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之中，姜尚坐在案头，看着院内的一株槐树。沉默许久，他终究一声轻叹，面色平静地将一枚真火裹挟的竹简投入炭盆中。

    竹简上，周母印鉴的烙印尚且清晰。一行分明带了决绝的字迹，在火光中明灭不止。

    “若安有过，请以社稷故，执言黜之。”

    纵为周母，她亦无力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受大势裹挟。所能做的，也唯有想方设法地留她一命。

    老者低头，看着那一支竹简在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白眉下的双眼微微眯起，似是隐约带了沉吟。

    相府内外，此刻尽皆沉浸在周主颁赐饮食的喜悦中。西岐城内的大小商贩，也纷纷聚起了谷雨集。虽言战事未平，可眼下岐周的形势，看起来却是安定了许多。

    一枚玉简恰在此刻破空而来。老者起身迎接，待得查看时，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哭笑不得。

    他回望城内集市的方向，不由捋须，默默收起了那枚玉简，再度沉沉地叹了一声。

    他这个师侄……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

    ……

    仓颉庙前的街巷中，周主祭祀的种种仪仗已然撤走。人群喧嚷中，两个少年正从卖饴糖的摊子前挤出。身着短褐的清秀少年捏着三根裹了饴糖的小木棍，看去颇有些好奇。刚挤出人堆，便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手中那琥珀般的饴糖因了缠绕太慢，即将顺着轻风滴落，却见身侧那一身赤衣的少年干咳了一声，抬手接过。

    “长宁……饴糖不是这么绕的。”

    少年面带无奈地看着眼前扮了男装的少女，从她手中抢过绕着饴糖的三根木棍。金黄的饴糖顿时在那三根木棍上迅速盘绕起来。那糖稀每每将要滴落，便被险之又险地挑回木棍顶端；而那琥珀般的颜色，也随着木棍的翻飞，变得愈发厚重深沉起来。

    长宁看着眼前的少年不住变换着手势，琉璃一般的瞳仁里，似有微微的亮光跳动。见那少年神情专注地翻卷着手中的糖稀，那两片樱粉色的唇瓣，渐渐无意识的微翘。

    “……师兄。”

    “嗯？”

    “你平时练手诀……不会就是用的它吧。”

    ……木棍一停。少年默默将糖稀半干的小木棍塞到少女手中。看着少女慌忙将那饴糖含入口中，他这才眯眼，仿佛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唇角。手中的两根木棍，继续毫不顿滞地缠绕起来。

    “你想试试？”

    “唔……”少女一愣，这才衔着饴糖摇了摇头。少年见状，笑容却似是放大了几分。看着手中的糖稀渐渐凝固，他又随手分了一半给少女，叼起裹了糖浆的小棍，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跟紧我。”

    ……

    那些摊贩，依旧在道路两侧殷勤地招徕着生意。长宁看着街巷中种种自己不曾见过的物事，清若琉璃的瞳仁里，不由透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喜悦。

    西岐的集市，较之数月前她在清河看到的，却又全然不同。此间的种种，似乎更加的秩序井然，又不失祥和。一如春日带了暖意的日光般，使人一见，便欣然放松下来。

    她不由带了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顾自吮吸起绵软柔滑的糖浆。仰首，却看巷口的梨花，开得正当烂漫。

    大概，这也是她回到所谓的家之后，第一次如此切近地贴近这座城。若这样的安乐与闲适能够继续，未来……或许便不会有战争与离乱了吧。

    ……

    ……

    玉虚宫前。白鹤童子面色谨肃地行礼，看着师尊的身影消失。末了，他打着呵欠看着那座麒麟崖，不由有些郁闷地挠了挠头。

    自此几日前，乾元的太乙师叔让人送了一枚玉简过来之后，师祖差遣他的次数便似乎明显多了起来。师尊平日往来，脸上的表情也分明多了几分凝重。

    这几天过去，他哪里还不知道那一天碎的“玉”是什么。暗自细想，脸上的表情却是更加郁闷。

    如果不出意外，那西岐上，一定又显现了凤鸣岐山的异象；而截教门人和天下各大散修，也已经坐不住了。

    “逆命”二字已然现世。香饵已经放下，鱼钩亦已经备好。偏生这一切，却又是实实在在的阳谋。对方无论如何，也只会硬着头皮接上。

    他可是毫不怀疑，如果某人因为“碎命盘”被凤凰弄死了，太乙师叔会立刻派人跑去西岐，然后重演一出五年前的戏码；说不定，那岐周之子与灵珠的因果，也会趁此被一并斩掉。最终这一场大战的结局，恐怕依旧是之前那样。

    圣人可谋大势，自可因势利导，使得结果向着自己的设计继续发展。所谓的逆天改命这四个字，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做的……

    白鹤童子揉揉额角，重又满不在意地打了个呵欠。看着天色尚早，他顾自走到了一侧的紫竹丛边，枕着青石，懒懒地晒起了太阳。

    无为自在之类，也无非就是托词；他真正想做的，依旧只是偷个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