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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鸣剑录:第二十四回 大漠留憾(4)(2/2)

    不知不觉天色已快尽黑,不过府中四处灯火明亮,视线倒无妨碍。三人穿过几幢丢空已久的老屋,来到后院的一座四向开阔、廊阁通透的楼馆前,三面荷塘环绕,一面竹林掩映、曲径通幽,一看便知是平日供家人、宾客游玩赏心的所在。只是如今侯门冷清,富贵骄奢不再,此处估计已鲜有人问津,略显荒废了些。

    楼馆朱门紧掩,窗格、屋檐透出灯光,隐约听见里面有大人小孩的说话声。一个稚嫩的儿声道:“公公,姨姨怎么还没回来啊?”一位嗓音粗犷的男子道:“快了,就快了,小竹篓先把饭饭听完好不好?”那小孩儿道:“我不要吃完,剩下的留给姨姨。”那男子耐心哄劝道:“姨姨在外面吃过了,我们不用给她备饭。小竹蒌快些吃饱饱,姨姨回来才会高兴和你玩。”那小孩儿聪颖道:“你骗人,你没有和姨姨在外面,你哪得知姨姨吃过了?”那男子无言以对,夸口耍滑道:“公公有千里眼,不管姨姨在天底下什么地方,公公都看得见。”那小孩儿天真无邪道:“那你也能看见我妈妈了?”那男子强忍哽咽,喃喃道:“当然看得见她了,当然看得见她了……”

    皇上听着感觉那男子的话音甚是熟悉,但一下子想不起其人是谁。闵儿已快步走到门前,轻轻往内推开,甜甜唤道:“小竹篓,姨姨回来啦。”门内一个漂亮可爱、约莫两三岁的小女孩立刻张举着双臂向她扑过来,嚷着要抱。闵儿疼爱地把她抱起,亲了又亲,然后认认真真道:“姨姨今儿终于把你爹爹找来了,你转个脸儿就能见到他,一定要乖乖的,千万不能赖哭胡闹。”那小女孩好像很懂事,真个安静下来,鼓起两只明亮的眼珠看向皇上这边。

    一位英气魁伟、隐现戚容的中年汉子从门内缓缓走出,两道犀利的目光死死盯住皇上,绷紧着脸庞,阴晴莫测。“李晚?……”皇上心头一懔,马上认出其人,惊讶招呼询问:“李大将军,您怎会也在这儿?”

    这名汉子的确便是以前匈奴郅支单于的大将李晚。昔日皇上为太子时,曾在匈奴漠南鞮汗山思归崖下与他打过交道,实难料到彼此还会再次碰面,且是在远离匈奴的长安京城,在与匈奴素无往来的武敬公主所嫁的富平侯府中。

    李晚没有直接回应,凛然谨肃道:“镐民公子别来无恙?恭喜你平平安安做了大汉皇上,戴罪匹夫李某能见到你一面,真是三生有幸。”皇上宽宏大量道:“李大将军不必客气,过去的事,一言难尽,把它忘记就好。”李晚摇头苦笑,勉强弓了弓身,算是礼敬。

    武敬公主没想到他们二人相互认识,更不晓得皇上还有个别号叫镐民公子,好奇探问由来。皇上张口欲言,闵儿却以目制止,代他答道:“那是圣上流落匈奴时隐藏身份用的假名,公主如对圣上落难的故事感兴趣,只怕三日三夜都说不完,可留待过后慢慢详诉。现下机缘巧合,至好先商妥处置小竹篓的事儿。”武敬公主听了此言,已明白大概,便暂没刨根问底,转而将所知有关小竹篓的情形一五一十向皇上禀奏。

    原来李晚占据赵信城、擒押胡耆堂之后,稍加休整,即派车骑将雪儿母女接至该城安顿。闵儿眼见雪儿病体难愈,完全无力照看小竹篓,既对其母女放心不下,又经不住雪儿的再三哀恳,遂强忍对欧阳华敏的记挂,陪侍其母女一同去到赵信城。雪儿在城中的处境远比之前的牧民营寨好得多,李晚也不惜一切代价延医用药,千方百计、毕尽心力给她提供最好的治疗所需,但雪儿虚弱凄惨撑熬了近两载,至终还是弃下小竹篓撒手人寰。

