时,有那种分外亲密的感情因素了。

    现代化的交通,提高了工作效率。动车组軲碌了三个小时,龚歆副省长就坐到了省政府办公室里。

    尽管心里有些想法,庾明还是尽地主之谊,召开了小型的欢迎会议。

    部里来了一位处长。他宣布了部里的任命通知,又简要地介绍了龚歆的情况,首先,他讲了龚歆的简历:龚歆同志是本省北辽市东陵县人,青年时入伍当兵,复员后当过乡长、县长、北辽市人事局长、组织部长,后被选举为北辽市市长,因为工作需要,没有上任,就被调到部里工作。是一位既有地方工作经验、又有中央机关工作经历的好同志。“哦,对了。龚歆同志还在香港学习过一段企业管理,熟悉市场经济,对港台情况比较了解。”处长补充了这么一句,似乎是在香港的经历像是一段红色经典,分量特别重要似的。接下来,庾明讲了一通热烈欢迎的话,会议就散了。晚上,庾明和政府班子成员在食堂举行了小型晚宴。又让办公厅为龚歆安排了住处。

    安排了这些事情,庾明还想关心一下龚歆妻子的工作安排和孩子上学的事儿,龚歆告诉他“不必了”。他的原配妻子死亡,后来他与香港的小姨子结婚。现任夫人自己在北辽开了个大酒店,对官方安排的就业不感兴趣。孩子在香港上学,根本就不想回内地来。

    “呃……”庾明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多此一举了。

    按照官场惯例,新上任的副省长一般是分管工业。庾明照此办理,在会议上明确了龚歆负责工业企业工作。

    时至今日,龚歆才来到蓟原市,走进了“花花世界”这家闻名全省的五星级宾馆,别人也许不信,他自己也有些奇怪。他毕竟是个中央部委的干部,见过不少世面,有过不知多少次的应酬,竟对花花世界这么陌生。从这一点看来,自己还缺少一点儿“上流社会意识”,否则刚才就不会被人家挡在大门外。

    他是坐一辆吉普车来的,别的副省长下到各城市搞调查研究,也常常坐这辆车。于是就不假思索地坐了它,一大早赶到蓟原来。今天,因为是私事,他就没有惊动蓟原市的领导,悄悄地潜入了这座城市。然而,一来到这花花世界门口,司机先怯了,看到花花世界漂亮堂皇的花园大门,问,直接进吗?他说,进。司机说,怕是被人家拦住。他说,一个宾馆,又不是中南海,怕什么,进!戴大盖帽的警卫以为是为宾馆送货的哪个小老板来了,朝旁边指指,让他们走了边门。龚歆这才意识到,这儿是花花世界,而自己还从未来过这儿。

    对了,上次来这儿考核庾明,市委书记孔骥曾经领他们来吃过一顿饭,不过,当时时间很急,吃了饭也就走了,没有好好的参观一下。

    踏进宾馆的大堂时,他还在想事情,穿制服载白手套的替他拉门的小伙子的眼里闪过浅薄的嘲笑。把他当乡巴佬了。龚歆也笑了笑。这地方真不是个地方,都把人给弄坏了。像这小伙子,不过是个招待,不过是替为顾客拉拉门,就已经学会嘲笑人了。他立刻想起狗仗人势这个词。

    大堂里宽敞如同广场,不知道咖啡厅在哪里。他没问,坦然自若地慢慢往前走。纯黑的大理石地坪泛着陶釉的暗光,条状驼色地毯柔和地向前延伸。他忽然觉得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暗夜,走在乡间一条土路上,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池水。这个联想只是一闪而过,产生这样的联想很奇怪,可见我在骨子里确实是个乡巴佬。

    他很快找到了咖啡厅,大大方方坐下,用自然随意的口气对殷勤上来询问的女招待说:“一杯清咖。”

    感觉到自然的时候就已经不自然了,真正自然的状态是没有特别感觉的。当然喽,不自然其实很自然,这里不是普通公务员消费的地方。乡镇干部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他呷了一口略带苦味的清咖,想,这笔咖啡要多少钱?他有点儿后悔,不应该那么潇洒地喊一声“一杯清咖”,应该先看看价目。他刚刚上任,手里还是靠纯粹的工资生活,一个月的收入够买几杯清咖?!但是,既然坐到了这种地方,看价目还有什么意义?还有比清咖更合宜的饮料吗?

    如果不是吕娴,他决不会来蓟原,更不会来这“花花世界”。昨天,在电话里听到吕娴的名字,他不由地喊起来“啊,大姐,多年不见了,您好吗?”他想了想,觉得他们俩必须见面,而且必须是秘密地见面,最好是离开北辽,到另一个城市。她像说笑话似地说了个花花世界,他就赶来了,来了之后才知道花花世界是这么一个高级的地方。

    怎么了?他和吕娴是什么关系?他问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过去在北辽工作时的老同事。要说两个人的开始,那是吕娴任北辽市人事局长时,自己这个农民身份的人被选举成为乡长,却还不是国家干部;而要转为国家干部,必须经市人事局批准。当时,县人事局为他的事跑了半年,也没有结果。他亲自去,与干部科长吵了一架,后来,吕娴知道了这件事,破例地为他办理了转干手续,从此,他平步青云,从乡长又跃升至县长,继而又担任了市人事局长、组织部长;不过,两个人感情也经历了波折,那就是,在竞选副市长时,吕娴以女性优势、加上老父亲曾经是市委书记的老关系,胜过了他,而他不得不担任了人事局长。再后来,因为自己的死对头──常务副市长梁台支持吕娴而处处与自己过不去,他不免多心,就疏远了她。再后来,自己交了好运,提升为市长,又到部里工作。吕娴似乎很羡慕自己,常常给自己打电话,表露了某种爱慕之情。可是,地位飙升的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应她几次,接下来就没了联系……现在,自己回来当副省长了,这位昔日的好友,会不会借机缠上自己呢?

    不过,说心里话,他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当时的端庄、秀丽,还有几分女性的活泼和妩媚,尤其是她是市委书记的女儿,有一副漂亮的脸蛋和苗条秀气的无可挑剔的身材。这种喜欢不可掩饰地从男性的眼睛里喷泄出来,但是他从没有用语言表达过,也不蓄意寻找各种机会去与她接近。相反,她倒是分外主动一些,记得在竞选副市长那一天早晨,她来到他家,为他做了一顿早饭,大概是因为想到自己要抢他的戏,所以就勇敢地拥抱了他。当时,社会风气还不像现在这么糟糕,如果是现在,两个人早就上床了也不一定。在当时,他们之所以没有睡觉,一是他的修养,吕娴是有家庭的人,自己没有资格去打破一个家庭平静的生活。另外,美丽的香港小姨子正发疯似的追求着自己,所以,他们的一切都在正常范围之内。

    不过,尽管如此,想起她来,他还是喜欢。他承认,这没什么,很正常。他这么想,她对会想些什么呢?至少是不讨厌吧,否则不会主动打电话约他见面,而且选在这么一个外市的风情场所……正想着,吕娴走进来了。

    她还是那么年轻!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也该有近四十岁了,十多年的岁月,除了给她成熟女人的风韵,似乎再没有留下其它痕迹。她还是那么漂亮,甚至比过去更漂亮了。说起来不可能,女人的黄金年龄是十**岁,但那是指她的天生丽质,除此之外还有后天形成的东西,比如气质风度,需要靠知识和阅历来积累。现在的吕娴衬着宾馆的豪华背景款款走来,那么高贵,那么优雅,简直是仪态万方!龚歆楞楞地看呆了,直至她走到跟前,伸出手来,他才急忙站起来,慌乱地和她握手,并想到应该替她把凳子拉开。龚歆不是没有修养的男人,好不是没见过世面。事后他想起来,自己对于她,实在是蕴藏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感情。

    尴尬只是发生在一瞬间,龚歆立刻就恢复了成熟男人的自信。虽然没有摆出上级的架子,但却像在哥哥看着小妹妹那样看着吕娴,问:“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吕娴没回答,反问:“你呢?”

    “我好吗?”龚歆摇摇头,笑着说,“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多么好。人的生活似乎不能用好或者不好来概括吧。”

    “那你为什么这么问我?”

    龚歆哈哈笑,”你比过去机敏了当了多年副市长,看来很有长进。”

    “你好很有长进。”

    “嗯,我哪里长进了?”龚歆问。

    “在女人面前,不那么腼腆了。”

    “我腼腆?我在北辽工作时腼腆吗?”龚歆想想自己是个农民出身的干部,似乎很难同腼腆这个词刮上边。

    吕娴笑起来。“那时候,你根本不敢正眼看我。”

    “瞎说!”

    “你记得竞选副市长那天早晨吗?”

    龚歆记得清清楚楚,但嘴上说了个“不记得。”

    “那一天我们喝了点儿酒,我很兴奋,一下子拥抱了你。你像个木头似的。一点儿也不敢使劲儿搂我。”

    “太夸张了吧,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敢,或许是我不想呢?”

    吕娴红了红脸,说:“什么不想,你身都有反应了。弸得硬硬的。”

    龚歆笑了,说:“噢,你那时观察得那么仔细,而且现在还记得这么牢?”

    吕娴一下子让他说哑了,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龚歆发觉了,赶紧转移话题,“你那个时候是北辽政界令人瞩目的美女,咱是个农村老土,自惭形秽啰!”

    “说什么呀,你们这些从基层上来的年轻干部一个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味道,哪里看得上我们这城市里的机关油子。”吕娴转过神来,“不过,当时,我对你也真是很佩服,觉得你前程不可限量。”

    “是吗?”龚歆问。

    “当然啦,我对你当时近乎爱慕;你条件那么好,但是不张扬,不骄傲。”

    “有什么值得张扬和骄傲的,不过是在农村干上来,多吃了点儿苦,生活经历曲折一点儿,可是也荒废了不少时间。我到部里一看,就明白了,我的书本知识太薄,外语也不行。像我们这种人,马上就面临淘汰了。”

    吕娴摇头,“现在政界撑局面的,还是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

    龚歆说,“暂时现象而已……”

    “当了副省长还这么悲观?怎么,你处境不好吗?”

