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下去了,有皇上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顺手把几个小宫女也带出去,吩咐了几个在门外伺候着,才回房里休息。
临睡前,蓉儿不自觉的笑了笑,她总算明白为何皇后做任何事情都那么自信了,因为她相信皇上的心底是深深爱着她的。
如果,如果有个男人能够这样爱自己该多好,不过那肯定不是皇上,因为皇上已经有了皇后,况且,她可不希望自己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她的男人,只能爱她一个。
“傻丫头。”
看着萦烟的脸,夜凉还是难免得喃怪她。何必这样苦着自己,其实她若是要求见他,他是无论如何也会出来的。他爱她,那种爱不是陆玲珑能够企及得到的,就算她不能像她那样和自己作诗谱曲,他也会爱着她。
爱不需要什么理由,也不需要门当户对。她是舞女的时候他爱她,她是皇后他同样爱她,她走到天涯海角去,他的爱就跟到天涯海角。
况且,他们那么久没有相见了,她想他了吧?他其实何尝不是日日夜夜的想着她?那次御花园的相见,他们近在咫尺的时候,她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心其实那么渴望又那么孤独?他好想她,哪怕她站在他面前,他还是想。
“皇上,药煎好了,是不是现在就给皇后娘娘服下去?”
宫女端着药,太医跟在身后进来了。夜凉点了点头,接过药,竟然先就喝了一口,端药的宫女吓得立刻跪在地上了,因为试药这种事情,通常都是宫女宫人做,怎么也轮不到皇上亲自做啊!
“起来吧,朕只是试试温度。你们都下去。”
夜凉却连眼睛也没斜,把药端起来抱紧了萦烟,轻轻的吹了吹,缓缓得送进了萦烟的口中,那边握着手绢,熟练得替她擦拭着唇边。
宫女太医听到,却如临大赦,站起来倒退着出了芳馨殿的正殿。直至大门关上,还在不自觉的擦着额头的汗,这是皇上没出事,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的脑袋岂不跟着搬家了?
蓉儿听到萦烟如此呼唤,才看清确实是皇上,忙挥了挥手让那些不知所措的宫人宫女们通通都下去,顺手关上了内殿的大门。
“烟儿,烟儿,我想你,我想你,你知道不知道,你离我那么近,可是我还是想你,每天每夜,想你想到快疯了!”
夜凉拥着萦烟,酒气从嘴里不断的吐出来,嘟嘟囔囔不停得说着,他那声音里的委屈,像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一般得可怜又可爱。
“皇上。”
萦烟把声音放低,用手轻轻拍打着夜凉的后背,试图安慰他的情绪。她在黑暗中幸福得笑了,也流泪了。能听到他这样说,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忍受,所有的委屈和孤独都是值得的,因为他仍旧那么爱她。
“烟儿,你讨厌我是不是?你该讨厌我,我根本不好,还不如宋煜对你好。我告诉过你,我说你记住,我叫夜凉。你看,你都忘了是不是?你不愿意跟着我,可是我爱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那种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爱,你肯定不相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我以为我爱云晴的,所以我欺负你。可是你跟着我走了,那种时候还为了作了那么多,我以为你要死了,那个时候我快疯了,我才知道那是爱。我爱你,可是你讨厌我,我活该,欺负过你,活该被你讨厌。”
夜凉抓住萦烟,不让她动,语无伦次得不停得解释着说着,渐渐的有些失望了,有些绝望了,放开了萦烟,摇着头,靠在门上,眼里的痛苦仿佛是刻进去的,他仍旧在说,可萦烟知道,他说的不是酒话,因为夜凉喝醉了,从来不会说任何的话!
