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过往

    欧阳白威舔了舔干裂的唇，摇了摇头，“龙君，小仙能否不上天庭？”

    “不上天庭？”天雷龙君惊讶，他见过很多不能承受天劫而魂飞魄散的人，却还没有见过飞升后，不愿意成仙的人。“为何？”

    “小仙想用这一身修为去斩妖除魔，为天下做些事情，以报答这片厚土养育之情。”

    看似荒唐的事情，在天雷龙君的眼中不过是浮云一片，天庭之中仙家众多，少了欧阳白威一个人又能怎么样？索性便也答应了下来。

    从此以后，留在凡间的欧阳白威便开始了他的除魔卫道生涯，见妖杀妖，见鬼抓鬼，俨然一副正义的使者，然，他太过偏激，把所有的妖精都归结为“社会败类”，只要是妖就没有能逃得过他的法术的。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法力极高的妖，相互僵持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妖略胜一筹，才使得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他知道，他必须要自己更为强大，遂，躲进了山洞中，潜心修炼。冥冥之中，自有主宰，许是他那份想要变得强大的愿望太过强烈，才会使得他的元神出了鞘，恍恍惚惚的竟来得了遗迹父神的栖身之地。于是，才有了父神口中所说到的知己。

    站在欧阳白威与父神的身边，小八的心忽然沉了下来，如果欧阳白威没有得到父神的帮助成为上仙，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邪灵？究竟是什么样的契机才使得一个正直到几乎偏激的人沦为恶魔的？

    想着，记忆之象颤抖起来，画面跳转到了天庭。

    云山雾绕的凉亭，两个男子正手持棋子对弈，一个是欧阳白威，另一个则是天帝。

    天帝放下手中的黑子，笑颜问道：“欧阳上仙，可觉得这白子像你？”时下，棋局上黑子已经占据了上风。

    双眉略一紧皱，欧阳白威亦放下了白子，“天帝的意思白威不懂。”

    “你总是说要铲尽所有的妖邪，可世界之大，妖邪不下万万，凭你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完成？”说话间，天帝又放下了另外一颗子，“三界有三界的平衡，只要能过得去，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得饶人处且饶人？”欧阳白威下棋的心思全无，“敢问天帝，何为得饶人处且饶人？何为过得去？”

    “你觉得呢？”

    “敢问天帝，我双亲惨死在妖祸的手下，这叫过得去？又敢问天帝，现在妖孽横行，为祸乡间，这叫过得去？”欧阳白威质问，见天帝没有开口，又继续咄咄逼人，“天帝一生下来便是皇子天孙，自然是不知道人间的疾苦。是，比起妖邪来说，欧阳白威的力量太多渺小，但做了总比不做的好，我们是仙，是受人祭拜的神，理所应当也该为百姓出力。”

    “你的意思是说我天庭三千上仙都是混饭吃的了？”天帝被欧阳白威的气势勾出了火，他本想劝说欧阳白威只当个平凡一点的神仙的，可惜，他的好心全然是驴肝肺。

    “欧阳白威不敢。”欧阳白威敛了敛盛气，形容更加坚定了，“天上的仙家自有他们要做的事情，而我是个闲散仙者，却想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仙。”

    “好一句无愧于心。”天帝笑了笑，没有露出藏在心底的嘲讽之意，“既然如此，就给你个诛邪仙君的称号，从此以后，降妖除魔便是你的分内之事。”

    听闻此言，欧阳白威单腿跪下，“谢天帝封赏。”

    “诛邪仙君，有一点你要牢牢记住，你不可触犯天条，否则，你会受到比一般仙家更严厉的处罚。”天帝封赏了欧阳白威，可也只想把这个不知好歹的新上仙贬下凡间，殊不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欧阳白威竟然用了区区几百年的时间，便深得民心，受百姓敬仰，使得天帝大为吃惊，同时，也觉得要欧阳白威留在凡间不太恰当了。

    瑶池台。

    那身着锦服的男子，俯瞰着凡间受人拥戴的诛邪仙君，神情微疑，“天后，你可知地上受人敬仰之人是谁？”

    经此一问，天后自然晓得天帝话里有话，“想不到他只用了区区几百年的时间啊……”后面的话，天后没有说下去，停顿了片刻，改了个口吻，“听说，他是向父神借了法力，才得以在短时间内飞升成为上仙的。”

    “向父神借了法力？”天帝的兴致被勾了起来，“那早晚有一天，他会再经历一劫的。天后，那是什么时候？”

    天后掐指算了算，“许不会超过三百年了。”

    好，那我就等个三百年。天帝有些得意，“那触犯了天条的水瑶儿是不是该贬下凡间了？”