    “不能说不好。好赖也当上副省级干部了;说不怎么好,也有点儿……呵呵,我一来就让我抓工业,是个‘送死’的角色啊!”

    “工业?现在上面抓装备制造业,咱们省是老工业基地,投资很大;抓工业,是个肥缺啊!”

    “肥缺?倒也是;上面是有不少投资。可是,这钱的事儿,是省长一把手抓。还有分管财政的常务副省长……我,就是一天到晚,就忙着接待那些上访的下岗工人了。唉!”

    “嗯,既然分管工业;那……‘北方重化’是不是归你管?”吕娴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发问。

    “名义上是我管。可是,‘北方重化’的董事长是省长。我还能管什么?”龚歆说到这儿,像是觉得吕娴有什么意图,立刻问,“你问这干什么?”

    “嗯,你如果管这个‘北方重化’,今天我们来‘花花世界’就不用买单了。呵呵……”

    原来是这事儿,龚歆不由地轻松地一笑,“即使是我们买单,也买得起。不要他们打折的。”

    “是啊。可是我说的不是今天买单的事。”吕娴说。

    “你想说什么?”

    “嗯……你夫人,宋郁美,没跟你说过吗?”吕娴试探地问他。

    “她……没跟我说过什么呀!”龚歆听了,觉得很奇怪。

    “她呀,她想把自己的大酒店与这个‘花花世界’合并,或者是联合经营。”吕娴想了想,还是直接告诉了他。

    “她的酒店,不是经营得很好吗?”龚歆不解地问。

    “好是好。可是,与这‘花花世界’相比,名气、人气就差多了。如果两家一伙儿,郁美的大酒店起码提高两成效益。”

    “她……过去向你提过这事儿吗?”龚歆又问。

    “她向政府打过报告;为这事儿,我和财政局长还来过一次蓟原协商。可是,据说……是那个庾明不同意。”

    “庾明,他为什么反对?”龚歆听不明白。

    “‘花花世界’现在是‘北方重化’的下属企业。庾明是董事长,他有权力反对这件事。另外,花花世界的主要投资者是蓟原市政府财政。我想,他反对的主要目的是担心将来国有资产与香港个人资产搅中在一起,造成混乱现象吧!”

    “呵呵,什么国有资产、香港资产?目前的国际大托拉斯,全都是混合经济了。他呀,还是工商硕士呢,我看,还是思想不解放。怕港商吃掉他吧,哈哈哈……”

    “所以,我想,你应该向他提出要求……”

    “什么要求?”

    “要示主分管北方重化。这样,宋郁美的大酒店与‘花花世界’合并的事儿就好办了。”

    “这……等于向人家要权;不大好吧?”

    “呵呵,身在官场,哪个不是为了权力?你是分管工业的副省长;提这要求是从工作出发的,有什么‘要权’之嫌?我看,只要你想要做,就肯定能办到。”

    “我有那么神?”

    “不是你神,而是……”

    “而是什么?”

    “那个庾明太软。”吕娴的口气十分肯定。

    “你怎么这么说?”龚歆说完,看了看四周,又盯了吕娴一眼,意思是,我们这么私下议论自己的省长,不好吧!

    “这庾明啊,是个有才能的人;也很有德行。但是,他作为一把手,缺少点儿霸气。”

    “何以见得?”

    “不说别的,就说家里的事儿吧!”吕娴也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他刚刚上任,省纪委就把他的亲家母给双规了。要是老省长在,他们敢?”

    “是那个国土局的审批处长吧?”龚歆听说过这件事了。

    “是呀,虽然她是罪有应得,但是,她女儿毕竟是庾明未来的儿媳妇,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宽容一点儿吧,可是,这纪委的人说干就干,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抓了人。这,也太不把省长当回事儿了吧!”

    “是有点儿不给情面。”龚歆点点头,“嗯,也许是庾明是大义灭亲,不徇私情,想做个现代包公呢!”

    “我不否认这一点。可是……”吕娴话头一转,“事情闹成这样,将来,他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子?怎么处理好家庭生活?我看,将来,他们家,非得后院起火不可……”

    “嗨嗨,人家的事儿,咱不操那心了。”龚歆听到这儿摆摆手,“大姐,今天你约我,还有别的事儿吗?”

    “怎么,刚刚见面就想撤退?”吕娴撅起了嘴,“自从你走了,人家可是天天想着你啊……”

    “嗯,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咱们上楼,去吃日本料理。”

    “光吃饭就行啊?好不容易逃出来一天,我还想在这花花世界里好好与你玩一玩儿呢!”玩儿?龚歆听到这儿,揣摩了半天,不知道这个“玩儿”是什么意思?

    可是,既然人家女方主动提出来了,他就不能太小气了。他毕竟是副省长了,何况过去人家曾经恩惠过于他?

    “嗯,吃完饭,我们去上面的夏日海滩去游泳!”龚歆一下子想起了“夏鸢”那副人工美景。

    好!去。我还特意带来了游泳衣裤了呢!“吕娴像是有备而来。

    “夏鸢”虽然是人造的海滩。但是太逼真了,与真正的夏日海滩毫不逊色。烈日炎炎的气氛里,一棵棵高大的椰子树烘托出一种浓荫匝地、高耸蔽天的效果。洁白如玉的沙滩上,身着泳装的姑娘们或立或卧,频频向你送赤秋波。看着这天蓝蓝、海蓝蓝的全景画。龚歆和吕娴兴奋地冲进更衣室,换上泳装,扑通通入了波涛滚滚、人声鼎沸的“大海”里,欢腾地表演起了自由泳的花样……

    海滩边,有一排峭立的岩石,岩石上开了一个一个的小洞,洞口分别标了“第1号更衣室”、“第2号更衣室”的字样。后来,这更衣室不知道怎么扩展了功能,里面除了衣架,还放上了床,说是供游泳的顾客累了休息用的。但是,自从开始了按时收费,这里的服务就变味了。每小时收费100元,说白了就是宾馆的“钟点房”。在里面休息的多为一男一女,具体干什么,那是人家的自由,宾馆无权过问,警察和扫黄人员更是视而不见,社会开放了,进步了,这儿就是活生生的证明嘛!

    在海水里嬉闹了半天,龚歆、吕娴从水里**地爬上岸来,这时,吕娴站在龚歆面前,让他一下子看的惊呆了:五年岁月的流逝,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要说变化,就是略微胖了一些,但仍然可说是苗条。她穿着黄色的泳装,皮肤水灵灵的,在阳光下闪着光。多么完美呀!也许她的骨胳特别小,所以虽然偏瘦,却没有一处骨节凸现,肩肘腕膝都浑圆可爱,可爱的叫人直想伸手去摸一摸。他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她,发现她的脸也美得出众。这时,她的脸转了过来,发觉了他的注视。他立即躲开。盯着一个女人看,毕竟是不礼貌的。她走过来,语态自然地问,龚老弟,你想做什么呀?喔不、不,我……你现在太美了,对不起。她爽朗地笑起来,美什么呀,我都是老太婆了,男人谁还稀罕我?走,去更衣室吧,我租了一个房间。

    她带领着他,进入了第4号更衣室。里面光线幽暗,只还有一个小小的灯泡照明。龚歆进入了自己的小方格里换上了衣服,出来之后,发现吕娴已经把那张床打扫得干干净净,她躺在床上悠闲地等待着他。那盏小灯泡从她没过膝的连衣裙上照射过来。她的脸上像抹了一层鸡蛋清,白嫩的可爱。她的头发高高地盘在了头顶,眼睛里闪出了熊熊燃烧的火苗。他抱过去一下子搂住了她。这时,吕娴一下子就把灯关闭了。

    “为什么关灯?我还没看够呢!”

    “黑洞洞的,有情趣啊。嗯,都把人家搂在怀里了,还看什么呀?”

    黑暗中,龚歆看着身旁她那具白玉一样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坏蛋,你去北京之前,我几次暗示,你无动于衷。现在,刚刚见面,在这种地方你倒来情绪了。”她的手指点头他的鼻子尖,一个劲儿地丢着他、刮着他。

    “都怪你,今天这么暴露,这么撩拨人……”他气喘吁吁地责怪着她。

    她不作声了。任凭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找着、找着。他找着了关键的部位。她的身体紧紧他贴上来,压住他不放了,接着,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兜兜里掏出来一个套子给他。

    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注意。小心一点儿安全。”她冲他笑了笑。

    等他们从花花世界里走出来,外面下了场雨。他们不着急回家,两个人沿着蓟河大堤漫起步来。习习的清风扑面,吕娴大口地吸收着雨后新鲜的空气,说,想不到蓟原的空气这么好,人家这的环保工作比我们北辽可好多了!

    龚歆却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去,想着吕娴刚才在咖啡厅里说的事儿。宋郁美想将自己的大酒店与“花花世界”合营,这件事儿,她怎么不给自己说,却找上了这个吕娴呢?

    “喂,想什么呢?”吕娴见他不吱声,过来问他。

    “我想,宋郁美的酒店经营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与这‘花花世界’合营呢?”

    “嗯,今天晚上回家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她拍了一下了的肩膀,“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你们,又是一年不见面了吧?回家,小两口好好亲热亲热,人家等得都心焦了吧?”

    “什么心焦?”龚歆说了句笑话,“酒店里那么多小白脸,她哪儿会心焦。”

    “别瞎说。”吕娴纠正了他,“这事儿,男女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长期分居,女人可以忍耐;男人就忍不了。告诉我,你在北京,有没有相好的小妹妹?”

    “没有。”龚歆矢口否认。

    “算了吧,别装了……”吕娴呵呵一笑,“就是有,你也不会说出来;现在的成功男人,有几个没情人的?”

    “我,算是一个例外吧!”

    “你还例外?”吕娴讪讪地笑着,“今天,你搂着我干什么了?哈哈哈哈……”

    庾明没有把“北方重化”这一摊子交给龚歆,不是揽权,更不是对龚歆不放心。他这个人当官一直主张超脱、放权。即使是“北方重化”这个大企业,他当初也想交给龚歆分管。只是,当他向省委书记汇报时,省委书记还是主张让他主管“北方重化”;所以,他就尊重了省委书记的意见,尽管如此,他也想,迟早得把它交到龚歆手里。

    但是,现在龚歆主动请缨了,他为什么不送个顺水人情,将“北方重化”痛痛快快地交给龚歆,却还要拖延一下呢?