“夜凉,别这样。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我爱你,烟儿爱你,你也要记住,烟儿爱你。”
萦烟轻轻走到夜凉身边,轻柔得靠在他的胸膛之上,用她最温柔最深沉的声音说着,眼里,已经忍不住掉出了泪水。
夜凉抱住萦烟,笑了笑,听话的站起来,随着萦烟和蓉儿的搀扶进了浴池。蓉儿已经识趣得把萦烟刚刚做的几件衣服挂在那里,便退到了门外。
她脸上忍不住有笑的表情,从来也没见过皇上那么可爱,像个小孩子找妈妈一样的来找皇后娘娘。也从来没听过皇上对那个妃子说那么多话,说那么**裸的表白。她更加坚信萦烟的自信是有原由的,因为皇上是真心爱皇后,爱情的力量,是任何宠幸、临幸都无法与之媲美的东西。
那么她的爱情呢?蓉儿皱了皱眉间,却又舒展开了。皇后娘娘曾经也经历了许多的痛苦,她也一定可以等到的。
浴池里,萦烟的手在夜凉的肩上,背上慢慢的滑动着,夜凉仿佛睡着了。他真的睡着了,很安心,很幸福。可是他的手握着萦烟的一只手,他必须抓住她才能放心,真怕她一会儿跑了呢,走了呢?
或者梦中醒来,原来他竟然又是喝醉了做个梦,梦对面的女人,仍旧是他无所谓的面孔,让他觉得累,觉的生硬的面孔。
“皇后娘娘怎么不让蓉儿先就拒绝,她们天天都来,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话,难道娘娘听着不倦吗?”
蓉儿把衣裳准备好,待扶着萦烟进了浴池里,才一边捏着她的肩,一边轻声得在她耳边问道。这皇宫里,只有芳馨殿有天然的温泉浴池。
“倦,倦也得听着。她们不和我说,也要和别人说。早晚要对皇上说,到了那时候,不是给皇上惹麻烦吗?况且,她们也未必能自保。”
萦烟笑着替蓉儿解释。她留下蓉儿,就是因为蓉儿聪明,而且她的聪明绝不在陆玲珑之下,但她甘心做宫女,她不想皇上的恩宠,她的心里,似乎也早已有了个人,虽然每次都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出来。
“娘娘,这整个皇宫里,只有你的心最好。你做什么事,都要替别人着想,不是皇上,就是那些妃子。可她们怎么知道您的心思呢?”
蓉儿有些难过得劝着萦烟。然而此时她的思绪也跟着飘起来,飘到一个人的脸上,飘到了一个人的身影,可惜,自己配不上他,而且他心里爱着的,也不是自己。不过,只要能偶尔看到他,还是很好的。
萦烟没有再做任何回答了,同样她知道此时蓉儿的思绪可能也飞了,闭上眼睛略略养养神,等了一阵子,便出了浴池。
她洗浴的时间素来不长,因为其实没多少时间泡在浴池里。尤其冬天快到了,她仍旧惦记着给夜凉做冬衣。别看他现在是皇上了,宫里有御用的裁缝进贡的布料,身上穿着的,还都是萦烟做的衣裳。
“娘娘,外面的灯熄了,您也早些睡吧,都熬了好几夜了,离冬天好早,您的性子有时候也急的很。”
蓉儿坐在萦烟的身边,她知道就算自己说萦烟也不会睡,她们通常都是如此,早早得熄了外面的灯,然后蓉儿进来。照例得用这句话开头,但谁也不睡,而是坐下来,一起绣绣活儿,一起说话。
“眼看着天就凉了,早些预备着,免得到了时候,手里抓不出一件穿的。宫里那些裁缝知道规矩,从来也不作的。”
萦烟笑着回答蓉儿的话,又向灯凑了凑。八月十五过了,该省亲的,该吊丧的也都回来了。唯独她,仍旧是一个人,又是一年,她的生活依旧这样孤独、安静。
然而上帝却似乎偏要和她做对一般的,此时殿外却忽然响起了一叠声的说话声音,萦烟惊诧得看了一眼蓉儿,她也是那般的表情,刚刚放下手里的东西,内殿的门却忽然开了,闯进来个晃晃悠悠得身影,后面是她宫里守夜的宫人和宫女,忙不迭的,不知是要搀扶着还是要撵走。
“皇上?”
根本不需要点灯,只要看到那个身影萦烟就知道是夜凉。扑面而来的酒气说明他一定喝酒了,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居然这么晚了喝醉跑到自己这里来?