    画面又从天庭转到了凡间。

    是欧阳白威与水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水姬幻化成一抹幽怨，进入了欧阳白威的身体，就见他紧紧的皱了皱眉，便无奈的摇了摇头，“好端端的，你不当妖，偏要毁去一切，何苦呢？”然，他并不知道他的命运就此发生了改变，等待他的是劫，是天帝替他设好的劫。

    自水姬与他融为一体之后，他便有了感情，七情六欲慢慢的滋长，很多事情在潜移默化间发生了变化。

    那日山中，他救下了一位被妖抓走的凡间女子时，劫难便彻底的拉开了序幕。许是潜藏着的**太过炽烈，在遇见那女子后，那道粉色衣衫就不曾从他的视线中离开。

    女子名叫小蝶，自小父母双亡，平素靠采花卖花为生，本以为会死在妖的手下，熟知被救了下来。她感激，要求欧阳白威住下，两人朝夕相伴，日久生情。美好的生活令欧阳白威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亦使得他产生了想要为这女子筑一座城的想法。遂，他取出自己的护心灵境，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镜中绘了一座城，画罢，镜身斗转，降落于地，拔地便起了一座城。为了防止天帝发觉，他亦在城外布下了结界。然，一切都是他想的天真了，这劫难本就是天帝布下的，又岂会不知？

    那时的天帝便翻起了旧账，派下了无妄仙人、禅问道人、念隐仙人、千鹤居者四人去捉拿欧阳白威，并在暗中派下嗜鬼郎君从中作梗。

    察觉天庭异动，欧阳白威自知事情败露，便将自身的法力一分为三，一份投入轮回，一份赠与自己的妻子小蝶，并将水姬的法力和自己的护身灵境一并给了她，才安心的出去迎战。

    两方开始对决，相互厮打了数天，不分胜负。四位德高望重的仙者并未使出全力，他们只想劝白威回去负罪，可殊不知，嗜鬼郎君在暗处打伤了小蝶，夺走了护身灵境，并将镜子摔碎。

    镜子碎了，欧阳白威元气大伤，四位上仙便“合力”降服了他，后天帝有令，将其关押在了无名塔内，并靠神识告知他，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他功高盖主。

    被压在塔下的欧阳白威明白了一切，冷笑了三声，悲愤化作恨，从此沦入魔道，誓要用三千年的时间冲出塔，杀上天庭。

    哎。。。

    退出意识海时，小八的心情有些沉重了，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欧阳白威是个坏人，可当她一点一点的了解之后，才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邪恶，亦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坏人。

    “小八，你在想什么？”见到自己的徒儿沉默不语，无妄师父问了起来。

    小八摇头摇头，唯有一双眉紧紧皱着，在眉心间形成了一道沟壑，她想说自己什么都没有想，可话到嘴边就说不出来了，只好如实的回答，“回师父，徒儿只是在想什么是正义，什么又是邪恶？”

    玲玲讶然于小八的变化，睁着眼睛，困惑的看着小八，“小八，你都看见什么了？我看见的只是一团蓝色，可无聊呢。”两人看的东西不同，怕是无妄师父的安排，他老人家做事最讲究分寸。

    “那些口中说自己是正义的人就真的代表正义吗？”小八为欧阳白威鸣不平，他不过是在帮百姓做事，功高盖主又不是他的错，若是有错，只能说他太过执着了。想想天帝的所作所为，她真的很是寒心，试问那样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怎么可能领导众仙家？“师父，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无所谓对与错，是命运罢了。”无妄师父说着，叹息了一口气，“有一句话讲的好，公道自在人心，心才是衡量他们的唯一标准。小八，我问你，你觉得欧阳白威是错的吗？”

    小八沉思了，命运于欧阳白威来说太不公平了，才会使得他变成了邪灵的，这究竟该不该怪罪他呢？“师父……小八想问问您，您们四位仙能不能降服他？”

    “我们既然能造出来他，自然是可以毁了他的，只可惜，他是我们的心血，叫我们于心何忍？”无妄师父坦言说，他们四人用了数千年的时间在仙台培养了一个欧阳白威，又岂会说杀就能杀的？

    “也就是说师父一直都可以了结了欧阳白威的性命，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都未肯杀了他，对吗？”小八妄下断言，可说的也不无道理。“其实，这几千年中，师父一直可以杀了他的，对吧？”