    李晚悲痛至极,几乎举全城之力为雪儿治丧,隆重按汉地习俗安葬。闵儿也是伤心无地,看着小竹篓才蹒跚走路就要给亡母披麻戴孝,而其生父尚还不晓得有她这么一个幼弱孤苦的女儿,心里着实哀怜忧悯,对其生父恼责暗怨,缠绵悱恻,万般不是滋味。因大汉早已将太子刘骜登基为帝诏告天下,闵儿尽管极不情愿再多瞧这位少年天子一眼,但对方毕竟是小竹篓的生父,于情于理,都应该将雪儿病故及小竹篓的身世处境告知其人。加之对欧阳华敏无日能忘,思念与日俱增,即便肯愿继养抑或协助李晚抚育小竹篓,也无法安心为她长久呆在匈奴。遂与李晚相商,欲独自回汉地一趟,待找到欧阳华敏后,再酌定长远之计。

    李晚本就尽将雪儿的不幸全都怪罪到小竹篓的生父即当今大汉皇帝的头上,既嫌恶又憎恨。听得闵儿要回去大汉求见其人,对这位无名有分、害得雪儿误托终生的“女婿”真个气不打一处来,心急火燎备妥车驾,选率二十骑酷似汉人的武士假扮富商,一意孤行护送闵儿和小竹篓南下大汉,要亲自到长安京城想方设法当面与小竹篓的生父结清这笔孽账。

    一行车骑抵达大汉京城,先在客栈安顿下来,却找不到机缘叩见皇上。面对盘问彻查,森严防卫,连宫门都进不去,更莫指望能见到皇上了,何况李晚还不敢如实报上姓名。若强闯禁宫,无异于犯上作乱,自绝门路。闵儿想过找甘延寿帮忙,但顾虑到李晚与甘延寿交恶,不得已而放弃。李晚绞尽脑汁,搏手无策,记起父辈世交富平侯张家,冒昧携闵儿带上小竹篓登门求助。

    可是富平侯府三代以上早故,到张临嗣爵,已与李家毫无交往,仅念在祖辈的情份上,差强人意客气接待。听明李晚托求通融想要觐见皇上,尤为犯难。好在侯府夫人敬武公主因丈夫常年犯病,闺中寂寞,对俊美强健的李晚颇有好感,且心思细腻,瞧着小竹篓与当今皇上年幼时长得甚是相像,暗觉惊奇,便热心究问李晚求见皇上的缘由。李晚和闵儿为能见到皇上,心知不能对她隐瞒,遂私密将当今圣上尚在太子位时与雪儿阴差阳错的一番情事向这位公主约略说知。不过闵儿不想牵扯上自己,兼怕对小竹篓要与皇上父女相认不利,便刻意半句不提皇上那时对自己的一片痴心爱慕。也正因如此,刚才皇上欲向武敬公主说明其自称镐民公子的由来时,闵儿暗暗不让他张口,以免节外生枝,有损雪儿的令名和尊严。

    武敬公主得悉当今皇上以前和雪儿之间的艳情,对恁般天意弄人、世事不公深生感触,丝毫不疑眼下这个小竹篓正是他们俩的孩儿。既哀叹雪儿的坚贞执着,同情其辛酸遭遇,又顾念小竹篓与自己实为姑孙,对其将来不无忧虑。为解开冤结,使皇上和小竹篓能够父女相认,于是强请入宫,却没料到竟碰上适才所言的诸般阻挠。她贵为大汉公主,从小娇贵,自是忍不得被拒受欺,故而有意在皇上面前抱怨控诉,一吐为快。但她并非那种不知轻重、口无遮拦、嚣张跋扈的嚼舌妇人,在见到皇上之前,为防小竹篓之事外泄,特意将李晚三人安排在后院这个偏僻的去处,以避开外人的耳目。若李晚有需要须到府外去,抑或与客栈中的部下联络,全都权由闵儿一人担替。