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冲过去,夜凉却在此时站稳了,呆呆得站直了盯着萦烟,忽然一把将她拥在怀里,紧紧的扣着。
在浴池里久睡是不好的,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萦烟的手有些困痛了。可她没有换过,仍旧安静得替夜凉按摩着。她知道他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寻求安静,她不想打扰他,况且此时此刻的幸福,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皇上,夜凉,醒醒好吗?我们回去睡,这里睡不好。”
终于她伏在夜凉的耳边轻声的说,习惯性的叫出了皇上,却又改成了他的名字,怕他又像刚刚那样说话,显得那么绝望。
夜凉动了动握着萦烟的手,另一只手用力,从浴池里听话的出来了。萦烟慌张之间别过身子,那只手便被扯出了夜凉的手心,原来他抓的并不很紧。夜凉先是一愣,接着便偷偷的笑了,拿起萦烟给他做的衣服比了比,随意得穿在身上。
转过身,萦烟仍旧避着,安静得背对他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结束。夜凉忍不住,从她身后慢慢的环住,抚摸着她的腹部,他想一年过了,该让她给自己留个子嗣,留个太子了。想着,却并没有动。
其实夜凉也知道萦烟怕,过去他都是用剥夺的方式要她,从来也没有温柔过,哪怕是在离开北冥前最后的日子,他还让她受了苦。所以那以后他不再碰她,但那并非心里和身体所愿,也只是极力的克制。
“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朝。”
萦烟没有转身,略用些力气拉开夜凉的手,握住其中的一只,在前面走着,夜凉便在后面跟着,好像母亲牵着孩子一般。萦烟想着,就觉得好笑。但这种好笑里带着的幸福,却是谁也不会懂得的。
床上已经摆好了两床干净的被子,旁边放着个架子,上面有块白色的布。萦烟竟然又有些脸热了,这个蓉儿,倒是什么也知道。
“我自己来,烟儿,你起来,到床上去,不要脏了手。”
夜凉握住萦烟的手抱着她起来,因为她要跪下替自己脱鞋了。那些年她一直都是那样,把他的生活他的一切伺候的体贴,而他也心安理得得接受她为他做的一切,甚至会因为她做的不好而打她骂她。
他真把她当奴隶的使唤了,可是每次骂她,他的心也会跟着痛,每次打她,他就觉得手指都废了似的麻木。那时全家人都知道,他从来没对那个下人这样的要求过,就是钰儿跟着他,也不用做这些活儿。
所以萦烟听到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反而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她倒是真的停了,从夜凉身边钻进床里,把被子盖在身上替他暖着,看着他把鞋脱掉也上来,才把暖了的被子送到他那里,盖上了另外一面。
“冷吗?”
夜凉觉察到了,轻轻得把萦烟的身体拥到自己怀里,因为刚刚洗了温泉,他的身体也是热的。他看出来了,这个芳馨殿,真的很冷。
萦烟没有回答,而是安心得躺进了夜凉的怀里,让他以为她睡着了。夜凉叹了口气,把萦烟抱的更紧一些。她到底不肯看他的眼睛,其实他也没有勇气,能够靠近她的身体,他已经把力量耗尽了。
清晨的阳光和煦得通过窗户照进来,蓉儿已经进来过一次,萦烟和夜凉都安心的睡着,如果不是她看的仔细,还以为萦烟已经醒了走了,因为在夜凉的怀里,她的身体小的根本看不到。
不过蓉儿仍旧看到了萦烟脸上那安心的如同婴儿般的微笑,连夜凉也是那种微笑。这两个人在一起,还真是安心。
萦烟素来起的早,今日多睡了一刻钟,却仍旧比夜凉上朝的时间还早半个多时辰,平日她几乎都是早将近一个时辰起来,也就是夜凉还睡着,她已经醒了。然后穿好衣服借着去御花园的借口,看看归心殿外面的宫人是不是都准备好了,等检查过,远远得等着夜凉起身早朝,她才回到芳馨殿。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起身,竟然夜凉也睁开了眼睛,那瞬间目光相对,萦烟的心竟停跳了半拍,然而她很快掠过了,不知为何,看到他眼睛的那刻,她看到了钰儿,看到了城楼上皇后不可思议的茫然。
忽然身体凌空得倒在床上,夜凉已经将她压在身下。他似乎是想看她的眼睛的,却同样想起了母后,想起了钰儿,于是眼神变成了细细的吻,在萦烟的耳边脸颊不停的抚摸着她细腻的皮肤。
“怕吗?我可以停下。”
感觉到萦烟的身体不自觉的缩紧起来,夜凉的手也跟着停下来,在萦烟的耳边尽量柔软的问,他觉得她是害怕的,害怕自己的伤害。
咬了咬唇,萦烟在夜凉的怀里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不想扫了他的兴致,虽然身体已经开始不自觉的有疼痛的感觉,那时本能的反映吧?
