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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鸣剑录:第二十四回 大漠留憾(5)(2/2)

    王奶奶听得闵儿领众前来乃是要挖刨雪川找寻心上人,虽然明知用工浩大,劳苦艰难,却全然不加劝阻,坚执迁顺闵儿之意。虑及闵儿太过悲伤,不宜马上前去顶冒风寒,遂托付杜青山先引劳役、士卒跋涉至雪峰悬崖下的川面上,划出欧阳华敏被压埋的大致方位,即日抓紧动工刨掘。

    雪川位处长年积雪的高山之上,四季川面如新。众多劳役时常在冰天雪地劳作,甚有经验,向杜青山问明欧阳华敏遇难之时的情形,没有照着划定的方位往下挖掘,而是合力采来大量枯木干柴,在下游里许较为陡峭的川面放火焚烧,冰雪融化,川层稍稍松动,便继续下滑,且引致雪峰上的积雪也跟着崩塌。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不到半月,雪峰上剩下的积雪已无崩塌下滑的凶险,而悬崖下的川面连续滑移下降,不日便基本回复到欧阳华敏落入雪川之前的景况。一众至时才沿川面探挖查找,辛苦月余,终于看到两位汉人男子被冻僵在坚冰之下。

    闵儿止在彤霄宫歇了两日,之后便从早到晚都到那悬崖上或其下的雪川旁观望,既鼓励诸多劳役、士卒,也切切急盼能抢在该年风雪来临之前找到欧阳华敏。痴诺头陀和杜青山对掘找欧阳华敏也不无尽心尽力,时时守在川上督促、监视,甚且亲自动手帮忙。三人得报冰下找到两位男子,皆作速趋前,一眼便认出正是欧阳华敏和罪魁祸首楼无恙。

    但见其二人的身形已分离开来,相隔有几步远,肤色衣着皆如原样。只是楼无恙的脸部痛苦扭曲,中腹被利器刺穿一个窟窿,血口凝结,鲜红殷染,四肢或曲或举,临死前似在挣扎。欧阳华敏则右腕握剑驻冰,左掌竖于胸前,面容温润,结跏趺合目而坐,气色饱满,神采盎溢,浑然与活人无异。视其姿态,仿佛其一直在默运般若菩提神功护体,未曾离世。

    闵儿一见心上人此等情状,激切冲动,立命劳役举锄动凿,要将欧阳华敏挖掘出来。痴诺头陀赶忙制止,点醒闵儿测问:“冰结人在,冰化人去。闵施主是要其人活现,还是仅要其人尸骨?”闵儿不假思索道:“当然是要活生生的欧阳哥哥了。”痴诺头陀双掌合什道:“那便留他在坚冰之下,永保活着的模样,形神不朽。阿弥陀佛!善哉!”闵儿却似猝然间着了魔,争执道:“欧阳哥哥根本没死,怎能不将他救出来?”

    痴诺头陀平静地端详这个宁肯为欧阳华敏舍去一切的女子,探问:“此说有何凭据?”闵儿煞有介事道:“欧阳哥哥晓得有种假死之法,可能已谙悟其功妙,得保性命。”痴诺头陀若有所思,续问:“他从何处获知假死之法?”闵儿急不择言道:“便是大师以前教那呆子殿下元神出窍形同死人的道儿。”痴诺头陀立明所指,醍醐灌顶道:“那假死之法,凡人至多能维持二十四个时辰,欧阳公子即便功力再高,也决不会超过四日。现下已逾两载,哪可能还有存活之理?”言之凿凿,本是其人所授之技,焉容置疑!

    闵儿一下子清醒过来,扑倒在冰面上揪心号哭。众人在旁看着,无不为之动容。霎时间好像英雄之魂冉冉飘逝,云骑护驾,霞影相送,山岳肃穆,万类同悲。

    闵儿哀痛过后,冷静下来,毅然作出一个决定:在彤霄宫后山就近开挖建造一间如同宫室的冰窟墓穴,将欧阳华敏连人带冰整个一大块掘起,保留成一副冰棺,运至墓内安葬。此计不算过分,且人多势众,也不算难办。遂无人劝阻,一力照行。闵儿更教工匠给墓穴安置一道与外界相通的活门,配上栓钥,以便她可随时打开——也只准允她能打开入内,察看冰窟情状,瞻瞧心上人的栩栩姿容。

    安置妥当欧阳华敏,闵儿领众回到允吾城,兑酬加赏,并责命郡守免除诸多劳役三年贡赋捐税。大方打发一众随行护骑,又派仆从远去西域迎请爷爷闵大宽,欲接他前来赡养,以尽孝道。不料闵大宽和楼兰翁主莫名隐居起来,无论是山中王府,还鄯善、楼兰故地,皆无人晓得这两位老人的去向。

    闵儿和李晚陪公主小竹篓呆在允吾城,即便谈不上荣华富贵,而地位尊宠,衣食无忧,确是不假。但仍无时无刻不思念着欧阳华敏,也甚惦记痴诺头陀、杜青山和那位叫王素娥的奶奶。眼见寒冬已过,接着又春去夏来,熬不住对欧阳华敏的牵挂,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干脆携公主小竹篓和诸多仆从移居积石山彤霄宫,那样不仅时时可看到欧阳华敏,且因那王素娥奶奶曾与大汉皇室交情深厚,公主小竹篓也算多得一位亲人照料。李晚却不愿到彤霄宫那个偏僻苦寒的去处度日,闵儿心有所触,便留下几名仆从随他呆在郡主、公主府第看守。不久李晚耐不住寂寞,也受皇命驱逐,自个儿返回匈奴去了。