    皇上先前待雪儿压根儿就不上心,对她有孕之事浑然不知,更没想到她会怀上自己的骨肉。此时乍然听说小竹篓是自己的女儿,的确吃惊不小。然则一点儿都不加怀疑,也全不推卸父责,坦然慈爱与小竹篓相认。甚至着急伸手去抱小竹篓,想父女亲热一番。待见小竹篓怯生生躲到闵儿身后,才黯然收回手来。李晚见状,心里积压的怨恨即速烟消云散,闵儿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大为宽怀。

    敬武公主多留了一分心眼,担怕皇上过后顶不住某些人的压力被迫反悔,打死不认今日父女之实,便提出要小竹篓和皇上滴血认亲。这在古时是鉴定骨肉血脉最为可信的办法。皇上却似深感对不住雪儿,满怀愧疚,信誓旦旦道:“我的女儿,自然肯定是我的女儿,何须滴血为证!难不成还有谁胆敢胡乱置疑、恶意瞎猜么!”敬武公主提醒道:“这可说不准。你现下批个奏章、出一趟宫门都不得违逆皇太后和你舅父王凤之意,小竹篓的事儿这般重大,还是预先取留一些实据为好。”

    “此刻我不是自个儿出到宫外来了么!”皇上着恼堵气,挺起胸膛猛地一拍,掷地有声道:“朕!我乃是朕!——朕与自己的孩儿决计无需滴血相认。若有麻烦,一切全包在朕的身上。”闵儿听闻此言,突然发觉这位屡遭自己嫌弃、甘愿被自己欺负的皇上,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假若他不是在借机宁可认小竹篓为女儿讨好自己,若真对与雪儿的私情敢于担当,往后未必不是一位好皇上,未必不是天下万民之福。

    敬武公主还是不大放心,坚持道:“我们不是信不过你,只是为防他人别有用心,恶待小竹篓,不肯给她好日子过。”皇上一笑置之,不无心计道:“此种情形正是在我顾虑当中。若须与小竹篓滴血认亲,也要等到那个时候,当着诸多阴毒小人之面,教他们个个眼见为实,哑口无言。然后以欺君之罪,将他们免官罢黜,统统赶出朝廷,为天下除去祸害。且看是哪个胆敢先往刀口上撞!”

    敬武公主呵呵一乐,称意说了一句:“那样最好不过。”便不再多言。

    皇上当晚回到宫中,一夜辗转反侧。次日便向母亲皇太后禀明小竹篓一事,如实供述之前雪儿假死的经过。皇太后哪想得到当日雪儿竟能死而复生,差点儿没被吓着,惴惴探问详情,细想其时太子和雪儿在宫内那样胡闹,觉得这个小竹篓确实可能是他们俩的孩儿,便没有提出质疑。议及如何处置小竹篓,按皇上之意,是要将女儿接入后宫抚养,并把闵儿也一起接进宫来照料小竹篓。但皇太后坚决反对,只许皇上私下认儿,却不准接小竹篓入宫,甚至不能把这位公主留在京城,要在他处择封食邑养育。

    皇上一再恳求,固执己见。皇太后拗不过他,干脆密召王凤前来一同议决。王凤听完事由本末,力劝皇上听从皇太后的主意,并阐明其中厉害:不管是把小竹篓安置在后宫还是京城内外,都很难瞒得住雪儿当时未死之实,那雪儿便有欺君罔上之嫌,论罪当诛,累及小竹篓,恐怕连公主名号都不能给她赐封了。皇上情知其言不假,无法辩驳,只能稍作退让,给小竹篓议封食邑。

    皇太后和王凤商酌定夺,以雪儿本系楼兰王族的后人为由,册封小竹篓为楼兰公主,食邑在金城郡安夷县。因闵儿护育楼兰公主有功,破例诏命为金城郡主,担负抚养公主小竹篓之责。而李晚乃叛将李陵之子,且曾替与汉为敌的郅支单于卖命,赦罪不封,谴归匈奴。另外派给公主小竹篓俸禄、仆役、车驾、侍从等等。因事涉帝胄之私,为护全皇上的脸面,悉秘密行事,择期离京。