于是夜凉不再问了,仍旧温柔的吻着萦烟,甚至开始在她的耳边用温柔沉厚的声音轻轻教导着她男女间的事情,告诉她要怎样的想,怎样的做,告诉她要放松,让她忘了所有的过去,即使他觉得那么深刻的羞辱和疼痛,怕是一生她也忘不了。
“给我们生个漂亮的孩子,所以,一定要忘记,一定要放松,知道吗?”
终于,夜凉为自己找了个借口,说着这句话,他几乎是本能得找到了萦烟敏感的地方,灵巧的手指轻盈的抚摸,带着酥痒的感觉流淌进萦烟的身体和头脑,她只能有力气点点头了,因为好像已经变成了棉花般,软的只想蜷缩在他怀里。
没来得及想到,直到舒服的感觉刺激到了她的身体,萦烟才明白是夜凉拥有了她,于是脸又跟着红起来,原来男女之间的事情还能这样,原来她也可以被夜凉这样的迁就,而不是她让他高兴。
天哪,萦烟略微皱了皱眉头,她到底在想什么,如果让那些妃子们知道她想得事情,一定会笑话她的,她们肯定在这方面比她懂得多得多,不知道夜凉会不会有这种感觉,于是忍不住抬头想看他,却忽然觉得身体里某种东西作祟,思维瞬间就空白了。
夜凉能感觉到她的顶点已经到了,于是用了些巧妙的力量,将她的身体瞬间带到了更高的地方,伴着她紧紧咬着唇的羞涩模样,他也完成了自己的愿望,那刻他在心里说烟儿,给我们生个漂亮的孩子。
“皇。”
宫人刚刚发出声音,就被蓉儿大方的捂住了嘴巴,她狠狠得皱了皱眉头,跺了跺脚,然后连拖带拽得把那个宫人拖出了芳馨殿内殿的大门口范围。
“蓉儿姐,早朝时辰快到了,你这是做什么?”
宫人刚刚被放开,就莫名奇妙的盯着蓉儿,虽然皇上半夜偷偷跑到皇后的寝宫过夜已经足够莫名奇妙了,害的他们今天早晨几乎把整个皇宫都翻遍了,幸好芳馨殿的宫女及时找到他们把事情说清楚。
“你要是想死,可以进去。”
蓉儿呲着牙威胁道,然后便昂起头回到殿门前,门神一样的守着。她刚刚端水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皇上正在皇后娘娘耳边甜言蜜语,鼓起的被子一动一动的,在宫里呆的久了,她自然知道这是做什么。
小宫人立刻明白了,笑着吐了吐舌头,给蓉儿做了个福感谢。把蓉儿和底下的宫女逗得捂着嘴想笑,却又不能出声。
“皇上,快要早朝了。”
萦烟在夜凉的怀里躺了许久,才想起这件事,真是怪她,只顾着赖在夜凉的怀里,竟然忘了早朝的事情,那思维,还以为她们在北冥的时候呢!
“我知道,你别起,好好睡着。”
看到萦烟坐着起来,夜凉轻轻得把她推下去。翻身坐起来的时候,萦烟还是跟着起来了,他穿衣服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他面前,细心得系着扣子。夜凉忍不住握住她的小手,他真不想走,可是,可是他是皇上啊!
“皇上,以后别那么任性了,喝酒终究对身体不好。您还有家国天下,还有千万的子民,况且,要注意皇室仪表。”
感觉到夜凉握住了她的手,萦烟轻声得说着。她不想教育夜凉,可是他这样如果让宫人宫女们常常看到,私下定然会窃窃私语。夜凉毕竟是皇帝,皇帝有时候没有痛苦的权利,皇帝有时候也必须做个好看的木偶。
“不喝酒,我怎么有勇气来?”