    这,主要是,“北方重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至今还留着一个悬念……

    他是想等待这个悬念有了结果,再处理分工问题不迟。

    这个悬念,是由一套引进的设备引起的:

    当庾明就任省长,离开“北方重化”时,矿山机械厂的订单出现了日益减少的迹象。为了保持旧市场份额,开辟占领月收入市场,他指示老金对产品进行更新换代。老金也早就意识到了企业产品老化的危险,立刻组织技术人员去了欧洲,寻找商机。到了德国,他们参观、考察了对方的矿山机械制造企业,决定引进一套先进洋设备。当时,这套洋设备有两个型号,一种是经过测试和使用过的旧型号设备,一套是未经测试和使用过的新型号设备。引进旧型号设备安全,买回来就可以使用,基本上无风险,但是其技术含量不高;引进新型号设备固然有较高的技术含量,但是买回来要经过消化、调试才能使用,要承担一定的技术风险;老金觉得新型号的洋设备符合新技术发展潮流,为企业长远发展打算,就想引进新型号的洋设备,为此,他还从德国给庾明打了个电话,请示他的意见。庾明觉得机械行业竞争激烈,引进设备当然是越新越好。就同意引进这套新型号洋设备,为了节省外汇,他还特别指示:只引进主机。配套设备由国内制造。老金照办了。但是,这套设备运抵国内后,它的主机与国产的配套设备却联结不上。因此,矿山机械厂就没敢贸然试车。这一拖延,怪事儿就出现了,有人往纪委举报,说是老金受贿,引进了外国的一套废旧设备,至今不敢试车。为这,省纪律检查委员会还派人查了几天,弄得老金灰溜溜的。他几次向德国公司交涉,也没有交涉出什么结果来。后来,还是杨总裁心细。他派人到德国寻找这套洋设备的技术人员了解情况,想请他们来中国解决技术问题。没想到,在寻找这设计人员时竟发现有咱们中国蓟原人。这不,杨总裁就以高薪相许,开始了说服动员工作,想动员他们回国,帮助解决这套设备的技术难点。

    现在,这件事儿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了?

    万一人家不回国,引进的设备不能试车运行,那岂不是买了一堆废铁?“北方重化”还不得出大乱子?

    想到这些,他就有些担心。他想,等这件事儿有了结果,他再把企业交给龚歆不迟。

    但是,他看到龚歆跃跃欲试、心急如焚的态度,就有了一种感觉:这个龚歆,是不是已经盯上这个“北方重化”?

    要是这样,会出现什么麻烦呢?

    矿山机械厂引进的这套设备,确实是德国公司最新的研制成果。在研制这项新成果的技术队伍里,不仅设计队伍里有中国人,就连制造队伍里也有中国人。而这中国人并不是别人,他们就是矿山机械厂弃之不用、被迫下岗的一位优秀的车间主任,全国劳动模范李金铸。

    李金铸和他的家族在矿山机械厂都是有极特殊地位的人物。

    他的父亲李铁民,是解放前的赴德留学生,专攻机械设计。回国后,被聘任为矿山机械厂总工程师,后参加革命,成为党的地下工作者。解放前夕,国共交战,解放军要夺取矿山机械厂,以支援前线军需;国民党部队则要极力想保住矿山机械厂,双方激战,李铁民牺牲在保卫矿山机械厂的战斗中。蓟原解放后,李铁民的妻子担任了厂党委书记,继承了丈夫的事业。她的儿子李金铸也十分优秀,进厂后勤奋学习,刻苦钻研,常常搞一些小革新、小发明,不到30岁就被提拔为车间主任,而且被市总工会申报为全国劳动模范。

    这样一个优秀的基层干部,本来是有希望继承父母事业,当上矿山机械厂厂长的。但是,因为企业改制,企业法人代表要面对社会,公开招标。李金铸就不可避免地参与到了一场激烈的竞争中。而他的竞争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他母亲当厂党委书记时开除的那个调戏女工的无赖──孙水侯。

    孙水候原是这厂子的车工,因为与漂亮的女徒工谈恋爱,并想趁夜班之际强行与人家发生关系,被人发现,就当作无赖被开除了。开除出厂后,他靠捣卖矿山机械配件发了大财,身上揣了十几个亿,听说矿山机械厂招标,就前来竞聘,梦想东山再起。竞聘演说之后,职工代表大会赞成李金铸的票数虽然不少,但是他的劳模政治优势总赶不上孙水侯的“银弹”时髦,最终,败在了孙水侯手下。而孙水侯上台之后,第一个下岗的人就是李金铸。

    当时,不少下岗工人为了生计,选择了蹬三轮车、当力工,或者去干小商小贩,李金铸觉得自己干那种事有辱家门,只好呆在家里,坐吃老母亲的离休金。时间长了,觉得坐吃山空不是个长久之计,就向亲戚朋友东借西凑,跑到德国投奔在那儿读博士后的儿子李英杰。

    说起这个李英杰,倒是将门出虎子的好小伙儿,他大学毕业后,考取了留学德国的博士生,学业结束后正在一家德国公司实习,公司的总工程师欣赏他的才干,让他参加了新型号重化机械设备的研制工作。看到爸爸怀揣一身好技术前来投奔他,就介绍他到自己所在的这家公司的制造厂当了工人。李金铸扎实肯干,在洋人工厂里也拿出了中国劳模的奉献精神,还成功地搞了几次工艺技术革新,被外国老板看中,几次提出要与他签订劳动合同,但是,李金铸对送上嘴的洋饭碗并不感兴趣。他人在国外,心在国内,总是挂念着蓟原矿山机械厂那档子事儿。尤其是想到自己这个多年的劳动模范竟败在了一个被开除了的无赖手下,他更是心不甘,总想有朝一日杀回厂内,重整旗鼓,与那个孙水侯较量一番。幸好,老天不负有心人。这次矿山机械工厂洋设备测试出现了故障,需要他和儿子前去排除,他觉得机会来了。多次动员儿子同他一起回国;但是,儿子李英杰敬重恩师栽培,还想在恩师指导下再出些研究成果,就不想贸然离开。尤其是前些日子,研制新型号设备的秘密图纸意外地丢失了一套,总工程师急得四处寻找,最近,为了寻图,竟跑到美国去了。总工程师告诉他,如果这套图纸找不回来,他们就得重新设计一套新图纸。所以,爸爸怎么动员,他也不敢离开。

    “唉,真是儿子大了不由娘啊!”这一次,李铸才知道,一个人权威是有限度的。过去这个听话的乖儿子,转眼间就不把他放到眼里了!

    这一天,李金铸干完了自己的活,脚步不知不觉地又走向了那个外国人试制新型号设备的保密车间。

    一台台巨型设备,错落有致地排列在阔大的厂房里。空中,十几台天车已经歇息,规规矩矩地停靠在高高的天棚上。地上,备料摆布有致,半成品按序排放。虽然车间里空无一人,流水线上的机器人焊机依然按照操作程序,忙碌地焊接着罐体的结合部分……

    现代化流水生产线的神秘与气势,就像一件杰出的艺术品,会令亲临现场的人们处于一种美的感动之中。

    李金铸每一次走进这个洋人工厂车间的大门,一双眼睛总像是不够用似的,嘴里也会不停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李金铸先生,你已经是第四次进入这个车间了。”德国工友柏拉特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生硬的汉语提醒他,“勒尔厂长交代我,只允许你参观一次。”

    “你是……中国人的好朋友!”李金铸冲着柏拉特竖起了拇指。

    “我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次,请抓紧时间。”柏拉特说完,背着手转向了厂房的僻静处。

    李金铸趁此机会,快步走向了那条连续观摩了几次的罐体生产线,仔仔细细地研究起来。

    “哦,原来是条虎形线呀!”李金铸琢磨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其中的奥秘。他惊讶地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嘴里不由地大喊了一声。

    接着,他又掏出了衣袋里的小记录本,迅速地画了一个简易图形。

    “李金铸先生,时间到了。保安要上岗了。”柏拉特在门口提醒着他。

    “好嘞!”李金铸心满意足地揣起了小本子,疾步走向了车间大门。

    “你这个……小记录本的事,不要对别人讲。”柏拉特看着李金铸鼓鼓的衣兜,小声地嘱咐他。

    “哦,明白明白。”李金铸一边点头,一边感激至深地连连用德语对柏拉特说着“Dank、Dank……”随后,像做贼似地看了看保安,一溜烟走开了。

    虽然觉得不太光明正大,但是,李金铸并不理亏。他为这家洋工厂已经搞了十几项技术革新项目,节约了大量成本,洋老板要奖励他,他几次谢绝;全当奉献了。平时,他像在国内上班一样,早来晚走,多干了多少活儿呀;常常是,别的工人还没有干活,他就提前在那儿下料了。那个洋老板看见他就竖起大拇指来,正因为这样,他们才允许他到这保密车间时来回走动。他们以为,这么一个下岗工人,早已经被他的单位、被他的祖国抛弃了。他来这儿,不过是为了挣一碗饭吃,难道还会盗窃了核心机密,回国研制新设备不成?

    德国人这样想真是太简单了。是的,凭李金铸的文化水平,他可能看不出更多的门道儿来,但是,他有个好儿子,有个参与了新型号设备研制过程的好儿子,儿子的设计水平加上父亲的制作水平,加起来就是一条龙啊!

    探得了新型号设备制作的秘密,李金铸觉得开心极了。下午一下班,他召来了儿子。爷儿俩喜气洋洋地走进了一间华人开的小酒馆。

    久居国外,眼前天天晃动着金发碧眼的洋人;耳朵里天天灌着嘀里嘟噜的外语,心里总有一种身处异国他乡的陌生感。来到这儿,看一看龙飞凤舞的装饰图案,瞅一瞅身着旗袍的中国姑娘,听着“你好”那一声熟悉的乡音,心里倍感了几分亲切。

    英杰将啤酒倒在父亲的酒杯里,笑着说:“老爸,这些日子光让你吃西餐了。胃口都退化了吧!”

