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礼,守城的将士便对太后诉苦道。阳朔采取如此的攻击方式对付已经非常疲倦的士兵,再加上人人都知道底下有数万的士兵,早已无心恋战。甚至有士兵企图逃走,若不是城外无路,恐怕早已走了。
“下令,逃兵,杀无赦。听令,哀家手里如今有太子的亲娘和她心爱的女人,他不敢轻易动手,故而采取这种方式。所有人埋伏进城门之中,弓箭手保护,哀家亲自上城门,与他们谈判!”
太后说完,一把推开报告消息的将领,昂首挺胸,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卫和萦烟、皇后的身体登上了城楼。俯视楼下,夜凉似乎知道她来了一般的,带着阳朔和宋煜,走出大帐和树林,缓缓到了城下。
“带上来。”
太后的声音,只让自己的人能够听到。她看看城下的夜凉,除了能用百感交集,其实也没有其他的词语可以形容了。但除了面对,此时她已然无从选择了。孙儿,皇祖母真想看看,这十几年,你成长的如何。
“夜凉,你看到了,现在你心爱的女人在哀家的手中。不过哀家知道,没有帝王会为了个女人屈服。这也是当初哀家教给你的。不过哀家记得还曾教过你,百善孝为先,以孝治国的道理,你看看,这个人,可还认识?”
太后轻轻挥手,侍卫胸有成组得将已经死了的皇后的尸体带上,勉强得让她能够站住,将她的头扳起,以便夜凉能够看的清楚。
“母后。”
城下,夜凉的脚步略有些不稳。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没想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还活着,她,不是已经被烧死了吗?
“哀家是带着你母亲逃到这里,创立了海赢国的,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是你,凉儿,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你的皇祖母!你也不想想,皇祖母还有多少时日,这海赢的江山,未来,早晚是你的!”
谈判,太后是并不比萦烟差的,萦烟靠的是聪明,太后却是经验。她这一番话之后,却让夜凉寒心了。如果是太后带着母后来的,为何十几年来从未提起,如果真的是为自己,又何必逼他交出兵符!
那片刻,夜凉站在城楼之下,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不想和自己的皇祖母兵戈相见,更不想伤害到城楼上的母后和萦烟。他要知道太多的秘密。
“报!太子,内宫传来消息,萦烟娘娘将袖中的毒药服用后灌进皇后口中,早在两刻钟之前,二人就服毒自杀了。”
正在犹豫间,却有士兵忽然传来了这样的消息。夜凉先是一愣,身子便不由自主得晃了一下,幸好有宋煜在身边,才稳稳的站住。
萦烟竟然自杀了,她怎么这么傻,害怕成了自己攻城的负担,就要把生命也白白得付出了吗?可是,还有母后,她为何要把毒药也给母后!是,是的,她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可是难道她从来都没想过,也许他会就她们吗!
“夜凉,不要犹豫了。城上的士兵得到休息,我们就不好攻城了,前面所做的一切也会前功尽弃,你要想好了。”
宋煜不得不多嘴了。对于萦烟的死,他和阳朔同样的伤心,可是如今木已成舟,他们不能白白浪费了萦烟的一番心血,不能浪费了她生命换来的一切。所以即使她的尸体还在太后的手中,他们也要进攻!
况且现在绝不是思考的时候,宋煜甚至有些佩服萦烟了,女人要想成功,除了聪明,就是要心狠。她竟然冒着被夜凉恨一辈子的风险把毒药给了皇后,同时结束了两个人的性命,这样的气魄,这样的用心,若是夜凉误会,耽误了进攻的时刻,岂不成了千古的遗恨?他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太子,下令吧,为皇后和萦烟娘娘报仇。如果不是被逼迫,她们怎么会选择这条路。你想清楚了,她们就是你的皇祖母害死的!”
阳朔理解了宋煜的用心,在旁边劝说道。他心中却比宋煜还难过,他还没有好好见萦烟一面,还没有问她许多问题。况且他的职责不就是为了保护她吗,可是这次,他竟然让她这样无奈得选择了死亡。
然而那边却是夜凉的母亲,若是夜凉难以理解萦烟的用心,反倒归顺了太后,谁还能为萦烟报仇!
夜凉的拳已握紧,然而他的唇却仍旧在发抖,攻城这两个字,再简单不过,可那意味着他将背上弑亲的罪名,他几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皇祖母。
往日的一切尽在眼前,他如何能对当初在他病时守上整整一夜,在他伤心时帮他振作起的皇祖母痛下杀手。可是阳朔说的对,如果不是皇祖母利欲熏心得逼迫,他或许还能见到母后最后一面,或许,身边还站着萦烟。
顾不得想那么多了,萦烟和母后都已经死了,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作了这样的选择,但最终都是为了自己!
“众将士听令,本王要太后和萦烟娘娘,皇后的全尸。准备,攻城!”