    皇上对闵儿仍痴心如故,恳望改诏聘娶闵儿入宫为妃。王凤立现愠颜,甚以为不妥。皇太后却宠溺皇儿,笑吟吟道:“圣上至时尚未有嗣,古来帝王一娶九女,骜儿多娶一个闵儿有何不可。只是须取那闵儿的生辰八字彻底算一算,看看命中是否相合,省得像皇后及其他妃嫔那般,一无所出。”王凤听后,自知失计,不再支声。

    皇上即日亲持赐封小竹篓的诏书赶去富平侯府,封邑虽处西羌,远离京城,李晚和闵儿却照样喜不自胜,虔敬叩谢圣主隆恩。皇上心底里实不愿受闵儿拜谢,神情甚是别扭,吞吞吐吐索要其生辰八字。闵儿觉得奇怪,先问清楚何用,否则不给。皇上搪塞不过,要拉闵儿到无人处说话。闵儿已猜到他心里有鬼,硬是不肯跟他走。皇上急得顾不上颜面,只好壮起胆红着脸把心掏出来,当众向闵儿表白久来爱慕之情。

    敬武公主在旁听着瞧着,忽如恍然大悟,不管闵儿意下如何,即刻使劲撮合这桩美事。李晚也觉得闵儿和皇上甚是般配,若能结成百年之好,亲上加亲,小竹篓必定沾光,指不定连封邑都不用去了。然而闵儿哪能够如其等所愿!自必是要决然教皇上断绝痴念了,但又不忍太伤其怀,遂不卑不亢道:“妾身已有所属,诚望圣上见弃。”

    皇上刹那一愣,心头剧往下沉,随即断然道:“决不可能!”闵儿委婉暗示道:“待安顿好小竹篓,我便去找欧阳大哥,你该不会不记得他了吧。”皇上绝望的心底乍现一线曙光,脱口道:“你再也见不到他了。”闵儿不解惊问:“为什么?”

    皇上安定下心来,歇足了一口气,才慢慢将欧阳华敏在积石山的雪峰悬崖上不幸遇难的前前后后诚挚相告,当中真心替这位有可能是情敌的同侪英雄惋惜哀叹,以望博得闵儿的好感。可他光顾着照直说来,不敢去瞧闵儿的脸色。哪晓得近在咫尺貌似洗耳恭听的闵儿,内心里已如天崩地裂,翻江倒海,悲极念绝,痛断肝肠。悄然间,隐忍之极,两行血泪滚滚而下,周身麻木而浑然不觉。

    敬武公主和李晚听得骇愕,目光都集中注视着皇上,深为欧阳华敏的死难经过唏嘘不已,竟忘了留意闵儿的反应。唯有偎依在旁的小竹篓一直好奇瞧着闵儿的异样神情,俄而忍不住问道:“姨姨,你为什么不哭也会流泪?好像都流出血来了,快快擦一擦呀。”

    皇上听见,心里猛地一震,急忙止住话头。敬武公主和李晚至感诧异,随皇上一齐望向闵儿。却见闵儿已经用衣袖蒙住双眼,低头对小竹篓若无其事道:“姨姨眼中突然入了沙子,要到厨间洗一洗,你跟公公他们在这呆着,姨姨去去就来。”她猝然被小竹篓的话声唤醒,迅速遮掩悲痛,竭力克制住哽咽,快步向厨屋奔去。

    身后三位大人从闵儿沙哑发颤的嗓音中,还是感觉到有一些不大对劲。猜想她和欧阳华敏的情谊非同一般,突闻噩耗,势必伤心哀痛,便一齐跟在后头,欲加安抚。但他们都没往更坏的状况去想,结果闵儿一个人刚跨过厨屋的门槛,就已支撑不住,整个人儿一下子扑倒在地,昏了过去。

    三位大人手忙脚乱赶紧把闵儿弄醒,扶她坐起,好言宽慰。小竹篓也跑到闵儿的跟前来,伸过两只小手帮她抹泪。闵儿再难控住撕心裂肺,失声恸哭。李晚和武敬公主皆感同身受,陪着掉泪。皇上茫然不安,傻愣愣的站在一旁搓着双手,莫知如何是好。

    闵儿再无法隐瞒对欧阳华敏的爱恋,索性向皇上直白相告,辛酸劝道:“圣上痴心见爱,民女闵儿端的承受不起。假如欧阳大哥真的没能逃过劫难,葬身雪川,我便是他的未亡人,终生不会另嫁。敢请圣上早点儿回宫,自加保重。你我就此别过,往后不必再相见了。”凄然决绝,永却缘分,情何以堪!