    “不不。”李金铸高兴地说,“这些日子干活顺利,还学到了这么多新鲜东西,吃起饭来挺香啊。回国之后,你妈该让我减肥了。”

    “老爸,来,喝吧!”英杰说着,举起了杯,“祝贺你今天深入虎穴,掏出了虎子。”

    “英杰,no!no……”李金铸马上板起了面孔,接着,又严肃地嘱咐儿子,“英杰啊,我们老李家的人,不准随便提这个‘虎’字,更不准说这种不恭敬虎的话。”

    “哦,对不起老爸。”英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反正,你今天收获很大。来,干杯!”

    “嗯……”李金铸喝了杯中的啤酒,又想起下午的事情来。他掏出兜里的小本子,翻到画了草图的那一页,对儿子说,“英杰啊,爸爸今天看着他们这条生产线的设计,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眼熟?”英杰站起来,凑到了老爸跟前。

    “是啊,你看,这种走线风格,很像……像是你奶奶保存的那张虎形图……”

    “奶奶保存的虎形图?”英杰看着爸爸绘制的这幅草图,眼睛一转,像是受到了什么启示,“老爸,你提到这事儿,我还要问你呢。这几天,我一直研究你画的那几张工艺改进图。嗯,我觉得,你那条线很有创意!嗯……线条走得挺绝啊!”

    “唉,你爸就是跟着感觉走吧。”李金铸收起小本子,夹起一个小肉包子放进嘴里,边吃边说,“我呀,接到图纸后,先是照着干。干着干着觉得哪儿不合理了,就大胆地提出来。嘿,你别说,凡是我提出的改进意见,十有八、九都被设计者接受了。”

    “老爸,你有这么多的成功经验,应该总结一下啊。”

    “总结?”李金铸摇了摇头,“你爸文化程度低啊。唉,那一年,厂子本来是推荐我上大学的,因为工作忙,就把名额让给你张叔了……”

    “不。我是说……有些事儿,你平时可能不注意。”英杰慢慢渗透着自己的意思,“依我观察,你一贯使用的那种走线风格啊,我觉得那是一种……一种天赋的思维方式,或者是一种灵感迸发吧!你要是仔细琢磨琢磨,一定有深层次的东西在里面。”

    “呵呵……”李金铸听了儿子的话,像是被罩在云雾里似的,“什么天赋、灵感……我来不了这玩艺儿。唉,怪不得你奶奶老是批评我,说我的身上,虎气太重、灵气太少……你爷爷画的那张虎形图,我至今也看不懂呀!”

    “哎,老爸,你是说那张老图纸吧?我好象看见过。”

    “什么?你还记得?”李金铸听到这儿,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记得啊,怎么了?”英杰看着父亲的样子,好生奇怪。

    “英杰啊,”李金铸露着一脸的疑惑,慢慢说起了这张图的来历,“那张图,是你爷爷生前画的。我想,大概是他创造的一种新装置的设计原理图吧。你过周岁生日‘抓周’的时候,家里人为了试验你将来的志向,就在祖宗板前摆上了书啊、武器啊、工具啊……让你摸。可是,你像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后来,你奶奶就拿出来那张图纸。你一看到,就立刻抢在了手里。我们大人还觉得挺纳闷儿,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对图纸感兴趣呢?可是,你奶奶却乐得笑个不停……英杰,你现在还能记着这件事儿,你的脑袋真是……”

    “老爸,那张图,你常常看吗?”

    “唉,我看了几次,看不懂……”李金铸遗憾地叹息了一声,“你奶奶就不让我看了。”

    “可是……老爸……”英杰颇有自信地说,“那张图,我能看懂!”

    “你能看懂?”李金铸听了儿子的话,觉得有些可笑,“你那时才一周岁,即使看了图,也早忘光了。现在……”

    叮铃……李金铸还想继续说下去,儿子的手机响了。

    “喂,你是李英杰先生吗?我是‘北方重化’公司,姓杨。”手机里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

    “杨……呃,你是杨总裁?”

    “是他……”李金铸一听是杨总裁,着急要抢儿子的手机。

    儿子却向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心地回复着说:“杨总裁,这么晚了,有何吩咐?”

    “哈……”杨总裁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如获至宝,笑着说,“小李,我想找你爸爸接电话,方便吗?”

    “方便、方便……”英杰说着,把手机递给了爸爸。

    爸爸听了杨总裁的话,像是有些激动,一个劲儿地“嗯嗯”地点头。

    “老爸,杨总裁说什么了?”英杰纳闷儿地问老爸。

    “嗯,杨总裁邀请我们回国的事儿,庾省长知道了。”李金铸说完,心情显得沉重起来。

    “庾……庾省长?”

    “是啊,庾省长也是‘北方重化’的董事长,现在,他代表省政府,正式邀请我们回国。”爸爸说到这儿,脸上现出了一副愁容。

    看到爸爸的神情,英杰的眉头也紧锁起来。他知道,爸爸愁的是自己。如果自己不能随着他一起回国,他一个人回去也是孤掌难鸣啊!

    “英杰,你看,人家省长都邀请咱们了,你还固执己见?”爸爸质问他。

    “老爸,感谢庾省长这么重视我们。不是我不懂礼貌;而是我不能忘本。我毕业之后,在这儿走投无路,是总工程师收留了我,让我进了他的研究室。给了我谋生的本领。现在,人家需要我,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啊!”

    “嗯,你再考虑考虑吧!”爸爸像是理解了他的难处,但是仍然不放弃劝他回国的努力。

    “开机!”在洋设备主机的控制台上,庾明向操作员下达了指令。

    叮铃……警铃一响,主机开始了拟运行。

    后面的杨总、老金和总工程师,还有孙水侯,跟着围了上来。

    “停。”盯着运转的机器,庾明像是看到了什么,扬起了手。

    机器停下了。

    “你们是不是把温度感应器调过了?”他的手指着屏幕上显示的一行数据,问总工程师。

    “这是必须要调的。”总工程师自作聪明地解释起来,“地区温度不同,敏感度不一样嘛!调试一下有必要的。”

    “嗯……”庾明放心地点了点头,“主机试车,应该没问题。”

    “嘿,我敢保证:这台主机运转,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保证会一切顺利!”老金眉飞色舞地吹嘘起来。

    “可是……”庾明看了看远处正在安装的配套设备,禁不住皱起眉头,自言自语了,“它与配套设备联结后,能不能正常运转呢?”

    “哦……”孙水侯听到这句话,立刻撇了撇嘴,嘲讽地发起了牢骚,“这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公司当初让我们制造配套设备,也没有提供图纸资料啊!我建议从国外买配套设备,杨总又舍不得花钱。”

    庾明听他这样一说,禁不住厌恶地瞅了他一眼:“买配套设备,你有那么多外汇吗?”

    他看到,在那副深度的近视镜后面,藏了一双狡猾的、不怀好意的、甚至令人感到可怕的眼睛。

    这类只靠捣卖机械配件就能暴富的个体户,现在竟成了国企大厂的厂长了。这种事儿,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可是,在企业改制中,种事儿算得了什么。这个工业大省的国企改革,有多少大型企业都落入到个体户手里了。不然,钱从哪儿来?

    现在,他已经是省长,为了一台洋设备的试车问题,还不得不亲自出马。

    尽管他不喜欢事必躬亲,不喜欢越徂代疱,但是,他觉得这一次洋设备的试车非同小可,弄好了,会有一个意外收获,弄不好,就是一场大乱子啊!

    所以,尽管这儿有精明的总裁,有一流的技术人员,他还是亲自赶来了。

    夜幕围拢过来,市政厅前的彩灯像一朵朵美丽的花朵儿,一盏一盏绽放了。

    细细的喷泉映着霓虹的光照,与优美的音乐融在一起,漫流在迷人的夜色里。

    铺满了彩色砖石的环形步道上,缓缓地走来了一对对散步的情侣。

    广场一角的咖啡桌上,坐满了散步之后小歇的人们。

    吃过了晚饭,英杰陪父亲散步走了一大圈,来到这儿,他掏钱买了饮料,两个人便拣了个座位坐下,一同欣赏起异国他乡的美丽街景来。

    “英杰啊,”李金铸看着眼前迷人的景色,觉得该把自己决定的事儿告诉儿子了,“昨天晚上,庾省长亲自与我通了电话。他说,中国政府已经做出了振兴装备制造业的决定。这一次新型号洋设备的试车很重要,他和杨总再次要求我,马上回国。”

    “老爸,你应该拒绝他们。”英杰听了此事,并不觉得惊讶,反倒冷冷地反对了。

    “我怎么能拒绝呢?”李金铸看了看英杰,“老爸是一名**员,要随时听从组织召唤呀!”

    “什么召唤不召唤的?”英杰着急地看了看父亲,“你下岗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人召唤你呢?现在需要你了,省长亲自出马了。”

    “那是两回事。得两说着。”李金铸解释着。

    英杰没听爸爸解释,却告诉了他另一件事情,“老爸,你知道吗?这家公司要投产新装置了。勒尔厂长点了你的名,要你参加主机制作……”

    “是吗?”李金铸听了,心情不由地兴奋起来,“太好了。能够参加这世界一流新产品的主机制作,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是啊。”英杰以为老爸想通了,继续说着自己的道理,“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机械产品是‘三分设计、七分制造’啊。你留下来,可谓是名、利双收!”

    “可是……”兴奋之中的李金铸突然想到了什么,心情骤然急转直下了,“一想起咱们的矿山机械厂,想起它竟落在个体户手里,我这心里……就沉甸甸的。放不下呀!”

    “老爸,”英杰很不理解地仰起脸来问道,“你已经是下岗的人了,还管那么多干啥?”

    “英杰,别看我人下了岗,我的心,永远也不会离开这个厂子。”

    “老爸,你这样的人,唉唉……”

    “英杰,你是不是觉得,老爸有点儿傻?”

    “不瞒你说……”英杰叹息了一声,“这几年,我亲眼看到不少有权势的中国人拿了公家的钱在这儿建自己的小别墅。可你却抛弃自己的一切,为国分忧,实在是让儿子敬佩!”