这声音,带着深切的沧桑。直到今天夜凉才终于完全明白了权利的残忍,明白了帝王的无奈。就像皇祖母当年说的那样,帝王,除了权利,除了百姓,不需要有任何的七情六欲,因为那些都是帝王的致命伤。
皇祖母,当年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否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是否已经想到,要把我培养成您的傀儡皇帝?
只要全尸而不要性命,对于弓箭手来说是个绝对的好命令。他们不是瞎子,不会把一个人用弓箭打成筛子或者蜂窝,一箭毙命,这是夜凉在训练手下时候的要求,此时正是他们展现精湛技艺的时候。
太后的侍卫立刻将她团团围住,为了保护人质的安全,他们也不得不将萦烟和皇后拖到后面,这样就给下面的弓箭手制造了视野上的难度。然而侍卫的面前,士兵也正在一排排的倒下,不知何时,下一个就是自己。
喊杀的声音,箭划过空中的声音,熊熊的火光,在萦烟的眼皮和耳朵里不断的跳动着。她皱了皱眉头,觉得似乎此时并不该醒来。然而似乎那次被解毒的时候一般,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是睁不开眼皮。
她觉察得到自己的身体被拖拽着,却想不起她沉睡了多少时间。难道此时战争还没有结束吗,那么她呢,皇后呢,太后还有夜凉宋煜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哪里,在作什么?是太后占了上风,还是夜凉?
好容易,终于把眼皮睁开了。太后的身影和皇后的身影慢慢的映入了眼帘。她们在城楼之上,嗖嗖的声音是弓箭,而那跳动的,是火光。
她想不起自己是否作了梦,只觉得浑身瘫软,她靠在侍卫的身上,脚下的血已经沾湿了白色的鞋子,那么重的血腥味,嘶喊的声音和死亡的哀鸣,还有,一层层倒下去,仿佛被风吹过的麦田一般的人。
看来,夜凉已经开始攻城了。当眼前的那个人倒下去,她看到了夜凉的眼睛,在夜空中仍旧那么闪亮,甚至她仿佛看到他眼里有泪光。为了自己吗?为了皇后吗,为了她们的死亡。难道此时,她已经是灵魂了吗?
这一声比任何时候都近,近的让她在瞬间以为是射向了自己,然而朦胧之中,那箭的方向却是太后。那瞬间萦烟愣了片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猛地挣脱扑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太后,将她扑到在身下。
直到那时她才发觉她没有死,她才发觉她是有肉身的。可是这思维没有维持了几分钟,背后一声女人的闷哼,她惊恐的抬起头,那支本该射在太后身上的箭,竟然直直得插进了皇后的胸膛。
因为箭的剧痛作用,沉睡在半死亡状态的皇后猛然惊醒,她不可思议得瞪着眼前的箭和汩汩流出的鲜血,再看看城下的夜凉和城上的萦烟,以及被她压在身下尚难以清楚的太后,困难得抬起手指,带着仇恨的手指,指向了萦烟。
跌坐在地上,萦烟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瞬间得想保住太后的性命,她不希望夜凉悲伤弑亲的罪名。可是她没想到,太后的身后是皇后,是根本不可能动的皇后,而她,竟然这样害死了她!
这一幕,没有错过夜凉的眼睛,他几乎和皇后用同样的眼神直直得盯着城楼之上,盯着刚刚爬起的萦烟。目光交错的瞬间,他严重的不可思议,他眼里深深的痛苦和绝望,将萦烟的心也狠狠的插进了一支箭。
战争结束了,收起了血腥和火光,收起了所有消失的生命。海赢国的早晨,依旧如往日一样的宁静。天空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的抽泣,偶尔漂浮过一缕缕的硝烟,都随着出海的渔歌,到了很远的地方。
皇宫只是进行了修葺,夜凉举行了简单的登基仪式,这些对于海赢国的国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触动。毕竟,哪个人做皇帝都是一样的,都要种地,都要打渔,都要吃饭睡觉,娶妻生子。
然而登基的第一天他们还是得到了个好消息,出于休养生息的目的,海赢国十年之内不再对田产百亩以下的农民和拥有两只渔船以下的渔民征税。这就意味着大多数人是不需要缴税的了,但富人仍旧需要,具体的措施,各乡都拿着告示,有专人派下去,贴在衙门门口,再用白话念出来给人听。
接着便是兴办学堂,一乡一个,派专员下去专做。裁减各级冗员,同时开了国考,贫民通过申请,各级衙门出钱供他们考试,现任的官员,也要考,不过是内容略有区别罢了。夜凉主考,如此也颇费了些周折。
那段时间海赢国的贫民见面了,说的最多就是你家是否要缴税,缴多少。你家的孩子是否可以国考了,有没有去参加。若是听到那家不必缴税了,或者是孩子做了官,便会又说些话,最终,无非是皇帝确实好。