    “恩。”无妄师父点了点头，“是这样的。但我一直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可惜……”他停下来了，沉吟着，挣扎了好半天才继续说，“自欧阳白威被压在塔下后，我们四人便提出要守护凡间的安宁，便辞去了仙家的职务，来到了凡间，用法力在欧阳白威创造的城上筑了一座山，取名：无机。禅问道人化成了金蟾、念隐仙人化成了念灵石，千鹤居者化成了仙鹤，而我则负责看守这里，我们四人约定只要欧阳白威不酿成大错，便只是镇压他而已，可殊不知他积怨已深，已经把我们四个人分开了，想来这最后的千年之期怕是难以安稳了。”

    “师父的意思，小八明白了。”小八觉得无妄师父是累了，看到自己创造出来的欧阳白威由仙转魔，一步步走错，大概是伤心了，所以当初他才决定要以自己来封印住欧阳白威，无非是不想再面对了。很多人都会有心软的一刻，就好像无妄师父一样，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做错了，可偏偏就是狠不下心来。遂，小八又开口，“师父，小八能为您做什么？如果欧阳白威真的要出来了，不管他会不会变好，我们都需要能够与之抗衡不是吗？还请师父明说。”此刻，她毅然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可以她也会劝欧阳白威的，但万一说劝不得，就必须毁了他，她要的只是张寅平安。

    “这条路比较艰难，”无妄师父见小八领悟，有些欢心，又有些落寞，“那便是你要找到遗落在凡间的念灵石和金蟾，这两样法宝已经失去了法力，找起来难度甚大，但是唯一可以降服住欧阳白威的方法。”

    “念灵石和金蟾？师父别告诉我，失去法力的念灵石就是一块普通石头吧？”小八玩笑道，企图缓和下尴尬的气氛。

    谁曾想无妄师父居然点头了，“正是，现在的念灵石不够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金蟾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金蟾而已。”

    “噗！”小八几乎吐血，这天下之大，石头不计其数，难道还一块一块翻吗？还有那金蟾，她要怎样找啊！

    “是不好找。小八，你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以选择不去做。”无妄师父心疼的道，直到现在，他仍然不希望小八参合进来，可惜，在这个世上，他除了托付给小八外，又能给谁？

    如果我不做的话，张寅就会死，不是吗？张寅只是个凡人，怎么可能和欧阳白威抗衡？想到张寅，小八的心便痛了起来，她不可以叫张寅置于险境的。“师父，小八不怕，可找这两样东西……”

    “找起来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为师在无机山上曾埋过一些现形粉，你且去后山的大桃树下挖来，便可靠着它们去分辨哪些是你要找的东西了。”

    “用了现形粉会怎样？难不成金蟾会变成禅问道人吗？”玲玲颇感好奇，她还真想知道现形粉有什么作用。万一小八用了，把一只青蛙变成了人，岂不是很刺激？

    “那倒不会。只不过它们的身上会多出一个印记。”无妄师父解释道，“只有找对了，才会有。但若是妖精碰到了，就会现出原形，且三日内都恢复不了。”

    “哦？”玲玲不经意的笑了笑，“不知那埋着现形粉的桃花树好找吗？”

    “这一切就都由小八了，她是从无机山长大的。”无妄师父看向小八，“小八，有些事情一旦决定要做，就没有办法后悔，你可明白？”

    “没有回头路了，对吗？”小八微笑，她不怕，真的不怕。无机仙山的后山之上，只有一棵桃树，小的时候，她便喜欢在桃树下玩，然后顺道在给张寅捣捣乱，不叫他练武。如今看来，她又要旧地重游了。

    造次？怕是你没资格这么说吧？

    旧地重游，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小八真的有些害怕。一连在自己的狐狸洞中呆了数日，借着修养身体，躲避着，躲到伤势痊愈，终于还是决定去无机仙山走一遭了。玲玲自然是紧紧跟随的。

    无机仙山，桃树下。

    时下已经过了桃花盛开的节气，满树绿叶碧油油的折射着太阳的光芒，一时间很容易的便能晃花人的眼睛。

    小八用手挖开泥土，取出埋藏在地上的现形粉，看了又看，那被牛皮包裹着的白色粉末，与普通面粉毫无差异，真的就能使妖精或者其他现出本来面目吗？

    “想不到，你居然活着？”背后传来一个令小八极其厌恶的声音，除了那火候外，还会是谁？

    他还真是阴魂不散，难不成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小八忍不住暗暗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开心，却也满是讽刺。自她变成狐狸后，加上这次也不过才来无机山三次，三次有两次都遇见火候，真真是天大的讽刺。“你一个妖精头子，怎么可以随意来无机仙山走动？”

    “妖精头子？”火候没有听过这个词，但细细琢磨了一阵，便领悟了其中的意思，不怒反笑，“是啊，我这个妖精头子就能随意走动，连你一个低等小妖精都可以，我又为何不可？”

    这话把小八问住了，“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是管不着，我火候说过，只要你失败了，便不再管你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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