    “英杰,爸爸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上很为难。嗯,我要是实丰不能走,爸爸就自己回去了。”

    儿子听到这儿,心立刻绷紧了。他知道,爸爸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听说爸爸要独自回国,李英杰的心里很不好受。

    难过的原因,与其说是觉得老爸可怜,还不如说是自己不孝。

    李英杰是从小生长在革命家庭、在革命传统教育中长大的。中国的80后一代,虽然很多人成了愤青,对国家的现实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有点儿机会就想到国外去。但是李英杰从小受到的教育,爱国之心还是有的。现在,爸爸为了报效祖国,毅然放弃了这儿的一切,自己却拘于总工程师的挽留,滞留不归,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一想到爸爸毅然离去的刚毅的神色,想起家乡省长的盛情相邀,想起这套洋设备在试车中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他就觉得内疚、不安……

    当然,爸爸对他的做法表示了理解。人家总工程师在他走投无路困境中接纳了他,给了他施展才华的机会,让他从一个毫无实践经验的书呆子成长为公司里一名优秀的设计人员,这是天大的恩惠呀!

    “人家可以说是你的恩师,”爸爸听说了他们的事,再三嘱咐他,“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让人家说咱们中国人背信弃义。”

    是啊,爸爸理解自己,自己也是为了体现中国人的品德才留下来的,何罪之有?将来有了机会,再报效祖国不迟嘛!

    可是,眼下,“北方重化”的那套设备急需他回去,人们对他可以说是翘首以待。不然,省长不会亲自相邀的。

    再说,恩师虽然栽培了自己,让他为此感恩不尽,但是,自己也算是对得起他老人家了。在这套新设备的设计研制过程中,关键地方的难题都是由他来攻克的。尤其是牵涉到控制软件部分,那更是他的杰作。自己就算是走了,恩师也不至于记恨于他吧!

    然而,让他焦虑的根源也就在这儿。因为控制这套新型号设备的控制软件是由他做的,万一那套图纸找不到,新装置的控制软件必然还是由他担纲。自己如果走了,恩师不是抓瞎了吗?算了,还是留下来吧!

    可是,此时,他又想到了爸爸、想到了家乡的妈妈、奶奶、妹妹……还有,自己从未谋面的东方恋人──丽丽!

    脑子里想来想去,身体就不停地在床上辗转着,半夜了,还是无法入睡觉。

    往常,遇到这失眠的时候,他就上网,找女友丽丽聊天。今天……太睏了……算了吧,一上网,一兴奋,这一夜就别想睡了。

    梦境中的花园里,又到了桃红柳绿,莺燕啼啭的时节。

    太阳挂在天上,向大地泼洒着熠熠的光辉。满园碧绿里,被涂抹了一层绚丽柔美的金黄。

    叮咚的器乐里,奏出了美妙的舞曲,一位天仙般的女孩儿缀了翠色的荷叶裙装款款而来,飘然然踏入了绿油油的草坪。

    “荷花仙子?”英杰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对方的脸庞,马上奔跑了上去。

    “是你?中国男孩?”荷花仙子一看是他,欢快地迎了上来。

    两个人拥抱着、抚摸着、亲吻着……不知不觉滚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咦?刚才还是青青的草坪,现在怎么变了?变成了软绵绵的被褥了呢?

    “仙子妹妹,我们怎么上床了?”看了那副绣了鸳鸯的花枕头,他惊讶地大喊起来。

    “你坏你坏,……谁跟你上床了?”她扯过薄薄的枕巾,羞涩地遮盖。

    他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一骨碌翻起身,撩开被褥察看起来……

    床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刚才的荷花仙子,也不知道逃至何处了?

    “仙子妹妹……”他抬起头,满屋子寻觅着。

    “哧哧……”窗外传来了女孩儿的笑声。她站在窗口,正用手刮着脸羞他呢。

    “呵呵……”看到她那甜甜的笑,他情不自禁地跳下床去,跑到窗台那儿。甜言蜜语地央求起来,“仙子妹妹,你进屋嘛……”

    “不嘛!”荷花仙子撅起了嘴

    “对不起,我不那样了……”

    “呸呸呸……”荷花仙子使劲儿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就要登上窗子爬进屋里来;这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声男人的厉喊:“你敢偷我的图?站住!站住……”

    “什么?图?!”梦中的英杰突然惊醒,猛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走到了下半夜一点。窗外已经是满天星光。桌子上,摆着爸爸为他做准备的宵夜。

    唉唉!他抓起一个面包咬了几口,不断地摇着头,觉得这个梦实在是太荒唐了。

    不过,这几天的事情,确实让他感到了一些莫明其妙的烦恼:父亲要自己回国;恩师在美国寻图未果,来电话要他做好设计新图的准备。呵呵,设计新图,谈何容易!创作的灵感是一闪即逝的;谁能像重拾丢失的物品那样,轻易拣回失去的创意呢!

    图、图、图……也许是想念这副图的心思太重了吧,它竟出现在自己与网友的春梦里……

    然而……

    也许……

    焦虑中的他,心中猛然间蹦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他顺手拿起床侧的手机,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荷花仙子,对不起,这么晚了还邀你。不过,我有急事。我们上网好吗?……老地方。”

    爬到楼顶的微机室里,打开微机上蓝天背景的QQ画面,他开始静候着那位东方恋人──荷花仙子的到来。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说奇遇,英杰的网恋也算是人间一绝了。

    身在异国他乡,常常让他不自觉地遁入故乡的网站,与虚拟世界里的蓟原姑娘诉说着深切的乡愁。可是,不知怎么,这些姑娘一旦知道了他的留学生身份,就要纠缠他做一件事情:帮助她们出国!

    俗!就为这,他不知道甩掉了多少个曾令自己心仪的漂亮女孩儿。

    后来,这位荷花仙子出现了。她美丽的容貌与她非凡的气质让他这位帅男彻底折服了。他们聊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还未涉及爱与性的领域;然而,在感情上,彼此之间却觉得难舍难分了。后来,她竟以未婚妻名义,让自己的家庭为他代付了几十万元价格不菲的学费。这时候,他才知道,丽丽是一位蓟原大富豪的女儿。

    情感就这样水到渠成了,事情就在不确定中确定了。今天,虽然他们还不熟悉对方的家庭背景,甚至还互称着网上的名字。然而,除了没有见面,没有肌肤相亲……他们储藏于心中的那份浓烈烈的恋情,早已经将两个人的血肉溶于一体了!

    中国男孩儿,你好!在久久的期盼里,荷花仙子出现了:这么着急找我,是有事儿吧?

    中国男孩儿立即回应:是的。今天早晨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荷花仙子:是吗?梦里有我吗?我们在梦里做什么了?

    中国男孩儿:我梦见……我们在关东公园里相遇;你抱住了我……

    荷花仙子:不对不对,是你先抱住了我。

    中国男孩儿:好吧好吧,然后……我们倒在了草坪上。

    荷花仙子:胡说,大白天,我才不会呢!

    中国男孩儿:可是,一会儿,那草坪又变成了……

    荷花仙子:变成什么了?

    中国男孩儿:变成你卧室里的床了。

    荷花仙子:你坏你坏,不理你了。

    中国男孩儿:听我说呀,荷花仙子。我们正在床上,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声男人的厉喊:“你敢偷我的图?站住!站住……”

    荷花仙子:啊呀,真的吗?

    中国男孩儿:是啊,仙子妹妹……你说这,怪不怪?

    荷花仙子:中国男孩儿,但愿这梦不是真的。

    中国男孩儿:为什么?

    荷花仙子:我想,梦中那个大喊的男人,一定是我爸爸。

    中国男孩儿:为什么是他?

    荷花仙子:因为,他刚刚弄到了一套图纸。唉!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啊!除了他和秘书,其他人谁也不知道那套图放在哪儿?

    中国男孩儿:仙子妹妹,你能不能设法儿看到这套图?

    荷花仙子:中国男孩儿,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关心这套图?它对你很重要吗?

    中国男孩儿:它不仅对我至关重要,而且……这套图,也许会决定我们俩将来在哪个国家生活?

    荷花仙子:你……不是一直盼望我去德国吗?

    中国男孩儿:可是,我现在有了新的想法。

    荷花仙子:想回国?哦,是不是“北方重化”的杨总裁向你发邀请函了?你要是回来,我举双手赞成!

    中国男孩儿:谢谢仙子妹妹!嗯,不但是霍总邀请了我,连省长都打来电话相邀了。还有,母校的研究所,上海重化研究院也发来了聘书……我正在……

    荷花仙子:嗯?连省长都邀请你了。这说明祖国需要你啊!中国男孩儿,实话告诉你吧,最近,我有个预感。

    中国男孩儿:什么预感?

    荷花仙子:我觉得,我们要团聚了!

    中国男孩儿:这么说,我们的感觉相通啊!

    荷花仙子:是啊!嗯,从今天起,我们……打开视频聊,好吗?

    中国男孩儿:呵呵!你呀,一直反对视频聊天。现在怎么了,想开戒?

    荷花仙子:(温柔地)我的中国男孩儿,从现在起,我应该熟悉你的音容笑貌了。

    中国男孩儿:为什么呀?

    荷花仙子:我担心,你走下飞机时,我认不出你!

    中国男孩儿:哈……

    ……

    聊天结束了。英杰点击着鼠标,退出了程序,关掉了微机。

    一对情侣,不知不觉地在网上亲热了一夜。

    窗外晨曦渐明,工作台前,灯光慢慢变得微弱了。

    英杰懒懒地站起来,伸展了几下手脚,敲门声“咚咚……”响了;接着,父亲推门而入。

    “老爸?”英杰神色奇怪地喊了一声,“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还没睡醒。你妹妹就来了电话……”父亲的脸色有些怪,“她说,找你有急事儿……要你回电话。”

    “英娣?”看到父亲的脸色,英杰晃起了脑袋,“什么事儿?直接告诉老爸呗!”

    他顺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一打开,却发现没有电了。

    呃!他笑了笑,拿过了老爸的手机,点了妹妹的电话号码。

    妹妹那嘀溜儿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了:“哥,我告诉你:我看见了一个标有Σ?Secret?AAA的文件。”

    “什么?!”英杰一下子惊呆了,“英娣,你说什么?你是在哪儿看到的?是什么文件?”