放开了萦烟的手,夜凉站起来。他是背对着萦烟说的,他的声音并不高,可是萦烟却听到了,就算他只是叹气,她也能听到其中夹杂的话语。可是越是了解他,就越是觉得心痛,他痛,她也会痛。
“来人,把皇上的衣服拿来,伺候皇上早朝。”
走到门口,萦烟对外面略提高声音说完,立刻就有许多宫人宫女们进来把夜凉团团围住,也有一群人将自己团团围住,伺候他们更衣洗漱,萦烟只是略微的用茶水漱了漱口,看到宫人们不会梳头,便忙过去拿了梳子替夜凉把头整齐的盘好。
“烟儿,你就这么希望我走,恨我,还是讨厌我,如果你想走,我放你。”
夜凉忽然握住萦烟的手,压低了声音说着,夹着深深的痛苦。萦烟的身子跟着抖了一下,她知道他心里痛,可是有那么多宫人宫女看着呢!她怎么能回答他?
“皇上,烟儿随时都在你身边,以后,烟儿天天都去看你。不要喝酒了,不要想太多了。”
她说着,夜凉听话的松开了手。他知道她在骗他,即使去看他,也不会看他的眼睛,可是那也够了,她是否知道,他想她想到快疯了。
送走了夜凉,萦烟便带着蓉儿去了御史阁,那里记载着海赢国的历史以及四朝皇帝的所有事情、各县各州的县志州志,萦烟常常需要在这里查东西,所以御史阁的钥匙一直在她手里保管着,但其余的人不能随意进出。
安静的御史阁里被阳光照着,灰尘随着阳光的光束盘旋、飞舞着。蓉儿在后面举着一盏灯,随时替萦烟照着一些看不到的地方,她这个皇后,除了每天埋在书堆里,也只有最近又增加了学习骑射的项目。
厚重的门打开又关上,萦烟的余光扫到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得进来,向前走了几步,蓉儿留在原地,那小宫女便伏在她耳边说话。蓉儿的脸色跟着一变,看了看萦烟,挥挥手让那小宫女下去了。
“娘娘,陆玲珑跑到寝宫去了,把宫里砸的乱七八糟,底下人拦不住。”
看着萦烟手里拿起一本书的空荡,蓉儿忙上去说道,皱起的眉头里对陆玲珑的不满异常明显。她也实在嚣张跋扈的过头了,萦烟不在的时候,这宫里谁敢私自进芳馨殿,偏偏她居然跑去砸东西!
萦烟听到了,却没有说话,仍旧抚着尘土把一册册的书卷拿下来细细得检索着,这些书册年久了,都有些脱线,改日找几个文华苑的人来重抄一次,在文华苑存档的那份也一样的处理,免得天灾**,把重要的书册丢失了。
约莫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萦烟抽出其中几卷,顺手放在蓉儿手上,看了看门外的阳光,才对蓉儿点了点头,让她在前面照着出去,才朝着芳馨殿的方向慢慢的踱去了。她此时才想起宋煜后来去花满楼替自己找到的那把琴。
远远得看到萦烟回来,宫女宫人们脸上一阵的慌张,纷纷从殿内冲出来,在芳馨殿的花园里跪了一排,头深深的垂着,等着萦烟训斥。
然而她并没有,而是带着蓉儿进去了。陆玲珑正站在内殿的中央,里面是一片的狼藉,不多的几件摆设已经变得粉碎,床帐床单都被扯得乱七八糟,就连柜子里的衣服也都扔到了地上,有的上面明显有脚印。至于花盆杯子,无一幸免。
萦烟站在门后,背后就是清晨里仍旧美丽的阳光,看到萦烟进来,陆玲珑反倒一点也不害怕,提着裙子直接冲到了她面前。
“啪!”
“娘娘!”
