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自然不知，她的兄长在背后，会对她有何种评价。此刻她隐于树后，看着面前渐渐露出傻笑的童子，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瞳里，不由露出了一丝思索。

    洛初依旧在笑，皓齿晶莹，眸光清澈。少女落满日光的笑颜里隐隐闪过的一丝慧黠，却是使得对方面红耳赤，言语间，一时支吾起来：

    “我我我……我有师父的！”

    蕲石满脸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摆，那言语中的表现，分明颇为稚拙。洛初见此，不由“噗嗤”一笑，随之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略一敛衽，面上端起了几分严肃：

    “如此，还未请教道友哪座名山？”

    轻风之中，少女白衣若雪，言笑晏晏，似一朵开在郊野中的白昙花。只是那清雅与端庄中倏然透出的大派弟子气息，却使得那童子莫名地感到了一分清冷与疏离。他顿时心下一紧，却是愈加无措了起来：

    “我……我叫蕲石，自，自九龙岛而来，……”

    童子看着面前的少女，脑海依旧一片空白。那种莫名而来的自卑，使他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吞了口唾沫，他忽而抓住什么似得，双眼一亮，猛然来了底气般补充了一句——

    “家、家师九龙岛，四圣！”

    洛初不由微微一怔，眉头无意识地蹙起。然而这样的停顿，放在蕲石眼中却成了怀疑。单纯憨厚的放牛娃不由心下一急，下意识地一指那四头异兽，语气竟又是急切又是自豪：

    “你看这四头异兽，可厉害了，那可都是我们九龙岛的！四位师尊避迹花鸟不管药园，有这几位大爷，什么灵禽灵兽都不敢来捣乱……”

    洛初看着这童子一脸急切的模样，不由又是一阵莞尔。那童子似是怕她不信，竟连紧张都抛到了脑后；更是不管不顾地扯过了四兽的缰绳，忙不迭地对着她介绍——这是豹爷、这是猊爷……

    长宁隐于一侧，唇角却也不自觉地勾起。身旁的小白鹿早已打了个呵欠，似乎觉得有些无聊。她垂首，看着那四头在某种威压下战战兢兢的异兽，不由回头多看了一眼小九。那双清透明澈的眼瞳里，无数线索，在暗中纠结流转——

    异兽自带威势，对寻常的野兽，自是带了天敌般的气息。故而那童子曾说，寻常鸟兽不敢靠近。

    九龙岛四圣，以异兽为坐骑，遣弟子带坐骑来岐山；这样的异兽若是对上寻常战马，足以令军阵混乱，使得敌方失却战机。

    先前洛初以法器推演，算出张桂芳等人就在永康村。那康里尹在谈到“借粮”时，曾无意说过的一个“也”字，便足以证实这一点……

    换个角度细想。那张桂芳既能借风氏一族的指南车脱得生天，却在借粮后依旧隐匿岐山之下，等待的正是一个东山再起的时机。

    她不相信一个败军之将，会值得道门高层派出修者继续追杀；何况蕲石带着坐骑来此，不入西岐却是等在了岐山，显然与姜师叔并无关联。

    那么，眼下的九龙岛四圣……恐怕是敌非友。

    ……

    少女抿唇，眸光里透出些许凉意。唇角的笑容渐渐收敛，那双带了韧劲的秀眉，却随着蕲石的话语越蹙越紧。

    她记得师兄曾在出发前说过，自西岐到朝歌的距离，在修者看来不过是一日的行程；而战场既有修者介入，暂时弱势的商军一直等待的援军，怕也是修者。如此，那九龙岛四圣恐怕随时都会出现。

    这蕲石看去憨厚朴实，毫无心机。然而他背后的“师尊”，既能驯服这等异兽，怕也不是什么简单之辈。洛初师姐的师尊慈航真人，身居十二金仙之位，身下的坐骑金毛犼，更是能以蛟龙为食的顶级异兽；以此推断，这蕲石的所谓师尊，其实力着实令人忌惮。

    她不敢想象若是眼下的周军对上这样的对手，会是何等场景；可是记起那日岐周城中带了甜香的饴糖，她的指甲，还是渐渐深深地扎入了掌心。

    ……

    ……

    谷雨后的春风拂过了少女的衣袂。长宁咬了咬嘴唇，只觉得周身，有些无端的寒冷。

    她记起自己曾听过，修者不能妄动杀念。然而眼前天下兵戈四起，正在所谓的“大劫”之中，那些杀戮，似乎尽皆有着“合适”的理由；小九的威压或许能震住这些异兽，然而那些敌对的修者，又怎可能轻易罢休。

    厮杀之时，与这些修者对上的，便是她的师兄，她的族兄，以及那一城……身为凡人的生灵。

    ——汜水关下的血冰遍地，记忆犹新。

    ——十二王兄叔乾的阵亡尚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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