    “是一套秘密图纸,封面印了这个标记……”

    “什么?秘密图纸?”英杰惊讶地几乎嚷了起来,“嗯,好妹妹,你再看一看,上面有数字标号吗?”

    “爸爸在你身边吗?”妹妹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小声地问她的老爸在哪儿?

    “在啊……”

    “呃,我看了……标号是罗马数字Ⅵ,圈在括号里面的。好了,拜拜了!”妹妹的声音显得有些慌张,没等他回话,就匆匆挂了机。

    这!?英杰望着挂断了线的手机,眼睛瞪得圆圆的,痴痴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孩子,你怎么啦?”父亲害怕地看着儿子的样子,“你妹妹给你说什么了?”

    “老爸!”英杰猛然醒悟过来,大声喊道,“我准备接受祖国邀请啦!”

    一架飞机,飞上了碧蓝的天空。

    肥沃的土地、高耸的楼群、巍峨的高山渐渐远去了。眼前,飘来了一朵朵白白的云团。

    眼望着舷窗外天上意境,英杰不由地吟起了雪莱写就的那首浪漫的诗句:

    有力的鹰隼!

    你高高飞行

    在雾气弥漫的山林上空

    直钻入晨曦闪耀的碧霄

    ……

    “英杰啊,自己嘟囔什么哪?陪爸喝点儿啤酒吧。”李金铸说着,冲空姐喊了一声“Beer”。

    “老爸,刚上飞机,酒瘾就犯了?”

    “哈……我这是高兴呀!”李金铸乐呵呵的,嘴也合不拢了,“你呀,跟我一齐回国,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呵呵,就像一首歌里唱的,你有一颗‘中国心’啊!”

    “老爸,你给我戴政治高帽儿呢?”

    “难道不是吗?”李金铸诧异地问道,“我听勒尔厂长说,为了让你安心工作,公司给你准备了一套别墅,两辆轿车哪!”

    “呵呵,别墅、轿车……在国人眼里挺豪华。其实,那不过是欧洲中产阶级的日用品。”英杰呷了一口啤酒,接着说,“所以,请老爸别恭维我。我呀,不是什么热血青年……我回国,是从我自己的发展考虑的。”

    “自己的发展?”李金铸像是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你在国外发展不是挺好吗?”

    “不……”英杰叹息了一声,“老爸呀,你知道我们留学生留在国外能干什么吗?”

    “向老外学知识、学技术,增长自己的才能啊……”

    “老爸你有所不知。”英杰笑了笑,“知识、技术,我们倒是想学。可是,人家教给你的只能是普及了的东西。那些个核心技术,人家才不教你哪!”

    “那……总工程师怎么让你参加了主机设计呢?”李金铸疑惑地问,“这可是核心技术啊。”

    “是啊,说到我的恩师,我很感谢他。”英杰感慨地说,“他教给了我重化设计的基本原理,教会了我科学的思维方式。但是,在主机设计过程中,我们这些外国学生根本就靠不上他的边儿。后来……由于遇到了难题,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我上去比量了一下;没想到,那几道难关都被我攻克了。打这……他才对我刮目相看。老爸,你知道吗?那套丢失的图纸里,核心部分有我的设计。”

    “真的?”李金铸惊奇地看着儿子,似乎不太相信。

    “老爸,你儿子什么时候吹过牛?”

    “哦,我信……”李金铸说完,默默地笑了笑。可是,一想到那位老导师对儿子的培养和信任,禁不住惋惜地说,“以后,老导师回来搞新图设计,还是离不开你呀?”

    “所以,我不敢等他回来呀。”英杰解释说,“要是一见面,我就走不了喽!”

    龚歆自打省长明确了分工,就像过去那样对下属企业开始调研。可是,坐着车子转了几个城市,他觉得这种传统的工作方式并没有什么大的效果。昨天,他向省国资委要几个企业的经营资料,没想到,一打开那份软件资料,全省工业企业的详细信息都在上面哪:固定资产、职工人数、主要产品、盈利率、负债率、市场份额……看上去一目了然。就连各企业的头头的照片、厂容厂貌,在图像资料上都可以看到。当今信息时代,可谓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啊。

    早知这样,自己何苦还要一家一家地走访呢?

    今天一上班,他就决定结束调研活动,让国资委的信息中心重新为他制作了一套全省工业企业信息资料“大全”。除了以上现成的资料之外,他在各个企业的资料后面又添加了两项内容:

    一是近期重要工作;

    二是下岗人数。

    通过近期重要工作一项,他可以了解各企业的工作动态,知道这些厂长经理最近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让他对全省企业有一个动态的了解。

    通过下岗人数一项,他可以大概预测每个企业的包袱轻重、稳定程度。

    有了这两项内容,再加上那些自然情况,他完全可以了如指掌地坐在办公室里运筹帷幄,不必事事过问,深入现场了。

    通过内部网络,他打开了北方重化的信息资料,发现,公司最近的重要工作是那套洋设备的试车。

    试车?看到这儿,他禁不住抓起了电话。

    他要问问杨总裁:德国的专家请来了吗?

    “请是请回来了,可是,出现一点儿问题……”杨总裁忧心忡忡地告诉他。

    “问题?什么问题?”

    “这一对父子,在家事上出现了一些矛盾。”

    听说女儿的男朋友要回国了,孙水侯一大早就坐了自己的宝马,慢悠悠地来到了蓟原机场。车子一停下,他便捧着一大束鲜花,美滋滋儿地钻了出来。

    “丽丽啊,这鲜花儿还是你拿着吧。”他抖了抖花儿上的水滴,对刚刚下车的女儿说,“我这老头子,拿着这玩艺儿不合适呀。”

    “四弟,我看你就拿着吧。”哥哥跟在他后面,笑着解释说,“一会儿呀,丽丽看到男朋友,会很激动的。哪儿还顾得上献花?”

    “那……我就先拿着。”孙水侯抿着嘴笑了笑,脸上挂满了喜气。

    “哟,他们几个……怎么也来了?”哥哥像是看见了谁,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孙水侯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矿山机械厂的张总工程师、电焊大王“老八级”、还有厂团委书记几个人正从一辆出租车里往外钻呢。

    “嗯?他们来接谁呢?”孙水侯也纳闷儿了。

    “张总,快看……”孙水侯还在疑神疑鬼,团委书记却望着机场出口大喊起来,“李主任出来了!”

    “呀,英杰出来了!”丽丽也几乎是同时喊了起来,“爸爸,你快看,就是他……”

    李金铸和英杰父子二人,提了重重的行李,慢慢往出口走去。

    “中国男孩儿……英杰!”看到心中的白马王子出现在眼前,丽丽激动地喊着跑了过来。

    “啊……丽丽?”看到日夜思念的荷花仙子飞跑过来,英杰心中一热,将手里的大行李包扔给了老爸,一个箭步迎了上去。

    一对恋人热泪盈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李金铸看到儿子的举动,不由地呆住了。

    “李主任!”团委书记第一个跑上来,使劲儿地拽住了他的胳膊。

    “啊,你们来了!”李金铸这才转过神来,与昔日的老伙计们激动地握起了手。

    几个人寒暄了一番,正要离开,团委书记一下子看见了什么,便指着正与女孩子拥抱的英杰问道:“李主任,那是你儿子吗?”

    “是啊是啊……”李金铸纳闷儿地摇晃着脑袋,“你说这孩子……有了女朋友也不告诉我。把我都弄懵了。”

    “好吧,咱们走吧。”张总工程师说着,抢先提起了英杰丢下的大行李包。

    “这大包给我拿……你帮李主任拿那个小的。”团书记从张工手里抢过了大行李包,哗啦哗啦地拽出了门口。

    “喂,金铸,这这……不对劲儿呀?”电焊大王“老八级”像是又看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住脚步,惊异地喊叫起来。

    几个人顺着他的眼光望去,一看,眼睛直了。

    他们看到,那个女孩子高兴地领着英杰,走到了孙水侯面前。

    女孩子像是在介绍自己的父亲。英杰听了女孩子的介绍,便谦谦地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向孙水侯鞠了一躬。

    “啊……”李金铸顿时傻眼了。

    “这……不会弄错吧?”张总工程师痴呆呆瞅着这一幕,嘴里念叨起来。

    “哈……什么弄错?”电焊大王“老八级”一下子看明白了,马上拍手大笑起来,“李主任,你儿子和孙水侯的女儿搞对象了。将来呀,你们就是儿女亲家喽!”

    白桌布,绿水仙,丰盛的饭菜,香喷喷的美酒……为了迎接丈夫和儿子归来,红叶尽了一个妻子和母亲最大的热情。

    只是,让她料想不到的是,回了家的父子俩并没有配合她的热情,营造出那种久别团圆的欢乐气氛来。

    等红叶将所有的菜炒好了,一盘一盘地端到餐厅里的时候,发现丈夫和儿子还是那样别别扭扭地坐在一起,谁也不理睬谁。

    “妈,你别忙了,我不饿。”英杰扫兴地说道。

    “红叶,你歇一会儿吧,我不也想吃。”李金铸说完,扭过头去。

    “金铸,你们爷儿俩这是怎么了?”红叶端了最后一盆汤放在餐桌上,疑窦丛生地板起了面孔,“进了屋子,你们怎么谁也不说话呢?”

    “哼,问你的好儿子吧!”李金铸将脑袋一卟楞,冲着英杰呶了呶嘴。

    “英杰,你告诉妈,怎么惹爸爸生气了?”红叶抓住儿子的手,关切地问道。

    英杰唉声叹气地摇了摇脑袋,不知道如何张口。

    “金铸啊,他是孩子,你别和他一样,有事儿告诉我好吗?”红叶离开儿子,又像哄小孩子似地问自己的丈夫,“一会儿,他奶奶就回来了。看到你们这样,多让老人家担心啊!”