    皇上心底里刚燃起的一丝相爱奢望决然被拒,满怀切盼瞬间化成了无尽孤寂,整个脑子里一片空白,六神无主,心乱如麻,失魂落魄。怅怅戚戚、茕茕孑影向门外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回至闵儿面前,窸窸窣窣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递给她道:“这块玉璧是在你我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紫云台的了无法师送给我的信物。无论如何,都望你收下,作个记念。”

    闵儿推而不受,坚拒道:“你我本就没什么往来,何必儿女情长。圣上还是收回吧。”皇上悒郁道:“我得了这块玉璧,很像中了符咒,跟着就见到你出现在我眼前。往后你我既要诀别,不能再次见面,它亦应当随你而去,算是了结我们俩今生之缘罢。”言之恹恹,哀婉凄切。闵儿起了垂悯之心,才犹豫欲接。

    在旁的李晚却一直怪异的瞅着那块玉璧,倏然把它拿过去,仔细辨认了一眼上面刻着的符文,出人意料道:“此物乃是我专命坚昆工匠琢刻给自家孩儿贴身挂戴的辟邪吉玉,怎会落到了无法师的手上转赠给你?”

    敬武公主闻言,大感诧讶,疑道:“天下美玉相似的多得很,莫不是你记得不甚清楚弄错了?”当初太子在偶遇闵儿之后,欢喜若狂,兀然间对该玉璧上的符刻陡生兴趣,但皆非汉字,没一个看得懂。窃以为是神灵的符语,特以符谶把闵儿带到自己的身边来,故而感激膜拜,暗暗随身携带,日日睹玉思人,就像闵儿从未离开过自己一般。此时自是更愿相信李晚所记含混模糊,误认吉物。

    李晚却证据确凿道:“这块玉璧的正面,明明白白刻着我为两位孩儿的祈祝,哪能错得了!”皇上奇道:“你能识解上面所刻的符谶?”李晚苦涩笑道:“圣上有所不知,这上面刻的不是谶语,而是‘先屏晚雪’和‘得玉祈安’两行共八个楼兰文字。‘先屏晚雪’,是指我那两位双胞胎女儿出生时,玉屏在先,玉雪在后,而玉雪便是雪儿了。我当初为她们姐妹俩都雇刻了这样的一块玉璧,雪儿身上也有相似的一块,圣上应该早见到过。”

    他不晓得这位当时的太子殿下对雪儿根本没怎么在意,也抑或是其二人恩爱时雪儿却好没带在身上。皇上一点儿都想不起来,惴惴的摇了摇头。李晚微觉有些不解,怅戚续道:“我用‘晚’字隐替先后顺序,乃是要在玉璧上留着我的单名,那下一句中的‘玉’字,则代指两位孩儿的母亲蓝玉公主。这样一来,我们一家人的名儿就都全在这块玉璧上了,寓意团团圆圆,平平安安,该是多美好的一个愿想。怎料三年未满,上苍就将恶难降临我们一家四口,弄得屏儿失踪,玉儿另嫁,骨肉分离。玉屏至今下落不明,雪儿谢世后,一家人便再无可能团聚了。”说到极尽伤心处,情难自控,泪如雨下。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武敬公主瞧着李晚哭得这般哀痛狼狈,盯住他那俊美的脸庞发呆了片刻,竟似忘守有夫之妇的本分,赫然伸出粉嫩的双手替他擦拭泪行。边擦边安慰道:“如今既能重见玉屏之璧,再找其人应当容易了。”李晚不予回应,也不加辞谢避开,任由敬武公主在他的脸上抚来弄去,丝毫不觉得于礼不合,不顾在皇上和闵儿面前有失尊颜。想来他原本就是个轻狂滥情的花心汉子,追根溯源,一家四口实可幸福美满却闹得生死离别,大半乃是由他一手造成。到了今日这个地步,照理他多少都应有所悔悟自知,然而他非但没有思过忏改之意,面对年青貌美、芳心寂寞的敬武公主暧昧轻率的举动,照样来者不拒,真不愧配称“风流倜傥”之人。

