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忽岁晚(六()(2/2)
夜那样黑,黑到没有退路。
桂花还是那么香,香到梦里。
锦安城这样安静,不知有多少人梦是甜的,甜到不想醒来。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得世之珠自袖中滑到掌心,晶莹剔透世所无双。
百代光阴在这琉璃珠中,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折戟沉沙,哀鸿遍野,生离死别,家破人亡。
他终于起身,宛若当日沙场入阵之坚毅,却更添凛冽寒意。薛真偷眼看他,以为自己眼花,为何他乌黑的鬓角染了一层霜白?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
薛真按剑朗声道:“现在唯逍布置的人手都在忙着找寻骆姑娘,疏于防范。乱中可取胜。薛真来此之前,已命禁军南衙帅包围明央宫,北衙帅已被处决,由路瑞暂代其职。锦安城外各州驻军只听圣上兵符调遣,无人有单独进京勤王之力,请圣上再勿迟疑。”
华煅负手扫视众人一圈,语声清冽沉着:“去吧。”
甲胄撞击剑鞘之声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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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勤厅里还高烧着烛火。有小太监尖着嗓子在唱歌,华煅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几个扮了小丑的小太监哭丧着脸,明明是诙谐的曲子,却被唱得十分凄婉。唯逍还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拍手叫好,这才看向华煅。
“你瞧这扮相儿,有趣不有趣?是朕亲自画的呢。”他笑嘻嘻的看着华煅。华煅微微一笑,找了张椅子闲适的坐下:“有趣的很。”
唯逍眨了眨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华煅,笑道:“你就为了一个女子,连江山都不守了么?”华煅一笑,坦然道:“我本就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才肯替你守江山。”
唯逍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跟薛真亲厚一些,竟肯助他。”语气里竟也带了一丝惊讶与感伤。
华煅温和的笑笑:“我没打算帮他。”唯逍一愣,华煅嘴角的笑容让他想起晴朗无云的秋空,而他鬓边的白色又让他想到灯火最阑珊处的萧索。华煅平静的看向他:“是我,是我自己要做皇帝。”
唯逍呆了片刻,突然爆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华煅道:“是你啊。朕怎么都没想到。”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刻薄阴骘,“朕更想不到,你居然肯做一个只有半壁江山的皇帝。”
华煅淡淡道:“我何必替你拼命呢?我要是真的凯旋归来,只怕等待我的,是姐姐和父亲的级。”话说到这里,他好像轻松了起来,也对着唯逍眨眨眼睛,“与其替你打仗,不如替我自己打仗,不是么?”
唯逍跟着他一起哈哈大笑。笑完了嘲讽的看着他道:“你打算怎样?大概还不能现在就杀了我吧?”
华煅注目于他:“你实在不该是个昏君。”
唯逍挑眉诧异:“难道不是你们非要朕做皇帝的么?那朕怎么做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华煅怔住,唯逍又道:“朕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觉得朕想当皇帝么?”
华煅沉默片刻,老实答道:“不想。”
唯逍笑道:“我从前的确是不想,也把唯遥当作最亲的兄弟,他要皇位,给他就好了。可是你们非逼得我手上沾满了他的血。所以我就想,这是上天给我的命吧,我得痛痛快快的做个皇帝。做皇帝多妙啊,除了做皇帝,还有什么别的位置能大手笔的,倾尽天下的玩呢?”
华煅笑起来,不由颔:“你说的没错。”
唯逍看着他,口中啧啧道:“你瞧瞧你,还没做皇帝就白头了。将来真做了皇帝,当得跟太师一样辛苦,那为什么还要做皇帝?”见华煅张口,他又截断,自顾自道,“你大概得跟我说是为了天下百姓吧?要照看好天下百姓干嘛不让定风塔上的和尚来当皇帝?手里拿个珠子,什么天灾**都提前躲了。”
华煅点头大笑:“很是,很是。”
两人一起笑了许久,终于无言,默默相对。烛火照得极亮,烛芯噼啪爆开。那一室明黄,那些繁复精美的刺绣,那些妙不可言的摆设,那垂手立在一边瑟瑟抖的小太监,同从前的千百个日子并无二致,却刺得人眼底生疼。
外面脚步声急促响起,伴随着金戈之声。华煅站起来,烛火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他对躺在塌上懒洋洋的唯逍轻声道:“我会善待骐儿。”唯逍终于不笑了,平静的
看着华煅:“那么,你替他积点德,别让他的兄弟死得太痛苦。”
华煅点头转身,却又被叫住:“要是知道你钟情于骆迟迟,我大概不会逼她逼那么狠。我真不晓得,原来有人宁可死,也不肯要我给的一切。”
华煅胸口一窒,却没有回头多看一眼。随着华煅远去的脚步声,第一缕曙光照了进来,恰好照在唯逍明黄的衣角上,而他的身体和脸藏在浓重的阴影里,终于黯淡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