    “红叶啊,你说,咱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李金铸说了这句话,鼻子一酸,竟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英杰,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儿?”红叶看到丈夫痛哭的样子,猛地转过脸来,严肃地审问起了儿子。

    “妈!”英杰冤枉地喊了一声,“我没有做错什么。”

    “没做错什么,他会这么伤心?”红叶生气地说,“我告诉你,他是轻易不流眼泪的。”

    “我……”英杰刚要张嘴说话,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哈……我的孙子回来喽!”老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门。

    “奶奶!”英杰看到奶奶,委屈地哭着扑了上去。

    “妈!”李金铸也站起来与老母亲打招呼。

    老母亲朝李金铸高兴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疼爱地拍起了孙子的后背:“嗨嗨,英杰啊,你哭什么呀?看见你,奶奶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奶奶……我想你嘛!”英杰偎在奶奶怀里撒着娇,一肚子怨屈趁机释放了出来。

    “想我?呵,这不看见了嘛!”奶奶立时陶醉在与孙子相见的欢乐中了,“刚才,我在活动室还吹呼你哪。我说,我孙子是博士后。人家都羡慕得了不得,还要来看看你长什么模样哪?”

    “奶奶。”英杰抹着眼泪离开了奶奶的怀抱,“我不就长这样嘛,你让人家来看啥呀?”

    “哈……”奶奶推开英杰,仔细地端详起了他的面孔,“孩子啊,你瘦了;嗯,长得更帅气了。喂,是不是该给奶奶找个孙子媳妇了?”

    “妈,你快别说这事儿了。”李金铸听到这儿,顿时又撅起了嘴。

    “怎么了金铸?”老母亲看到儿子气呼呼的样子,脸上泛起了疑团,“你怎么板着个脸儿啊,是不是坐飞机累着了?”

    “妈,他没有事儿。”红叶赶紧给婆婆拿来椅子,“妈,你坐这儿,咱们吃饭吧。”

    英杰这时才想起,还没给家里人拿礼物呢。他急忙打开了行李,拿出了两件外国风格的服饰。他先拿起那件深色的衣服说:“奶奶,这是给你买的。”

    “哦,这好哇!”奶奶接过衣服,仔细地抚摸起衣料来。

    “妈,这是你的。”英杰说着,又把一件浅色的衣服递给了妈妈。

    “回来就好啊,还买东西干什么呀?”红叶高兴地接过衣服,欣赏起了上面的花饰。

    “算了算了,别充孝顺了。”李金铸看英杰的样子,闷呼呼地说了一句,“你让我们少生点儿气,比买什么都好。”

    “金铸,你看……”红叶使劲儿瞪起了眼睛,示意他别说话。

    “喂,金铸,你到底是怎么了?”老母亲把衣服放在一边,严肃地批评他说,“你有这么个好儿子,‘烧包’了是吧?”

    “不是……”李金铸急忙分辨说,“你问问他,他……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啊?”

    “哟?英杰……”奶奶的神情改变了,“你和你爸,到底怎么了?”

    “我不就是搞了个对象嘛。他一看见人家……就和我生气了。”英杰终于说出了实情。

    “你搞对象?呃……”奶奶猜测起来,“是搞了个外国女孩儿?”

    “不是。”英杰告诉奶奶,“她就是咱们蓟原的。”

    “这……好哇。”奶奶马上面露喜色了,“金铸啊,孩子有了对象,这是喜事儿啊。你这当爸爸的怎么撅着个嘴呢?”

    “妈,你知道他搞的对象……是谁家的女儿吗?”李金铸气急败坏地大声喊了起来。

    “谁家的?”婆媳两个听到这句话,都关切地盯住了英杰的脸。

    英杰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低下头去,闭口不言。

    “金铸,到底是谁家的啊?”红叶追问着丈夫。

    “是孙水侯的女儿。”

    “什么?”红叶听到这儿,大叫一声,手里的衣服“啪”一下掉在了地板上。

    办公室里,孙水侯把两只手插进了裤子兜,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看到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坐在秘书桌上的英娣便假装关切地问道:“孙总,你这是……怎么了?”

    “哦,没什么……”孙水侯注意地瞅了英娣一眼,显得很不好意思,“英娣,我那天中午喝多了酒……是不是对你……不礼貌了?”

    “没有没有。”英娣的脸红了一下,急忙掩饰起自己的神情,撒谎说,“你在床上,只是……说了几句梦话。”

    “梦话?”孙水侯警觉地转过脸来,“我说什么了?”

    “没听清楚……”英娣摇着头,“后来,你渴了,喊我的名字。我给你送了一杯水。”

    “哦……”孙水侯半信半疑地晃了晃脑袋,突然停住脚步说,“英娣,早点儿回家吧。”

    “这么早回家?”英娣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表,“要是有事儿怎么办?”

    “没事没事,走吧。”孙水侯说着,开始收拾写字台上的文件。

    “孙总,是你家里有事儿了吧?”英娣像是猜出了什么。

    “呵呵……是丽丽的男朋友从德国回来了。今天晚上,我们全家招待他。”

    “丽丽的男朋友在德国?”英娣听到这儿,禁不住问了一句。

    “是啊,他在那儿读书。嗯,是个……博士后。”孙水侯故意说了出来。

    “博士后?”英娣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他叫什么名字?”

    “李英杰。”

    “我哥?”英娣一惊,脱口喊了出来。

    “是啊。”孙水侯似乎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道,“以后啊,我们两家……是儿女亲家喽!”

    “这……”不知道怎么,英娣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还来不及细细地揣想,便下意识地问了孙水侯一句:“你觉得,这门亲事儿……我爸能同意吗?”

    “你爸?哼!”孙水侯不服气地摇了摇头,夹包朝门口走去,“一个全国劳模,竟敢干涉儿女婚事?这脑袋壳子……也不怕人家笑话!”

    “小孙儿他犯了何条律戒,因甚事绑辕门要把刀开?”佘太君看到孙子杨宗保被绑在辕门外,心疼地质问起了儿子杨延昭。

    “提起了宗保事把儿的肝肠气坏,恨不得将奴才斧劈刀开。儿命他领人马巡查边界,又谁知小奴才私配裙衩。因此上儿将他捆绑帐外,问老娘儿斩他该是不该?”杨延昭气愤地解释着斩杀儿子的理由。

    ……

    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正在播放京剧《辕门斩子》。

    看着戏剧的情节,李金铸更加想不通了:昔日的杨宗保阵前招亲,父亲还要将他处死。今天,儿子却与仇人的女儿谈上了恋爱……

    杨宗保与穆桂英成亲,除了郎才女貌之外,还有那破敌阵的降龙木为缘由。自己的儿子为了什么呢?是因为孙水侯有钱?

    “金铸,想开些……”红叶端来一杯茶,安慰他,“一会儿,咱就听他奶奶的意见吧!”

    “她呀,哼!”李金铸瞅了瞅母亲的卧室,“她就知道心疼孙子……”

    李金铸的话真是错怪了母亲。要说奶奶心疼孙子,那是不假;可是,现在老太太心里想得更多的却是儿子的难处。当年,孙水侯欲非礼的那个漂亮女工,就是自己的儿媳妇红叶。他与孙水侯原本是一对情敌呀!再加上工厂招标时孙水侯又暗地算计了他,难怪儿子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现在,两家的孩子都谈上恋爱了,当家长的怎么能干涉?再说,当年大人们陈糠乱谷子的事儿,对孩子们也说不出口哇!想到这些,她把儿子和儿媳妇支开,自己盘了一双腿,坐在床上与孙子谈了起来。她谈了大半天,目的就是想劝说孙子改变主意。

    老太太一向深明事理,儿孙对她的话从来也是言听计从。可惜,这位老革命,什么道理都懂,就是不懂得什么是网恋。“一对刚刚见面的年轻人,分手怎么就这么难呢?一见钟情也太快了些吧!”她反复地问着孙子这句话。孙子张开了伶牙利口,开始申辩,她听起来似懂非懂,似是而非。最后,她终于觉得自己的努力无济于事了,不得不将谈话导向了尾声,“看来,你是非她不可了?”

    “奶奶,我是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了,会视感情为儿戏吗?”英杰严肃了面孔,似乎在向老人家宣誓,“我知道天下的好女孩儿很多,可是,像她这样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噢!”听了这句话,再看看那张倔犟的脸,她的脑海里顿时浮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几十年前的他;还有,他们的儿子……那种不容置疑的抗争精神和刚强性格……这一代一代的,活像是从一个模具里铸出来的一样啊!

    “好吧,孩子,”奶奶叹息了一声,随后又严肃地问了他一件事情,“这个丽丽,现在做什么工作?”

    “在旅游学校里当专业教师。”英杰认真地回答了奶奶的话。

    “专业教师……嗯!”奶奶点了点头,颤巍巍地从床上下来,“英杰啊,你来!”

    李金铸正和白雪默默地坐在厅里等待着。看到老母亲走了出来,他们急忙给老人家让座。

    “金铸啊,”老母亲坐下来,看着夫妻二人的神情,无可奈何地说,“英杰是你们俩的孩子。你们俩怎么疼爱他、怎么教育他,我都不管。可是……这婚姻大事儿,让他……自己作主吧!”

    “妈,我们也不想干涉他。可是,以后……”李金铸发愁了,“我们和孙水侯……该怎么相处啊?”

    “金铸,我知道你们之间的隔阂,遇到这事儿,心里要难受啊。”老母亲先是点了点头,接下来又劝告说,“可是,咱们老李家的男人向来都是顶天立地、说话算数的男子汉。这样的大事儿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你们大人有难处,自己想办法调和吧;别再难为孩子了。听见了吗?”

    听到老母亲这么说,李金铸和白雪只得点头表示同意了。

    “谢谢爸爸、谢谢妈妈。”英杰看到父母的态度,激动地鞠了个躬。

    “呃,英杰啊。”奶奶看了看站在眼前的孙子,嘱咐说,“今天晚上,人家不是要请你吃饭吗?你就大大方方地去。人家老孙家也是有身份、讲规矩的家庭。到了那儿,要有礼貌。懂吗?”

