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第四四十五章 : 档案(2/2)
珂炎玛使劲地摇着头,神情像个受委屈的孩子,“我和特卫队会保护灵界的安全,藏马幽助飞影他们也可以维持魔界的秩序,根本就不需要你去修补什么结界!”
雾月黯然一笑:“你知道那样是不行的,藏马他们的力量只能维持一时,特卫队的防守也并非牢不可破,保卫灵界和人间的责任是属于我们的,我们怎么能自私地让旁人去承担?”
珂炎玛泪流满面,他仰起头大声质问她:“可是你这样就不自私吗?藏马为你做了多少?父王为你做了多少,他们不过是想让你自由,让你幸福,你为什么不给他们一次机会!”
机会,雾月抬起头想,若她再一次能够拥有爱的机会,若她还能再见到藏马,他们应能把爱慢慢修复完整。让爱变得简单如初。如同抚摸般天真,沉默般坚定,相依般温暖。即使是对待父王,他们也能够彼此宽容,谅解,和好。但是她知道时间不再回到她的手里,它突然地沦陷了,消失了,生命是不自由的,它的承担永远大于接受。
她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她慎重考虑这个决定已经很久,直到此刻才体会到痛楚。
“我没有机会了,”雾月冰冷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珂炎玛的脸,那种寒意直透入珂炎玛的骨头,让他瑟瑟发抖,“现在我生命的唯一价值就是赎罪,这才是真正和我相配的惩罚,那里是我的归宿,你们都拦不住我。”
珂炎玛一下坐倒在桌子上,把脸埋在手臂里低声地啜泣着,雾月的固执让他崩溃。
雾月爱怜地看着弟弟,她走过去,轻轻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蛋,无限疲惫地说:“不要哭,不要哭嘛,你已经是灵界的王了,这个样子多不好看……再说,我也不是去死啊,魔云珠的力量可以保证我的灵力不消散。也许有一天,妖怪和人类能够和平相处,魔界和灵界也不需要结界阻隔,我就能回来了……没准儿我可以和藏马一样,在人间投胎,变成一个好看的女孩子……”她想着,突然“噗”地一笑:“那个时候,你还能认出我来吗?”
小阎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茫然问:“会有那一天吗?”
雾月偏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还是安慰一下这个孩子比较好,自嘲地笑笑:“应该……会吧……”
好容易送走了小阎王,雾月把自己关在卧室中,她拉下窗帘,裹着被子在黑暗的房间里睡了整整两天。她像一只蚕,将自己封闭在厚重的茧壳里,强迫自己为几天后的离去积蓄力量。她不让珂炎玛把这个决定告诉藏马,她怕藏马会来找她,她面对小阎王的时候可以镇定自若,可是她怕藏马的一个眼神、一句言语就能让她的意念全盘崩溃。她不能让别人窥探到自己内心的软弱或犹疑,恨不能用层层盔甲包裹起来,如此坚定,才可以让自己一意孤行。
昏天暗地的沉睡中,梦见很多人和事,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已混乱,一会儿是雾月姬,和藏马拉着手走过月色下的海滩,仿佛那不是海,而是地球的一个缺口,有碎裂的隐喻。它不是想象中的深蓝,而是浑浊的灰紫与黯蓝交替,从远处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而来,仿佛是血液的声响。
身边的男子温和地看着她,没有言语,抬头所见处,却见满天星辰闪耀明亮,像破碎的钻石,深深印刻。甚或无法倒映在起伏的海面上。那一瞬间的惊动,就如封闭黑暗的罐子,忽尔掠过微薄的光线,稍纵即逝,却艳丽得让心里无限欢喜。这惊动和欢喜,是因着渺茫天地,曾有一个人并肩而立,观望世间风月。记得,沉默如同黄金,即使被岁月磨损覆盖,亦会发出光。
一会儿她又变成了月魂,在樱花环绕的山顶小屋里,日耀的手,温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她的皮肤,为她梳头发,窗外是盛开的粉白花朵,有蓝翅膀的蝴蝶在上边萦绕栖息。日耀探手出去摘下一朵,别在她紫色的长发边上……
雾月昏睡着,她确信自己在黑暗中轻轻呼唤,妈妈,那个女子固执地留下她来,作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想以此来纪念或遗忘一些感情,惩罚或安慰一些人。
于是她的生命从开始就是一场背负着汹涌罪恶的漫无尽期的放逐。