那么响亮的声音,伴着蓉儿失声的呼唤。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芳馨殿寝宫的门口,萦烟的脸微微侧着,嘴角明显的有些血迹滚落下来,晶莹剔透得闪着光。陆玲珑的表情上全是得意之色,她眯起眼睛瞪着萦烟,仿佛知道她根本不能拿她怎样。
“萦烟,别以为你是皇后我就怕你,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一个青楼的舞姬、下贱的妓女而已,就只会勾引男人,让男人上你的床。我告诉你,你的东西我砸了,你这院子,早晚也是我的,识相的,就给我离皇上远远的,否则,下次碎的就是你!”
陆玲珑说完,仰着头把萦烟屋里所有的人都扫了一圈,那眼睛仍旧狠狠的盯着萦烟,好像故意要看看她会怎样。
“陆妃以下犯上,罪不可赦,重打二十宫棍,以儆效尤。”
萦烟的表情声音里看不出丝毫的激动,说完了这句话,扔下呆了的陆玲珑,避过碎片进了寝宫,朝衣柜走过去了。
宫人们听到命令,立刻十几个人围上来把陆玲珑捉住就要拉下去打,谁知陆玲珑手脚利索的出拳出腿,竟然将几个宫人踢打得倒在地上,痛苦得捂着身体呻吟。她仰起头看了看萦烟的背影,就要冲上去跟她理论。
谁知此时却不知从哪里来了几个精健的侍卫,陆玲珑纵然是文武双全,会的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欺负那些宫人宫女还行,想要和这些皇家侍卫打斗是不可能的,眨眼的功夫就被几个人捉住了手脚,没等她喊上一句,便已经拖到了芳馨殿的殿外,接下来的,就只有板子打在身上的声音了。
“蓉儿,去看看皇上的衣服还在不在,有没有撕扯掉。”
萦烟踢开地上的东西,宫人宫女们匆匆忙忙的进来收拾,看着萦烟的脸色,再听听外面的打板子声音,直觉得那板子是打在自己身上,这不仅仅是罚陆玲珑,也是杀鸡给猴看,让他们听着呢!
“娘娘,皇上的衣服倒是都好好的包裹着,只是您的。”
蓉儿正要说完,却见萦烟站在琴案前痴痴得盯着完全变成两半的古琴,那架原本非常漂亮的琴此时如同是被遗弃的破烂一般四分五裂得卧在上面,光滑的琴身上被利器划出了道道不规则的伤痕,看上去,仿佛是被毁容的美人。
萦烟的眼里已经有了些湿润的东西,分明的通红着,滚动着。她慢慢的在地上坐下,手指珍惜得得划过还没有被划过的地方,那四处颤动着的琴弦,仿佛就是她的手指。
这把琴记忆了太多的故事,它是她的第一个老师送的,那个老师的名字她已经忘记了,是个年轻的人,披散着头发,总是醉醺醺的模样。可他的琴弹得好,他说是因为她的琴也好,所以才会教她。
那时莫名的去了太子府,她最担心的就是这把琴,因为琴的主人是第一个真心疼她的人。她没想到宋煜会把它从花满楼拿回来,虽然那时她还不知道,花满楼莫名的失踪了,消失了,在一夜之间。
后来离开北冥,萦烟从没想到宋煜居然记得把它带上,于是在船上,在宫里,所有思念着夜凉的日子,所有痛苦而难以倾诉的心绪,都是琴陪着她度过。尤其是那一个个的十五明月夜,合家团圆的日子,被孤独折磨的日子,琴,是她唯一的良药。或许上苍让她坚强吧,坚强到不再靠着琴度过。
“蓉儿,抱到院子里找块干净的地方埋了吧。”
抬眼看看陪着她坐在地上的蓉儿,萦烟仍旧那么淡淡的,但淡淡的是悲哀,是无奈。站起来,放弃了最后看一眼曾经心爱之物。
蓉儿手里抱着被陆玲珑撕扯得只剩下碎布的衣服,看着那台娘娘最爱的琴。咬了咬唇,她知道娘娘是在忍着,虽然打了陆玲珑,可是那三十板子,怎么也比不上她的心更痛,她这才明白宫里的斗争,真的是心力交瘁。
已经是秋天,院子里的牡丹花都谢了,一片凋零的气象。蓉儿埋着琴,又想起了婉玲桃花殿里的桃花,莲心白莲殿里的莲花,仿佛只有萦烟这里,才这般的冷清,仿佛从芳馨殿建殿开始,就注定了冷。
端着茶找了一圈,果真萦烟在书房里,正拿着刚刚从御史阁找来的那卷书翻着。听宋煜说夜凉已然招募训练了一批新兵,这些新兵训练有素,功夫了得。最重要的是其中仍旧有夜凉的心腹侍卫,他们都是经过了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此时铁匠正借着夏末秋初升起的雾气煅炼兵器。
萦烟对兵器是没什么了解的,但是据她的记忆,在海赢国不多的史书上似乎记载着一种善于在海上作战的兵器,萦烟想如果真的想要在北冥登陆,恐怕这种兵器必须派上用场,所以特地找来查阅。
蓉儿将茶放下,才见到门外一个小宫女在招呼她,此次的神情更加慌张。蓉儿略行了礼,故意用身体遮挡住慌张的小宫女,带上门出去了。
“又怎么了,该不会把别的娘娘的寝宫也砸了吧?”
