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道宁心里一动,瞅了个空对范立辙说:“兄弟,你的情意哥记下了,等以后我还你人情!”
“都是哥们,别那么见外!”范立辙憨憨地回答道。
当时他们的训练预计是3个月,可能是前线战事紧张,刚训练了一个半月就叫聂道宁和范立辙去打靶,队里给他们每人5发子弹,打了不记成绩,算是一种体验。训练的一项内容就把两种机枪放在一起,把两种枪都给拆了,然后让人蒙上眼把它各自合成归位。
聂道宁扛机枪不行,但是瞄准却很厉害,他把五发子弹打了,首长说还可以,可以当射手。聂道宁的嘴角有一抹微笑,朝旁看去,看到范立辙也在朝他竖起大拇指,两人相视一笑。
训练之余他们工作的重点是修工事挖坑道,晚上就出去捡敌人的便宜,经常一出去不是带几个俘虏回来,就是弄几样武器回来。有时一去就是几天,衣服被雨水露水打湿,就没有干过。吃的真就是雪水绊炒面,整夜整夜在雪地里潜伏,还不能睡着,因为睡着了打呼噜会惊动敌人。就这样回来了还得挖坑道修堑壕,累得不行,常常站着就可以睡觉。
聂道宁和范立辙老是被分到一起出任务,范立辙看着累成一滩泥的聂道宁,心里有些为他心疼,就说:“哥,等以后战争胜利了,我一定得让你好好休息!”
“唉,咱们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呢!”聂道宁叹了口气,说:“兄弟,假如我回不去了,你到时候给我家送个信,有空的时候就到我家替我照看我爸我妈!他们辛苦了一辈子,不容易!你要是牺牲了,我也会帮你往家里送个信的!”
“你放心吧,兄弟!我们都要活着回来!”范立辙是直来直去的肠子,才不晓得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话,只是回答了这么一句话,却包含了无数的情感。聂道宁拍拍他的肩膀,两人重重拥抱了一下。
10月中旬,上甘岭打响了,聂道宁和范立辙被调到上甘岭方向支援,到了那里先是准备,领导动员说:“我们这次一定要打好,打不好,就是影响整个朝鲜战争的停战问题。打好了就可以很快停战,打不好停战就要延期,我们只能打好,不能打不好!我们就是只剩一个人,也要陪美国佬打到底!军长说啦,要一起上,连队打光了,机关也要上。哪个连队把山头打下来又能坚守24小时的,全连集体记功!”
聂道宁和范立辙对视一眼,彼此都给对方打气。说起坑道战,就是像矿洞一样,地低下挖一段涵洞,人躲在里头不怕炮炸。其实这坑道战术实际上是因为以前吃美军火力的亏前线部队总结出来的一套防守战术。一座山有两面一面向着敌人一面向着自己。山顶为定点两面都能看到的山顶轮廓叫棱线。敌人火力强大如果在朝着敌人的那面构筑防守工事的话,往往一打起来,敌人一顿大炮飞机工事就全毁了。我方根本没办法压制,就是白送死。
不过事实上他们那代军人在朝鲜已经把人类的顽强和智慧勇敢发挥到了及至。聂道宁和范立辙的部队是一只战斗力很强的部队。队伍上的老兵有的已经打了七八年的仗。枪打得准,战斗经验丰富。摸个山头,攻个阵地嗖嗖几下子解决。往野地里一撒一会儿谁也找不着,都猫的好好的。
刚到朝鲜的时候,谁都很牛气谁也没放眼里。可是这次战役,一开打就感觉不对劲儿。晚上急行军,路上一软一软的踩得都是尸体。天亮一看都傻眼了,从没见过那么多的尸体,很多都是前头部队留下来的。也有韩国人的,老百姓的。这还没回过味儿来呢!飞机就来了,像蝗虫一样一堆堆的,见了动的东西就是几个炸弹,或者一颗汽油弹。要不就一头栽下来扫一通机关炮。