    闵儿迁至积石山彤霄宫,晚夕待到夜深人静,就悄悄前去欧阳华敏所在的冰窟墓穴,独自入内,以冰为榻,垫上席褥锦被,陪伴孤魂而眠。忽有一宿,梦见自己幼小大约三岁之时,莫明来由置身在一副车驾的厢格之内,好像是刚刚睡醒。厢门被从外牢牢拴住,窗口狭小,外面尽是浩瀚黄沙,望无边际。一群恶狼正围在车驾周遭,轮流分食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其人状似自己家的奴仆,叫什么来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车外的情形血腥可怖,自己又饥又饿,又慌又怕,可整副车驾就只有自己和在外正被饿狼撕咬吞食的那名家奴,远近渺无人烟。蓦然间一头饿狼往车窗内窥探,直冲自己大张狰狞血牙,馋视眈眈。自己骇惧惊恐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哭。哪知众多饿狼听到哭声,纷纷扑至窗外、门外东咬西扯,凶猛森然咆哮,自己几乎要被吓晕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忽似有人听到了哭声,一名高大粗壮的男子挥着响鞭莫知从何处快骑赶来,拔出利剑,连连刺伤多头恶狼,硬生生将那群畜牲驱跑,把自己救出车外。那男子问:你家在哪儿。可自己真弄不清楚家在哪儿,只识得应该在很远很远的山中,连叫啥所在都说不上来。那男子顿感为难,又问:你叫什么名字。自己好像说叫屏儿,但那男子却似听错了,说:你叫闵儿,我也姓闵,这把年纪应该和你爷爷差不多了,往后你就叫我爷爷吧。之后自己就认了这位爷爷,跟着他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打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人。自己问爷爷:那些都是什么人?爷爷说:那些都是给你看病的人。自己说:我没病啊。爷爷却说:你吃不下,又呕吐,还时常周身发热,肯定是在荒漠中被吓出病了。自己见爷爷说得很严肃,尽管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只是全身软弱没劲而已,也不再多问。接而莫知时日之过,朦朦胧胧靠在爷爷的肩背上到了一座茫茫大山之中,见到一位满头花白的老公公,给自己服了几碗苦水。肚子里乍然间翻江倒海,强塞到胃里的食物直涌喉咙,却呕不出来。爷爷便高兴说:总算有人把你的病治好了,不用再到处找人医治了。俄而自己一下子长高长大了,爷爷意味深长说:我要教你读书识字,以防将来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即以鞭为笔,要自己一竖一划的识记汉字。爷爷起初不懂楼兰文,但为传授给自己,开始苦学,然后是胡语,匈奴话,以及西域城廓诸国的方言,甚至还有一些半懂不懂的小蚯蚓、小蝌蚪,全都耐心先学后教。这些五花八门的玩意儿实在是枯燥乏味,自己就私下另找乐子,忽然喜欢上了从域外传来的易容之技,偷着钻研,无师自通,出神入化。继而自己随爷爷来到大汉京城长安,他在公孙旸大人手下当差,自己时不时替他跑腿,见到了安尚加,万兜沙,莫不明,木本清等等,等等。随即欧阳哥哥就出现在眼前,偷偷亲了自己一下,自己的整颗心霎那卜卜直跳,却莫知有多么欢喜,从此自己就再不想离开欧阳哥哥了。两人情投意合,真心相许,一起恩恩爱爱、卿卿我我云游四方,上至天堂,下至鬼牢,在人间街市留恋忘返,在皇宫,草原,山林,荒漠徜徉……正心旷神怡之际,欧阳哥哥却突然告知他全家人已被恶人杀害,悲愤炽怒要替父母亲人报仇,奋不顾身跳入一片火海,浑身被烧得遍体鳞伤,自己急欲赴救,却无法靠近半步。倏然火海变成了白皑皑的雪川,欧阳哥哥眨眼间被冻成了一尊雕像,向自己凄楚的张口道:“闵儿,我不能陪你了,要到天庭去斩恶除仇。”说完,一下子就烟消云散,无影无踪。至时悚然惊醒,全身已是冷汗直冒。

    冰窟内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得恍如坠入深渊,梦境犹存。闵儿呆呆的向着那冰棺,眷眷对欧阳华敏道:“欧阳哥哥,你不用再去找寻谋害咱们父母家人的幕后主使了。无论其是昔日的皇上,还是楼无恙,都已一命呜呼。那石大人,听说也没得好死。施明、吴光那两位帮凶,前年到了寘颜山,偷偷摸摸想把胡耆堂那老鬼救走,也被李晚爹爹……李大将军杀了。现下这些恶人都已罪有应得,你就安心呆在这里陪着我罢。要不然,我便在这里一直等到你回来。”

    冰棺寂寂,全无回应。闵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过去推开墓门。外面已是平旦,天际白光普照,新的一轮红日马上就要升起来。四下里鸟语花香,万物峥嵘,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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