出来问话,蓉儿就没好气,这个陆玲珑真不是个省心的家伙。宫里人都玩儿阴的,萦烟习惯了,也不怕,可偏偏这个主儿,什么都来阳的,而且是防不胜防。况且萦烟的性格本来就安静,遇到她也算是一劫。
“那倒不是,可这回更不得了了。我听秋兰殿的宫女说,陆妃让抬回去之后就闹,要人去通报皇上,宫里人回说皇上还在上朝,陆妃居然就上吊了。她那个身手,哪个能拦得住,真就在脖子上勒出一道青红的印子,晚点就真断气了。现在正在床上躺着,听说皇上刚刚下朝就去了,现在正在那里呢!”
小宫女说的繁琐,蓉儿听的也不嫌烦,很是仔细。她们这些人里,之所以蓉儿能被萦烟挑出来,不仅仅是她的聪明、懂事也不在乎权位,更有她的心思思维,行事处事,处处都胜人一筹。
“接着去打探着,皇上要是来,快快的跑回来通报,不要让人发觉,知道了吧?”
蓉儿先让那小宫女走了,转身进来,萦烟已经写了有两三张纸,墨也是昨天磨好的。所以蓉儿并不直接汇报,其实就算现在说了,她也知道萦烟不会做什么,况且她看书,旁人也不能打扰。
站着磨了一阵子墨,时辰看着也不早了,萦烟没有动身,小宫女也没来报皇上要过来,蓉儿反倒不禁有些纳闷了,难不成皇上根本不准备管这件事,可这宫里妃子打架总不是光荣的事情,他就是做给人看,也该管管。
“蓉儿,想什么呢?去把宋大夫送来的那瓶药创伤拿给我,端盆热水进来,那个药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
萦烟放下手里的笔,问了蓉儿两次,她竟然只是呆呆得握着墨动也不动,萦烟只好又提高了声音,看着她回了头,才说完。
蓉儿忙把墨收好,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问萦烟。瞬间又想起为什么要创伤药,难道娘娘要现在就治好,那要是陆玲珑说了什么对她不利的话,她岂不是连个自卫的证据都没有了吗?
