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然去世了,郑月儿在这个世上彻底没有了牵挂。郑月儿变卖了所有的一切,尽自己所能,以最隆重的礼节厚葬了秦浩然,然后孤身一人回到了艾山寺。
郑月儿又一次跪在了静云大师的床前。
静云大师年岁大了,加上得了重病,躺在炕上很长时间起不来了。看见了郑月儿,静云大师挣扎着坐了起来,给郑月儿完成了剃度仪式。
静云大师气力微弱地说道:“万苦皆尘,万悲皆触。生而为人,本就是悲苦。人在红尘里才能分得清尘世,人在悲苦中才能分得清悲苦。你虽然历经磨难,可是并未悟透尘世的悲苦。庙宇之内避不开尘世,也脱不开悲苦。你的法号就叫明觉吧。”
静云大师说:“你的尘缘已了,可是劫数未尽。你慧觉师姐虽入佛门,却一直未脱尘世,心中不净,便是你的劫数。威海卫城里黄姑庙主持是我的师妹,我已同她说好了,你拿着你的戒牒到她那里去吧。”
静云大师颤抖着手把戒牒交给了跪在地上的明觉。
明觉高叫一声“师傅……”,静云大师闭了眼,甩了甩手,便不再言语。
当天,明觉辞别了师傅,踏上了去往威海卫城黄姑庙的路程。
在去往北京城的路上,曲文魁一直在盘算着如何请愿才能达到目的。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让请愿的事情无功而返,让威海百姓伤心失望。可是等到了北京,看着北京宽阔的道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摩肩接踵的人流,曲文魁才发觉,自己太渺小了,如同一个小虾米到了海里,却嚷着要同龙王谈谈如何管理大海一般。
可是自己身上维系着百姓的期望,只有进路没有退路。到了北京后,曲文魁先后到外交部、国防部、立法院递交请愿书,可是都被赶了出来,没有人听他们的诉求。曲文魁他们也到过报馆,听说是普通百姓,便没有人感兴趣了。后来,曲文魁和众人商议,干脆孤注一掷到总统府去,直接向大总统递交请愿书。
曲文魁他们在总统府外观察了几天,终于有一天,看到徐世昌大总统从府里出来了,曲文魁不管不顾地从路边冲了出来,可是刚跑了没几步,便被便衣警察按在了地上。
一个月后,曲文魁怅然回到了威海卫。此时,恰好新任的行政长官到任,整个威海卫的士绅和官员们围绕着迎来送往,热热闹闹地忙碌着。只有曲文魁他们孤寂地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
曲文魁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来到了秦浩然墓前。
秦浩然是他的知己,也是他最崇拜的人。还有什么比跪在这样的人的墓前更让人悲痛的呢?也许当年俞伯牙祭奠钟子期就是这般心境吧?
曲文魁悲伤地坐在秦浩然的墓前,抚摸着墓碑,沉痛地缅怀着他的挚友、他的恩师、他的大哥、他的妹夫。
秦浩然虽然曾经官居末吏,可是他对于官场有着非凡的洞察力。他没有利用这一点为自己谋取官位,反而以此趋利避害,尽可能地让他管理的弹丸之地在惊涛骇浪中运转地平稳一点儿;虽然他远离庙堂,可是时时怀忧天下,不忘报国。也正因此,他总是在平凡的琐事中,用智慧和勇敢化解一个个风浪于无形,让大清破损的大船尽可能地晚些沉没;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束缚了他的手脚,让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者明知可为而不去为,可是,他从来不曾泯灭良知。正因为此,他时时以国家利益为先,以蚍蜉撼树般的勇气去同每一个他认为损害了国家利益的大象搏斗。当他以放手一搏的豪气倾力去扶即将倾覆的大厦时,谁又能知道他的内心浸透了多少无奈与绝望?他不是大清管理理念的忠实执行者,可是他是守护国家利益的一个小小的门神。只是这个朝廷让他英雄无用武之地,那些达官贵人们让他空怀报国之志。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呢?
谁能想到,在威海卫租界中间那个小不点儿的城市里,曾经有一个毫不起眼的芝麻小官,他殚精竭虑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如此之难,直到油尽灯枯那一刻他也没有放手。谁也想不到,一个人奋斗了一辈子,只是为了保住威海卫城不再被蚕食;直到踏上了黄泉路的那一刻,他都不曾敢奢望租界能收回。
曲文魁就这样在坟前哭诉着,思念着,肝肠寸断。此时此刻,曲文魁终于明白秦浩然所说的“寄希望于后人”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了。
是的,收回威海卫只有寄希望于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