这些话对于他们来说是茶余饭后,对于夜凉和他的大臣来说,却觉得非常满足了。朝堂之上热闹非常,朝堂之下,也常常有百姓把议论的想法说出来,正所谓‘群臣进谏,门庭若市’。
夜凉的吏治得到了众多大臣和平民的拥护,人人皆说他堪称是海赢史上最最仁慈的皇帝了。然而夜深人静之时,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夜真的凉,心真的孤独,除了没日没夜的批奏章处理国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是的,或许他是知道的,可那个大殿,那座他唯一兴建的芳馨殿他从来没有去过,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他再也没去看过。虽然他想或许她在等他。可是直到半年过去了,他却仍旧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城门大战之后,太后被软禁在士兰殿里,皇后仍旧留下奄奄一息,然而看到夜凉的时候,她却只来得及抚摸了他的脸,摇了摇头,带着遗憾离开了。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摇头,只有宋煜的药物检测中,查出了当初他给萦烟的那种药。
萦烟被夜凉派去的武士救出,他们同时将太后也带到了内宫,那之后守城将士全部投降,几乎没有费太多的兵马,夜凉顺利的进入了海赢国皇宫。那之后宋煜给萦烟的检查结果是,她由于体内仍有解毒药物,故而在那时毒被自动在体内分解,从而醒来。至于为何要救下太后,她一句话也没说。
夜凉并没有从太后的口中得到更多,她自杀了,在士兰殿里。当天晚上就用自己的腰带上吊自杀,留给夜凉的一封信中,除了悔恨,除了对萦烟行为的不可思议,再也没有给他任何的答案。
按照新皇登基的规矩,夜凉纳了两名妃子,分别是他手下的两名大臣的女儿和妹妹。除了她们之外,就只剩下钰儿还在他身边。
然而无论出于任何的原因,他却还是把皇后的金印通过宫人放进了萦烟的手里,芳馨殿就算再怎样的安静如长门宫一般,仍旧意味着后宫最高权利的代表。没有人可以侵犯它和住着的萦烟,这恐怕,也是夜凉的目的吧?
两名妃子,夜凉一例的临幸过一两次,至于钰儿,如今虽然是妃子的名份,夜凉却只是每天按时的过去看看,夫妻之间的感情全然没有。其实夜凉去,也无非是想从钰儿口中得到些萦烟的消息,她好,或是不好。
萦烟很好,至少在任何人看来她都非常好。阳朔和宋煜是她芳馨殿的常客,除了这两个人陪她谈兵法和下棋,每天还有内宫中各样的事情需要处理。库里今日拨了月例,哪个妃子明日生病,琐碎的事情总让她做不完。
但有人能够看得出她笑容里的寂寞,眼里抹不去的伤心。夜色降临的时候,宋煜喜欢坐在萦烟窗外的一颗树上,听她唱歌,听她弹琴。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夜,等到月色下去,阳光升起,萦烟推开门的时候,宋煜一晃身,走了。
阳朔偶尔也会来,他的年龄要长些,况且很快就要带兵回南冥了,故而每次来都有目的。偶尔听到萦烟唱歌的时候,他总会问她,这首歌是谁教的。萦烟抬眼看看他,低垂下眼皮,在别人看不到的情绪里,轻轻的摇头。
她不知道,更不能说是梦里的歌儿。她唯一能够找到同样会唱的人,只有死去的皇后。她猜测或许她是南冥国人,或许父母在那场战争之中和南冥国主逃到了海赢,然后在回去的时候死了。
有父母的朋友,在那以后偶然得打听到她的消息,于是把那个娃娃送给了她。或者,她没来得及跟他们走,于是被陌生的邻居卖到了青楼里。
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她的过去已经快要被她遗忘掉,没人问起,她也不会再想。况且除了阳朔,也果真没人问起了。
阳朔走之前,曾经来看过萦烟,他坐在她对面,一直也没说话,那样子有些苍老了,毕竟他已年过三十,又常年征战沙场。然而最后他还是说了句话,很奇怪的一句话“无论如何,要保重。”
萦烟没有细想。任何事情她都不愿意想,想了,眼里就会有泪滚出来。这样的她被别的妃子看到,被宫里的宫女看到,不知道怎样的猜测她。她明白自己是皇后,皇后没有资格流泪。
况且流言蜚语已经够多了,关于她为何是皇后,关于她和太后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关系,关于她从前的身世以及和夜凉的爱,早已经是茶余饭后必然的消遣,她不能在制造出更多,夜凉需要个安静的后宫。
所以萦烟是威严的,慈祥的。她无事的时候乘上一辆小车,带着宫女去田间地头,要么和农夫聊天,要么,就和农夫的老婆女儿纺布。天晚了,宫里会特地派出人来接,那时候跟她说话的人才知道,这么个漂亮的小姐,竟然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