纵然按照皇后的排场萦烟带了至少有十几个人,可是在进到陆玲珑寝宫的时候却没发出丝毫的声音,就连萦烟和蓉儿进去时的声音都是轻轻的。
夜凉果然在那里,或许因为陆玲珑刚刚还躺在床上,夜凉的手作了个松开的动作,似乎有些怕萦烟误会。然而萦烟只是低垂了眉脚和眼皮,躬身低声给他行了礼。
“啊,皇后姐姐,臣妾再也不敢了。请您原谅臣妾吧,皇上,皇上,臣妾不该在那个时辰去看皇后姐姐,绕了她的清静,害她生气把东西都砸了,臣妾已经知错了,求皇上、皇后不要再责罚臣妾了,臣妾只是个穷人家的姑娘,不懂宫里的规矩,以后万万不会再去了,皇上,皇后。”
原本还应该在夜凉怀里的陆玲珑却忽然支撑着起来,向萦烟和夜凉拜了又拜,一边拜一边说着这些萦烟几乎有些听不懂的话。
“皇上,臣妾真的不适合这宫里,您还是让臣妾走吧。臣妾只是爱您,所以才鼓起勇气留下来,怎知处处出错,处处惹的各位姐姐生气。”
陆玲珑一边说着,已经哭起来,双手握住夜凉的手不断的祈求他。仿佛她是个纯洁不过的女人,而宫廷这大染缸几乎把她折磨疯了。她那种表现,完全与萦烟见到的陆玲珑不同,起柔弱,其可怜,连她也心软。
站在一边,萦烟任由着她说,蓉儿知道只要萦烟不张口,她也不能。一则她是下人,张口说了任何话,谁也可能借着以下犯上的名义给萦烟的下马威。二则萦烟也不让,是为了保护她那条在别人看来无足轻重的小命。
等到陆玲珑说完了,萦烟才对蓉儿点了点头,她于是出去把早已跟来的太医带了进来,带到夜凉和陆玲珑的面前,准备替她诊断。
“皇上,臣妾听说妹妹寻了短见,心中担忧,请了太医进来,请皇上同意,让太医给妹妹看看,若有什么,尽早治疗为好。”
萦烟这才开始说话,仅仅是余光的一瞬,她竟然也从夜凉的行动里读出了不信任,那瞬间她的心怎样的沉重怎样的痛,恐怕也只有跟在她身边一年多的蓉儿听出了几分,因为她的声音,从来没这么漂浮没底气过。
“不要,皇上救我,我不要看太医。姐姐,你放过臣妾吧,臣妾才十几岁,还不想死啊!臣妾愿意离开皇宫,从此再也不会威胁到您的后位,求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臣妾只是太爱皇上,太不想离开他!”
陆玲珑刚刚看到太医靠近,就仿佛疯了一般得在床上不停得磕头,挣扎着要下来请求萦烟,好像她已经知道萦烟接下来要让太医开药,再用药毒死她,随便找个借口,让她进了皇室的陵墓。
这倒是皇宫里常有的戏码,不过萦烟没那个心情,她来,不过是来看看陆玲珑,少给夜凉添点麻烦而已,至于她如此,她也早料到了。
“罢了,太医,请回吧,本宫这次冒失了,望见谅。”
萦烟转身却对太医客气得说道。这宫里的太医、御厨等等,但凡有些本事的,萦烟都要尊敬几分,但又从来不失体面,让这些人感觉到从来没有得被尊重,也感觉到这位皇后和皇上的与众不同。
若不是萦烟这句话,夜凉甚至还被乱哄哄的请求和泪水蒙着。可偏偏就是她这样有礼的一番话,却让他明白并且清醒了。他的萦烟一直都没变,他的萦烟仍旧是那么的善良可爱,他的萦烟,绝不是陆玲珑口中的人。
“皇上,既然陆妃的情绪不稳定,臣妾不便呆在这里,烦皇上劳心照顾,臣妾这就先告退了。”
萦烟淡淡的垂首行礼,她没想到那瞬间竟然与夜凉的眼神碰撞,她的委屈,他的心疼,化成了一团温柔的水,将她的心带着轻轻的颤抖。她甚至觉得那时那刻,她的身子也跟着颤抖过的。
夜凉没来得及说句话,萦烟已经只留给他个有些淑媚的背影,他就那样不自觉得盯着她消失,不自觉的想着她发出的声音说过的话,他的这位皇后,还真不是一般的能力,竟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皇上,皇上,放臣妾走吧,臣妾真的害怕,今日只是板子,明日不知又会是什么酷刑。臣妾原本也不想在宫里的,怎奈,竟然爱上了皇上。臣妾不是想给皇上添麻烦,是真的不想活了,活不下去了!”
陆玲珑见萦烟竟然这样安全这样自由的走了,皇上不仅没有丝毫的责备,甚至好像连说话的权利和意思都没有,心里虽然发虚,可是既然决定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就不能让别的女人再来分享!
“好了玲珑,谁也不想对你用什么酷刑。朕让太医开些治疗创伤滋补的药品,好好睡一觉,三四天就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