    闵儿无心理会李晚和武敬公主之间有无逾越伦常的非分之私,想起许久前在坠月沙洲李晚曾错把自己当成雪儿之事,默默要回那块玉璧瞧看。她会楼兰文,见到玉璧上的刻符确实是李晚所说那八字祈语,便对皇上道:“看来圣上实是曲解玉璧上的符文了。我与你相识,纯属机缘巧合,与这块玉璧并无丁点儿干系。要说真有神灵符兆,也当是谶示雪儿与圣上的姻缘,可惜现时知之已晚,全无用处了。敢请圣上还是赶快回宫去罢。”

    皇上黯然若失,茕疚神伤,回想过去与雪儿的点点滴滴,纠结于怀,似有所悟,魂不守舍而辞。隔日,皇太后暗派心腹即拥立当今圣上有功已被拔擢为长乐卫尉的前附马都尉、侍中史丹,领着已给楼兰公主小竹篓选备的诸多仆从、车骑来到富平侯府,宣读对闵儿的诏命,主理离京行期、事项,等得一切部署妥当,便护送小公主一行起程。李晚借口小公主尚幼,不忍卒别为由,硬是缠着一起前去封邑,不肯辄返匈奴。

    武敬公主心恋李晚,暗暗挽留,并斗胆上书皇太后,谏言既将公主小竹篓远置西羌,应先建好府宅苑囿,再送赴封域,从而奏请延后小公主的行期,欲使李晚得有陪侍小竹篓之实,名正言顺续在富平侯府多呆上至少三五个月。怎奈皇太后另有所虑,固持己见,拒不采纳。武敬公主遂对皇太后心怀怨恨。继而在小公主一行离京之后,皇上因始终忘不掉闵儿,常至富平侯府打听声讯,消解忧怀。皇太后劝阻无用,渐对富平侯府也颇添怪责,两家因之愈来愈生嫌隙,以至于睚眦不睦,累及后辈,生出诸多故事来。

    史载汉成帝时,轻言皇上宠幸敬武公主爱儿张放,同吃同睡,有**之癖。甚至咎责其微服私访,自称富平侯家人与张放一起到处游玩,沉湎于声色犬马,疏怠朝政,害汉垂亡。然则考诸人情事理详加深究,不难推知内中是非曲直多有牵强,存疑未解,大可争论。不过帝舅王凤沾逞外戚之威,博取皇太后信任,打压、排除异己,僭越摄权,架空皇上,将之视同傀儡操控于股掌之中,倒是不争之实。无论外朝内朝,政事大小,皆不由皇上裁决。皇上曾亲自考察光禄大夫刘向少子刘歆,赏识其通达有异才,要拔擢为中常侍。可就是这么一个虚职,皇上已召命刘歆领取官服,准备拜任,却因事先未经过舅父大司马王凤的准允,被迫撤回圣旨放弃。堂堂一国之君,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作不得主,失信于臣,何况其他国家大计!此事见记于阳朔元年,其时皇上韶龄二十有七,居位已近十个春秋,不可谓少不更事矣,不可谓不思明政矣,不可谓不知人善任矣,然却如之奈何!其时皇上的处境困厄,由此可见一斑。更令皇上毋能有所作为的是,皇太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外家的王氏子弟个个无功受禄,封侯荫爵,乃至一日之内有五个舅舅得封为侯,更不要说其他直旁之亲随便挤占重卿、大夫、诸曹了。王氏子弟溢满朝廷,分势居官,专政弄权,飞扬跋扈。尽管不无忠直之士壮胆劝谏王氏最好能收敛一些,王凤却照旧养疽成患,全然不当回事,反以王氏之盛为荣耀。几可说自成帝时起,汉家天下已非刘姓,而归王氏矣!及至后来王氏小莽子篡汉,只不过是瓜熟蒂落、势所必然而已。史家不深究王氏之恶,不辨政君皇太后乃汉亡之肇始,妄论千古,避重就轻,仅只诟病于区区一个孤力难支的多情天子,何其不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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