    “记住了。”英杰说完,转身回到了奶奶的屋子里。

    “嗨!”老母亲感叹了一声,对李金铸和白雪说,“这婚姻的事儿,是缘份啊。咱就是想拆,也拆不散啊。丽丽这个孩子,我虽然没见着面;可是,就凭她对咱英杰这么好,一定是个有远见的姑娘。”

    在自己家里,李英杰遇到了意外的责难;到了丽丽家,却受到了贵宾一般的礼遇。

    在花花世界的一间豪华餐厅里,孙家四十多口人整整齐齐地等候着贵客来临。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筵席。大厅里,服务小姐们彬彬有礼地站立着。小小的管弦乐队低低地奏着欢迎的乐曲。人们静静地呆在那儿,不敢说话,不敢走动,即使饿了,也不敢把筷子拿起来。

    有一个小孩子饿得实在受不了,悄悄地伸出手去,想捏一个小葡萄粒塞进嘴里。

    “不准动!”旁边的二大爷像是餐桌上的警察,一下子制止了他。

    “还不来呀……我这姐夫……怎么这么难请啊?”小孩子不耐烦地发起了牢骚。

    “现在不能叫姐夫。”孙水侯立刻纠正了他,然后又对其他孩子说,“你们都叫他……博士后哥哥,记住了吗?”

    “记住了。”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什么‘后’哥哥?听着不亲切。”孙水侯的夫人反对了,“干脆,就叫博士哥哥吧。”

    “嗯,行!”坐在上座的老太太同意了。

    “爸爸,英杰来了!”门外一声喊,丽丽激动地出现在餐厅入口处;接着,在欢迎乐曲的奏鸣里,她一把将李英杰拉进了大厅。

    “起立!”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

    人们听到这儿,条件反射似地全部站立起来。

    “鼓掌欢迎……”这句话是孙水侯说的。

    人们热烈地鼓起掌来。

    “欢迎博士哥哥!”几个小学生看到李英杰,拿着鲜花拥了上去。

    看到这副热情洋溢的场面,李英杰禁不住热泪盈眶了。

    一尊高高的塔型装置,竖起在蓟原城区的近郊。

    这就是“北方重化”刚刚从德国引进的洋设备。

    蓝天白云下,它矗立在那儿,俨然一位不可侵犯的钢铁巨人。它自身是雄伟、高大的;而在它背后那些连绵成片的配套设备,更增添了这套装置的宏大气势。那一台台锅炉,那一条绵延了几十公里的输料管道,那些精密的送料、输电、排水、去污部件……与它浑然一体,构成了神奇的机械王国。以后啊,那些个固体矿石,液态油料,散乱碎渣……只要被它吞入,出来之后就会变成五彩缤纷的最终产品了。

    原本就十分壮观的“东北重化”城,至此又多了一道雄丽的风景。

    宽大的安装平台上,李金铸穿了一身工作服,正在指挥工人们吊装设备。

    经过几个月的洋洗礼,人们觉得他处事简约了、言语果断了。对工人们,他不再称兄道弟,似乎有些严苛了。在作业现场,他一会儿批评这、一会儿批评那……不时地吐出几句洋腔,把在德国工厂学到的洋做法拿出来教训着手下的人们。

    回国后,杨总让他主持了主机安装工作。矿山机械厂的那些老哥们儿,又聚到了他的麾下。

    “金铸,配套的锅炉安装完了。”张总工程师顺着梯子爬上来。他的后面,跟着爬上了电焊大王“老八级”。

    “OK!”李金铸点点头,却另外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张总,那台主体锅炉完工了吗?”

    “还没有。”“老八级”告诉他,“我们去的时候,孙水侯正在现场亲自督战呢。估计还得一天时间。”

    “哼,这么重要的设备,交给个体户干?”李金铸冷笑了一声,“杨总他也放心?”

    “有老金坐阵,他有啥不放心?”张总解释了一下,“听说,杨总还想让孙水侯挑重担,担当试车的总指挥呢!”

    “他……胡闹。”李金铸一听,撇着嘴摇起了脑袋。

    “喂,金铸……”“老八级”点燃了一支烟,忽然想起了孙水侯拜托他的一件事,“孙水侯让我捎话给你,他想邀请你回厂子上班呢!”

    “什么?邀请我……”李金铸听到这儿哈哈大笑了,“是不是因为我那个逆子与他女儿交了朋友……他就自以为我们是儿女亲家了?”

    “金铸,我看他的态度挺诚恳啊。”张总劝起他来,“英杰毕竟是你的儿子。赏人家个脸嘛!”

    “呵呵……让我回去……也可以。”李金铸看看我,勉强地笑了笑;随后又板起面孔,恨恨地说道,“不过,他必须得从矿山机械厂滚出去,把厂长位置给我让出来才行!”

    唉,看到他这副不开窍的样子,人们禁不住遗憾地为他摇头了。

    红地毯上,几双脚在迈动着。

    杨总为了欢迎李家父子回国,特意在公司宾馆安排发一桌丰盛的酒宴。

    “请坐。”来到会客室里,杨总把李英杰让到了沙发上,“小李,你看我这个宾馆,怎么样?”

    “不错嘛,富丽堂皇的。”李英杰看了看屋子的装修,称赞起来。

    “样式老了些。”杨总指了指屋子的天花板,“不过,这建筑风格可挺有特点啊。当年,还是苏联老大哥派来的工程师设计的哪!”

    “是啊,这装修,颇具俄罗斯风格。”李英杰看着墙上挂的一副桦树林油画,欣赏起来。

    “来来来,吃水果。”杨总把水果盘往李英杰面前推了推,随后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令人吃惊的话,“小李啊,你要是觉得这儿好。我就把它……送给你了!”

    “送给我?”李英杰吓了一跳,“杨总,你真敢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杨总诚恳地说,“你要是留在我们公司工作,我就把这个宾馆的牌子摘下来,换成博士后工作站。”

    “真的?”

    “呵呵,君子无戏言啊!”杨总笑了,笑得却很认真。

    暗淡的灯光里,情投意合的男女们嘁嘁嚓嚓地私语着。偶尔,一阵叽叽格格的笑声,不时传出来。

    晚饭后,丽丽领着英杰进了一家洗浴城,将他身上的卫生彻底打扫了一遍;随后,又拽着他走进了附近的小咖啡屋。

    “这……这是什么地方啊?”英杰看了看周围奇形怪状的装饰,瞠目结舌地问道。

    “傻瓜,你没有看到门口的霓虹广告吗?”

    “‘情侣之夜’?呵呵……”英杰往窗外瞅了瞅,又看了看幕布隔开的一个个小天地里亲狎着的男男女女,感叹地说,“这儿的情调,挺暧昧啊。”

    “胡说。”丽丽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腰,“中国的情侣,哪有公开的……”

    “嗯,不过……这儿的布置,倒是花了不少心思,比德国还豪华。”

    “是啊,咱们搞对外开放,外国的先进技术没能引进多少,奢华的风气倒是学得挺快。”丽丽感慨地说道。

    “还不是你们这些青年人带的头?”英杰反唇相讥。

    “才不是呢。”丽丽纠正他,“在中国,引领消费时尚的人并不是青年人。”

    “那就是有钱人了。”

    “也不是。”

    “那是谁?”

    “官员。那些个花公款消费的官员们。”丽丽愤世嫉俗地说道。

    “你是指……**现象?”

    这时,服务小姐将咖啡送来了。

    “英杰啊,”丽丽体贴地往英杰的咖啡里加了些糖,用羹匙轻轻搅拌了几下,“我们不谈国事了。谈谈咱们自己的事儿吧。”

    “哦……”英杰慢慢搅动着咖啡,告诉丽丽,“这几天,杨总裁一直动员我在‘北方重化’留下来。我想,明天再回母校看一看。他们给我发了邀请函。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嗯,你自己……今后想留在哪儿呢?”丽丽冲他瞪大了眼睛。

    “我想,就留在‘北方重化’吧,人家杨总裁真心待我,连宾馆都给我腾出来做工站了。”

    “留在蓟原?”丽丽听了英杰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英杰,我听说,上海重化研究院也给你发来邀请函了。”

    “上海……不只他一家,还有好几家呢。”英杰坦白地告诉她,“它们给的待遇啊,一家比一家高。”

    “你为什么不选择它们?”

    “因为……这几家的研究方向,与我从事的重化机械不太对口。”

    “英杰,在这件事儿上,听我一句话好吗?”丽丽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说道。

    “说吧。”

    “你应该离开蓟原,选择上海。”

    “为什么?”

    “英杰啊,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丽丽亲切地将手伸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天……我们在飞机场上见面后,你爸爸是不是生你的气了?”

    “这……”英杰吞吞吐吐地,还是承认了,“哦,丽丽呀,他们老一辈之间有矛盾……那是他们的事儿。只要我爱你,谁也阻拦不住!”

    “英杰!”丽丽抬起头来,深情地看着这个涉世不深的大男孩,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你知道吗,……他们之间的矛盾,现在是越来越深了。也许,会因为我们的事儿,激化下去……”

    “丽丽,你听到什么了?”英杰看着丽丽的神情,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发生了。

    “昨天晚上,我爸爸回家时,心情很不高兴。我就去问他……到底是怎么了?”丽丽说着,脸上显出无限的惆怅,“可是,他还是不回答我。后来,我假装生了气。他才不得不告诉我说:是你妹妹,偷偷打开了他的保险柜……”

    “英娣?”英杰一惊,“她……不会干这事儿。”

    “我也知道英娣是个好女孩儿。可是,为了把我爸爸从矿山机械厂赶走,她几次向市纪委举报我爸爸的‘犯罪事实’。你说……这可怕不可怕?”

    “喂,不对呀?”英杰急忙辩解说,“英娣在宾馆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服务员。她这种身份……怎么会进入你爸爸的办公室呢?”

    “英杰,你不知道吗?英娣是我爸爸的秘书啊。”

    “秘书?这……”英杰困惑地瞪大了眼睛,“我们家……怎么谁也不知道呢?”

    接着,他突然想起妹妹曾经向他索要过西格玛公司的办公软件;还有,那套秘密图纸,也一定是她看见之后,才打电话给他的。

    “噢!……想起来了,怪不得……”英杰回忆起这些事情,一下子明白了,他这个诡密的小妹妹,很可能会干出一些令人想不到的事情来。

    “你妹妹连这么大的事儿都瞒着家里,可见她的城府有多深了。”看到英杰神情,丽丽确认了自己的说法,脸上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那套图纸,我想看都看不到,她却早早就看过了。怪不得我一提图纸,爸爸就训斥我……英杰啊,我们快些离开这儿吧。”

    “丽丽,……让我再考虑考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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