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绣低着头,手里划动笔尖迅速记录一些关键词,视线渐渐模糊,有几滴泪水不可控制地滴到本子上晕开了字迹。
杨国安顿了顿,笑起来:“我都认识你好几年了,你还是这么爱哭。你都多大了?快三十岁了吧?像个小女娃,就知道哭。”
云绣赶紧擦去眼泪。
杨国安缓了一会儿,又继续讲下去。
就这样,云绣每天都去杨国安家门口等着,杨国安一醒来就会找她。要不是杨国安家里已然住满了回来送他最后一程的孩子们,云绣住到杨国安家里是最方便的。
冬天一场雨过后,温度就会降下许多。
第一场雪过后,山里冷得走几步耳朵牙齿便会僵硬。
夜里更是冷。
还好有火塘的余温温暖屋子。
云绣是在半夜被敲门声惊醒的。
来的是杨国安的儿子,略带歉意却急色匆匆:“云老师,我爸醒来,就是想见你,非见不可。”
云绣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
她裹上羽绒服,赶紧往杨国安家赶去。
杨国安直着身子坐在床头,精神竟比之前好了许多。
见云绣来,挥了挥手,让她坐下。
“我精神好一些了,还有一点没讲完,今天就能讲完了。你是不是睡了?我把你吵起来了。”杨国安的态度格外的好。
云绣摇头:“不要紧。那我们开始。”她拿着录音笔的手有些颤抖。
她不愿去承认心里那种不安是什么。
可这是事实。
杨国安要走了,他这是回光返照。
这一段《指路经》讲得很慢,很仔细,就如从前的每一段一般。
杨国安生怕漏下什么,生怕没讲明白。
云绣很冷静,她不再哭了,只是鼻子有些酸。
杨国安讲了一段,歇下来,忽而叹了口气,又说:“人都要死的,我死以后,你要是还来合水村,就继续帮我们写普米族的东西。也不用来坟头看我,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要回到我祖先那里去了。我这一辈子,给很多人唱《指路经》,想着,要让他们回到普米族的故乡去,等我死后,就不知道谁来给我唱了。但我一定,要回去的。”
“好。”
云绣只说了这一个字,怕说多了,让杨国安听出她的哭腔来。
杨国安笑笑,没再说下去,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讲解《指路经》。
黎明的阳光透过云雾,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普米族村落。
炊烟缓缓而起,狗吠穿于晨雾中,孩子的哭啼随之响起。
这就是人间烟火啊。
在清晨的阳光照亮这座古老的村落之时,这位曾经承载合水村深重文化的年迈老人,唱完最后一段《指路经》,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