战斗部队还好,后勤可倒了大霉了。汽车,大车给炸得光光的,没活下几个人。连他们的炊事班也让一颗炸弹炸得还剩三个人,锅碗瓢盆全给炸没了。还没开打,就饿饭了。饿得头昏眼花才吃一口干粮,还得急行军,聂道宁和范立辙那个连个个委屈憋闷。
一帮守阵地倒霉鬼美国兵撞到枪口上,几个老兵绕到他们的后面贴着山壁悄没声的靠过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咱们一顿手榴弹,冲锋枪干趴下一片,大队人马趁势一冲一会儿近百个美国兵就剩了稀稀拉拉三五个当了俘虏。其他的都被打死了。聂道宁和范立辙赶紧从死人身上找了点吃的。把干粮袋塞满,把腮帮子塞满,这才算恢复点元气。
“兄弟,看这架势,咱们估计是回不去了!”聂道宁抱了必死的心和范立辙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热血沸腾的他们俩个人一起同生共死,互相掩护。
可是没料到,敌人竟然杀了个回马枪。战争的子弹都是不长眼睛的,两人正和战友们在战壕里顽抗,劈头盖脑的炮弹就打了过来。一下子像刮了一阵狂风。立着的活物死物全扯碎放倒。部队一下子就是大半个连没有了!范立辙做梦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打炮的。接着就是飞机扔汽油弹。烧得昏天黑地。人只能猫着,既不能做工事,也没法子撤下去了。就等着乱下蛋的大炮往自己头上招呼了。
范立辙此刻的脑袋里就是一个字,快。趁着敌人照明弹还没升起来,炮弹还没砸过来,趁着敌人被迫击炮砸蔫了和敌人扭到一起。缠到一起。那伤亡就顾不过来了,一股劲儿杀过去再说。新兵们跌跌撞撞跟着老兵,迎着那些汽油桶迎着机枪火力往上冲。稍一犹豫就被打倒。
聂道宁和范立辙可不怕死,“敌人,你扫吧打吧!打不死十几秒以后我就冲上来了!”两人边打边怒吼,一会儿就到了跟前。用手榴弹炸,冲锋枪扫,刺刀挑。
美国兵也不孬,三个五个轮着工兵锹,端着刺刀抵抗。都到了急眼的时候,喊杀声,怪叫声,爆炸声,枪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敌人的照明弹一发又一发升起来。惨白惨白的照着这一切。
过了不久炮火渐渐转移了,头一抬,敌人又上来了,聂道宁从土堆里爬出来端起机枪,还没打几发。敌人就撤下去了,几发直瞄火炮炮弹跟着就打过来了,范立辙亲眼看到身边的机枪手被炸成两截,上半身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战争无比残酷。一会儿工夫敌人又上来了,这次大家学乖了。把敌人放上了阵地后再反击。他们立马就不行了,上来多少,被打下去多少。可是他们的一个连打退两次冲锋后就只剩十几个人了。
聂道宁边打边掩护范立辙,冷不丁大腿上中了一枪,范立辙转过头来一看聂道宁受了伤,跟发了狂的狮子一样,扛着机枪一通扫射,一边大吼:“快撤,聂道宁!”
“不,我们要死也要死在一起!”聂道宁也冲着范立辙大吼,怎么也不肯撤退。范立辙朝着旁边的战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架着受伤的聂道宁先走。
聂道宁和脱离险境的战友们在观察点借着照明弹的亮光和朦胧的天色往下一看,远远地只见也受了伤的范立辙竟在壕沟内跪着走来走去,在一堆死尸中间端着一挺机枪对着山下往上爬的韩军猛扫。他的身后拖着一段累累赘赘的东西,拖来拖去,很碍事儿,仔细一看竟然是他的一条被炸断的小腿!
白惨惨的一根骨头看得清清楚楚。炮击炸起的烟雾一会儿就遮天蔽地,弹片乱飞,没人能够走过去把他带回来。虽然这仅仅是一百多米的距离。烟雾中聂道宁趴在黄土上,手里紧紧握着泥土,无声地流下了七尺男儿的眼泪。