冰冷的水珠滴落在她的眼皮上,她在黑暗中睁开眼,这些许的微光也带给她短暂的晕眩,瞬间中眼前光影闪动。她克制着从睡梦中惊醒的压抑和不适,看到了一张脸,年老而憔悴的,头发已经花白并且凌乱,满脸克制的哀伤,这股哀伤崩溃了他全身的力量,他看上去非常软弱。一双年老的手,怯生生地放在她的脸边,掌心和手指微微有些圆胖,发皱的皮肤上浮动着蝶影般的色斑。
她非常吃惊,腾得就坐了起来,身上粘湿的汗水被外面的凉风一吹,让她激灵灵打个寒战,失声叫了出来:“父王……”
她与阎王分开的时间并不算长,蓦然见他衰老到这样的程度,恍惚中以为自己还没有醒。
那只手缓慢地抬起,慢地时间都为之停滞,以至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雾月才醒悟过来那只手不过是想触上她的脸,而这个动作似乎比他的一生都要艰难。
她被这迟缓的静默震得两眼模糊,抓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并顺势倒在了怀中。阎王在一刻的惊讶之后,也紧紧地拥住了她,不停地在抚摸她,抚摸她玻璃一样的脸,抚摸她漆缎一样的长发,那种爱重与珍惜,像是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似乎想把一生里亏欠着她的抚摸都还给了她,是一次清算。在她的婴儿时期,他不曾这样抚摸过她,他总是害怕她会有一天长成月魂的模样,会用那样热烈的眼神来向他问罪。于是他用责任和谎言将她培养成一个冷淡而坚强的女子,从自卑开始独立,从独立开始拒绝一切感情。他说不清楚自己是疼爱她还是畏惧她。
可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牵引,让她终于也走上了那么坚韧残酷和决绝的道路,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吗?那为什么这些丰盛的生命一一离去,唯独却留下了他?
雾月在他怀里低声说:“为什么要承认?你不必这样做的。”
阎王捧着她的脸,犹疑着问:“你还在怨恨我?”
“不,”雾月坐起身来,微笑看着他,“我不恨你啊,你欠我的,在你救藏马的时候就已经还清了。我不见你,只是不想让你觉得对我亏欠,我怕你为我牺牲什么,可是你……”
阎王的脸上掠过一丝羞窘:“我也不是全为了你……我在和日耀战斗的时候已经消耗了一半力量,后来布血阵、恢复你的记忆,已将灵力消耗至尽,趁着这个机会退步抽身也好……”
雾月心疼伸出手去,轻轻替他梳理花白的头发,阎王犹豫了一下,开始退让,不让她碰他。
终于他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说:“雾月,收回你的决定,如果你不想让我和藏马的努力都白费,修复结界不是你的责任。”
雾月握住他的手,拉着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猛然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正是夜晚,深蓝的天幕如同大海,广阔地望不到尽头,细碎地闪烁着无数的繁星,那些星星仿佛是活得,欢快地震颤着,像是在歌唱。
阎王被这样的浩大与深情震撼,他掌管灵界上千年,直到此刻才蓦然发现,在这辽阔的星空下,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渺小而短暂的生命。
雾月轻轻叹息道:“你看,多美丽,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我们的责任,也不过是为了这宁静的星空罢了。”
阎王难过地说:“你就不能让我做一次自私的父亲吗?我只想留住自己的女儿。”
雾月温柔地依靠在他怀中:“对你,对藏马来说,我都代表着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你们都为了我承受了灵魂的太多逼迫,我不能再剥夺你们的自由。若我留下,只能是因为贪恋,或是因为恩慈,但这不是爱,我爱你们,无法以不爱的方式在一起。”
“可是你还这样年轻……”
雾月微笑了一下:“我不会死啊,我会一直活下去,和这美丽的星空一起。”
“可是,你原谅灵界带给你的不公和苦难了吗?”
“付出但不要执着地要求回报,爸爸,这是我在魔界一年来的全部所得,也是藏马教会我的东西。”
她第一次叫他爸爸,还原了他们真实的身份,他们是父女,血脉贯通,不可分割。他们终于能够彼此信任,并且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